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修羅之地
南瞻部洲鹽海邊緣,再往前幾步就是西方漠海,修羅之地。為濟站在小島邊緣,仰望星象觀察方位。自壽星正下向井、鬼二宿之間,在星光晦暗的夜晚踩禹步前進,直到軒轅、軫宿成一直線,落在積屍氣星雲正西位為止。
這麼做只是一張拜帖,沒辦法讓他進入修羅之地。為濟凝神聚氣,亥時大海水應至陰至寒之象,寒氣凍結了他腳邊的波浪,替他鋪成一條足以踽踽前行的小路。腥臭的海風吹得人站身不穩,海面下的暗流似乎藏著惡魔的爪牙,隨時要撲向星夜裡的孤獨人影。不知哪裡傳來的低吼聲震得人雙耳生痛,此時此刻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為濟停下腳步等待。
要對抗天眾的龐大勢力,穿著破爛道袍在險惡的海潮上等待,算是他最輕鬆的任務。揹在身後的頭顱沉甸甸,在海風吹撫下輕輕敲著為濟的背。這是伴手禮,希望他將要拜訪的主人會滿意這個禮物。
拜帖、禮物齊備,現在就只能等了。
鹽海旁雲波動盪,天上的星光愈發黯淡,西北漠海的方向吹來一陣乾燥的熱風。熱風碰上為濟腳邊的白霜時沒有將薄冰吹散,反倒吹出一片霜白,隨著浪潮鋪展開來。為濟瞇起眼睛,霜白映照天上烈日,突然增強的光線令人睜不開眼睛,高熱猛然襲來掐住他脖子。
主人來了。
為濟將真氣向上提,利用自海上汲取的寒氣保護臟器。進入修羅之地,光是入門就是一項嚴酷的功課。隨著風吼而來的是利刃般的砂塵,刮得人臉滲出絲絲血珠。為濟逆風在白色的沙漠中向前踏進,風沙中有個手持長矛、腰繫皮裙的光頭大漢,扭曲的臉孔不似人型。
「羅闍要見你?!?/div>
「帶路?!?/div>
羅闍,為濟倒沒料到事情這麼順利,他原先預計還要和一群羅闍底下的親信或侍臣打交道,打通關節才有辦法見到本人。如今見面意外順利,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以為濟的經驗來說,順利的過程向來不會有愉快的結果。人生如此,只得見招拆招。
灰色的沙暴在半空盤旋,像群壞脾氣的惡鳥,時不時用刮人的羽翼撲擊底下的行人。大漢帶著為濟快步走在沙暴中,能在這麼大的風砂中行走無礙,他的修行顯然並非凡俗。守門人就有如此實力,阿修羅一族的名聲果然不是空穴來風。再走不遠,為濟警覺到風砂後有好幾雙銳利的視線,正盯著他們一步一步穿越荒蕪的沙漠。
這風砂看來半是自然,半是人為。他們故意將路程拉長,好讓有興趣的人瞧瞧為濟。為濟心想,背上這顆人頭是揹對了。
終於,當風砂漸消時,兩人眼前出現一座石頭堡壘,堡壘中傳來恐怖的低吼聲,和稍早為濟在鹽海海濱聽見的一模一樣。他瞥了一眼天上的太陽,快速計算了一下日光的方位。石堡和鹽海海濱少說有千里之遙,縮地之術施得無聲無息,在瞬間將人送達,令人印象深刻。
「你進去吧!」光頭大漢在石拱門前停步。為濟往前走時沒有猶豫,只是從鹽海汲取到的寒氣已經被猛烈的風砂消耗殆盡,如果接下來有考驗或兇險,可得想出新的法子應付。火氣驕旺之地,沙中土孕砂石金,也許可以利用。
為濟心中掃過一絲疑慮?;饸怛溚??和一闡提古卷裡的敘述不合,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帶路的大漢退下不全是禮儀,更非信任為濟。寬闊的石堡內部和外頭的風砂一樣,半是天然半是人為,構築出一個不見天日的陰暗空間,將沙暴和烈日阻絕在外。但即便如此,悶熱的空氣還是令人呼吸困難。熱氣不是從洞外而來,而是洞穴深處。
為濟心中的疑慮愈加深重。
忽地暗處亮起青綠色的磷光,四盞冰冷的燈火接連亮起,四張冷如冰霜的臉孔自黑暗中浮現,左右各二守在一座石臺旁。石臺上有張石頭寶座,寶座上有個身穿華服的光頭老人。從下往上看,依然看得出老人過去偉岸的身形,但繼續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如今除了矍鑠的雙眼之外什麼也不剩了。他青綠色的臉孔正對著為濟,火光在眼中跳動。
為濟解下背後的頭顱單手捧高。「山人為濟,為伐樓拿羅闍獻上雲瑯琊穆法尊,皇甫非馬的首級?!?/div>
伐樓拿舉起左手,穆法尊的頭顱皮肉逐漸變得乾燥,在青綠色的火光中變得灰白,然後粉碎。隨著這枯萎的過程,一道金色的氣息從頭顱中被抽出,為濟放下高舉的手掌,讓伐樓拿取走封存在頭顱裡的最後一道真氣。伐樓拿將真氣吸入腹中,冷酷的眼睛轉回為濟身上。
「你是人類?!狗悄谜f話時帶著西牛貨洲獨特的腔調。
「是的?!?/div>
「你是人類?!狗悄糜终f了一次,這次更聽得出來他的西方口音了?!改闶莻€人類,卻殺了鎮守南瞻部洲的穆法尊。同類相殘你不心痛嗎?」
「不只殺了他,我還將衰敗之劍插入雲瑯琊的地脈中心,破了南瞻部洲的仙氣屏障。」為濟說。
「為什麼?」伐樓拿問。
「因為我是個孤兒。」為濟回答:「對我來說,雲瑯琊就是養育我的母親,裏頭的道士則是拉拔我長大的父親?!?/div>
伐樓拿臉色一沉?!笟⒏?、弒母、加上這顆頭顱——你就是他說的噬佛者?」
「說的正是我?!?/div>
伐樓拿沉思了好一會兒,又說:「說來聽聽,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宰了我的心腹大患。」
為濟把過程告訴他。
※
練氣凝丹化元嬰,納虛合體度天劫。真仙難容無命客,太乙光耀雲瑯琊。
凡人修仙自有時程,算算時間,大有和晉仕兩人早該到了將道身和肉體合一的階段。只要成功達到這個階段,從此之後就能像諸位師尊一樣,常保青春活力,有更長的時間去修練更高層次的仙術。等度了天劫,成了太乙真仙,更是人上人的超凡境界。成仙是每個雲瑯琊弟子的夢想,還有到血渤海上與舍沙龍王作戰,龍王意圖吞食世界,阻擋他們的野心是每個修道人的職責。
為濟過去的夢想也是如此,如今他有新的夢想、新的野心。
來到百步雲階下,向上仰望雲瑯琊道觀,不知怎麼平靜的心中竟然又起波瀾。離開了這麼長的時間,他還以為自己早就能將雲瑯琊當成一個普通的目標,和他曾經造訪過的道院佛寺一樣,稀疏平凡。在天眾直接或間接扶植下,這樣的修行地到處都是,多得氾濫噁心。
為濟閉上眼睛,似乎還看得見有個瘦弱的身影帶著重傷,懷裡藏著偷來的地圖爬下百步雲階。他兩個朋友人就站在雲階盡頭,抱著滿腹疑問目送他離開雲瑯琊。那時候和現在一樣,也是亥時將盡,子夜交替。
雲瑯琊方圓都設有陣法保護,外人只要踏入其中,負責守護的道士就會立刻察覺外敵入侵。這陣法經歷千年,每年都有仙人不斷補足加強,要不觸發警告闖入雲瑯琊地界根本不可能。為濟也不像他的巨鵬摯友一樣,有對巨大的翅膀能送他從九天之上闖入,更別說從內部滲透破壞——雲瑯琊只怕早就將他這張臉當成首要死敵懸賞了。
警衛法陣層層疊疊,再精明的方法都沒有用。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試試蠢方法了。
法陣應三才五行而動,天罡地煞齊行,化四象合八卦,只有一處弱點正對北方。為濟看著百步雲階的大門,子夜鼓響的剎那提氣衝過法陣隙縫。這看似無漏無缺的法陣,每日也必須向天地日月的法則低頭一次,在子時來臨的瞬間歸於虛無,再重新啟動一次。此時護衛仙門的穆法尊,法眼必須緊盯整個雲瑯琊的邊界,也許會有那一絲機會看漏一陣闖入雲瑯琊的風。
為濟向前飛奔的同時,將全數真氣內斂,不漏絲毫痕跡,不讓山門後的敵人察覺。跨過山門牌樓,眼前的石磚路和道院和過去一模一樣,生徒們也和為濟記憶中相同,各自在臥房休息。此時他們想必睡得正香,沒預料到有個久違的故人踏入雲瑯琊。
如風一般的身影向前急奔,為濟抹去沾在臉上的夜露,專心在他的道路上。他的路向著雲瑯琊的最高處去,敬愛的仰澤師兄當初也是帶他走上這條路直上頂峰,接受身為雲瑯琊弟子必經的最後關卡。
憶起一切,為濟心跳早已停止的胸膛裡,不知怎麼又生出一股熱血,猛烈地向上衝擊他的腦門和咽喉。這一切都是謊言,都是欺騙!
「大膽賊人,停步!」
陣法又重新開始運作,為濟只搶到了極短的片刻,隨即暴露行蹤。對方喊話同時,天上星月同時應和,光芒大作將入侵者的形跡照得一清二楚。身為武藝師尊的南宮離會第一個出現自是當然,他想必迫不及待要將入侵者大卸八塊,叼回去向主人穆法尊邀功了。行蹤暴露的為濟沒有回話,手掌向前平推,電光火石的瞬間,一把古劍自他掌中化現,劍尖擦過南宮離那令人憎惡的大鬍子。
「化器入體?」南宮離大驚失色。「你是雲瑯琊弟子?」
這老廢物的蠢話沒有一天少過。只要透析萬物氣脈運行的法門,就算不是雲瑯琊弟子也可以將利劍化為氣型藏在體內,需要時再將武器現出。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這混帳的見識之差只有增長,未有縮減。
該表明身分了。為濟手腕一晃,斷玉劍法直往南宮離臉上劃去。
「分金斷玉?好兇惡的賊人,居然趁人不備使出殺招!」南宮離往後直退,謾罵同時也化出隨身的大刀?!缸屇阋娮R我火焰刀的厲害!」
火焰刀,刀勢外放,攻敵必救。比起斷玉劍法,南宮離用數百年功力鍛鍊的火焰刀加倍兇險,以火氣剋金行,為濟劍招頓遭對方強力壓制。為濟腳步不敢放緩,拚了命繼續前進,只怕敵人聚集的速度超乎他意料之外?;鹧娴陡糸_後勢疲弱的一劍後持續追殺,逼得為濟鬆手棄劍,躲避為先。
「撤!」南宮離大喝一聲,劍柄從為濟手上彈飛出去,落入左近的樹叢裡。為濟腳下運氣向後急退,這時候遮掩行蹤已經沒有必要了。
「斷玉劍、凌雲步、化器入體,你果然是我門叛逆!」南宮離罵道:「叛出的賊老鼠還夜闖山門,看我拿你到穆法尊跟前謝罪!」
拿?不對,依他這一招跨步舉刀的氣勢,只怕是要先將為濟剖成兩半才會拿到穆法尊跟前。眼前這招天火開雲,是置人於死地的強招,他死期到了。
寒火掌第七式,陰陽同歸。
為濟犯險蹲低鑽進刀鋒之下,左掌由下而上直撩南宮離氣海。沒意識到對方居然能夠反撲的南宮離,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這一手,猛烈的刀鋒走勢頓時偏轉。為濟真正的殺招立刻出手,右拳重重打在他氣脈紊亂的胸口上!
「你……」南宮離還來不及吃驚,為濟方才撲空的左掌已到,換掌為指將氣勁刺入南宮離腹中水分穴。
火焰刀刀式如火,卦象應離卦,外強中虛。破法唯有搶入揮刀的空隙,才有機會突破使招者命門。南宮離修為深厚,察覺不對必定立刻轉攻為守。而在這攻守互換之間,腹部水分穴正是弱點。為濟在此灌入氣勁,配合右拳打亂玉堂穴周遭氣脈,徹底破壞南宮離任脈真氣運行。
「你怎麼會……」
會如何?記下南宮離每一分使招的習慣,耗費無數心神研究該怎麼用最小的消耗,在最短的時間內引誘他出手暴露致命的弱點,然後一舉復仇得手?然後在這過程中,不斷回想這個師尊是怎麼將仰澤師兄的秘密出賣給雲瑯琊主事,在眾目睽睽之下害死為濟這一生唯一的親人?
「休留。」為濟呼出劍名,薄利的長劍自左手化出,瞬間貫穿南宮離腹部。若是平時,在敵人體內化出武器是大忌。凡萬物自有氣型,若是讓敵人的氣影響到武器成形的過程,即使只有短短瞬間也有可能讓神兵變成廢鐵。不過如今南宮離體內金水二行俱失,崩潰的真氣迅速流失,根本沒有辦法抵禦為濟要命的劍鋒。
「你還記得錢晉仕和黃大有嗎?」為濟問:「他們人現在在哪裡?」
「你……說誰……」南宮離話還沒說完,一口髒血湧上喉頭。為濟沒有躲避,順手將利劍偏轉半圈。
「錢晉仕和黃大有,他們是你的弟子?!篂闈謫枺骸杆麄內嗽谀难e?」
「大膽賊人,休想傷害我門弟子……」南宮離張大嘴巴說,這人連在最後一刻都守著堅持一生的謊言。為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多此一舉,說穿了南宮離根本記不清他們的名字,對他們這些師尊來說弟子們來來去去,甚至不比鋪路的石磚重要。為濟抽回休留,血液潑撒在他腳上。
「你還記得宋仰澤嗎?」
趴在地上的南宮離嚇得抬起頭,原先紅光滿面的他臉上失去血色,大量失血加上心理震撼,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了。瞬間南宮離道身潰散,花了無數光陰養護的功力和青春像融冰一樣,隨洶湧的血液四處奔流,撒了滿地髒汙。他的面貌和身形快速萎縮,像片枯葉捲成一團,無聲無息在山路旁斷了氣。天上星光逐漸黯淡,南宮離的法術隨主人的死消散,雲瑯琊又暫時恢復寧靜。
若是百年前知道苦心修仙最後下場是如此景況,不知道南宮離作何感想?為濟冷笑一聲,掏出預先準備好的符咒灑向半空,彈指引火燒成灰燼。真正的惡戰要來了,他得快點準備。
算算距離,這裡距離雲瑯琊頂峰沒有太遠,為濟還有點機會。南宮離的死會嚇住其他功力更低的仙道,這些仙人太習慣將麻煩推給階級更高,更有發言權的人解決,終其一生只能當人手下的鷹犬。這心態讓為濟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
南宮離內功以火行之氣為主,為濟雖然毀了他的道身,不過血液裡還是有不少殘餘的真氣能用。亥子相接,氣行陰火敗壞轉入陰水,正是萬物衰亡重啟之時。為濟收起休留,手捻法印,腳掌踩著南宮離的血在地上畫出咒印。
五行敕令,混沌重開,一氣歸元。
陣是簡單的陣,有時候簡單的方法反而能收到意料之外的好結果。比起雲瑯琊裡動輒數百年道行的仙人,為濟的修行遠遠不夠與之抗衡,必須仰賴陣法和機智克服。他很清楚自己時間不多,今天第二個對手很快就會出現。
天上星光再次熾亮,像是無數譴責的冷眼看著為濟。山道盡頭,雲瑯琊第二號人物穆法尊結實挺拔的身影遠遠而來,一身憤怒的殺氣宛若冰針刺向為濟。為濟雙眼緊盯對手,雙手雙腳持續施法畫印,符灰和血印相互牽引,召喚出一股汙濁的氣息宛若巨犬盤旋在身邊。
「將渾元一氣陣佈得如此邪氣,小子,你入魔了?!鼓路ㄗ鹫f:「行事詭邪又無端殺我門人,今日皇甫非馬該斬妖伏魔?!?/div>
為濟沒有回答,再次化出休留緊握在手上。
「說!」穆法尊拔劍喊道:「天劍正道不斬無名人,你這邪人從何而來?」
面對算計了半生的仇敵,為濟緩緩開口說:「昨日是夏至?!?/div>
「什麼?」
「依南瞻部洲曆法來算,昨日是一年中日照最長、陽氣最盛之日。自今天起陽氣轉衰,陰氣漸長,五濁惡勢中的舍沙龍王,針對南方的攻擊會變得愈來愈兇猛?!?/div>
「小子胡言亂語什麼?」
「正當此時,昭聖天尊還有他手下一票仙人,會帶著修成道身合體的雲瑯琊弟子趕赴血渤海,好將這些弟子投入五濁惡勢之中?!篂闈囍3掷潇o,他必須冷靜才能打敗穆法尊。「有這些人當舍沙龍王的食糧,今年雲瑯琊又能平安無事,繼續在舟溺天的庇護下過青春不老的好日子。我說得對不對呢,穆法尊閣下?」
「你是何人?」穆法尊那張沒有絲毫風霜的臉孔,湧起憤怒的紅潮,宛若義憤填膺的正派少年。
「今時今日,你的同修人都在血渤海旁,雲瑯琊上下有能力對抗外敵的只有南宮離和你。」為濟說:「不知道仰澤師兄死前,有沒有你萬分之一無助孤立?」
穆法尊的驚愕只有一瞬間。「你究竟是何人?」
「姓名皮相,轉眼塵土,穆法尊多問了?!篂闈湫εe高休留,眼睛緊盯穆法尊死穴,陣法中的汙濁之氣立時呼應,在他周身盤旋游動。
「邪人也敢逞口舌?」穆法尊劍鋒指向為濟,金黃色的氣勁覆上劍身?!覆还苣闶呛稳?,又因何得以茍活至今。憑擅闖雲瑯琊,濫殺無辜,今時今日皇甫非馬將你就地正法,還天地清明?!?/div>
「既然如此,穆法尊還等什麼呢?」
話音未落,為濟跨步飛身,劍鋒直逼穆法尊鼻尖!快絕無倫的一劍,縱使穆法尊武學高深也被逼得連退三步,退出一丈開外。腳步尚未落定,劇毒濁氣緊接而來,緊逼穆法尊跟前。
然穆法尊何許人也?為濟配合陣法,祭出兩波攻勢,同時在濁氣掩護下提劍搶上準備再下一城。只見穆法尊長劍倒轉,金色劍氣掃開濁氣,同時眼明手快反手接下為濟偷襲。休留、正道一正一邪兩把利劍,頓時迸出火花,錚鏦之聲響徹雲霄!
偷襲無用,為濟向後退避同時左手捻印一指,濁氣再次撲上。只見穆法尊眉頭一皺,天劍正道一指,沛然劍氣自發而生,衝破瘴氣污穢。金色聖光如夜裡的烽火穿破黑暗,旋即又逼近敵人。為濟矮身躲避,搶進隙縫再出連環快劍,施法聚集飛散的濁氣。穆法尊不危不亂,劍走剛正,守方圍、破汙濁。不管為濟劍招、陣法怎麼機靈巧變,他宛若巨人踩著沉穩的步伐,一步步粉碎為濟的攻勢。
該死,為濟心想,怎麼被逼上絕境的人似乎是我?
輕易擊敗南宮離讓為濟一時輕敵了。沉穩冷靜的穆法尊可不比南宮離,雖然看出為濟的道行遠遠不足自己,但也沒因此令他失去戒心。言語和快劍向來是挑撥敵人的利器,在穆法尊面前這兩樣利器卻完全沒有用處。為濟只能不斷出手攻擊,不斷保持機動尋找破綻,腳步不敢有些許停歇。穆法尊每一劍劈下都有斷江沉嶽的氣勢,護身罡氣隨他將體內真氣運行不斷向上蒸騰,發出刺眼的聖光驅散為濟用陣法召喚的濁氣。即使不斷進攻,為濟依然被逼得步步退讓。
「渾元一氣陣確實靈動刁鑽,小子,你懂得運用此陣配上快劍,以你根基來說確實不凡?!鼓路ㄗ鹩忠淮伪崎_為濟後說:「很可惜,狡猾如你也許能應付南宮離,但皇甫非馬豈是易與?再三劍,便是你繳械投降之時。」
為濟暗自回了一句,卻不敢稍停休留的攻勢。只是不管用上多刁鑽的劍法,卻始終無法攻入穆法尊的劍圍,破解不了穆法尊的護身罡氣。他漸漸忘了冷靜,執著於爭強鬥勝。隨著戰鬥時間拉長,不只是穆法尊身上籠罩著金色聖氣,連雲瑯琊的泥土也隱隱發出聖光與之呼應。色黃者,應中位,象土行,果如傳聞,鎮守雲瑯琊的穆法尊真氣和此地氣脈相連。只要在雲瑯琊地界內動手,他就有整個雲瑯琊的地脈當作後盾,提供源源不絕的真氣。
真氣,萬物自混沌中凝結成形的初始型態,無形無體卻能化陰陽四象,變五行八卦。熟練內功心法的仙道可以保存體內真氣,或是從周遭萬物抽取利用。真氣充足者百病不侵,更能增強感官肉體,臨陣對敵時能發揮莫大效用。
如今為濟和穆法尊的死鬥結果很明確了,一方不斷自地脈中提取真氣,另一方卻是不斷虛耗自身的力量。穆法尊跨步搶進,雄渾力道打落為濟手上的休留,聖氣衝散纏繞周身的濁氣。天劍劍鋒直刺為濟心口,沒有選擇的他只能孤注一擲,雙掌合十接下致命一劍!
寒火掌第八式,雙極遭逢。
關鍵一劍遭人擋下,穆法尊沒有半點氣惱的神色。
「能將這招用在這裡,像你這樣的人才今天要死在這裡,真的可惜了。如你一般的靈魂,舍沙龍王必定能大快朵頤。」
為濟喘著氣,氣空力竭的他幾近虛脫,卻不敢放下發麻的雙手。只要穆法尊抽劍再攻,下一招他就沒有現在的運氣了。休留就落在腳邊不遠,此時卻宛若萬里之遙。
「我不知道你還知道些什麼,但無所謂了?!鼓路ㄗ鹫f:「胡為濟早該死了,你這行屍走肉只是晚了一點跟上而已。」
語畢,穆法尊提勁抽劍,揮開為濟雙掌,準備一招斬斷罪孽。為濟推手向後躲避,雙膝卻忍不住一陣虛軟跪了下去。這就是他的結局嗎?和當初一樣困在雲瑯琊裡,流淚接受命運的安排?
不,那些日子過去了。他抬頭看著他的敵人,不肯屈服的雙眼射出一道嚇人的寒光,這眼神兇猛,甚至連穆法尊的利劍都能喝止。
「你——」穆法尊大驚失色,手一鬆天劍脫手。為濟撐著膝蓋慢慢從泥地上起身,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和頭髮,卻沒能冷卻他胸口裡的熊熊烈火。穆法尊身上金色聖光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紅,照得雲瑯琊內外宛若死境。
「怎麼?穆法尊不是要斬妖除魔嗎?」
「小子、你、你、你做了什麼?」方才面對快劍連環未曾稍露懼色的穆法尊,如今跪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為濟面前,像被人逼到角落的野狗,咆哮時口水如雨霧噴灑。「你這下做的邪人,你、究竟……我的雲山氣脈怎麼會……」
「我知道我贏不了你。逮到機會險勝南宮離已經是我的極限,要緊接著正面與你交鋒,我毫無勝利的可能。」為濟緩緩開口說:「所以我佈了一個陣,纏著你練了一套快劍拖延時間?!?/div>
「南宮離從你手上打落的劍!」
「這是休留?!篂闈鷵炱鹉_邊薄利的長劍?!溉会徇@是天衰神老?!?/div>
隨他呼喚,樹叢中一道惡氣竄出,在為濟手上凝結成劍形。暗紅、闐黑相雜的光點盤旋繚繞在醜陋的鏽劍上,天地日月、神怪精靈見之莫不噁心懼怕,禁聲退避。
「衰敗之劍?」穆法尊冷笑道:「就算你修成苦痛之氣又如何?你的真氣能和衰敗之劍相通又如何?我看得出來,憑你的功力光要握住衰敗之劍不被反噬都是奇蹟,又要怎麼殺我?」
「說得對。」
為濟往前一步,蓄在腹中的最後一口真氣提上,重振手臂的氣力。然後,是快絕無倫的一劍劃過穆法尊咽喉。
「只是現在殺你,又何須衰敗之劍?」染血的休留在月下透著冷光,穆法尊跪在為濟面前,雙手壓著不斷噴出黑血的喉嚨,為濟辛苦布局的殺招成功了。讓南宮離打落他手上附有封印的天衰神老是第一步。一旦邪劍脫手,藏在劍中的苦痛之氣就會失去控制,衝破為濟的封印,尋找下一個受害者。穆法尊不斷提取真氣的雲瑯琊地脈有了空隙,會成為邪劍最大的目標。只要為濟撐得夠久,天衰神老上的苦痛之氣就能滲透雲瑯琊地脈,毫無防備、不斷從地脈汲取真氣的穆法尊,也要跟著賠上一身功力。
這是一步險棋,唯有雲瑯琊內部空虛的情況下才能成功。為濟賭對了,隨著黑氣蔓延周身經絡,穆法尊功力被苦痛之氣侵蝕殆盡,跪在地上軀幹四肢乾縮頹萎。為濟動作得快,他的頭顱還有用處,必須割下帶走。
為濟將天衰神老化氣收回體內,抓住穆法尊的頭髮,用休留割斷與雲瑯琊的最後一絲牽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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