第四章 緣
1
站在店門口,以清澈的自來水澆著一盆盆屹立不搖的玫瑰花,益翔一如既往的看著一旁路過街道的行人們。
正當朵朵小花補充完應(yīng)有的水分之際,益翔口袋中的手機發(fā)出震動,致使益翔放下水壺,望向螢?zāi)弧?/font>
今天要帶阿嬤一起去,所以沒辦法幫忙開店囉(敬禮)的字樣和貼圖浮現(xiàn)在螢?zāi)恢校嫦柰铝丝跉猓瑢⑹謾C放回口袋,「真的要來啊......總感覺有點緊張。」
八成是害怕對方覺得自己太年輕吧,老闆兩字在老一輩人眼裡,都是有一定年紀,值得員工信賴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被妤潔的家長認同,益翔難免心生擔(dān)憂。
晃了晃頭,益翔拍拍臉頰,「哎啊,想再多也沒用。」從店內(nèi)拖出黑板擺好後,順著風(fēng)鈴的清脆叮鈴聲入店。
來到熟悉的吧臺,這次益翔並沒像往常一樣看起小說,而是望著自己店內(nèi)的菜單,用心思考自己該如何介紹料理,又怎麼把每個料理變化為少油少糖少鹽料理。
才這樣想沒多久,門就被妤潔給推開,在風(fēng)鈴聲響起之下,益翔看見的是她牽著一位面帶笑容,歲月滄桑,滿臉皺紋的阿婆。
「歡迎......」但看著阿婆的益翔表情產(chǎn)生了變化,遠遠沒能看清,妤潔越帶著她走來,距離越近就看的愈加清楚。
「你不是賣菜的阿婆嗎!」益翔滿臉驚訝的走出吧臺,連忙拉出兩張椅子,並走上前招呼。
阿婆也在近距離看了益翔後,難掩訝異的說:「少年頭家!你就是我乖孫的老闆啊!」
聽著老闆和阿嬤的對話,妤潔也慢了個半拍,「啊!」了一聲說:「所以阿嬤你說會幫妳挑菜的老闆就是?」訝異的望向阿嬤,阿嬤笑著拍了拍那牽著自己的稚嫩小手。
「就是他啊!少年頭家!」
面對阿嬤的答案,妤潔有點不知所措,看了眼益翔後笑著對阿嬤說:「妳先坐下來看看菜單啦!」
聽著乖孫女的話,阿嬤坐到椅子上,戴上老花眼鏡,仔細的閱覽菜單。一旁的益翔也走入吧臺,正想開口介紹,就被走來的妤潔一手拉著衣袖,拖進內(nèi)場,「老闆你來一下!」
來到內(nèi)場,益翔滿臉問號問:「怎麼了?一臉好像我做錯事的樣子......」看著妤潔那雙手插腰,眼神銳利的模樣,益翔打了個冷顫,完全不懂她到底想說些什麼。
「老闆你......一直都很照顧我阿嬤對不對?今天早上阿嬤才跟我說,前天一個住在她攤位隔壁的年輕人不怕累到自己,硬是要幫忙到早上賣完菜才回去,還什麼謝禮都不收。」妤潔皺起眉頭,直盯著益翔,「如果所謂的年輕人就是老闆,那昨天你累到睡死完全就是為了我阿嬤耶!」
搔了搔頭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益翔只能沈默且尷尬的笑著,眼神也分毫不敢對上妤潔。
「昨天的時薪不用加十塊了,那是我該做的。」妤潔歪頭嘆了口氣,「想不到老闆就是阿嬤欣賞的人,這世界也太小了吧......」
望著妤潔,益翔回憶起阿婆先前聊天提到過的種種,便把所有事情都連貫了起來。
阿婆有個孫女要讀大四了,所以她才想拚一點,讓孫女不用擔(dān)心。妤潔仰賴著阿嬤照顧,學(xué)費也都有阿嬤來出,於是想要做個打工,減輕阿嬤的負擔(dān)。
阿婆就是妤潔的阿嬤——這世界也小了吧!
整理好思緒,益翔先行走出後場,留下要準備上班的妤潔,來到吧臺和妤潔阿嬤點頭示意。
「妤潔阿嬤有喜歡的餐點嗎?我可以做比較不油沒負擔(dān)的給您。」帶著尊敬和溫和的口吻,正因是妤潔的唯一親人,益翔更不能虧待。
「我能指定我孫女煮嗎?我一直都想吃吃看乖孫的料理,她說在這裡學(xué)了很多,阿嬤要鑑定打分數(shù)了。」妤潔阿嬤面露邪笑,「我也得看看我們家妤潔夠不夠格當你老婆呀。」
舉起雙手揮了揮,益翔急於反駁,「不不不不,妤潔阿嬤啊,我們只是同事,同事而已!」
眼睛瞇成一條線,妤潔阿嬤以一種難以言諭的眼光直視著益翔,「所以我們家妤潔有人在追了?」
益翔的眼神飄到了不知哪裡去,心虛的幻想出那名為游宇宸的男人,摟著妤潔走在街上的模樣。
益翔隨即搖了搖頭,「不!妤潔她很挑,還沒有對象!」為什麼感覺妤潔阿嬤想套話我呢?益翔心中充滿著這樣的疑惑。
「是嗎,那還有機會啊。」
什麼有機會啦!益翔顫抖了一下,緩緩回頭便看向一雙笑瞇瞇的雙眼,而她對自己說:「在聊什麼呀?」
迅速讓出走道,益翔往右踏了個兩步,尷尬的笑著,「沒有啊,妳阿嬤說想點餐,但是要妳煮的。」
以食指指向自己,妤潔一臉驚訝的問:「我?」
此刻,益翔和妤潔阿嬤一同點了點頭,益翔像也鼓勵似的笑著說:「昨天妳不是很順手嗎?試試看也無妨,我會在旁邊看著,反正現(xiàn)在還沒什麼客人。」
「好吧......阿嬤你想吃什麼?」在半強迫的情況下,妤潔只能妥協(xié)的問著自己的阿嬤,益翔則為逃過一劫喘了口氣。
「那阿嬤想吃這個。」好死不死的,阿嬤指向本店最複雜料理,手工熏雞披薩。看到阿嬤選擇的妤潔差點沒昏過去的說:「阿嬤啊!家裡又不能煮披薩,你說要考試也不是選披薩吧!」
妤潔的抱怨顯然沒用,阿嬤一臉心意已決,「我就是要吃,你阿公跑路到天上後就沒吃了,都不知道幾年沒吃到了,現(xiàn)在想吃我孫女做的披薩不行嗎?」
嘆了口氣,妤潔對著阿嬤鼓起臉頰,「好啦好啦,我做就是了。」過後,向益翔投射出救命的眼神。
想想也是,昨天看烤爐的狀況是沒開過的,代表一整天都沒人點披薩,然而該來的還是逃不過,妳阿嬤點了披薩。
益翔笑著對妤潔點頭,隨後以最快的速度用了杯溫綠茶,招待給阿嬤後才說:「那我去做點指導(dǎo),有什麼問題按一下旁邊的呼叫鈴嘿。」
阿嬤微笑著點點頭,緩慢拿起杯子聞香,妤潔和益翔才進入後場。
名為製作披薩的戰(zhàn)爭開始了。益翔站在隨時能夠走到吧臺應(yīng)付客人的位置,開始對站在後場的妤潔說:「先把木炭用鐵夾放進烤爐。」
照著益翔所說的做,妤潔一步步謹慎的執(zhí)行。在一個個指示下,妤潔膽戰(zhàn)心驚的將配好料的手工披薩以鐵盤放入烤爐,並拿著握把,時刻注意熟度的仔細望著逐漸膨脹的餅皮。
「在這等一下下,時刻注意移動位置,過熟不熟都不好吃。」益翔嚴肅的指示著妤潔。唯有這片披薩不能失敗,不能讓她阿嬤失望。
從妤潔阿嬤口中所說,她是非常期待,也信任著妤潔能做好,那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把關(guān)品質(zhì),讓妤潔被認同。
為確認外頭狀況,益翔向妤潔點頭示意便走到吧臺,整間歸宿仍然只有妤潔阿嬤正靜靜喝著茶,等待餐點。
「茶還可以嗎?」
面對益翔的問題,阿嬤用了往常的慈祥笑容回:「茶香還不錯,有特別挑過齁?」放下杯子,阿嬤有如給予肯定一般的點了點頭。
「當然,我想做到的,就是讓每個東西都有他該有的味道,無論咖啡、茶還是餐點。」壞習(xí)慣犯了,益翔忘了在後場掙扎的妤潔,拉了一旁的木椅坐了下來。
「我有聽我們家小潔說過,你有心理師執(zhí)照對嗎?」阿嬤穩(wěn)重的問著,益翔也笑著點頭。
「看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孩子,怪不得前天會那樣說。」阿嬤的話讓益翔想起前天晚上,自己唸了她幾句的事,尷尬的笑了笑。
「妤潔她啊,十歲的時候爸媽就因為吵架離婚,她媽媽帶回來我這裡要我?guī)兔︻櫍瑳]想到後面就出車禍走了......」阿嬤感慨的搖了搖頭,「想到這孩子的未來還有大好前程,我就決定靠家裡的菜園多賺點。」
「她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事情也很看得開,長的也很甜美,像到她阿嬤我年輕的時候呢,哈哈哈。」阿嬤說著說著,自己也逗趣的笑了,「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時間再多也沒幾年了,所以有在嘗試幫她找個好丈夫。」
聽到這句話,益翔的表情凝重了起來,不是後面的找個丈夫,而是前面的沒幾年了。這句話令益翔不經(jīng)聯(lián)想到前天,阿嬤痛苦的模樣。
「但她一直都很不喜歡跟男孩子走一起,有夠挑,阿嬤我都找?guī)浉鐏硐嘤H捏。」
「妤潔可能是想找到真正適合她的人吧?」益翔感慨的回應(yīng)著,阿嬤也笑了笑,看著益翔回:「如果是你的話,我或許能放心的回去喔?」
「那我就更不能跟她有進一步的關(guān)係啊,這樣阿嬤就長命百歲了。」益翔並不希望妤潔這麼早失去唯一的親人,選擇以幽默的方式回應(yīng)。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這家店很棒,阿嬤我很喜歡,很有家的感覺,如果我們家妤潔是在這工作,那我就放一百個心了。」阿嬤看向了四周,給了益翔一個好的評價後,突然話鋒一變,嚴肅的問:「我可以麻煩你幫我個忙嗎?」
「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nèi),盡力而為。」
和阿嬤聊完過後,益翔突然才想起妤潔正一個人在烤爐前掙扎,本以為她會手忙腳亂,弄的一塌糊塗,但這樣的光景令他難以置信。
「安怎啦,我做好了啦!把我丟在這你也真過分了,有客人是嗎?」正將烤好,顏色十分漂亮,香味四溢的披薩裝盤的妤潔一臉不滿的問著。
「沒有,跟你阿嬤聊了一下。」益翔試著用傻笑緩解尷尬,妤潔則不想與其對視的回:「好啦,讓我過。」
端著盤子的妤潔在益翔讓道過後走出後場,並將香噴噴,有著金黃樣貌、切片工整、每塊燻雞都如同還在呼吸一般因熱油跳動著的披薩放在阿嬤面前。
隨後出來的益翔看了眼披薩,也對此成果感到訝異,同時滿意。
「阿嬤,您的披薩好了。」妤潔拿著吸油面紙包住披薩的尾端,在上頭吹了幾口氣避免太燙後,遞給了阿嬤。
阿嬤也滿臉歡喜的接過披薩,笑著說:「乖孫的披薩啊......」咬下一口,益翔和妤潔同時吞了口水,心中都有點害怕不合格。
然而阿嬤卻嚴肅的望向兩人,看著兩人的同時,嘴裡也不忘咀嚼的慢慢嚼啊嚼,直到吞下了嘴裡那口披薩。
「很好吃喔。」
嚇死了,總算是鬆了口氣,妤潔和益翔都差點沒因放鬆癱軟在地上,妤潔也走出吧臺,坐在阿嬤身旁說:「阿嬤妳不要嚇我啦,妳真的很愛這樣欸......」
「妳阿嬤那是人老心不老啦。」益翔微笑說。
2
在阿嬤的邀請下,益翔也被拉到了吧臺外頭,難得的坐在客人的座位,吃起不是自己做的披薩。
「還真的不錯吃,妤潔妳真有天分。」一口接一口咬著,益翔笑著向一旁小口品嚐的妤潔說著。
把東西吞下喉嚨,妤潔才回應(yīng):「那當然囉,多虧優(yōu)秀的阿嬤教出來的。」一邊說一邊起身,妤潔隨即調(diào)皮的從背後抱住自己的阿嬤,「我說的對不對呀?」
拍了拍妤潔的手,阿嬤慈祥的笑著,「對對對,我們家妤潔也很聰明呀。」
看著兩人的互動,益翔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心中卻有那麼點說不出的鬱悶感。
「那阿嬤我要先回家了,謝謝今天的披薩和綠茶。」待披薩吃完,阿嬤便緩緩起身,妤潔也帶著有些擔(dān)心的神情問:「阿嬤一個人回去不好吧?要不要叫鄰居的阿伯來載妳?」
阿嬤搖搖頭,笑著回:「阿嬤可以啦。」後,踩著蹣跚的腳步往門走去。
益翔不想冒任何的風(fēng)險,也理解妤潔的擔(dān)憂,眼神對上妤潔的瞬間便說了句:「送阿嬤回家吧,今天不會太忙,當作休息日過就好。」
妤潔差點沒有眼眶泛淚的向益翔敬了禮,並向已經(jīng)走向門口的阿嬤大喊:「阿嬤等我!我也要回去!」後,隨即衝進內(nèi)場換裝和拿東西。
大概猜到原因的阿嬤對站在吧臺的益翔笑著點了下頭,益翔也將手放在額頭旁,五指併合的向阿嬤敬了個禮。
衝來外場,那身材苗條、臉蛋稚嫩的妤潔滿懷感激的再向益翔道謝後,攙扶著阿嬤離開歸宿。
目送著兩人的益翔心中也想著,下次要再來嘿,這裡隨時歡迎妳來,逗趣的妤潔阿嬤。
也終於透過這次的見面明白,妤潔為何如此孝順,個性如此有趣。
坐回吧臺內(nèi)的木椅,益翔便注意到手機螢?zāi)凰@示的訊息。
「謝謝老闆,今天能讓阿嬤對我這麼刮目相看,歸宿真是個好地方。」唸著訊息,益翔歪頭笑著,「講幹話耶。」
3
隔日,日光照耀滿街之時,歸宿迎來新的一天。
今天的妤潔帶著不太一樣的笑容,穿著寬鬆的露肩上衣、搭配了牛仔熱褲,完全體現(xiàn)了正妹兩個字,把那如太陽般耀眼的身材給展露無遺。
「哈!今天也要努力工作!」早早就綁起馬尾、套上圍兜兜的妤潔充滿幹勁的擦著外場的桌子,每當益翔做事做到一半,剛好和她對上眼時,她總會向益翔歪頭,露出甜美的微笑。
這是怎麼了?這孩子到底怎麼了?受驚不淺的益翔以到內(nèi)場備料的理由暫時脫離妤潔的目光。
吞了口口水,益翔蹲下身在冰箱裡東翻西找,實際上是藉著其冷風(fēng)颼颼讓自己冷靜。
試問,有誰能夠在一個妙齡少女的針對性甜美微笑下存活?宇宸就已經(jīng)被她吸引的要死了,我可不能陷進去。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你備料好久喔,之前你都很快的。」
尷尬的轉(zhuǎn)過頭,益翔傻笑的回:「沒......沒有吧?我老了,速度會慢的。」
「老個屁啊,要找什麼,我?guī)湍阏依病!规嵲谝嫦璧纳砼远紫律碜樱瑯O近的距離使她那稚嫩的臉蛋能夠清楚看見,不知是身體還是頭髮的淡淡香味也撲鼻而來。
「呃......幫我退豬肉排。」
「嗯。」
趕緊起身,益翔正想逃離後場,但拿著冷凍肉排緩緩起身的妤潔卻向益翔說了句:「你有注意到阿嬤身體狀況不好嗎?」
本想離開後場的益翔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面對妤潔,「我有注意到,看醫(yī)生了嗎?」
將肉排放在一旁退冰,妤潔往外頭的方向撇了一眼,「出去聊聊嗎?」
彎起嘴角,益翔輕點了頭。
如同以往一樣,客人坐在吧臺前,益翔坐在吧臺內(nèi),一直以來,益翔和帶著心事的客人都是如此交談的。
只是今天,坐在那邊的是自己熟悉的員工。調(diào)了杯她愛的金萱鮮奶遞出,益翔先是詢問:「狀況怎麼樣?」
接過杯子,妤潔的目光有些遲疑,「昨天有趁老闆給休息再帶她去回診了,」面帶憂愁,妤潔看向了益翔,「醫(yī)生說,阿嬤的癌細胞擴散到腦部,要儘快開始化療。」
「那要快啊!」皺起眉頭,益翔有些擔(dān)憂拉高音量的回著。
「我當然知道要快!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啊!」
「我先給你啊!」益翔跳了起來,雙手貼在吧臺上,有些激動的說起,「如果用錢買的到命,那為何還要猶豫?」
「我不想猶豫,但也不想處處虧欠你。」別過頭,妤潔心情看上去就十分差,「我跟阿嬤已經(jīng)受你夠多幫助了,換作是阿嬤也不會答應(yīng)的。」
吐了口氣冷靜一下,益翔接著回:「那來討論看看辦法?我記得醫(yī)院應(yīng)該可以分期的。」
「可以嗎?」
「可以。」坐回椅子,益翔露出一臉彷彿對醫(yī)院營運瞭如指掌的自信模樣,「這幾天看哪天要請假,儘快讓阿嬤接受治療吧。」
輕輕的點頭,妤潔小小嘆了氣,望著杯中漸漸融化的冰塊,「希望阿嬤會康復(fù),我只剩她一個家人了。」
「會的。」和妤潔同時舉杯,益翔對她點了點頭,一起嚥下這口美味的鮮奶茶。
「是說,妳今天的笑容不太一樣呢,怎麼了嗎?宇宸告白了?」抓準時機,益翔想得到剛才那些詭異行徑的解答而問起。
「才不是,是覺得老闆幫過我阿嬤很多次,自己也受你照顧,覺得是不是該對你多點笑容而已。」妤潔別過頭的說著,且不忘勾拿起杯子繼續(xù)品嚐飲料,「哎啊,還是歸宿的飲料好喝呢,動物園的鮮奶茶......輸了!」
益翔微微搖搖頭,要自己不要多想。要是她想迴避這塊話題,再多問也沒用。
聊完不久,兩人就被突然到來的客潮給玩弄了一番,再次經(jīng)歷一天,名為暑假爆單的餐飲地獄。
客滿大概持續(xù)到了打烊前吧,宇宸也在這時進店,擔(dān)任標準的打烊前還走進來的奧客。
「唷!今天辛苦啦!」手裡拎著三杯手搖飲,身穿襯衫配短褲的宇宸走向吧臺,「買了慰勞飲料給你們,然後我要老樣子。」坐到了吧臺座的椅子上,宇宸向益翔撇了一眼。
「奧客欸,我烤箱都洗起來了。」對宇宸翻了個白眼後,益翔還是認份的走入後場,讓外頭只剩下累趴在一旁的妤潔和宇宸相處。
拿了杯插好吸管的奶綠放在妤潔手邊,宇宸問了句:「阿嬤,還好嗎?」
疲憊的探出頭,妤潔眼睛瞇成一線的望著宇宸,「癌細胞擴散,要化療,但聽醫(yī)生的說法讓我覺得不是很舒服。」
「怎麼說?」以手撐著側(cè)臉,宇宸嚴肅的看著她。
「醫(yī)生在阿嬤做檢查時,私下跟我說阿嬤的時間不長了,化療下去,最多就剩一年了。」把頭埋回雙臂之中,「要我考慮清楚,說是老人家的抵抗力如果化療下去可能會使病情更糟。」
「醫(yī)生說的確實有道理......但對小潔來說,那是唯一的阿嬤了。」斜過眼,宇宸切身體會到妤潔那說不出口的痛。
氣氛不是很好,兩個人都明白。只要阿嬤病情沒有好轉(zhuǎn)的一天,妤潔的笑容只會逐漸變得黯淡,宇宸深知此事。
喝著自己帶來的飲料,宇宸默默的唸著:「心情不好,就讓我陪妳吧?看要逛夜市還是怎樣都行。」
「嗯,我知道,但最近也好,這個暑假我想多陪陪阿嬤。」
走出來的益翔剛好聽見這話,將焗烤飯放在宇宸面前後說:「妤潔,你先下班吧,薪水一樣算到打烊,回去陪阿嬤要緊。」
聽聞此話,妤潔即刻起身,面帶感激的笑著說:「謝謝老闆!」過後,便衝入後場,卸下圍兜兜。
「一個人可以嗎?碗應(yīng)該不少要洗吧?」望著坐於一旁看書的益翔,宇宸疑惑的問,益翔也面帶笑容的回:「你給我留下來幫忙洗。」
「好吧,就當作為了妤潔。」想著算了的宇宸默默吃起自己的晚餐。
4
感激著益翔的提早放人,打理好自己的妤潔向益翔和宇宸揮了揮手先行離開歸宿。
趕上唯一能抵達家附近的公車後,找了個位置坐下。
表情有些憂愁的妤潔,在灰暗且搖晃公車上,滑著有如一盞明燈的手機。
「阿嬤最喜歡小動物了,下次帶她去動物園看看好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手機的記事本記起每個有趣的地點和日後規(guī)劃。
從那天帶阿嬤去看醫(yī)生後,妤潔便下定決心,自己要努力賺錢,要讓阿嬤開心的玩一次,去她想去的地方、吃她想吃的美食、玩她想玩的遊戲。
想著想著,妤潔彷彿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些畫面一一浮現(xiàn)。
從小,個性幽默又現(xiàn)代化的阿嬤總令我感到開心,老愛買衣服的她,從來不會讓我的打扮劣人分毫,甚至於智慧型手機一出,她就用那辛苦賺來的錢買了一隻給我。
雖然記憶模糊,但我依然認為,連自己的父母在世時,都沒阿嬤對我的好。
現(xiàn)在的我,是阿嬤帶大、疼大的,劉妤潔的一切都是阿嬤給的。我只想努力賺錢,讓阿嬤能過上好日子,也希望將來走上紅毯的那一刻,是由阿嬤牽著我的手,交給願意照顧我和阿嬤的那個他。
抱著這些想法,妤潔露出了微笑,捏了捏自己的臉蛋,「真是的,阿嬤肯定沒問題的,我今天在憂鬱什麼呢!」 鼓勵著自己,妤潔並不想讓在家等候的阿嬤看到自己的臉色很差。
下了公車,妤潔走過一條街便抵達一間位於轉(zhuǎn)角的透天厝前。這間房子的車庫門已是鏽跡斑斑,鑰匙孔也老舊泛黃,時間所帶來的味道是無法改變的,這棟房子有多老,阿嬤也差不多是那年紀了。
「找時間粉刷一下吧!」面帶笑容,妤潔轉(zhuǎn)動鑰匙,推開鐵門來到屋內(nèi),再打開沙門後,看見的是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重播八點檔的阿嬤。
「阿嬤,我回來啦!」妤潔二話不說的從沙發(fā)後方抱住阿嬤,阿嬤也笑了笑回:「趕快去洗澡啦,女孩子要有矜持。」
「好啦好啦,」把包包和手機放在玻璃桌上,妤潔擋在了電視前,歪頭望著阿嬤,「明天去吃麥當勞當早餐好不好?」
「你說兩個金色拱門那個嗎?那阿嬤要吃薯條。」
「沒問題!那我去洗澡囉?」這回到家就調(diào)皮的孩子用著甜美的笑容詢問著阿嬤,阿嬤則用手拍了拍沙發(fā),「妳來這邊坐一下。」
聽從阿嬤的指示,妤潔乖乖的坐到一旁問:「怎麼啦?」
「阿嬤要妳知道,化療什麼的不用,錢省下來去買好吃的,好好把大學(xué)讀完,那才是阿嬤想看到的。」阿嬤拍了拍孫女的腿,「妤潔啊,我有這麼漂亮的孫女已經(jīng)很滿足了,現(xiàn)在也想要一個孫女婿,有考慮好對象了嗎?」
妤潔搖著頭,吞了口口水。但阿嬤沒打算停止說話,「那阿嬤希望妳能找一個懂事、助人、值得妳託付一生的男人,交往時要好好思考,再三考慮,知道嗎?」
「我知道。」想掩蓋也無法,妤潔的回答已經(jīng)有些哽咽。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為什麼?這些話迴盪在妤潔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阿嬤能有妳那麼孝順的孫女,已經(jīng)很幸福了。」帶著慈祥的笑容,阿嬤把她想說的話說出口了。妤潔也顧不得沒洗澡,用力的抱緊阿嬤。
「阿嬤妳乖乖聽醫(yī)生的話好不好......我不要妳離開我......妳最疼我了,所以不能離開......」
用著充滿歲月痕跡,既皺又有好幾顆繭的手,在妤潔的背上輕輕的拍啊拍的。阿嬤這次,沒有回答妤潔的問題。
掉下了眼淚,從來不願哭泣,表面堅強的孩子的眼眶早已攔不住淚水。此刻的妤潔,有多麼希望時間能夠停止。
「好了,去洗澡吧,妳臭臭。」無力的雙手輕輕推開了妤潔,哭紅了眼的妤潔立刻起身,雙手握拳大喊:「我這就去洗啦!臭阿嬤!」
望著妤潔拿著走入浴室,阿嬤默默的笑著,「少年老闆啊,我女兒就麻煩你了。」
5
歸宿的後場。泡泡水與碗盤在水槽中攪動著,披上圍兜兜的宇宸一臉厭世的在喀啷聲下,把它們給洗好晾起。
一旁同樣披著圍兜兜的益翔,則用著去油劑加沙拉脫,把煎臺上的油漬給處理起來。
「你覺得醫(yī)生說剩一年可信嗎?」總算把水槽清空,卸下圍兜兜的宇宸問起,聽著的益翔則嘆了口氣回:「醫(yī)學(xué)上的預(yù)估,充其量只是預(yù)估,當年我親戚也是剩一年的時間,還是活了十幾年二十年才走。」
「說到底,心靈健康才是重點,」益翔放下清洗的器具,舉起水管對後場那油膩地板大沖特沖,「只要樂觀面對病痛,和平共處,那再嚴重的病也有可能痊癒。」
「安慰劑效應(yīng)?」倚靠在乾淨的牆邊,宇宸疑惑的問著,「就是那個拿一杯白開水,跟病人說是特效藥的實驗,你應(yīng)該知道吧?」
「幹話,那東西就是身心醫(yī)學(xué)的一種,我當然知道啊。」把地板沖過後,益翔拿起一旁的刮刀掃著後場淹起的水,「但那不是對每個人都有用,若是身體器官真的有所損壞,用什麼催眠、神力都沒有用了。」
「所以才要快點......」宇宸微微低頭,稍稍思考了一下,「對年紀那麼大的人來說,化療真的是好的嗎?」
搖了搖頭,益翔以難得嚴肅的表情和抬頭的宇宸目光交會。
「是嗎......」宇宸有些無力的說著。
在宇宸低頭沉思的這段時間,益翔把圍兜兜卸下,掛上後場的勾子,「走了,打烊完了。」
「嗯。」不知該如何是好,無法幫上妤潔任何的忙,這讓宇宸一直處在奇怪的糾結(jié)之中。
就算走出歸宿,拉下鐵門,宇宸依然如此。
「先不要想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想幫她,但現(xiàn)在的我們能做的,就是鼓勵她,當她的後盾。」拍了拍宇宸的肩膀後,益翔慢慢走向機車。
「喂?怎麼了?」身後的宇宸不知何時講起了電話,「為什麼在哭?」
為什麼在哭?習(xí)慣去探討人心情緒的益翔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已經(jīng)眉頭緊皺的宇宸。
「我知道了,妳不要慌,我現(xiàn)在過去。」按下掛斷鍵,宇宸將手機收入口袋,嚴肅的面向益翔,「妤潔的阿嬤昏倒了,現(xiàn)在在送去醫(yī)院的路上。」
「走!」聽聞此噩訊,益翔立刻轉(zhuǎn)動車鑰,將車廂中的安全帽丟給宇宸。
在宇宸扣好安全帽的同時,益翔已經(jīng)牽著機車來到他的面前,「上車。」
宇宸跨上車的瞬間,益翔便握起油門,不管他五四三的往後轉(zhuǎn)到底,「坐好。」
「救護車說送臺大!」在時速達到一百之上,周圍的街景都化作線條般逝去,宇宸也只能以單手緊壓住來不及調(diào)整鬆緊的安全帽,一手努力抓住後柱不讓自己騰空飛起。
益翔向來騎車都很安全,更別說載了人。但這次,他只想著要趕快確認那位阿嬤的情況,心裡只能不斷祈禱著不要有事。
要是阿嬤出事了,妤潔的世界就垮了。益翔比誰都還要清楚這事。
來到深夜之中,唯一燈火通明,但卻充滿著悲痛與離去的地帶——醫(yī)院。
在藍紅交錯的閃爍燈中,剛抵達的益翔和宇宸見證了面容憔悴的妤潔和躺在推床上,被醫(yī)護人員推入急診,面上戴著氧氣罩的阿嬤。
「我先過去!」跳下車子,宇宸隨即將安全帽丟給益翔,拔腿狂奔而去。益翔見狀,只能默默一人把車騎到停車場放好。
確保車子放妥、東西拿好過後,益翔即刻走入急診室,在不斷來回走動的人群之中找到了顯眼的宇宸。
他正站在滿是醫(yī)護人員的病床後方,神情緊張的看著,因為作為外人的他,只能看著。
「狀況怎麼樣?」走到宇宸身邊的益翔望向病床,此刻的阿嬤和前天的模樣相差甚遠。但那絲毫沒有睜開眼的跡象,身上滿是軟管的模樣令人心疼,心電圖上的數(shù)字,也慢慢,慢慢的下降著。
無論打強心針還是使用電擊器,所有能夠讓阿嬤情況趕緊好轉(zhuǎn)的方法,醫(yī)院都用上了。在場的每個人都在等待著,那象徵生命跡象的線條能夠有所起伏。
一旁的妤潔緊咬著牙,從紅腫的眼眶來看的話,她八成已經(jīng)先哭過一回。微濕的髮根也代表她才剛洗完澡,連吹頭髮都來不及就出事了。
「阿嬤......」緊盯著阿嬤那毫無血色的臉龐,妤潔恨著自己,恨那只能默默看著醫(yī)護人員搶救,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
一旁看著妤潔無力的益翔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緊握住拳,「就算把該說的話先說完了......也要讓妳孫女好好跟妳道別啊......」低沈的嗓音由益翔的喉嚨發(fā)出,說出這話的他也隨即低下了頭。
彷彿這番話有著魔力一般,那心電圖的嗶嗶聲和周遭人員的聲音一同起伏。
「心跳恢復(fù)了!」正拿著電擊器,準備進行下個動作的醫(yī)護人員放下了器具,擦了擦汗。
「病人心跳恢復(fù),趕緊安排檢查,儘快找出病人的問題。」現(xiàn)場指揮著所有人,那身穿白衣的急診醫(yī)師以沈穩(wěn)的語氣做出指示,能與死神拔河的籌碼,他一個也不放過。
準確下達指示過後,醫(yī)生走向妤潔詢問:「請問妳是這位小姐的家屬嗎?」
「是的......是我阿嬤。」用著有些沙啞的聲音,妤潔哽咽的回應(yīng)。
「有其他親屬嗎?」醫(yī)生語氣有些擔(dān)憂的問著,妤潔只能搖搖頭回:「只剩我一個。」
「好的,阿嬤我會盡力搶救,妳先坐在旁邊休息一下,有任何事情會立刻通知妳。」幾名護理師將阿嬤的床推入檢查室,醫(yī)生也回到診間,調(diào)起阿嬤先前的資料。
站在原地,滿是無助的妤潔轉(zhuǎn)過了頭,「宇宸......老闆......」眼眶的淚有些打轉(zhuǎn),但礙於大庭廣眾下,淚滴並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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