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濛濛,濕氣甚重。過盛的水氣中,低溫冷意顯得格外加劇。
迷濛中可見處只有幾步內,往任何方向望去都是一片白,如此惡劣環境下地勢更是崎嶇,路徑也異常曲折。即使看著地圖,夏侯雲和金梨也難以好好的駕馬前行。
「師父,我們要到了嗎?」
「別急,已經趕兩天一夜了,差不了那幾刻。還有別叫我師父。」
「霧這麼重,我們不會誤闖別的地方嗎?」
「按地圖上,過了這條小徑再穿過河流再經過一條小徑再跨過片小樹林然後再過一條小徑,我們就能到建業的邊界了。」
「噢……可是你一個時辰前就這樣說了耶。」
「少囉嗦!只要知道當下怎麼走是對的就好了,剩下的都不重要。」他不僅不認錯,還假正經起來的一副要說教的樣子。
「周圍好像是樹林,剛剛我看也有經過河流邊,我們不是快到了嗎?」
「雖然沒走過但區區山路我還是很了解的,只要不是要去夷州,再怎麼陌生的路我都能……」
話還沒有說完,一陣清風吹來,大霧散去,眼前一片清澈,夏侯雲與金梨才驚覺他們兩人已經走出霧林之中。
「都能什麼來著?」
眺望過去,鍾山龍磐之谷、石頭虎踞之丘,浩大的城牆與城塔就在遠處,即使在數百步之外,也能清楚的看見城門關高掛的城匾上大大寫著的二字──「建業」
建業,吳郡之第一大縣城,在當時被東吳的廣大人民們默認為是「孫吳之都」。
數十年前黃巾賊起義反亂之時,一名猛將,人稱「江東之虎」的孫堅,他參與了戰爭並憑其出彩的英雄姿色打出一片響亮名聲。眼見好景就在不遠,卻在歸鄉的路上遭其他軍閥妒嫉而被射殺,後來其長子孫策繼承遺志,憑著一己之力用著父親的殘餘部隊成功返鄉稱霸吳郡,將大半片東吳都給打了下來。
可惜後來孫策也遇刺身亡,年幼的孫權便繼位,以建業城為根本,憑著他的人格魅力與部將們忠心奮鬥,最終成為了現今獨霸東方的一大勢力。
進城前,與雲駕而行的金梨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呼道:「對了,我一直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看。瞅瞅──」她從袋中掏出一封信,雲才很不好奇的慢慢攤開來看。
「『近日可好,修羅之鷹夏侯子』……這誰寫的?」毫無精神的唸了幾個字後他便自我打斷。
「再讀下去嘛!」
「『數日前才登門拜訪,彼時見夫人方誕下貴女因而體乏力弱,不知現在』……這字有點眼熟。」
「讀完、讀完!」
「『不過今日還恕我有一事相求,我與夫君有一徒弟』……啊!原來妳老叫的姊姊就是裴玄啊,早說啊!」
「你又沒有問過我原本的師父是誰。」金梨淘氣的回道。「不過你是不是很怕她呀?她長得那麼漂亮不是嗎,還是你對她做了什麼壞事?」
「我才不是怕她,是怕她夫君。」雲表情冷淡的說道:「如果妳認為妳見過的人有恐怖的,我敢保證那傢伙以前肯定更恐怖。」
「噢,說來奇妙,我這麼多年也沒曾見過裴玄姊姊的夫君,聽說他很忙。不過話說回來,聽她說你們認識的方式很特別呀。」
「我在西域流浪時遇上她的,她算是我的師姊,我們學著一樣的劍術,叫『打神劍法』,是一種運用自身氣力又專注於直擊敵人要害的密傳劍術。但她是我父親教的,而我是我父親的戰友教的──這樣說來的話,妳能一劍就砍死那黑衣隊長的致命要害,就是因為妳學的是裴玄所傳的劍法。」
「你就別再提那事了,我現在還會做惡夢呢……」
「只不過我認識她的時候我失憶了,所以一直到很後來,我們一群人重聚時我才知道這事。」
「我聽玲綺姊姊說過,你當時會往西域流浪是因為跟那個叫文錦的人有關對嗎?」
「他只是最大的頭而已,底下的成員個個全是難纏的傢伙,這話說回來還得感謝在西涼時我遇到的一個暴力老瘸子,要是沒他教我一些有的沒的,我估計我當時回許都也鬥不過他們。」
「這我倒是沒聽她詳述,不過我倒好奇了,如果你真的很討厭那些人而且都已經把他們全滅了,為什麼還要一直帶著那把涼鬼木刀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根本不恨他們。只是因為他們會對世人們造成威脅我才得和他們作對,我其實打從根本就不想殺他們……別講這些了,反正老人的世道現在妳不會懂。」
行至城門關前,左右兩名衛兵以長槍擋住門口,慣例性的詢問道:「來者何人?說明意圖。」
夏侯雲答:「我和我女兒自荊州前來,此趟來建業是想探親。」
衛兵似乎也懶得多加理會就放以通行,仔細想想一天內會有那麼多人進進出出的,要是每個人都真的問出祖先住哪恐怕也只是給自己乏味的工作更添麻煩。
要進城門之時,城內多處粉色翩翩不知是櫻花還是桃花的艷麗花樹便映入眼簾。看著如此輕鬆就進城的夏侯雲小聲說道:「看到沒,這就是遊走過天下的經驗。」
金梨也無法反駁只得讚道:「你行啊,所以我才叫你師父。」
「哼,雖然我還是不想被叫師父,但妳要稱讚我的才智我還是可以勉強接受的──唉唷!真不是我自誇,都隱居這麼久了我還這麼聰明呀?這腦袋簡直連當今三大勢力各家軍師都比不上……嗚!」興致高而的他突然中斷,然後就噗通一聲從馬背上摔下去了。
「師父!」
受驚的金梨立刻大呼一聲,下意識轉頭一看,只見剛剛在門口的那名衛兵已經一棍往自己的腦門揮下──
當雙眼再能睜開時,所見到周圍的環境已經變成一個雜亂、骯髒、又陌生的糧草倉房。
「他們倆醒了。」隨著自己的雙眼能再看到,雙耳也再次能夠聽見。
和襲擊村莊那兩次的人似乎是同一批,這次一樣是一群黑衣蒙面的惡徒。
「妳,年輕的那個──」他們抓起雙手被綁在收後的金梨,把她拉到牆邊讓她能佇立說話。「回答我,你們倆什麼關係?」
「哦……」大概是剛從暈眩中醒來有些不適,她似乎沒聽清楚便沒有應答。
他們一下子就生氣的吼道:「我問妳,妳和這傢伙什麼關係!」
「別兇我外甥女,要就衝我來!」夏侯雲頓時更大聲的打斷,突然又流下眼淚的哭喊道:「我已經對不起妳娘親了,我不能再讓妳受傷了呀──」
「什麼情況?」黑衣人看著倒是疑惑。
只見雲也扭動著雙手被束縛的身體爬到牆邊,翻身面對他們後說道:「你們要錢要命我都給你們,但求你們別動我唯一的外甥女了……」
「哼,愛逞搶就讓你逞個夠!」帶頭的踢了雲一腳,隨後指著他問:「你,我們上次去少了三個人回來,他們去哪了?」
夏侯雲思索了一會,忽然驚覺般的回:「三個人?莫非是吃壞肚子了……真是太失禮了大爺呀!我們家茶館手藝不精,竟讓你們三人難以返家,實在是罪過……」
「這就是你捨棄一切,捨棄家族前往荊州開店的目的嗎……」忽然,在一旁的金梨也開口,只見她霎時間也流下了眼淚,聲音由低沉轉為激動的罵道:「祖父和爺爺就讓你繼承家業打鐵造劍,你非要遠赴他鄉,這還把人毒死了招致我們一起被人算帳麼!」
「聽我解釋呀小梨!妳還太年輕,太多事妳還不能明白,我這也是為了失蹤的弟弟……」
「少拿小舅當藉口!我恨你們,娘親也在孤獨的燒鐵生活中將自己的命燃燒殆盡了,你那可悲的夢想和成就也就隨著你害死的客人一起化為飛灰吧!」
黑衣人見狀如此,便困惑的插入,「搞什麼?別在那邊說些難懂的話。我就是要問出上次去你們村莊時的夥伴去哪了,別等大人來了你們就連想說話的機會都沒了!」
面露慚愧的雲抬起頭,表情非常不解,「村莊?難道黑衣大哥您兩年前就認識我?」
「兩年前?說什麼鬼話?」
「我離開家鄉已經兩年了,為了與弟弟的曾經的約定而前往荊州開了間茶餐館。無奈亂世戰火連年,提供財資的金主在出外交易時被他國將士錯殺,我這茶館的生意也就粉身碎骨,這才被外甥女接回建業要探親的。」
「不準叫我外甥女,我沒你這樣的舅父!」金梨又反駁的罵。「要不是娘親臨走前執意要我接應你,你就是窮死、餓死在外面我都不會理你的!」
黑衣頭領滿腦混亂的喝止:「夠了!少在那邊說些有的沒的。我們在你身上找到了那寫著『涼鬼』二字的木刀,和我們去你村莊時看到的是同一把,你要如何解釋?」
「『涼鬼』二字?莫非……」夏侯雲表情甚為驚訝,隨後也大呼:「黑衣大哥,您仔細看看,那把木刀上寫的是『京鬼』,我失蹤多年的弟弟的木刀上寫的才是『涼鬼』,這是我們小時候一起刻下的記號啊!」
「少來!我管你是京鬼還涼鬼,快點老實招來,否則大人來了你們就真的死定了。」
「不是呀,您可能遇上了我也想見到多年的弟弟呀!不信的話大哥您再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京鬼』。」
黑衣頭領翻了個白眼,隨後一旁的人便取來那把木刀。他只稍微看了一眼便罵道:「要你胡說,這分明是『涼鬼』!」
「真的不是,那幾點是比較黑的污漬的污漬罷了,真的是『京』字!」雲堅決否認,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金梨一臉明顯不情願的說:「雖然我很不想幫這傢伙說話,但那的確是京鬼,我小舅身上那把才是涼鬼沒錯。
聽他們倆如此堅持,他又看了看,但不論如何怎麼看都是「涼」字,那三個點始終不像是意外沾上的污漬。
他這就直接將木刀舉至他們倆面前,質問道:「看著!這他媽就是個涼字,涼鬼就是涼鬼,別想再作弄我!」
「唉,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雲一抖一抖的靠近向前,用下巴頂了頂木刀並道:「你再仔細看啊──鬼上面那一字是不是一個「京」然後旁邊有三個點?」
「是啊!」
「那所以這個兩個字是什麼?」
「就是『涼鬼』啊!」
「答對了呀!」
「那你個混帳是在捉弄我啊?」
「也對呀。」一瞬間木刀忽然被搶過來,反手順勢一出就立刻打在黑衣頭領的腦門上將他擊倒並順勢抽出其腰間的小刀。「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那麼蠢的,看來吳郡是個好地方啊。」
當場其他黑衣人全都嚇傻,「什麼情況!」
「倉房裡面掉了把刀,怕不是想偷吃糧食吧?」只見夏侯雲接過金梨找到的小刀,像剛才她默默地自己割開繩縛一樣,替她割斷背後的繩子。
黑衣人一窩蜂的一齊抽刀奔去,然而在夏侯雲絲毫沒有生疏的武藝前還是只能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被擊倒速度甚至比上次襲村之夜還更快。
那頭領趁最後殘存幾人還糾纏雲時逃跑,不料方才轉頭向門口便見到金梨投以不懷好意的微笑,緊接而來的就是來自後方夏侯雲的飛身膝擊。
然而還沒感覺疼痛的餘地,雲就揪住他衣襟甩向牆,隨後甩出匕首壓他喉嚨直問:「章秀在哪?」
「你、你怎麼知道他叫……」
「在我不耐煩前說不出來,腦袋落地。」
「官府!建業東邊的官府──」
「金梨,把他綁著在這看好,我去東邊回來要是沒見到章秀就讓他腦袋落地。」
「南邊、南邊!」他急忙改口:「南邊的杏花樓,只要不到半個時辰的路就能看到!」
「那裡是做什麼的?」夏侯雲語氣與表情皆呈無情的追問。
「妓院!裡面有很多賣藝又賣身和賣身沒藝賣的女人,章大人是那兒的金主……」
「金梨,要是我去那杏花樓沒見到人,一樣讓他腦袋落地。」
「其實是在西南邊荒區!大人現在應該在那裏!」他這就又改口。
「為什麼他在那裡?」
「到底大人也是當官的,西南邊還有一塊被戰爭摧殘過的地正在重建,大人現在應該在那監督才對!」
「金梨──」
「這次我說的是真的!」
「這幾天你們就在這給我好好待著,要是敢出門讓我在路上遇見你們,腦袋絕對落地。」夏侯雲收回匕首轉過身,揮了揮手就對金梨道:「走,去拜訪章大官人。」
離開被綁架的地窖,兩人找了路上有張貼地圖的欄看了看便朝西南區前進。
路上,金梨與雲皆看到一區形似城樓般寬闊而高聳,金碧輝煌的高樓之城,圍牆內四處都有色彩粉豔的花樹正飄落著繽紛花瓣,呈現一幅花園美不勝收,高樓氣派萬分的壯景,儼然是座建業內數一數二豪華的燦爛之城。
由於被打暈的傷還隱隱作痛加上行久有些勞累,他們倆人決定靠在巷口的牆邊歇息一會。正要閉目養神之餘,夏侯雲注意到金梨在倉房地面沾上臉的髒汙,難得像個長輩一樣的抽出布巾替她擦了擦。
而見雲對自己的態度好點,金梨便乘機問:「師父啊,你說我這剛才的表現如何?」
「哼,割繩子的速度太慢,害我拖了好久。」
「我也是東張西望了很久才瞧見那有把小刀落在那的,割的時候還很怕被發現呢!」
「好吧,不得不說這次有妳的功勞。算了,餓了,我去買點食物,在這乖乖等著別被拐走了啊。」
待雲前去街道附近覓食,金梨便待在原地陰影處蹲著躲避那些官兵的追查。
只是過了一刻時間後仍不見雲回來,金梨開始無聊起來又有些替他緊張,於是便站起身來要往外探。她恰好見附近有一名女子坐在露天茶鋪那,身著邋遢,表情看上去還有些憂鬱,儘管知道自己目前不該隨意行動但還是忍不住上前去關心。
「姊姊,妳還好嗎?」
「唔?」低著頭的她聽到陌生人的招呼突然就抖了一大下,使金梨也嚇了一跳。「妳是?」
「我在那邊等我師父時看妳好像不太開心,發生什麼事了嗎?」她睜著那雙小鹿般純淨的大眼,面帶無邪微笑的問著。
「沒、沒事,只是家裡有些紛爭而已……」
「啊……我家的時候常起不少衝突呢──要不妳說說看發生了什麼事吧?」
「妳還年輕,不會懂大人世道的……」聽著她的語氣與話語,明顯能感受出她的確是承受著沉重的壓力:「有很多事情是不管多努力都無法改變的……」
「說得也是,就像隔天要筆試但我卻一個字都還沒開始讀那樣……」金梨抿著嘴點了點頭,但很快又笑著說道:「不過我跟妳說呀,不管遇上什麼糟糕的事都不要難過太久,沒有甚麼難關過不去的,就想想開心的事呀!例如妳愛的人、愛著或愛過妳的人、或者長得好笑的東西,總之多笑笑嘛,像妳這樣漂亮的女人笑起來沒準多美!我姊姊也常跟我說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太差。呃,雖然她也說過運氣差的人笑不出來啦……」
聽完金梨的話那女子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來,方才的憂慮情緒看起來也稍有舒緩。
「嘿,妳笑了,是不是好一點了呀?」金梨還戳了戳她的手臂,像在和自己的朋友玩耍一樣。
她笑著迴避金梨眼神的笑唸道:「世上還有妳這種孩子真是……」
「喂!」回來的夏侯雲大吼一聲立刻打斷,他馬上抱著一包大餅跑過來對金梨說道:「叫妳別亂跑妳在做什麼!給我回來──」
金梨滿臉無辜的被雲一手揪起抓走,但走前不忘對那名破涕為笑的女子再次露出充滿善意的笑容。
步入西南區前,便見不少吳郡官兵於此把守,有的四處巡邏著,裡面更有一群不知是特地雇來工作的平民還是被賣來做苦工的奴隸,隨時都在被鞭打。
附近居住的居民各個離管轄邊界都有數十步之遠,面對那些官兵是靠都不敢再靠近一點。
「妳在這等著,別再給我亂跑了。」
「你要做什麼?」
「看看能不能聽出章秀和那個付錢要我人頭的王八躲在哪。」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險。」
「說好了回去前我都是你徒弟,我有義務隨著你一起患難冒險。再說,我怎樣也算打神劍法的傳人,就是有衝突發生無法保護你,我至少也可以自保呀。」
「連小劍小刀都不會配著長劍用的傢伙跟我談什麼打神劍法,少丟臉了。」夏侯雲說完後搖了搖頭,不情願的回:「算了,要的話顧好自己的命,別扯我後腿。」
第一步並非從小巷路徑尋空隙而入,夏侯雲帶著金梨直接就是往房上爬去,從西南區邊界的屋頂之間奔躍。
「記住,搞事情一定要『特立獨行』。要是走一般人走過的路,是最沒用又最愚蠢的;幹大事要真想成功的話,勢必就得走沒有人想到的別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