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六個月前
拉克絲在地牢中沒命地奔跑,手高舉光明法杖。
法杖的光芒與圍繞身旁的能量球,使她在黑暗中化身成一座機警的燈塔。光芒如箭矢飛跳,不斷擲向後方,老舊的牆壁隨即濺上魔物們的鮮血
通往上方城堡的路已經坍塌了,成年犬體型的老鼠湧入了整座森林。拉克絲離主力部隊越來越遠,她的心,也隨著向下的腳步下沉。她知道,地表上所有人正被無數老鼠啃食。
奇襲失敗了。
為什麼?少女的淚痕仍微微濕潤,她還記得出發時,每一個人都掛著自信的笑臉。這次行動,他們正是要一次將長年潛藏在蒂瑪西亞境內的薄霧教派,將它連根拔起,徹底剷除。
他們天真的以為以多打少就能將邪惡首腦一網打盡。一小時前,他們仍是這麼想的。他們也真的逮捕許多邪教士,將這些人五花大綁,反抗的直接殺死。
然而,他們英勇的行徑,卻像是觸怒魔神:就在約頓伯爵集合大家,預備來個簡短的勝利宣言,就要讓大家撤退,一名著黑色披風,身上泛著銀色金屬光芒的盔甲人,竟在眾目睽睽下,從約頓伯爵的影子中步出。
「魔鬥凱薩?是魔鬥凱薩!我們的神來救我們了!」那些綑綁跪地的邪教士,其中一個又恢復神志,激動道。
面對此般挑釁,該名邪教士隨即被長劍捅穿了脖子,不讓他繼續製造混亂。更多護衛及法師則是衝向盔甲人,想搶在邪惡動手前,支援光明的象徵。
豈知,這名陰森的盔甲人,他並沒有揮動他肩上扛著的巨大樂器,反用空出的另一隻手,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漢,推了伯爵一把。
這實在是一件極為詭異的事。眾人心知肚明,光是盔甲人距離如此近,演說時不讓護衛隨侍在旁的伯爵,實在難以脫險。
當然了,不會有人知道這名被邪教徒視為神的魔鬥凱薩,他藏於頭盔下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靈魂:那頂頭盔甚至不能讓他呼吸,連眼睛和下顎都呈現密合。他說不定是一具魔像,或是個精通黑魔法的活死人。
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眾人終於明白魔鬥凱薩確實如邪教徒崇奉的,不是尋常生命——他是更高層次的東西。
足足四百人規模的部隊,忽然像是裸身暴露在風雪,無法動彈。沒有人攻擊魔鬥凱薩,同樣的,也沒有人出手拯救伯爵。
大家看著光明的象徵跪了下來,不斷以雙手捂著滲血的唇,吐著、嘔著,像個罹患重病的老者。
伯爵倒地,吐出一沱沱刺得稀爛的肉塊,蠟黃皮膚像個漏水陶罐,噴濺出數十條細小血柱,他的身體活像個壞掉的馬鈴薯,生長出發芽的金屬尖刺。
剪刀自伯爵的喉嚨破出、眼瞼也探出一截鐵絲。他體內所有的空隙,都被金屬物塞滿了。碎鐵沙、鋼釘、硬幣、別針、鉗子。
光明使者教團,從來沒有看過這樣詭異又悽慘的死法。接下來的戰鬥,他們根本難以維持陣形,殘餘的幾支隊伍只能勉強退到城堡內部,想著該如何堵住所有缺口,不讓那些發了狂的魔鼠鑽入。
三人高的黑巨人接踵登場,他們以拔起的大樹當棍棒,朝城堡門一陣亂打。沒幾秒的時間,魔鬥凱薩就率領巨人和仍然滿坑滿谷的老鼠衝鋒。這名魔鬥凱薩的心腸,就跟他的金屬外表一樣,非要讓剩下的人類,在死前嘗到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最後,逃入地牢的只剩下拉克絲所屬的隊伍。在這些巨人進不來的複雜地道,缺少寬廣地形的大老鼠,同樣無法發揮數量優勢,排成了一條極長直線,跟在拉克絲後面。
所以,只要繼續在這個地道狂奔,甩掉老鼠,在藏在一個盔甲人找不到的暗處,拉克絲知道自己就得救了……真是癡人說夢。
「喬喬,接下來怎麼辦!這裡真的有出口嗎?」
其實拉克絲早已經灰心喪志了,唯一支撐她雙腿繼續跑的,是因為還有個同伴跑在前面:喬喬是她臨時找的幫手,儘管他地位不高,她卻一直覺得他很厲害。
因此,她也把他害慘了。如果知道這次行動的結局,拉克絲是絕對不會拖喬喬下水的。
「大小姐,為什麼妳一臉快要魔法耗盡的樣子。是妳找我來的耶,現在只剩下我跟妳,妳要有一點用啊?!?/div>
少年的跑姿十分怪異,像極了林中的飛獸。他打直的左手,擺出放風箏一樣的手勢??臻f的右手,抓起不知從哪找來的乾糧,拼命塞入嘴裡。他邊跑邊吃,配上那靈動跑姿,在拉克絲眼中活像頭滑稽猴子。
乾糧是他在地牢裡的倉庫找到的,覺得味道不夠,少年居然從腰際的袋子拿出硬肉乾。這是他從光明魔法學院的廚房拿的,煮菜大媽可以說是學院內對她最好的人。
「你為什麼要吃東西啊…」拉克絲實在難以理解,死了這麼多同伴,經歷如此駭人的戰鬥,少年居然只想到吃!同樣的,拉克絲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有力氣,他們已經跑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速度卻跟剛逃入地牢時差不了多少。
「妳不會餓嗎?拜託!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很輕鬆的樣子?」喬喬將食物往拉克絲旁邊噴去。鼠群聞到香味,最前頭的十多隻圍上,絕大多數仍緊跟在後。
「你確實看起來非常輕鬆的樣子啊…」如果換個場合,喬喬一定覺得拉克絲在譏諷他。拉克絲卻是垂著淚,啞著聲音把這句話說完。
「妳為什麼要哭?大小姐,妳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打中!」少年覺得拉克絲的反應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就是打不到嘛!難道你背後有長眼睛嗎?有什麼本事趕快使出來??!不要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拉克絲什麼都不管了,她選擇將戰鬥中所有積累的負面情緒,全倒在他的同伴身上。
這樣發洩還不夠。拉克絲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跌倒,或是法力耗竭死去。她一個掉頭就朝衝向她的鼠群,轟了數枚特大枚的光球。
地道塌了,拉克絲看著塵土飛揚,鼠群被不斷落下的磚塊活埋,接著,呆坐在地的拉克絲,發現她根本無法使力--她的身體早不知道超出負荷多少,一旦節奏亂掉,就再也動不了。
「哇哇,妳瘋了喔…」等拉克絲恢復神志,她發現自己竟被喬喬拎在半空中。原本那像是放風箏一般,被喬喬掛在空中的四枚玻璃棺,已經如積木般串再一塊兒,成為兩人腳下的載具。
「你,」等喬喬鬆手,一屁股坐上玻璃棺的拉克絲簡直看傻了眼。全然不知該跟絕技盡出,疲憊,卻始終未受到傷害的少年說任何一句字。
「這樣也好啦。只是追我們的東西從大老鼠變磚頭雨了。」沒好氣的喬喬打了個哈欠,說話的同時身子微側,讓玻璃棺在過彎時更流暢一點。兩人彷彿共乘在一臺雪橇,航行在天崩地裂的磚頭冰谷,逃到仍未碎裂的冰河盡頭。
「不過,妳也真狠心,完全不管妳同伴死活。」說完,喬喬將其中一個玻璃棺的板子踢開,將他們奄奄一息的隊長卡希娜從中抱起,整個人打直,再小心翼翼抱好。
被訓了一頓的拉克絲沉默看著他們的騎士長。是啊,她知道要是沒有喬喬,同伴們早全死了,才不會像現在這樣奄奄一息,如緊拉著的風箏,被喬喬繫在手中……
起初,拉克絲招募喬喬來是因為他的霜火法術。他明明這麼小,只是光明魔法學院的二年級生,卻能夠像雜耍一樣同時將兩道不同屬性的元素旋轉。儘管被該堂課的教士斥作『等同轉筆的雜?!?。站在教堂外,沉默不語的拉克絲,已對他產生好奇。
那個時候,逐漸卸下任務的拉克絲漸漸將重心放在教書工作。她現在是光明魔法學院的一名講師,因此,她太明白這孩子的天賦了。
拉克絲被光明使者教團發掘時,也和喬喬差不多年紀。他也和她一樣不受拘束,對看不順眼的人特別粗魯。
只是,直到這場戰鬥她才明白,精通霜火法術只是喬喬嚇阻陌生人接近他的手法。雖不知道他為何要躲在光明魔法學院,喬喬的才華洋溢,足足令拉克絲想到她最崇敬的一位法師。想到那段奇遇,拉克絲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
「那個金屬男又要來了。我現在沒空,快想個辦法吧,大小姐?!箚虇套允遣粫览私z把他投射成誰。他不屑看著拉克絲,說完,開始剝懷裡女人的潔白鎧甲,將卡希娜的身驅拖了出來。
他的右手按住卡希娜的背。在先前的戰鬥中,卡希娜被巨人一把抓起,重重擲在牆上。拉克絲方才亂轟亂炸,受到震動的卡希娜,斷了的脊椎又要花大半時間修復。喬喬專心想著,要怎樣才能讓卡希娜不變成一名廢人。
同樣的,高速前進的玻璃棺,構成一組一組工具的白線正在其內運轉。其實,玻璃棺只是拉克絲用她貧乏的想像力所給的稱呼:那根本只是白線組成的立方體。喬喬施展法術沒有任何魔法流動的軌跡,就像是物質改變了原先的構成方式。拉克絲知道,那是遠超過她能理解的魔法知識,她大膽假設,那其實是一種物理現象。
站立在玻璃棺上,喬喬控制著這些線條,為棺裡的傷兵急救:達利的肚子破了,腸子裸露,雪莉有大面積燒傷,雙腿被老鼠咬的模糊,鮑伯截肢完畢,現正在重新消毒。
喬喬沒有辦法再多做其他事了,他只能叫這位勉強算是他導師的大小姐振作一點??彀涯Y凱薩拖住,多一秒是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