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冬時節,北方地區的光線十分稀少,溫暖也蕩然無存,風雪之上閃爍的繁星或許能讓漆黑變得黯淡,但僅有非常稀薄的零碎陽光能在消逝於鋸刃峰 ( Jagged Edge ) 群山的白色峰群前穿過地平線抵達彼端。
當奧瑞莉亞.薛爾 ( Aurelia Shale ) 中士因為她脖子後方被一把爆彈手槍的槍口抵住而雙膝跪在雪地裡時模糊的光線早就消失了。
這不是奧瑞莉亞第一次被槍指著頭部,但拿槍的人是她姊妹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我不明白這道命令背後的原因,希奧 ( Theo ) 。
一旦這個不洽當的暱稱從她的嘴唇間溜出,奧瑞莉亞心裏明白懲罰與打擊便會隨之而來,而那個名字已經溜走了。
她的表情因為嘴裡鮮血的金屬味而扭曲,希奧朵菈 ( Theodora ) 的右鉤拳總是很下流邪惡,即便在她們幼年時候和其他街頭的鼠輩爭奪食物或地盤時也是,她們分開的十年並沒讓她的拳頭變軟,也沒削弱她那富有正義感的心智。
全都是成為政委的優秀要素。
「中士,」希奧的聲音就如同粗製濫刀 ( shiv ) 一樣尖銳且無情,「從今以後,任何時刻妳都要稱呼我為薛爾政委,清楚嗎?」
( 譯者註:Shiv指的就是監獄裡犯人用簡易材料弄出的刀具武器統稱。)
奧瑞莉亞知道她必須說什麼,但那些字難以開口,其他的語句-那些十年內未能說出口的話-焚燒著她的舌頭,渴望能被說出口,但貝恩上尉 ( Captain Bain ) 怒視著她,在他身後的陰影下九位克普勒第二十三兵團 ( Keplerian 23rd ) 的鬥士 ( Scrappers ) 潛伏其中。
奧瑞莉亞的小隊,她的家庭、她的生命,對她而言就是如此,從她一個月前意外獲得晉升以來對她的班兵們也是如此。
其中的四位新兵她還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但另外五位鬥士-索恩 ( Thorne ) 、亨瑞克 ( Henryk ) 、斯汀 ( Steen )、戴夫德 ( Daveed ) 和海爾維亞 ( Helvia ) ,她和他們共同服役的時間已經夠久了,他們幾人互相拯救彼此性命的次數已經多到她數不清,九個人不安的在雪地裡等待著,等待著他們的中士下跪。
奧瑞莉亞咬緊牙根壓下自己的憤怒,她很清楚無論她晉升時獲得了甚麼權威或權利現在全都被拍到一旁煙消雲散,她吐出不甚整齊的氣息,呼出的霧氣在寒霜的空氣裡彷彿幽靈般扭動著。
「了解,薛爾政委。」她說道,迅速的將聲音壓低,屏除任何可能造成意外的因素。
槍口停滯了一會,然後希奧才將它放下。
「很好,」貝恩上尉咆哮道,他的嘴巴嚴峻且結實,左邊臉頰上的細長傷痕從嘴唇邊一路延伸到眼睛上,這永遠繃緊他的臉龐,使他的眉頭皺緊,「現在,妳有些話想說,中士?」
奧瑞莉亞看向貝恩,視線遠離她的姊妹。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我不理解為什麼我們不能在隧道裡使用通訊器,如果我們分開了...」
貝恩搖了搖頭,「就如同政委所解釋的,通訊範圍會受到限制,而我們的通訊內容在傳輸時可能會被偵測到,保持隱蔽至關重要。」
「遵守命令,中士,」希奧說道,「不要浪費時間去質疑命令,現在讓妳的部隊做好準備。」
奧瑞莉亞撇開她的頭,「遵命,政委。」
索恩和海爾維亞已經移動到了隧道口,海爾維亞用她藍色眼珠一貫的緊迫眼神掃描四周,一旁的索恩正忙著關起他的背包。
「你應該要準備就緒了,索恩士兵。」
他臉上閃過帶有歉意的微笑,「我只是在確保雷管安全,中士,我擔心它們可能在我們渡河時被弄濕。」
「全都完好嗎?」
索恩將背包揹回肩上,「目前沒事,中士。」
奧瑞莉亞抓起一把雪冰敷她抽痛的下巴,打從加入星界軍那天她與海爾維亞和索恩三人就認識彼此,她晉升後經過了一個月,他們稱呼她為中士時聽起來仍然很奇怪。
不過,這不會比稱呼自己的姊妹為政委還要詭異。
「我從沒想過我會渴望進入那座山,」海爾維亞抱怨道,在寒天之中跺腳取暖,「但站在像這裡的空曠處讓我焦慮不安。」
奧瑞莉亞點頭,自從昨晚深夜從女武神運輸機上用反重力背包 ( grav-chute ) 進行垂降以來她就一直盯著崗哨、斥侯和巡邏隊,任何敵人的一舉一動,但四周景色一直維持著沉默與空曠,然而她內心的不安卻加劇了。
( 譯者註:grav-chute指的就是艾莉西亞空降兵團 / Elysian Drop Troops 背後的背包,使用這個背包的士兵會搭乘女武神運輸機進行空降,並利用反重力背包來緩減墜落的力道,所以它其實不是用於起飛,而是在降落時使用,最多能讓使用者停滯在空中一分鐘。)
她環顧四周,她們正站在深邃山谷底部一條部分河面結冰的河流附近,地面上佈滿了被雪覆蓋的巖石,在河道之外,平原山谷陡峭的巖壁能一路延伸至上頭的平原。
奧瑞莉亞顫抖了下,利用反重力背包空降後進行漫長的艱澀行軍十分困難,像隻攀附在牆上的蜘蛛攀下冰凍的峭壁再沿著邊緣近乎垂直落下的小徑行走更是糟透了。
在她們面前,鋸刃峰山峰的尖聳外型直直突入峽谷,彷彿一艘巨大星艦的尖狀艦艏,使一旁的河水彎曲,在河川上方兩百英尺的高處,在群山尖峰頂端的地區,隱約能看見普里姆斯製造廠 ( Manufactorum Primus ),這片區域最大型的武器製造工廠。
空氣中能感受到一種細微的低頻震動感,那種會讓你的骨頭感受到而不是耳朵聽到的感覺,那是製造廠內部機器不停運轉、大量生產用於戰爭工具的聲音。
那座工廠曾經是卡普勒-伽瑪星 ( Kepler-Gamma ) 上帝國最龐大的資產,和北方地區礦場與冶煉廠形成完美的搭配,但自從半年以前在一場殘酷的戰鬥中被異教徒滲透並入侵奪取之後,它已經成為一個急迫的麻煩與風險,不僅使卡普勒-伽瑪星十五年前就爆發暴動裡的雙方實力平衡開始動搖,而是整個星區都受到威脅。
「聽好了,鬥士,」貝恩幾乎沒提高他的音量,但所有人都回頭看向他,「佔據製造廠的叛徒認為他們很安全,他們相信我們已經跨越的嚴峻地形能保護他們不讓我們靠近,直到此時此刻,他們認為那就夠了,因為直到現在之前,從沒有人嘗試過從下方滲透至此。」
上尉咧嘴一笑,使他粗曠的臉孔瞬間充滿侵略性與愉悅之情,「你們之中多數人可能比起這次的破壞任務更願意成為戰爭的一份子,而我也不怪你們,我期望我身後能有一個軍團,我想率軍架設鋼橋直直闖進這片區域直接把大門給轟倒,但那正是敵人所預期的,某個龐大且吵雜的手段,就像去年的冰霜行動。」
貝恩抬頭看向峭壁,「我們不會埋首在過去的失敗,我們在這裡是因為我們無法挪出足以奪回設施的部隊,我們在這裡是因為我們不能讓敵人繼續佔領工廠,我們在這裡是因為異教徒沒預期到的就是犧牲奉獻,他們不會預料到我們願意設置炸藥,點燃反應堆核心並把這個地方炸個粉碎而不是派兵試著奪回工廠。」
奧瑞莉亞注視著上方的製造廠,她也不相信,那座建築物看起來就和群山一樣永恆不變,而憑藉著他們背包裡的炸藥就足以讓工廠倒下的想法似乎非常可笑,然而最高司令部已經下令,甚至指派了一名政委和傳奇的貝恩上尉來確保任務完成。
「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在部隊移動時索恩輕聲問道。
「貝恩上尉真的在滲透敵軍時赤手空拳就殺了一名渾沌星際戰士?」
海爾維亞露出她的牙齒,擠出類似微笑的表情,「我可不想在戰鬥中和他槓上了,」她朝奧瑞莉亞那看了一眼,「也不想和薛爾政委政上,如果她想談的話。」
奧瑞莉亞假裝她沒有聽到,假裝-如同她過去兩天嘗試且失敗的行為-新政委的到來並不會影響或打擾她。
她撇向希奧,在陰暗的光線下,政委藍色滾上華麗金邊的制服、拋光的金色鈕扣和精心編制的銀色腰帶似乎閃閃發光,要不然她的外觀看起來和十年前差不多:奧瑞莉亞更高、更苗條纖瘦的版本,寬大的肩膀、綠色的眼珠和鋒利到足夠割傷你指節的顴骨,始終維持著如鋼鐵般的筆直站姿。
( 譯者註:文中的腰帶指的是sash,這東西我其實不知道是什麼,總之政委的腰上都會繫這個東西。)
奧瑞莉亞幾乎能在寒冷中聽見父親的聲音:「走路的姿勢挺高挺直,就像帝皇正注視著妳們。」
他會對希奧感到驕傲的,她心想,想將緊緊扒覆那個想法的記憶甩到一旁:和父親有關的回憶-無論生前還有死後、有關當奧瑞莉亞只能在一旁看著他指導希奧如何射擊的回憶、有關希奧緊緊握著武器握柄,當她瞇起一眼並命中父親為她設立眼前所有標靶的回憶。
父親的笑容永遠都和希奧有關,一位好女兒,一位好學生,一位好戰士,一位政委。
「進去。」她對部隊下令,聲音低沉且聲音,鬥士們列隊移動,低頭彎腰進入山中。
「在裏頭移動時保持在左側,」索恩警告道,「右邊的巖石鬆動,我不想要有人滑下去。」
奧瑞莉亞低頭邁步進入黑暗,她戴上她們新獲得的夜視鏡,將冰雪與夜空拋在身後,她認為此時巨大的巖石結構與黑暗壟罩在她們上方,腦中忽然閃過了製造廠的視線,它如同一頭蹲伏在山腳下的野獸,隧道就像野獸的血盆大口,將她們吞噬殆盡。
狹窄的石穴入口中有數條通道能更進一步進入巖石之中,奧瑞莉亞已經研究過地圖,她知道這座山裡有著複雜的隧道網絡,在工廠建造而成以前就已經由河流和礦工們所開鑿,她知道只有一條路能通往反應爐核心下方的次艙間,而她花了最少兩天將這條路上的每個曲折與彎處都記入腦海。
「除非有迫切需要,否則不要開火,」貝恩上尉警告道,他聲音的空洞回音在粗糙開鑿的石頭空間中迴盪。
索恩跟在她身旁,她的小隊跟在她身後,奧瑞莉亞領頭進入巖石之中,希奧給她的那拳依舊讓她的下巴抽痛。
十年沒有說過任何話,兩天裏頭她姊妹鮮少正視她的存在,然後一把爆彈手槍對準了她的頭,某種家庭團聚。
「中士。」
索恩的聲音帶著警告,奧瑞莉亞停下腳步,她也看到了,某個鬼祟的動靜正翻攪著眼前的重重黑幕,她聞了下空氣,聞起來帶有潮濕和些許的臭味,就像地窖裡有某個被遺忘的東西開始腐敗。
當她邁出步伐時地板上隆起了一大塊,索恩的腳步踉蹌,就好像有東西滾進他們的隊伍中,他撞向奧瑞莉亞害她的腳步跟著動搖,整條小隊的隊形分散開來,亨瑞克和海爾維亞重重的摔到地上,跌倒時不停咒罵著,索恩和某個夠大夠重的東西扭打中,就連地板也為之震動。
「不要開火!」奧瑞莉亞起身時嘶吼道,她從腰帶上抽出一把長刀。
在她加入兵團後獲得的所有裝備裡,刀具是她最喜歡的裝備,這些刀是她使用過最精細優良的刀刃,由優秀的卡普勒合金鋼製成-能保持刀具的邊緣銳利且不失光澤,鋒利到在你注意到被砍中前就能切開你的喉嚨,而且她很喜歡刀刃在她手中的重量,還有上頭的黑色握柄。
即便帶著夜視鏡,在混亂的戰鬥中肉身與陰影流出的鮮血會相互交融,奧瑞莉亞刺向她看見的第一具四肢,她預期會看見制服或盔甲,但她在上頭留下清晰一擊時看見了肌肉與毛皮。
毛皮。
奧瑞莉亞刺出第二擊前閃躲與招架,刀刃在命中骨骼時顫抖著,左手的刀片狠狠刺入,回應的咆嘯聲在隧道內迴盪著。
她後退幾步,在攻擊者撲向索恩之前將武器留在對方的身上,他退後靠在牆上,但奧瑞莉亞緊緊握著她另一把戰鬥刀,然後向前跨了一步,刀子向上並向內深深一刺,當刀刃深深捅入,她細細品嘗著鋼鐵令人滿意的震動感,湧出鮮血的溫熱感淹過她的手。
前方傳出了呻吟聲與顫抖,然後便是寂靜。
還真是偷偷摸摸呢,奧瑞莉亞心想,她拔出她的刀接著蹲在海爾維亞與貝恩中間採取防禦姿勢,希奧和其他人在她背後,大家都在黑暗中彎腰壓低身子,他們維持姿勢,等到並聆聽,但唯一聽見的聲音只有遙遠水滴滴落的聲音和製造廠未曾停歇的嗡鳴。
經過吵鬧的戰鬥之後,沉默再也安耐不住,顫抖順著奧瑞莉亞的脊椎鑽進她的右臂,使她的長刀搖晃抖動,她調整了她的握力,用袖子擦過沾滿血的護目鏡,接著朝著黑暗凝視,但那裡什麼也沒有。
在貝恩說出危機解除前感覺經過了永恆,他的聲音聽來就像刺耳沙啞的耳語,而奧瑞莉亞吐出空氣鬆懈,在她四周,其他的鬥士做著一樣的事,一邊咒罵一邊整理他們的背包與武器。
「那是...一頭歐克蠻人?」當他們圍繞在地板上的屍體旁時戴夫德問道。
索恩搖搖頭,他的防彈背心因為兇猛的爪擊而留下深深的傷痕,「不,那是一頭苔色熊 ( cudbear ),外觀看起來牠甚至只是頭幼熊,我爺爺總是說牠們生活在北方的老礦井裡頭。」
( 譯者註:cudbear同時也是指一種紫紅色的苔蘚。)
奧瑞莉亞對那頭生物的細長獠牙很感興趣,還有牠沾染鮮血的深紫色皮毛。
「那該死的東西幾乎要把我的頭給咬破了,」海爾維亞抱怨道,從耳朵延伸至脖子的切口開始流下鮮血。
貝恩上尉撿起奧瑞莉亞的刀子,在他把刀子還回去前將鋼鐵刀刃給擦了乾淨。
「印象深刻的戰技啊,中士,刀子也挺不錯的。」
「謝謝你,上尉,」奧瑞莉亞接過刀子,試著不要看向希奧朵菈,「我從最強的人那裡學來的。」
但如果希奧朵菈還記得,記得她們在後巷練習賽的話,在那裏她們為了生存,她們用破舊的廢金屬製成了短刀假裝打鬥並揮舞武器,她沒有表現出來。
希奧已經不在了,奧瑞莉亞在她們移動時提醒自己,那裡只剩下一位政委,無論她曾經是甚麼都已經過去了。
隧道彎曲的幅度穩定上升,但她們仍然繼續移動,黑暗正在啃蝕著奧瑞莉亞的時間感。
外頭冷到足夠凍結妳的氣息,但這裡的空氣是溫暖、濃稠且帶有臭味,她們在第一個隧道分成兩條的交界處停下腳步,一條道路繼續向上,另一條狹窄的隧道佈滿巖石,向下延伸。
「我們正在接近巡邏隊的地層,」貝恩說道,「謹慎前進。」
製造廠的心跳靠近此處,渾厚的撼動感鑽進奧瑞莉亞的腦海與血肉之中,她的皮膚感到刺痛,彷彿有一千隻昆蟲正在皮膚底下蠕動著。
「我以為我們已經確保這層沒有巡邏隊了,」斯汀說道,護目鏡背後的一對大眼閃爍,聲音中透露出些許的慌亂,「如果他們在這裡發現我們,他們會困住並殺死我們。」
奧瑞莉亞希望能用她的拳頭讓他閉上嘴。
「沒有東西是克普勒第二十三兵團的鬥士無法處理的。」她回應道。
「保持自我鎮定並無時無刻專注在任務上,士兵,記住,帝皇隨時隨處都伴隨在我們四周,」希奧朵菈沒有提高她的音量,而是將手輕輕地放在她爆彈手槍握把的皮套上,「我相信祂不會認為我們有所缺失的。」
至少在那之後斯汀聰明到要閉上嘴。
奧瑞莉亞帶隊一路沿著隧道向上,一開始她加快腳步,但很快的步伐就變慢了,隧道開始變窄,天花板低到他們至少得壓低之前兩倍的低度,巖石從四面八方劃傷他們,距離也越來越近,直到有個坍塌擋住他們的去路。
這就好像山已經移動變化了,它讓地板傾斜並讓隧道的頂部崩塌,只在天花板和坍陷的碎屑間留下狹窄的空間。
「這不成問題,」貝恩上尉說道,無所畏懼,「我們爬過去,就和基礎訓練時一樣。」
這不成問題。
奧瑞莉亞走第一個,她壓低身子腹部貼地,利用手肘和膝蓋向前爬行,她試著不去思考她背包裡炸藥的重量,或是這座山壓在她身上的重量。
「我恨這個地方,」斯汀輕聲說道,他的聲音不清楚的在巖石間迴盪。
「注意自己的說詞。」希奧朵菈打斷他。
「這還不算太糟,」聲音來自貝恩上尉,聽起來真的就像他正坐在食堂裡喝著瑞咖夫 ( recaff ) 講故事,「你們當中的某些人可能聽過我赤手殺掉一名渾沌星際戰士的故事,」他繼續說道,「那不是真的,當然,」他停頓了一會,伴隨著身體摩擦過碎石堆的聲音,「我用一把刀和一把雷射槍才殺掉他的。」
( 譯者註:recaff這東西就是戰鎚世界裡類似咖啡的合成物,成分不定。)
奧瑞莉亞忍不住笑意,儘管有座山壓在她的上頭,她還是抿嘴暗笑,其他人也暗自竊笑著,和新血的緊張情緒混在一塊。
他們保持爬行,雖然空間沒有變寬,但他們下方不停滑動的碎石表面過了一會後開始傾斜,就好像他們攀到頂峰然後開始向下移動,奧瑞莉亞在腦中描繪出一張立體的地圖,讓她的思緒能在通道內穿梭好預防幽閉恐懼癥。
「我們離反應爐核心很近了,」她說道,在她耳中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緊繃且沙啞刺耳,正當她說話的同時通道也變得更寬了,經過最後一推,她終於爬出低矮狹窄的開口來到一個完整的隧道裡頭,隧道內依舊佈滿著碎石和圓礫。
當其他人爬進隧道、咒罵並咳嗽時她站起身子,崩塌的洞穴在他們身後,他們屈身穿過一個漆黑且長滿利齒的大口後抵達了開闊處,從他們開始爬行就存在的腐臭味在這裡聞起來格外濃厚。
這是屠宰的氣味,一場大屠殺的味道,一堆等待腐敗屍體散發出的臭味,奧瑞莉亞注視著前方,停頓了好一陣子。
這個隧道是一個屠宰場,牆面和地板都鋪滿了一打又一打死者腐敗剩餘的部分,身體被肢解到面目全非,頭骨和股骨,脊椎骨和肋骨散落在路徑上。
有幾具屍體的皮被扒下,黏貼在牆面上的人皮被銘刻或烙上一些印記,使奧瑞莉亞的視線開始模糊,她的胃部開始扭曲,在他四周的其他人開始喘息乾嘔,只有貝恩和希奧似乎不為所動。
「帝皇拯救我們。」索恩低聲說道,一旁的戴夫德喃喃自語,內容聽起來像在祈禱。
奧瑞莉亞強迫自己嚥下膽汁的氣味,經過了十五年,經歷跨越整顆星球的戰爭十五年,經歷入侵者和星球上的叛徒相互抵抗與衝突,雙方正在撕裂這個世界,卡普勒-伽瑪星 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敵人的能力,而且每個人都看過他們自己真實的恐懼。
但這裡淹沒過他們的恐懼不只是一種情緒,而是明顯、能感覺到的存在,一種使人癱瘓、使人衰弱、使人腐蝕的觸感。
「這讓我想起去年突襲時燒毀的神龕,」海爾維亞說道,聲音幾乎保持著穩定,奧瑞莉亞點點頭,回想起那些骨頭、鮮血、祭壇,還有圍繞在周圍纏繞著靈魂的黑暗,邪教徒在她們被射殺時仍然在呼喊著毀滅大能的力量。
「這裡發生什麼事?」奧瑞莉亞問道,無法掩飾她聲音裡的厭惡與恐懼之情,「為什麼要把這些屍體就這樣丟在這裡?」
「異端,」希奧朵菈說著,環顧四周時臉上表情冷酷,「純粹的異端行為,舉行儀式來安撫他們可悲邪惡的偽神們,」她對著遺體們點點頭,「從衣服的碎片來判斷,這些人是來自製造廠的工人,或許他們試著找到出路,或許他們試著躲藏,然後在滲透進工廠裡的邪教徒發現他們時...他們被弄成了一堆廢肉。」
希奧一一的看著他們,當她再次開口時,她的語句因為憤怒而燃燒,「他們對這些無法反抗的人這麼做,這些無助、手無寸鐵的工人,這些有家庭和小孩的人們,我們會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我們會把這個地方弄倒壓在他們的頭頂上,讓他們後悔與帝國為敵的那天。」
奧瑞莉亞點點頭,決心點燃了她胸腔裡恐懼的氣息,她看向四周,她心知肚明其他人的決心也同樣被點燃,她凝視著希奧,看著她姊妹高大、挺拔的身影。
當她們還是孩子,父親告訴她們的站姿要挺高挺直,就像帝皇正注視著妳們時,奧瑞莉亞總是微笑,但希奧從來沒有這麼做,她總是像一根釘子一樣堅忍不拔,這就是她如何讓她和奧瑞莉亞在父母死後維生的方式,但她們分開的這十年將堅毅的希奧打磨成更堅強的人,如同卡普勒鋼,銳利致命且不失光澤。
這次,希奧朵菈和貝恩走在前頭,奧瑞莉亞跟著他們,隊員們則落在後頭。
在他們抵達通往洞穴的狹窄拱道前奧瑞莉亞數著兩百步和六條側面通道,主隧道從右側繼續延伸下去,更前方還有著閃爍的鋼鐵與鉚釘:通往製造廠區塊的維護通道。
「就是這裡,」貝恩上尉停下腳步,「反應爐大廳就在我們的正上方,據我們所知這區域沒有定期的巡邏隊,但我們必須動作快,你們有三人會在入口處和我一起監視,其餘的人會從這裡開始設置炸藥,足夠到讓艙室崩塌並點燃反應爐核心,現在讓我們開始動手。」
拱道外的石室是圓形的,直徑是五十步,低到能觸手可及的粗糙天花板並由巖凝土 ( rockcrete ) 梁柱作為加固,每隔一段時間厚重的梁柱就會撞擊著石地,製造廠的聲音佔據了整個空間,奧瑞莉亞的頭和腸胃都跟著震動。
當貝恩上尉和斯汀、海爾維亞還有其他新人守在門口時,其他人取下背包放在地板上,拿出裡頭包裹著炸藥的一塊塊磚狀物分開放在地上。
「我們漏掉一包了。」奧瑞莉亞計算磚塊的數量兩次後說道。
「可能當初算錯了,」貝恩從門口處和她討論,「妳有足夠的數量能完成任務?」
「有,但...」
「那就開始吧。」
「遵命,上尉。」
奧瑞莉亞位於石室的後頭,將灰色且可塑性高的塑料 ( plastek ) 與菲西林 ( fyceline ) 混合物黏在最深處的牆面與梁柱上,而希奧朵菈停住在她身旁。
( 譯者註:plastek我也不確定是什麼,好像是類似塑膠的東西或者就是塑膠換個唸法罷了,fyceline則是戰鎚世界裡帝國常用於製造炸藥的原料。)
「妳的能力不錯,中士。」
奧瑞莉亞抬起頭,這是從希奧回來後第一次直接和奧瑞莉亞說話,沒有下達任何指令,「謝謝妳,政委。」
儘管她和奧瑞莉亞差不多高,希奧的身高仍然高出她大約一吋,而且她們距離靠近時,她們的差異讓奧瑞莉亞再次感覺自己只有十二歲。
就像她在孤兒院走廊上站在希奧旁的那天一樣,當來自忠嗣學院的傳教士在辦公室和女校長交談時,奧瑞莉亞想起了希奧嚴肅的表情,還有她天真、愚蠢的問題。
「學院是甚麼?我們在那裏也會共用一張雙層床嗎?」
希奧沒有回答。
隔天早上,當奧瑞莉亞醒來時希奧的位子已經空了下來,她一路奔向虛空港-恐懼與驚慌撕扯著她的膽識-但希奧已經離開了,而奧瑞莉亞始終無法抹去的記憶,那段如同榴霰彈鋸齒狀碎片卡在她腦海的記憶,就是她自己,獨自一人站在虛空港,鼻涕與淚水塗抹在她的臉頰上,抬起頭看向空無一物的天空。
十年,這十年來她竭盡所能為她的新生奮鬥,為了填補她姊妹留下的空洞而努力。
現在,希奧站在這裡,她回來了,真的是她本人,帶著令人憤怒的冷漠,彷彿過去的一切都沒有傷害她,彷彿現在的處境一點也不困擾她。
「很少有政委會回家。」奧瑞莉亞脫口而出。
希奧朵菈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沒有政委能回家。」
奧瑞莉亞想問那句話是甚麼意思,但雷射槍的轟鳴聲打斷了她,伴隨著貝恩的嘶啞聲,「停火!」
是斯汀,他高舉著雷射槍,聲音聽來像是哀號,「我看到了!有東西在隧道裡。」
貝恩一把將武器奪走,「那裏甚麼也沒有,士兵。」
他們陷入了沉默,聆聽著。
或許吧,當沉默掌握這個片刻時奧瑞莉亞心想,當她將最後一條炸藥束塞進了天花板的縫隙裡,腎上腺素劉經過她的靜脈時想著,或許吧...
但錯了,遠方傳來了刺耳的警報聲,鋼鐵敲打的叮噹聲,喊叫聲,靴子重重踩地的聲音。
「他們來了。」新兵喊道,他的聲音聽來破碎。
「快完成。」貝恩下令,但無論他接下來說了什麼,聲音全都被自動武器的槍聲給淹沒。
在奧瑞莉亞的眼角餘光處,她看見索恩和亨瑞克瘋狂似的將他們最後一批炸藥固定在後方的柱子上。
當貝恩用雷射槍朝著隧道裡開火時斯汀和海爾維亞低身尋找掩護,上尉大喊著,但奧瑞莉亞只聽見伐木槍 ( stubber ) 開火時粗暴、帶衝擊力的轟鳴聲,不過,她知道他一定是要問什麼。
索恩,雷管。
兩名新兵撞到了地上,推進的敵人穿過了門廊,奧瑞莉亞算到了八位,還有更多還在路上,他們的裝扮看起來像是老舊的帝國制服,被撕開再重新縫製,上頭釘滿了尖刺和由鋼鐵與阿爾瑪普斯 ( armaplas ) 製成的護甲板,每個人的臉上都刺有粗俗的刺青,類似走道上那些被剝下人皮上頭的圖案。
( 譯者註:armaplas是用來製造甲殼護甲 / Carapace Armour 的原料,是一種金屬與塑膠的化合物。)
他們衝了進來,嘶吼狂嚎,將這個地方轉為了噪音與子彈的世界。
亨瑞克倒下了,他的背和胸腔被打出了一個洞,戴夫德的腳因為近距離的爆炸而受傷倒下。
奧瑞莉亞躲在柱子後頭當掩護,用手裡的雷射槍開火,迅速射擊,倉促瞄準,但有兩名攻擊者倒下了,一發打中了頭部,另一發擊中另一人的腸子,她快速的低身移動,檢查新兵和亨瑞克的氣息,她們都死了,他們的鮮血弄髒了她的靴子和膝蓋。
在門口旁的希奧用她的爆彈手槍射擊,槍聲的轟鳴震耳欲聾,伐木槍的彈雨從奧瑞莉亞身旁掠過,子彈近到能讓她的臉頰感到焚燒感,她聽見背後傳來了一聲模糊的咕囔聲。
一回頭,她看見索恩前額上方湧出的鮮血流經他的雙眼,他雙膝跪地。
在拱門旁,海爾維亞用左手握住她的雷射槍,右臂垂掛在身體旁,此處的塵土與煙霧感覺就像有顆手榴彈被引爆了,但奧瑞莉亞抓住索恩了,她抓著他的背包,他的膝蓋與雙腿在地上拖曳著。
她拖著索恩,當其他人從他們進入的路徑撤退時她跟在他們身後,有兩個新兵死在門外,希奧和貝恩試著頂住從鋼鐵艙口湧出的異端分子攻勢,但重型伐木槍猛烈的火力將他們壓在原地,沒有任何戴夫德的身影。
奧瑞莉亞看向身後,她瞥見歲到深處有某個東西,某個正好站在維修通道敞開艙口門檻旁的身影,來自別處的強光干擾了她,亮度使夜視鏡陷入混亂,但那裏有一個輪廓,人形的輪廓,不過那個輪廓很高,高到對方必須彎下腰才能穿過艙口。
當那個人影在光線中移動時,奧瑞莉亞眼中的影像稍縱即逝,那個閃爍著猩紅色與金色且帶有裝飾的豪華盔甲、帶角的頭部,還有彷彿煙霧與黑暗織成的披風壟罩著幻影四周的陰影。
僅僅一瞥,但她的腸子還是感到令人作嘔的恐懼感。
她幾乎快抓不住索恩,但貝恩朝著她大喊,喊著那些她聽不見的話語,她的耳朵仍舊嗡鳴著噪音,但貝恩已經足夠吸引她的注意力,足夠讓她開始移動。
奧瑞莉亞將索恩靠在身上,她轉身並開火回擊,雷射槍打中甲殼盔甲和骨頭時燃燒著,接著異教徒們開始撤退並尋找掩護。
等待增援,奧瑞莉亞心想,很有可能那個被陰影壟罩的幻象會穿過通道前來撕裂他們,他沒有來,但扭曲靈魂的恐懼依舊殘留。
他們幾乎要退回崩塌處,並在一處部分倒塌的側面隧道裡稍作休息,當奧瑞莉亞拖著索恩時海爾維亞用一排彈幕掩護他們撤退,遠離那些帶有烙印的皮膚與殘缺的骨骸,在這個受到眷顧的時刻,一切都歸於平靜。
「他們正在重整,」海爾維亞說道,她在她的右上臂綁上了一個湊合用的止血帶,血液滲入了她的袖子,「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我看見...」奧瑞莉亞顫抖著,腦中閃過那個身影,那個帶著獸角的頭,陰影圍繞著它旋轉的身影,「某個身影,那是...」
「混沌星際戰士,」貝恩上尉說道,他傷痕累累的臉孔十分嚴肅,「對,我也看到了,」他轉向索恩,「引爆炸藥,現在。」
索恩的臉沾滿了鮮血,他的頭皮燒焦且流著血,但他的雙眼睜開,他的背包也是,「我沒有雷管,」他聲音裡伴隨著緊張,「這不是我的背包。」
奧瑞莉亞感到冰冷的恐懼正刺向她。
貝恩上尉的聲音非常平靜,「在哪裏?」
索恩瞥向了貝恩的肩膀,「在後頭,我把它放下,亨瑞克一定是在他們衝進來時拿到我的,然後他...」
「我們回到那裏,」希奧朵菈重新裝填她的爆彈手槍,「我們打入當初進去的通道,完成任務。」
奧瑞莉亞皺起眉頭,「原諒我,政委,但我們六個沒辦法殺回那裏並在引爆炸藥後撤到安全的距離內。」
「我們只需要雷管,」希奧朵菈說道,「那就是任務。」
索恩抬起頭,「妳的意思是,我們要在這裡引爆炸藥?不,我們拿到雷管然後退到安全範圍,距離...」
貝恩露出他的牙齒,那個表情可不是微笑,「在這裡的引爆範圍,在這片巖石與巖凝土之中,距離幾乎為零,沒有什麼所謂的安全距離,士兵。」
斯汀咒罵道「所有的瘋狂任務...」
希奧打斷他的話,「我會因為你的拒絕服從而開槍的,士兵,即便此時,即便此刻,上尉,如果我現在離開,我還是可以按照計畫引爆炸藥。」
寒意近一步滲入了奧瑞莉亞的身體。
從來沒有政委能回家。
「所以這是個自殺任務?」
「這不是自殺,中士,」希奧回答她,「這是戰爭。」
奧瑞莉亞沒有將視線從希奧身上移開,「那他們在這之後到底會不會派女武神到集合點接我們回去?」
「喔,他們會派女武神過來,確實會派,」貝恩說道,「來確認我們是否完成任務。」
隧道內傳來了零散的自動槍槍聲,海爾維亞則用她的雷射槍齊射作為回應。
「他們很快就會過來,」希奧說道,「上尉,你的命令是?」
貝恩用手背抹去他臉上的污漬與汗水,「現在,那些向亞空間朝拜的人渣敗類們試著打敗我們,我的猜測是他們假設我們是另一波更大攻勢的其中一部份,而不是把我們當成來破壞設施的,如果我們撤退,我們就得冒著全員被殺的風險,然後他們可能會發現並拆除爆裂物,所以,我們分頭,我會回去找雷管,剩下的人在出口處稍作休息,繼續前進,製造你們能弄出的所有噪音和麻煩,並盡可能一直製造下去。」
索恩凝視著上尉,「那是自殺,上尉。」
「就像政委說的,這不是自殺,這就是戰爭,你心知肚明,士兵,我也是,打從我活到能拿起雷射槍的年紀我就加入這場為了帝皇與帝國的戰爭而奮戰,我冒過的風險可多著,今天這場的突襲與其相比還算少的了,」貝恩佈滿傷痕的臉龐露出了最接近微笑的表情,「更何況,我不能派你們任何人過去,你們當中甚至沒有人面對過渾沌星際戰士並活著回來。」
「上尉...」希奧聽起來像是要和他爭論,但貝恩搖了搖頭。
「這就是妳的命令,政委,確保命令完成,妳也是,中士。」
奧瑞莉亞的視線和貝恩鋼鐵般的凝視對上了,她將右手的刀子從刀鞘內抽出,接著把刀子遞給貝恩,「預防你需要額外的武器,上尉。」
貝恩的手緊緊握著刀子的握柄,他看了一眼希奧,接著將視線移回奧瑞莉亞身上,臉上的表情難以辨識,「帝皇以奇怪的方式改變了我們的命運,中士,願祂永遠能照亮妳的道路。」
「還有你的。」奧瑞莉亞回應道,她的喉嚨有種不熟悉的感覺。
接著,一切都照計畫進行,當貝恩潛進相反方向的通道時海爾維亞朝著主隧道裡擲出煙霧彈,他背後背了一把雷射槍,腰帶上奧瑞莉亞的刀子就掛在他自己的刀子旁,伴隨著吼叫與自動槍宣洩的彈雨後,四名異教徒衝破隧道盡頭的煙霧與煙塵。
奧瑞莉亞站在海爾維亞身旁用手裡的武器射擊,直到索恩、希奧和斯汀抵達崩塌處並鑽進洞穴狹窄的開口,敵人的距離近到奧瑞莉亞能看出他們皮帶上頭失去光澤的皮帶扣,異端的粗俗圖案盤據在他們臉上,盔甲上天鷹座的雙翅殘缺不堪,老鷹被汙穢的標誌所玷汙。
她守在原地,時間長到她能對著海爾維亞大喊「是時候離開了!」
海爾維亞點點頭,奧瑞莉亞朝著她們身後的瓦礫堆移動,直到她蹲下身子要擠進狹窄的通道時她才意識到海爾維亞仍舊站在原地射擊,雷射槍緊緊夾在她的左臂。
「海爾維亞!」
海爾維亞半轉過她的身子,聳了聳她受傷的肩膀,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靠一隻手臂是不能爬行的,中士,」她大喊道,「但我還能扣扳機。」
海爾維亞面向異教徒,手裡雷射槍炸出火光,伐木槍與自動槍開火回擊,這一切在五次喘息間結束,但四名異教徒跪了下來,肚子撞上了地面,在剩餘的異教徒穿過隧道衝進來前海爾維亞倒入塵土之中,創造了短暫的寧靜瞬間。
子彈猛烈擊中她身旁的巖石,奧瑞莉亞將身子推進坍塌洞穴廢墟下方的狹窄空間,背後沒有背包的情況下能更容易爬行,但山的重量依舊壓縮著喘息的肺部空間,她身後的動靜幾乎就在咫尺,她已經能想到一顆子彈打中她、一堆手將她扯出洞穴的畫面,她不停爬行,直到她撞上了前方擋住去路的障礙物。
「我做不到。」那是斯汀,他的聲音宛如耳語,他蜷曲在自己的角落裡,而奧瑞莉亞試著想從他身旁擠過去。
「快爬,士兵,再爬一會就到了。」
斯汀搖搖頭,鮮血滲出他的嘴邊,從他身子顫抖的方式奧瑞莉亞猜想他的肚子可能中了一槍,但她看不見傷口,當她準備伸出手去碰他時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後頭一股堅定的力量將她猛力向後一拉,碎石與瓦礫劃傷了她的臉與雙手,奧瑞莉亞拼命朝著腳踝旁的手狠踹猛踢,但那股抓力彷彿鉗子夾住她的腳,她不停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翻騰打滾,她用另一隻腳頂住碎石,並用雷射槍朝後頭瞄準,並希望不要打中自己的腳。
那裏有個攻擊者將自己擠到她腿上的模糊身影,他伸手將她手上的武器打掉,奧瑞莉亞彎起膝蓋並抽出她的戰鬥刀,扭動她的身軀好延伸她手能觸及的距離,隧道的頂部摩擦著她的頭,當她攻擊時粗糙的牆面將她手上的皮膚扯了下來。
攻擊者在他能再次抓住她前發出尖叫,她弓起身子並將刀子捅進他眉毛間的空洞處,將鋼鐵硬生生插進眼窩的軟組織裡,接著用腳狠狠一踹刀柄,確保刀子能乖乖回到它的新家。
刺耳的尖叫從抽蓄的身體中喊出,在他身後的通道裡迴盪著,奧瑞莉亞將自己拖回斯汀的身旁,她伸出手,然後摸到他的手,還有手中緊緊握住的某個金屬製成的物品,某個帶有插銷的東西。
一顆手榴彈。
斯汀摘下他的護目鏡,盡他可能得移到隧道的側邊好挪出空間,他的眼中帶著清澈的痛苦感,呼吸變得急促且淺薄,「為了帝皇。」他在奧瑞莉亞爬過他身旁時輕聲說道。
他沒有跟在她身後,奧瑞莉亞繼續爬行,她想知道他是否還有力氣能拉出插銷。
在黑暗奪走她前的閃光是問題的解答。
當奧瑞莉亞醒來時,索恩坐在她的身旁,希奧朵菈靠著牆面,手裡的爆彈手槍對準著隧道,那個從崩塌處傳出細微拋磨機械聲的隧道。
「那是重型鑿石機的聲音,」希奧說道,「他們快要挖穿隧道了。」
「我沒辦法再拖著妳走更遠了,中士,」索恩說道,聲音裡帶著歉意,「妳能走嗎?」
奧瑞莉亞試著起身,她的雙腿和雙臂被劃傷且流著血,但至少到目前她確認的骨頭都沒斷。
「我們最好待在這裡,」她的腦中閃過了其他人,海爾維亞、斯汀、貝恩、亨瑞克和戴夫德,「盡可能地拿下更多的敵人。」
「不,」希奧的聲音堅定,「貝恩上尉的命令很明確,我們的任務就是盡我們所能的繼續移動並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妳認為他還活著?」奧瑞莉亞問道,喉嚨裡沾滿了灰塵與砂礫,她回想起貝恩抽出刀時傷痕滿滿臉龐上的堅定表情,還有隧道中隱約可見的險惡身影。
「毫不相干,命令很明確,我們繼續移動。」
「即便我們抵達出口,我們也是一灘死肉,」奧瑞莉亞看著崩塌處,裏頭傳出的機械聲音越發響亮,「一旦他們的鑽頭挖穿隧道,如果炸藥沒有引爆他們還是會衝出來把我們殺死,即便反應堆就像預期中的被引爆了,我們還是會死。」
「我偷偷弄了個出口。」
奧瑞莉亞和希奧盯著索恩,希奧先開口。
「你並沒有接...」
索恩笑了,一個殘破且精疲力盡的笑聲,「我知道。」
奧瑞莉亞看著索恩,看著他熟悉的笑容,臉上那滿是鮮血污漬與疲憊的笑容,「少掉的炸藥,我就知道我沒算錯,你把那些炸藥拿走了。」
「抱歉,中士。」
奧瑞莉亞拍了下他的上臂,「檢查雷管,我應該知道你在偷偷幹些什麼的。」
「你究竟做了什麼?」希奧臉上的懷疑開始減弱,她的口氣尖銳。
「就是呢,當妳忙著給中士上一課時,政委,我覺得我對這個隧道的外觀不滿意,我認為一個詭雷能在我們離開時派上用場,它是個絆線式詭雷。」
「你沒服從你的命令並使我們的任務陷於險境之中,」希奧邊說著,邊舉起她的武器,「我該在這裡在你頭上用爆彈開個洞。」
索恩低下他的頭,「是的,政委。」
奧瑞莉亞伸出她的手,她還不確定她要做什麼,「政委...」
希奧無視了她,雙眼盯著索恩,「然而,在這個場合我會推遲對你的懲罰,直到任務結束為止,」她移開了視線,「如果你的計劃能成功,你會面臨真正的麻煩。」
索恩的微笑在泥濘與血液底下顯得稀疏,「謝謝妳,政委。」
奧瑞莉亞努力地移動雙腿,彎腰撿起她的雷射槍,與此同時,隨著鑽頭挖穿碎石,從隧道裡傳出的鑽地聲逐漸加劇為震耳欲聾的咆嘯。
重型伐木槍的槍聲迫使奧瑞莉亞抓著武器躲到掩體後頭,腎上腺素充斥了她的感官,接著索恩發出了聲音,一個宛如哽咽的細微聲音。
他依舊站著,但鮮血覆蓋了他的臉與脖子,從他的嘴巴與雙眼中湧出。
他倒下了。
奧瑞莉亞接住了他,就和她以前接住他的那幾次一樣,就和以前他接住她一樣,就好像以前死亡從一百多次的戰鬥中掠過他們身旁那樣。
這次沒有。
當兩名異教徒爬過重型鑿石機,從瓦礫堆中出現時奧瑞莉亞用手裡的雷射槍開火,後頭還有更多的動靜,然後她繼續射擊,繼續,繼續,繼續。
「奧瑞莉亞!」那是希奧朵菈,她對著她尖叫著,「移動,中士。」
她們照做了。
希奧手裡拿著索恩的雷射槍和她自己的爆彈手槍,她們奔跑時向後開火,奧瑞莉亞在嘴裡嘗到了鮮血與死亡的味道,前方就是隧道,永無止境,後頭就是敵人,數不勝數。
當她們抵達並經過了苔色熊的屍體,繞過巨大的爪子和頭顱時,奧瑞莉亞感覺她隊員們的鬼魂全都擠在一塊,他們全都死了,他們全都消失了,甚至在她奔跑時,憤怒與痛苦在她體內燃燒著,那團烈火是如此旺盛,使她在黑暗中感到了光明。
自動武器與伐木槍的槍聲在通道內迴盪著,在巖石上激起了耀眼的火花,然後奧瑞莉亞聽見了,一個爆炸聲,遙遠且沉悶,後頭緊跟著使隧道震動的劇烈搖晃,幾乎要讓她摔倒在地了。
即使她身子搖晃,勝利的喜悅就如同火焰與閃電迅速的穿過她的全身,因為在某處,後頭的隧道裡、在山脈的深處、在黑暗的中心處,貝恩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並實現了他們此次任務的目的。
她看向希奧,不發一語,希奧步履蹣跚的走到她身旁,希奧也回看向她,在鮮血與灰燼底下閃過了一絲微笑。
他們的追隨者暫時退卻了一會,當遠方比起第一次更大的爆炸開始,使整座山脈如同一頭垂死的野獸放聲哀號時她們再次移動。
奧瑞莉亞知道是反應爐核心被點燃了,她知道她們的時間快要沒了,空氣中瀰漫著塵土和武器開火與石頭碎裂時發出的響聲,她再也沒看到希奧朵菈,無論是前方還是身後。
「希奧!」
隧道搖晃著,道路上頭落下了碎石與瓦礫,在她身後,兩名異教徒衝出煙塵直撲她而來,武器已經就緒,一個拿著自動武器,另一個就像拿著近戰武器似的高舉著手中的重型機具,他們的盔甲上有著被毀容的天鷹座符號,雙翅已經被異端的印記所玷汙。
奧瑞莉亞開火,在他們之中其中一位的喉嚨上留下一孔,但自動槍的一輪射擊將她的武器從手上打了下來,她伸手要去拔刀,想起時已經太遲了,刀鞘是空的,那把長鋼還埋在某個異教徒的眼窩裡。
自動槍在另一個彈匣被送進定位時發出了機械轉動的喀嚓聲。
一聲槍響,第二聲,聲音大到足以將整個世界撕成兩半,但奧瑞莉亞依舊活著。
希奧朵菈走出煙塵,她藍色的政委制服被弄髒且沾染鮮血,爆彈手槍在她的手中,她挺高挺直身子邁步著,彷彿帝皇正注視著她。
山脈依舊搖晃,希奧靠在牆上穩住身子,「腿,」她的呼吸急促,「大腿中了一槍,血流不止。」
她蹲在地上,奧瑞莉亞也跟在她的身旁,鮮血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沾染上了她的制服,沾染上她繫在腰部銀色腰帶。
奧瑞莉亞尋找摸索著破爛的布匹,但希奧將她的手拍到一旁。
「不用,太遲了。」
她的嘴唇再次移動,奧瑞莉亞貼近到她身旁好聽見她說的話,希奧的聲音聽來就像毫無章法的輕聲細語。
「我得告訴妳,我以前就該這麼做了,當我留妳在那裏,那時候我知道妳不能和我一起去,他們告訴我,但我不能告訴妳,我不想離開妳,那樣就不能待在一起,也不能躺在一塊。」她發出刺耳的呼吸聲,「我什麼也沒說,我很抱歉。」
「沒關係。」奧瑞莉亞喃聲說道,但希奧的手握得更緊了。
「當運輸機起飛後我往下看,沒有看到妳,我告訴我自己妳會成功的,而妳做到了。」
奧瑞莉亞內心思索著,想著站在虛空港的自己,那麼多年前,她抬頭看著天空,希奧心裡也想著,低頭凝視著地面,她們之間相隔的那一切遙遠距離,那一切的歲月,還有那一切的沉默。
她試著將她的姊妹抱入懷中,但希奧搖搖頭要她住手,鮮血從她的雙唇間流下。
「我知道我們當中沒有人能從這次的任務回去,到了這裡才知道我們選了妳們的小隊,我不能告訴妳,這對士氣不利。」
「希奧...」
「收下。」希奧將爆彈手槍推給了她,奧瑞莉亞的手指緊緊握住手槍的握把,上頭的金屬仍舊保持著希奧的溫度,希奧點點頭,嘴唇在陰影中彎成微笑的形狀,每一次淺淺的呼吸都讓她的胸腔嘎嘎作響。
奧瑞莉亞低下了她的頭,有太多話要說,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現在輪到妳離開我了,這是命令,奧瑞莉亞,」希奧的嘴唇擠出了她的名字,「走。」
隧道彼端傳來敵人嘶聲力竭的吼聲,山脈發出了轟隆響聲並開始崩裂,她們正站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奧瑞莉亞低頭看向希奧,但她姊妹的雙眼已經闔上了。
她站起身,麻木感向四肢蔓延,直到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她。
奧瑞莉亞奔跑,她一直奔跑,直到仲冬太陽光線的最邊緣滲入遙遠山群的血盆大口中。
一發自動槍的子彈穿過她的肩膀,燃燒著她的傷口,但她再也不會感到虛弱,沒有痛苦,她就是憤怒與毀滅的化身,再也沒有東西能阻止她。
在隧道入口微弱的光線下,她看見了絆索,一條纖細的金屬絲線,閃閃發光,還待在索恩留下它的地方,她在躍出山脈,跌入雪中之前猛力一扯。
這股爆炸和她身後正在崩解的群山毀滅相比簡直沒什麼,但力道已經足夠將她推入峽谷底入的河流,當入口崩塌,將身後的所有事物吞噬殆盡時她滾入了淺薄的冰冷河水之中。
在上方,製造廠巨大的陰影搖晃顫抖,當它崩塌化為廢墟時火焰從分裂處竄出,從山谷之中噴出了灰燼與沙塵。
奧瑞莉亞.薛爾中士手裡拿著爆彈手槍跪在地上,手裡的武器比她預期的還要輕,也比她身上背負著的其他東西還要輕,就像她的人生,她的小隊,她的朋友,她的家人,海爾維亞、索恩、貝恩和希奧,她們的生與死現在由她背負著。
在往後的歲月中這些迷失在狂風中的生命都會激起她的仇恨之火,每一條逝去的生命都是磨利她鋼鐵般決心的石頭。
為了生存,為了戰鬥,為了記住。
遠處,在那散發著血色與紫晶色的太陽無法跨越的鋸刃峰群山中,女武神運輸機俯身降落在白雪皚皚的平原上。
奧瑞莉亞站起身,挺直了她的背,她走向女武神,走向地平線,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