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傳於人口之說 - 紫之章〉07
沈香開始朝家裡奔去，並且祈禱媽媽平安無事。
上個周末沈媽媽參加雲(yún)霧法師所舉辦的「讚佛之法界聖凡救渡眾生普度三天兩夜大齋勝會」，這次捐獻額度讓雲(yún)霧法師非常高興，直誇沈媽媽功德無量，天下蒼生。
沈媽媽心中充滿的滿滿的喜樂，返回可愛的家。
打開房門的那一霎間，她尖叫的聲音響遍整個社區(qū)。
因為過於淒厲，甚至沒有鄰居膽敢開門一探究盡她到底為何慘叫。
神像呢！都到哪裡去了！
遭小偷了？還是那些惡鬼把神都弄走了！
沈媽媽混亂的腦袋中瞬間轉(zhuǎn)過好幾個念頭，終於目光停留在客廳桌上的紙條。
「鬧鬼的事情結(jié)束了？這怎麼一回事？」
沈媽媽立刻打給女兒，想要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對話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臥室突然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補習完……啊啊啊啊啊啊！」猶如被熱水燙到那樣的反射動作，沈媽媽放聲尖叫，手機直摔地上。
在熟悉的環(huán)境中，刻意將在部分的區(qū)域做改變，這個改變必須是要在人還認得出這是我「熟悉」環(huán)境的前提下進行，如此一來，人類會產(chǎn)生極度的不協(xié)調(diào)感。
這裡的確是我「熟悉」的地點，但卻又是「不同」的環(huán)境，這麼一來人會處在放鬆與緊張的邊緣，像極了被微波爐煮過的開水。
表面上靜悄悄連冒煙都沒有，但只要一點點小動作，過熱的水分子會迅速釋放多餘的能量同時氣化。
失去神像的家中正處於這樣的狀態(tài)，只需要一點點額外的刺激，就能打破平衡。
未知的聲音就是那額外的刺激，緊張的神經(jīng)瞬間釋放。
沈媽媽稍微冷靜以後，強迫自己思考現(xiàn)在的狀況。
女兒保證鬼的問題已經(jīng)被解決了呀，那是什麼聲音？
啊！對了，神像移開以後蟑螂都跑出來開運動會的關(guān)係，對！沒錯。
她大口吸氣、呼氣，抓起掃把來到臥室門前。
仔細一聽，裡面?zhèn)鞒鰜淼穆曇舻拇_像是蟑螂爬過塑膠袋的聲音。
只要不是鬼，什麼昆蟲出現(xiàn)都可以。
沈媽媽猶豫了好久，決定轉(zhuǎn)開把手，小心翼翼地朝裡面看去。
熟悉的房間裡面，窗簾不斷地飛舞著打到一旁的塑膠袋，發(fā)出陣陣雜音。
原來是窗戶沒關(guān)起來的關(guān)係呀。
沈媽媽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簡直快要軟癱在地上了。
她走到窗戶旁邊想要關(guān)上窗戶，就在快要碰到窗戶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
自己跟女兒都有出門檢查門窗的習慣，這扇窗戶是誰開的。
全身的雞皮疙瘩在這瞬間炸開，有東西在這裡！
這裡是十一樓，不可能會有小偷，難道會是。
沈媽媽用非常非常緩慢的速度，一丁點一丁點地碰觸窗戶，緊緊抓住窗簾，然後猛地探頭往外看。
什麼都沒有，風景一如往昔。
肩膀被拍了一下。
沈媽媽清楚地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可是家中，沒有人。
是誰？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
豁出去了！
轉(zhuǎn)頭！
沒有人！什麼東西都沒有。
沈媽媽忍不住笑了出來，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跟女兒講話被塑膠袋聲音嚇到大叫、第二次以為窗戶外會突然跑出個鬼臉、第三次是誤以為有人在身後拍自己。
就跟女兒說的一樣，這裡沒有鬼。
就算是沒有那些神像，我也可以………
回過頭的沈媽媽僵住了。
視線正好與那雙漆黑無神的雙眼對看。
那「東西」表皮乾裂蒼白、頭髮佔據(jù)了整片窗戶、眼睛用力地張大，眼球有一半露在外面，卻是整顆全黑、嘴巴的部分墨黑深不見底，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那東西很開心。
因為開心而輕微地喘氣，露在脖子外面的氣管不停的震動著、漸出更多更多的血液。
回過神來以後，沈媽媽赤腳站在社區(qū)大門前，手上抓著手機。
自己是怎麼跑出來的，為什麼掉到地上的手機會在自己手上，完全沒有記憶。
她往自己家的樓層看去，哪有什麼漂浮在外面的女鬼。
但是窗戶後面。
窗戶後面，窗戶後面啊！
那個女鬼透過自家的窗戶也在看著自己，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沈香踩著手扶梯左半邊，利用機械向上輸送的速度迅速提升自己的海拔高度，儘管後面捷運警察大聲嚷著要她別用跑的，但現(xiàn)在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跑出捷運站，穿過小巷以後，沈香坐落的社區(qū)到了。
社區(qū)門外停著一臺黑色轎車，每一臺的造型都透露著那價值不菲的價格，而且還違規(guī)停車。
沈香的心情從著急一下子跌落谷底。
這些車輛是誰的，根本就不需要多加聯(lián)想。
尖銳的剎車聲如地痞流氓般殺出，又是兩臺黑色轎車堵在社區(qū)門口，幾名穿著白衣紅褲的信眾魚貫而出。
雲(yún)霧法師的信眾。
他們搬著金光閃閃的神像、字畫、還有水晶球造型水景，不斷地往社區(qū)內(nèi)搬入。
社區(qū)中庭、電梯、走廊、自家門外，推滿大大小小的東西。
「借過！」沈香厲聲喝道。
一進家門就看到雲(yún)霧法師悠悠哉哉地坐在沙發(fā)上，隨意地將煙灰彈落地板。
雲(yún)霧法師是個五十幾歲的中年大叔，微胖的身材、光頭、臉上滿是黑痣、耳垂很長、穿著用金線繡上蓮花圖案的唐裝、脖子上掛個玉珮、左右手腕上的佛珠喀喀作響。
「妹妹放學啦？」雲(yún)霧法師見到沈香，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線。
沈香說：「我媽媽呢？」
「別著急，為了迎接新的神，她在淨身梳洗。」雲(yún)霧法師的視線在沈香身體上下游移，「妳就是沈菩薩、沈女士的女兒嗎？令堂常常向老身提起妳，說是個很乖很貼心的女兒。」
「干你屁事！你又想要賣那些垃圾給我媽媽了！出去，離開我的家！」
「小妹妹，這間房子已經(jīng)不乾淨了，為了鎮(zhèn)壓那些孤魂野鬼，必須要有人來解決問題，老身是來解決問題的。」
「我才不管！現(xiàn)在，馬上，出去！」
「妹妹呀……妳媽媽遭受多麼大的痛苦妳知道嗎？」
「媽媽是因為爸爸走掉的關(guān)係才變成這樣的，你只是趁著她脆弱的時候來欺負媽媽！你這個臭禿驢！」
站在雲(yún)霧法師身後的信徒聽不下去，挽起袖子就要上前修理沈香，但是雲(yún)霧法師大手一揮，阻止信徒為自己出氣。
「妹妹啊，妳碰不到鬼，不代表鬼不存在啊。」
沈香想起紫音讓自己看到鬼魂的話面，氣勢登時弱了不少：「那……那又怎麼樣！」
「沈女士在家的每一刻，都不得安寧，那些鬼無所不在。偏偏自己的女兒因為看不到而無法體會自己的痛苦，這不是很可憐嗎？」
雲(yún)霧法師重新點上一根新的香菸，「沒有老身，你們有辦法驅(qū)鬼嗎？搞清楚小妹妹，這是施予妳們的恩惠，妳不感謝老身，還怪罪於老身？」
這時沈媽媽已經(jīng)梳洗完畢，從後面走出來，一看到沈香，馬上緊握著女兒說手問著：「沈香啊，之前那些神像呢？」
「那些神像……」
「是啊，有那些神像的話，這次就只需要再買一尊就夠了。」
「媽媽！不要再買了！我都知道這些神像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錢，今天晚上紫音法師就會到我們家，那個時候再請她看看就好……」
雲(yún)霧法師說：「紫音法師？從沒聽過這名號，幫我查查。」
一旁的信徒拿出平板電腦在上面輸入關(guān)鍵字，抬頭說：「資料庫中沒這個人，可能是未登記隱藏在民間的高手，也可能是個騙子。」
雲(yún)霧法師捻熄手中的菸蒂，一改之前對沈香的無理態(tài)度，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說：「讓老身說明一下，在我們業(yè)界裡有全臺灣的師父名錄，任何大大小小的能人都會被記載進去，有點像電話簿那樣，大家互通有無、交換資訊，扯遠了，就老身來看……」
雲(yún)霧法師停頓一下，用眼角的餘光偷瞄沈香。
靈動的大眼、微微翹起的嘴唇和充滿活力的及肩短髮──真不錯，真不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