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可能會忘記那一天,變成魔化者的那天。)
(變成魔化者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以畏懼的眼神看著我。)
(是我搞砸了,我媽為我費盡心力掩蓋這件事情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費了。)
(那天是我最絕望的一天。我媽看我的表情——從那天起到現在,在我心中永遠無法釋懷。)
(對不起。)
(這次,我又搞砸了……)
(……)
(……)
(拜託了……)
(我真的好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
(……)
Chapter 4-1-4 艾克西特的怪物(其四):怪物的獨白
華國四百一十二年 四月廿八日早上八時 艾克西特內城
今天是待在艾克西特內城的第二天,陳光和艾德凡勒兩人吃完早餐之後回到暫住的房舍。
「今天不是要找你母親嗎?畢竟兩年沒看到她不是嗎?」陳光說。
「陳光,抱歉,雖然昨天這麼說,但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反正這件事不急。不然,就明天或後天吧?」
「不行,今天就今天──今天晚上!」
「這樣也好,如果把期間調晚一點的話,就能準備得更周到。」
「你的意思是?」
「總不能空手而來對吧?送個自己種的蔬菜和水果什麼的,或者是在街上買補品孝敬母親。」
「原來如此!可是如果要花錢的話,這樣花的錢是誰出?」
「就當作是借我腳踏車的租金吧。不用客氣。」
「謝謝你。那麼,我現在就回去農田一趟!」
「那我在附近兜兜。對了,不要忘記帶上你的面具。」
「差點忘了。」艾德凡勒趕緊帶上了面具。「那麼三點在這兒見!」
見艾德凡勒離去,陳光為打發時間,隻身前往街上,打算看看街上有賣什麼新奇的東西,順便幫艾德凡勒看看有什麼可以買。
對陳光來說,這幾天的休假是用來讓自己放鬆身心,於是在路上買了幾本讀物打算在空暇時翻讀。
「是昨天的大哥哥!」是昨天想約陳光打球的孩子們。
「你們好啊!」
「大哥哥你好!今天有事嗎?」
「算是吧,今天上午我想到處走走透透氣,然後買個東西。你們繼續玩吧──」
「那大哥哥我們繼續玩球了,再見──」
「玩球小心安全喔!」
「好!」
沿途經過賣衣物布料、五金、農作和農具的店,雖然有不少生活必需品店,但這些店對陳光來說可能派不上用場。
街上商人待人親切,不過,陳光總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是因為自己是外地人的關係吧?
「那是──」
沿途遇見了昨天戴著黑色大圓框眼鏡的女孩,在角落坐石地上拿者紙筆畫圖。
「早安!」
「…早安。」
女孩停下了繪畫,把畫稿抱得很緊,臉部缺乏表情,跟同年齡層的孩童比起來顯得個性寡言孤僻。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畫嗎?」
女孩猶豫了一下,說:「…可以。」
陳光接下了少女身上帶著的其中一本繪本,翻開了其中一頁。
「這是這一帶的街景嗎,你畫得好漂亮!」
「…謝謝。」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做陳光。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
「你可以不用回答,沒關──」
「艾薇…薇是薇草的薇,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你還要繼續畫對吧,那麼就還給你吧。」
「如果…有興趣的話…」
「你是指──願意借給我看嗎?」
女孩輕輕地點頭。
「謝謝你。」
陳光再次翻閱了艾薇的素描繪本。所有素描全部都是以細炭筆所繪,描繪細緻,完全不輸給業餘的畫師。
「看起來好真實,光影的部分拿捏得很好。」
「嗯。」
陳光看見繪本之中夾雜一些肖像畫,五官描繪得十分逼真。
不過肖像畫部分的最後有一頁被撕掉的痕跡,陳光不以為意。
「原來你還會畫肖像嗎?畫得很棒,神情畫得很逼真。」
「謝謝讚美…」
「那這些還你吧,剛剛看你畫那麼專注,我不應該打擾你才對。」
「叔叔…什麼時候離開?」
「叔…」陳光有點震驚,聽到自己被叫做叔叔還真的有點不習慣。「怎麼會這麼問?我和昨天那位大哥哥大概過了四天之後就會回去。那我先去其他地方逛逛──」
「快…」
「──快?」陳光看著艾薇似乎有甚麼話想說。
「……沒什麼。昨天叔叔說的畫…」
「你是說答應要給我看的諾言承諾了對吧?謝謝啦!」
「……」
「還是──要我再陪你一會兒嗎?」
艾薇點了點頭,陳光便坐到她旁邊,顧慮到四周人的目光,刻意保持了既是安全又不會讓艾薇覺得刻意避開的距離。
看著艾薇正全神貫注地畫圖,陳光心生了素描的念頭,買了紙和筆跟著畫。
過了半晌,艾薇停下了筆,看著陳光的素描。
「……」
「畫得很糟糕對吧哈哈!我果然就很不擅長繪畫。」
「很像…艾古的抽象畫…畫得很好。」
「抽象畫──被說是抽象畫是讚美嗎哈哈。」
「……給」
「這幅畫是要送給我的嗎?謝謝妳!」
「…角落……」艾薇像是在蚊吶著什麼。
「角落?」
「沒…事……現在快吃飯時間…要回去了…叔叔早點回去。」
「嗯,那再見囉!」
沿途陳光買了麵包作為午餐回去,回到暫住的地方讀起書來。
「大哥哥,你們昨天來到這裡有經過外城吧?」
「對。怎麼了嗎?」
「我想到外城,大哥哥能帶我去嗎?」
「可是外城離這裡很遠,而且怎麼能跟陌生人走,你爸媽會著急。」
「因為我相信大哥哥不是壞人。」
「謝謝,不過——其實我在等我朋友回來,因為今天有一個任務在身,要給某人一個驚喜。這是秘密要幫我保密喔!」
「好吧…那大哥哥我們可以在這裡的空地打球嗎?」
「嗯。」
陳光繼續讀著小說,不時往孩子們望去,追逐的身影伴隨著歡笑,好奇這個年齡層的他們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雖然不時傳來孩童嬉鬧聲,但書卻意外讀得下去。不知不覺,到了下午五點,陳光催孩子們早點休息。沒過多久艾德凡勒帶了裝滿蔬菜的袋子。
「艾德凡勒你遲到了——你也帶太多東西了吧!」
「這些全都是我種的,厲害吧!」
「厲害歸厲害——那你有種花嗎?」
「沒有,花又不能吃,所以我沒有種。」
「那麼我應該知道要買甚麼了。這次返家總是要將心意傳達給母親對吧!不如買花讓他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我不知道要送什麼花……也不知道花有什麼意義。」
「如果不知道要買什麼花的話,可以直接問老闆。我可以幫你買。」
「那…」
「你有想要對你母親說什麼嗎?這可以當作買花的參考。」
「…我想要──對他說聲道歉。」
「是昨天你跟我說的事情嗎?」
「嗯…我覺得,總是要有人道歉對吧?」
「那麼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吧,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你家一趟。」
「好。」
「那我就去幫你買花囉,這段期間你可要安分待在家喔!」
待陳光離去,艾德凡勒躺在草蓆上休息,閉上雙眼,為今天晚上的返家計畫做心理準備。
(……)
(雖然您千叮嚀萬囑咐我不要讓大家知道我身上的印記這回事,不過,那一次是個意外。我變成魔化者,是為了要保護您。)
(我很清楚,因為我的衝動,我們母子倆已經回不到往常的生活。這次的返家,不僅是對家的依戀。我還要正式向您道歉。)
(不知道你是否還能再次接納我,我不會祈求你一定要原諒我。)
(但是我想要告訴您,這些蔬果是我親手種的,我已經可以自力更生照顧自己了。)
(不用為我擔心了,媽。)
搖曳的火光照入屋內,外頭傳來眾人的雜言雜語,艾德凡勒因此而被吵醒。
艾德凡勒悄悄地戴上面具往屋外探去,發現住屋已被手拿火把的人群包圍。
「怎麼辦…」艾德凡勒心想。
陳光著急地走到門口,「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你應該很清楚裡面的人是誰吧?」
「他是我的同行,我們只是在這裡住幾天就走了。」
「那麼你是誰?」
為了不讓人們起疑,陳光嚥下口水謹慎地回答,「我是陳光,我們是從華國來的。我們來這裡旅遊,如果有礙到你們的地方的話先跟你們說聲抱歉。」
「你以為我們很容易應付對吧?誰知道你是不是會對我們艾克西特帶來威脅!」
「不可能,你們誤會了。」
「村子裡從今天早上就在傳開,你們拉攏小孩讓他們支持你,然後再煽動艾德凡勒毀掉我們的村子!告訴我你們是不是有這個企圖?」
「絕對沒有。為什麼要傳這個莫須有的謠言?我們沒有理由要做這種事!」
從人群中走出了一對父母和…那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女孩——艾薇。
「艾薇?」
「……」艾薇被父母拽在身旁,滿臉無奈。
「你還想裝傻嗎?我家的小孩畫了這張畫,這張畫畫的肖像居然就是他——兩年前被我們趕出村子的艾德凡勒!告訴我為甚麼要藏匿他然後還要帶到這個村落裡?」
(那張畫是艾薇畫的?為什麼她會出賣我們?那麼,為什麼大人們到現在才找艾德凡勒?)
(「…角落……」)
陳光想起了中午艾薇說的話,看著艾薇送給他的畫,角落處的樹枝排列有點像文字。
沒想到畫上面的樹枝居然排列著「快離開這裡」的文字。
(艾薇其實想暗示我這件事情的,為什麼我會沒注意到?艾薇昨天答應我要給我看她的畫,所以畫了一張艾德凡勒的肖像畫打算送我們。但是這張肖像畫被家長發現,因此被大人們猜測出戴著面具的人是艾德凡勒。)
(大人在底下議論著我們,表面上看似親切,卻對我們艮艮於懷。他們八成迫脅孩子們,不準告訴我們已經被懷疑的這件事。)
(孩子們想盡辦法想帶我離開這裡,但我拒絕了。於是小孩為了保護我而待在我旁邊,所以那些大人才不敢對我們出手。)
(然後他們就趁這個空檔——可惡,應該要早點察覺才對啊!)
「既然事態已經發展到這個局面了…」,艾德凡勒走出門外,脫下了面具。
看到艾德凡勒的面容,人們像是看到怪物似的,訝異地做出了反應。
「就算你們知道他是艾德凡勒好了,你們只知道要把他趕出去,你們有去找他、關心過他嗎?」陳光為艾德凡勒反駁,「他也和你們一樣對這裡有感情…」
「這個人只會帶來災難!我們不需要這種人!」
「怎麼這樣…為什麼你們會這麼想?」
理所當然地,陳光沒辦法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價值觀。
(歷史先生,我該怎麼辦?還有辦法嗎?)
(說不定帶艾德凡勒來這裡本來就是錯了。)
「怎麼辦──」陳光不停地想幫艾德凡勒解圍。
「已經可以了,陳光。」艾德凡勒說。
「你不是還想要見到自己的家人嗎?怎麼這麼快被說服?」
「……我來這裡的原因…」
「當初應該要勒死你的!我們就是對你太好才會以怨報德!」「我們村子不需要你這種危險的怪物!」「無論如何,你們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我們的安危了!如果你還有點自知之明的話,趕快跳到井水裡死一死算了!怪物!」
眾人開始罵著艾德凡勒。聽聞此番重話,艾德凡勒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
(我是…怪物…)
「滾出去!這個村子不需要你!」
眾人的議論聲的如滾燙的沸水開始鼓譟,接著眾人突然莫名其妙的開始往兩人投擲石子。
陳光被石子砸到,痛得大喊:「不要沒來由地對我們丟石頭!」
「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聲勢蓋過了陳光的聲音,無數顆石子持續往兩人的方向丟去,逼得陳光動用魔法,以念絲造出緊急的念網擋住周圍的石子,但依陳光現在的實力,頂多只能做到洽好能讓食指透過縫隙的程度的網子。
丟擲的數量就算憑著共鳴增加反應能力也無法幾乎完全擋住或躲過。
現在的他們被人群圍住,能夠逃走的機會微乎其微。但陳光相信一定有讓他們停手的方法。
陳光試圖將投石子的眾人的手與石子綁住,但人數眾多,陳光無法控制所有人的動作。
「大家給我住手!」陳光仍不罷休,對著大家大喊,但眾人無視陳光的呼喊,反倒像是將累積多年的憤怒轉到兩人身上。
「艾德凡勒,你為甚麼不反抗?」
「…怪物……」艾德凡勒已經承受不住精神壓力,開始失神地呢喃著。
「艾德凡勒!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完蛋!給我清醒過來!」
施放操線術好一段時間,使得陳光越來越疲憊,集中力越來越差。
網子漸漸得變得脆弱,無法抵擋衝力較大的石頭。
「艾德凡勒!嗚——」
陳光一個失神,被拳頭大的石頭砸中頭部,應聲倒地。
「艾德…凡勒…醒……」
亂石終於停下。
艾德凡勒終於醒來,自身悽慘地倒臥在地上。
(是夢嗎…身體好痛…難道這不是夢……)
無法起身,尤其是無力感讓身子感到沉重。虛弱的他視線朦朧地往前望去,眼見陳光側身倒在地上,頭部浸在血豔的水灘中。
「…不會吧……陳光……」
這時,眾人忐忑地接近倒下的兩人,沒有意識到艾德凡勒的甦醒。
「剛剛…我們是不是殺人了?」
「我可沒有朝頭部丟喔!不…不是我!當初是誰先丟石頭的,害我也跟著丟!」
「我只是想讓他們安分點才丟石頭,你們就跟著丟了?」
「錯的是他們兩個,我們沒有錯!」
眾人因為沒有致人於死的經歷,紛紛開始互相檢討著孰對孰錯。
(我連保護同伴都做不到…還害得他……)
艾德凡勒看著陳光因為他的緣故而倒臥在血泊中,痛苦、憤怒使他顫抖,全身泛著令人畏懼的——
——那象徵魔化者的紅色紋印。
「那個人…他的身上什麼時候…他爬起來了…」
(無法原諒。)
(為什麼,要戴上面具才能坦誠相見。為甚麼要隱藏自己,才能獲得所有人的認同?)
(明明我的願望還沒有達成,就這麼被你們驅逐,還波及了我的朋友。)
(為了建立理想的都市,將認為對理想都市危害的人排除。莫非…這就是陳光你所謂的烏托邦嗎?)
(那麼…這個荒謬錯誤的社會,就由我來毀掉。)
懊惱、悔恨、憎惡,所誕生出的紅色雷光周旋著艾德凡勒。
艾德凡勒被一顆火紅的圓球包覆著,身旁縈繞著燃燒的印記。
伴隨著魔化咒與眠之咒,傷口開始癒合,意識也漸漸地失去。
那眼神像是惡魔般毫無憐憫且沒有感情,甚至比魔化者還要更令人畏懼。
——那正是雙咒者之姿。
「快逃!」
如教科本上才會出現的事件將在眼前發生。
人們帶著家人拔腿狂奔,其中也有不少人被眼前的情景嚇得不知所措。
艾克西特內城,即將誕生魔鬼。
(續)
後記:
能將主角陳光逼入絕境我也是挺厲害的。(貶意)
這次的小說我寫得心情很低落,大概總結一下故事這一天是怎麼發生的。
故事裡的昨天,艾薇答應要給陳光他們看自己的畫。
因為她以為艾德凡勒戴面具只是因為對自己的長相沒自信,所以想畫一張肖像圖送給他。但那張肖像圖被父母看見,將其畫的肖像撕下,還被告誡不準告訴陳光他們被懷疑的這件事情。
正是因為艾薇明白因為自己而害到陳光他們,艾薇雖然膽怯,但還是冒著風險跟其他小孩尋找解決方法,想用間接的方法讓陳光知道他們的處境,但最後這個警告沒有傳達到對方。
孩子們打從心裡相信陳光他們不是壞人,想盡自己的心力幫助陳光他們。但是最後,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
為什麼故事裡的大人們都很害怕諸如艾德凡勒等雙咒者的人,前幾小節有稍作說明,我就不在這裡多做介紹了。
那麼,可能會有人想說,這個世界的人們病了嗎?
首先,我很喜歡在小說裡加入值得探討的東西。寫這幾節的時候,大致參考了歐洲獵巫運動。
獵巫運動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吧?因為人們對未知恐懼,相信魔法能讓人獲得幸福,但人們也相信這個世上的不幸是來自於女巫。然而,《女巫之槌》一著,加劇了對女巫的迫害,其中也談到對女巫的認定與偏見,而有所謂的獵巫運動。
不得不說,這就是筆勝於劍的恐怖吧。
不過也不能責怪前人的無知,如果你的處境如置身於火海,但在你眼前的似乎只有唯一的救贖,即便你知道那個救贖的本質是錯誤的,那麼,你的選擇會是甚麼?如果你在一個名為「解謎遊戲」的房間裡,你能收集到的只有一個物件,即便是會讓你有Bad End的可能性也會索然一試對吧?
稍微離題了。想說的是,如果這個世上魔法和女巫是存在的,那麼憎恨和暴力就能獲得「合理性」了。可是,這真的是合理的嗎?
相信有讀透我寫的小說的讀者們應該知道魔化者、雙咒者等災難是怎麼產生的吧?透徹《藍光之傳》目前寫到的所謂的失控現象,起因也只是因為人們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