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一年即將又到了尾聲,安維爾斯結束今日的工作,進行最後的收尾。他將學員們當作練習的樸素塑膠盆栽,一一疊起後熟練的往教室的角落拋去,塑膠盆栽穩穩地收在已經疊好的上面,乾淨俐落。
安維爾斯擦完教室內所有的桌面,清掃完地面的碎泥殘渣,檢視環顧教室最後一眼,關上白亮的耀眼,黑暗的教室瞬間襯托出屋外繽紛色彩的吵鬧氛圍,七彩霓虹,目不暇給,這禮拜是聖誕周。
安維爾斯一人獨坐在不受外物干擾的寂靜教室內,黑色帶給他沉寂也帶給他一種無法擺脫的沉重,帶給他腦袋思慮的清晰也帶給他一種若有似無的記憶混沌。
每次接近聖誕節日的時候,他總覺得周遭似乎少了些什麼,但明明什麼都沒有少。越接近25日,這樣的感覺越加強烈,有時甚至在看見聖誕樹或者是星星裝飾時,能清楚回想起他與某個人在巨大的松樹頂端,樹頂擺設金黃光芒的星形燈飾下,兩人互相緊擁一起度過這寒冷的節日。
跟某人一同歡慶聖誕節,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安維爾斯搖搖頭,自他有記憶以來,他的聖誕節都是一個人獨自地度過的。
穿上大衣,安維爾斯走進開始飄下雪花的喧嘩世界,他孑然一身,熱鬧和溫暖與他無緣,他似是完美呼應寒冬的存在,冷酷又孤傲。
意想不到的人在聖誕節當天出現在他的園藝店門口,俏麗的及肩長髮帶有紫丁香的光輝,象徵她那高貴的名門世家。她頂著那一眼就能看穿有詭計的笑臉,蹦跳到安維爾斯的面前。
「白銀果,今天店休還來找你,抱歉啦~但我有緊急事件,必須要你幫忙。」
「絲希利亞小姐,如果妳只是想惡作劇的話,我拒絕。」
「欸~?怎麼這樣,」憶夢嘟起嘴,很順勢的跟著安維爾斯進到花店裡。「雖然也算是有點小惡作劇啦,但我最主要還是想給他驚喜!」
「妳的驚喜通常都帶著滿滿的惡意。」
「才沒有呢~只是比一般稍微多一點點罷了。」
憶夢不理會安維爾斯的言外有意,依舊開朗的對安維爾斯嘻笑。她從側背包裡抽出一本記冊,擺在安維爾斯面前。
「這次我想很久,終於下主意要這個。」憶夢翻閱書頁,將一頁寫滿文字跟圖畫的筆記指給安維爾斯看。「雙雙成對的,我要做三種,我跟達達的我想用紫色系列,像晚霞的那樣。然後大紅的這邊,我要送給芒果跟琋琋的,要做大火燃燒燒不盡的感覺。至於這個金銀摻和鐵灰的,要帶有歡樂的營火派對,是小悅跟卡卡的。」
「妳是要我做這種東西做三副?今天?」
「對呀,白銀果你這麼厲害,咻咻咻一下就弄好啦~?」
「不接,妳要求這麼多,根本沒辦法在今天完成。」安維爾斯扭頭離開,一副準備要將憶夢打發出店。
憶夢一個心急,把包包裡的東西全倒出來。
「別嘛!我有帶材料來的,我也會幫忙一起做的啦!只要你教我怎麼做!」憶夢見安維爾斯停下走往店門口的腳步,趕緊繼續央求:「拜託啦!安維爾斯大人!我可是一晚沒睡,一直到剛剛在你的店門口才完成主意的,今天一定一定要完成!拜託啦拜託!」
安維爾斯歎了口氣,他真的很不想接這麻煩事,不過要是能讓他稍微不再去煩惱錯亂的回憶片段,他倒是挺樂意的。掃一眼憶夢帶來的物品,在心中估計幾秒後,說:「能做幾個算幾個吧。」
「耶咿~感謝安維爾斯大人!」憶夢歡呼的坐到工作檯旁,躍躍欲試。「那就現在開始吧?安維爾斯大大?」
安維爾斯冷哼一聲,將憶夢帶來的物品及他覺得從缺的零件補上並分類好,簡述幾門要訣及簡單的製作手法,便和憶夢開始動起工來。
在專心好幾個小時之下,時間來到正午時分,憶夢感到疲累和肚子餓便停下手邊的工作。
「至少完成一個啦~眼睛好痠喔—」憶夢揉揉眼,伸個懶腰。「白銀果你會不會餓?」
專注的安維爾斯戴著放大鏡,似是沒聽到憶夢的話,他快速的將小物件剪裁、併合、黏接、固定,動作乾淨俐落,毫無失誤。
「嘩~大師果然就是不一樣~」
見安維爾斯依舊沒有理會她的動靜,憶夢只好寫了張紙條告知自己出門買午餐。待憶夢買好午餐回來,安維爾斯已經在進行最後收尾的封押,他完成卡卡跟小悅的對飾了。安維爾斯這才抬起眼,細長的凌厲眼眸,僅一眼就能讓人如坐針氈。
「跑去哪?」
「買午餐,你不餓?」憶夢打開餐盒,香味四溢,食指大動。「我不曉得你想吃什麼,所以我買簡單又方便快速的滷味。」
「不餓。」
安維爾斯把完成的對飾收納進禮盒,繼續進行下一副對飾的初始結構構成。憶夢吃起午餐,自顧自的念念有詞:「你這樣不吃很傷身體耶,如果她在的話,才不會讓你餓肚子做工呢…」
憶夢突然停下話語,皺起眉,邊吃邊思考。安維爾斯本來不想在意憶夢的自言自語,但那番話好像有人很熟悉自己的…作息?他終於停下手上工作。
「妳剛說的什麼意思?」
「沒有,我應該搞錯了。」憶夢晃晃腦袋,可眉間距離卻愈加縮短。「白銀果你根本是工作狂,怎麼可能會有女朋友嘛!」
那怎麼自己會很順口的講出「有她在」的這句話呢?憶夢自己也想不明白,彷彿本來就有個很熟捻的人,一直存在在這裡,存在在她的身邊,存在在她的記憶裡。她啃著木籤上的玉米,左思右想,決定也問問安維爾斯。
「安維爾斯,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每到聖誕節的時候,這種感覺會愈加強烈…曾經有一個人,她本來應該在這裡的,卻不在這裡的人。」
心臟猛地被敲擊,痠澀湧上心間,一絲幸福的想念,淺淺的卻明顯。安維爾斯別過頭戴上放大鏡,一臉妳想太多的冷漠表情,再度動手動工。
「不曾有過,趕快吃完,不然來不及。」
憶夢不再多說,快速且不失儀態的用完餐,接續作另一半未完成的對飾。
夜晚來臨,細雪紛飛,終於在晚上七點前,憶夢和安維爾斯完成三副精美的飾品。憶夢興高采烈的也不管因為時間緊湊而從忙弄得傷痕累累的手,疾風般的簽下一張支票丟給安維爾斯,就帶著飾品拔腿狂奔出花店。
「老是匆匆忙忙的…」
先是確認支票的真偽後,安維爾斯打理收拾好工作檯,稍稍整弄店裡的植物,才注意到憶夢中午幫他買的午餐還擱在桌上。
這麼一想還確實有點餓,冷一點應該也還好,撐點肚子。安維爾斯就這麼把冷掉的滷味吃進肚,便離開店裡,走上繁華喧鬧的街道。
路上行人皆有伴,鮮少有跟他一樣獨自行走的。安維爾斯閃過有三秒膠推銷員的商店街,走入寂靜的小道。他回想起憶夢中午時的言語,原來不只有自己有混沌的記憶片段,令他感到些許慶幸,但更多的卻是懷疑,如果有這般相似的情形,那是不是這個人曾經真的存在?
一不留心的安維爾斯踏出小巷弄,眼底映入的光輝,讓他驚覺自己居然走到這陣子一直在迴避的市中心,矗立的巨大聖誕樹掛著琳瑯滿目的裝飾,乘載人們的夢想和希望,散發不可忽視的亮麗及耀眼。
「唉…」
已經極力避免了,終究還是無法抗拒的被吸引,安維爾斯緩慢穿過人潮,停駐在圍欄邊,仰望樹頂。
『況且,妳也想兩個人一起過吧?』
『嗯!』
到底哪個是虛假?哪個是真實?清晰的片段歷歷在目,那真的不是曾經的記憶嗎?懷中的熱度,依稀的存在,緊合的手中是那雙為了等他而漸冷的指尖,眼角凝結的淚珠,泛紅的耳際,伊人模樣,疼惜不捨。
「這個角度看不到樹頂的星星,許願會不靈驗喔?」
一抹沉著卻帶有些許俏皮的清新嗓音響在安維爾斯的側邊,一名身著連帽大衣、體型不高的女子站在有些距離的地方,臉藏在低垂的帽簷裡,只見得她有些挺立的鼻尖。安維爾斯擺下不自覺合起在胸前的雙手,殘餘的觸感依舊健在,他蜷起拳頭,握緊的卻是空無一物。
「不,我不是在許願。」
「是麼?但內心總在某處渴求著什麼吧?」
被說中心事一般,安維爾斯身體輕顫。女子似是沒看見的,反倒也學自己先前那樣,在胸前合起手。
「人們有種很奇怪的習慣,總是將祈願寄託在別的人事物上,卻不願捨身去腳踏實地的實現,即使那是唾手可得的小事也是如此。」
四周人聲鼎沸,樂聲磅礡,紛鬧不堪,但她的聲音卻是一洪清流,隔絕於外,盪漾在耳畔,甚感熟悉。稍微抬起的臉頰上勾著微笑,似是嘲笑,似是無奈。突然,女子的大衣口袋傳出手機鈴聲,她接起手機便轉身離開。
「您好,我是雪若。」
寒風迎面吹來,吹落女子的連帽,也吹落她身上的積雪,乾淨無暇,深黑的超短髮一覽無遺,只有一邊的瀏海長得用髮圈綁著。
「沒有問題,黑曜石的任何疑慮,會由我們通通解決。」
語氣中的不容質疑,咬字的抑揚頓挫,語尾的音韻,與錯亂記憶裡是那麼鮮明的重疊,強烈的悸動,本能的直覺,安維爾斯衝進人群當中欲攔下女子,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眨眼間卻再不見她的身影。
「雪若…黑曜石…」
安維爾斯深刻記下她的話語,他鬆開緊握的拳頭,凝視手心,回想起她背影的剎那,僅僅片刻,他感到他的世界所缺少的部分完美了,冰封已久的面貌終於現出笑容。
妳等著,我所希冀的、渴求的,必定要用我的手去擁有、用我的腳去追尋、用我的心去實現。
在這雪花飄散的日子,等待長久的機緣已悄悄來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