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身體所躺著柔軟,自己應該是在床上,如此的熟悉感,與府邸房中的感覺一模一樣。
緩緩的、輕輕的眨了幾下眼,發現在眼前的是夏侯雲、呂玲綺和徐仁等人,自己看到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在朝自己看過來。
夏侯惇慢且低聲的問:「這裡……是哪裡……」
徐仁很是開心的叫道:「將軍您終於醒了!我們回到府裡了,現在在許都裡,你還好嗎?」
「在許都了?」惇困惑了一下,隨後試著要坐起身來,但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痛苦。「我昏了多久?」
「大概快三日了,我們從赤壁那連夜趕路回來,還請了好幾位大夫來看您。」夏侯雲也面色喜悅的說著。
「哼……我還以為我沒能夠……咳!咳--」惇才沒說幾句話,又重咳了起來。
呂玲綺道:「你的病還沒好起來,先好好休息吧,最近的所有事情我們會替你辦妥的。」
「怎麼可能--」他又試圖要站起來,但身體卻使不上力,「我身為一個將軍,豈能因為輕微抱恙就怠慢於公事……」
「你就別逞強了,除了你原本就有的病以外還受了很多傷,要是再不休養的話肯定還會更惡化。」玲綺又說。
「哼--」夏侯惇最後也只好躺回床上,表情看起來不屑的閉上眼繼續假裝休息。
「我說你啊,明明都知道自己有病在身,怎麼還內外到處找人單挑對決,先是龐德又是關羽的,之後還親自帶兵上船跟涼鬼兵團決戰呢?」夏侯雲笑問著。
「你懂什麼,那時候又沒別的選擇。」惇依舊閉著眼回道,「反正仗都打贏了,就別再提了。」
「你這是叫我怎麼別提,要是下次你再這樣的話,恐怕你的老身子就承受不了了。」
「哼……那是因為我身為一個將領,身為一個武士,是從來都不依靠他人的,就算是副將也不能插手,是我自己該承擔的責任我就一定得自己親上。」
「你能有這傢伙就算很幸運了--」雲拍了拍徐仁的肩膀後對惇繼續說道:「總之有關戰後的事你完全都不用擔心,我們都會替你向曹操還有大臣們交代好。我知道你在戰前都沒睡好,所以這幾天你就盡情睡,放開的睡,睡到眼睛不想再閉上為止吧。」
徐仁溫柔的微笑道:「是啊,現在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將軍您就安心的稍事休息吧。」
玲綺跟著說:「需要什麼幫忙的話就儘管吩咐,反正府裡的僕婢們似乎都閒著很久了,我也不想乖乖坐著呢。」
「哼!要讓我休息的話就快出去,囉嗦!」惇頓時就像個小孩子般的叫道。夏侯雲大笑了幾聲,隨後便和也在偷笑的另外兩人離開了房間,讓夏侯惇在房裡繼續休息。
數日後的一個夜晚,夏侯府邸的後苑十分寧靜。夏侯雲坐在櫻花樹下,看著款款落下的花瓣,想起了許多往事。
他想起了當年在進入涼鬼兵團時,兵團的練兵場一旁也有一棵像這樣的櫻樹,那時的晚上所有人都會在樹下飲酒談天,非常愉快。但那些過去的時光已經無法再回溯,只能在腦海中自己重複的回想。
突然,他也想起了有些事似乎尚未完成,於是便起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不久,夏侯雲從房裡走了出來,手上抱著一些文紙與書簡,走到了庭中,並且於樹旁的空地點燃了篝火,然後坐在火前開始翻閱那些東西。
攤開了那些文書,全都是有關涼鬼兵團的資料,其中包含各處兵營的地圖,還有涼鬼兵團的所有大小成員,從隱藏在朝廷內外的文武百官,以及在城裡各處的土豪劣紳,甚至到在路上喊話的傳話人,每個都清楚的記錄下來。
但清單上的那些人,至今都已經全部成功驅逐、逮捕、甚至到清除,看著看著不禁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過最後也將那些文書一張接著一張的丟入火中,任其化成灰並且隨風而去。
直到最後一張,是夏侯雲以前都會隨身帶著的兵團高層將領名單,上面每個人都已經用紅墨劃下了叉,於是雲便也想將其放入爐中。
就在準備要放入之時,他注意到清單上還有一人的名字是尚未被劃記,仍然存在著的--李威。
「在做什麼呢?」徐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雲稍稍的回過頭看。
「沒什麼。」他輕輕的笑了笑,隨後把那份清單收回了懷中,接著繼續拿起其他堆疊在一旁的紙張,「只是些已經不太重要的東西而已。」
「稍早的時候我收到傳令來報,說是被東吳孫權所俘的關羽,已經被他們處斷了--」
「喔,是嗎……」夏侯雲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似乎稍微嘆了口氣。
「您曾經為了他,差點犧牲自己也堅持要回報他的恩情,發生了這種事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徐仁有些關心的說著。
「在他選擇犧牲自己以擋下吳軍,以讓我去追擊涼鬼兵團時,我就知道他的最後一定會是這樣的。」他回道:「沒什麼,畢竟他也貫徹了他的信念,就算是逝世了,也可以含笑九泉,在另一個世界也永遠能夠抬起頭面對自己,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不愧是子鷹兄,所想的事情和所說的話就是和一般人不同。」徐仁笑了笑後,繼續向夏侯雲說道:「不過涼鬼兵團也終於走到盡頭了,在與文錦的最終決戰過後,將所有船上下以及在岸邊軍營的所有士兵都逮捕起來了,這下不用再擔心國家會被悄悄的賣掉了。」
雲一邊將手上的竹簡丟入火中,「那麼那些抓來的人都被怎麼樣了?」
「願意投降的都被帶去當新兵重新訓練了,不願意歸順的大多被打進大牢,更慘的也都已經被處斷了。」
「接下來朝廷又打算要怎麼辦?」
「原本涼鬼兵團的總軍營已經被改修建成全新的許都精兵團軍營了,而在魏王曹操大人的命令下,往後朝廷都只會重用國家親自培養的精兵,並且不以外來兵團為秘密軍閥。」
「看來他們被蛇咬過後就怕繩子怕的不得了啊--」
「但是我同時也聽說了一個消息,恐怕這也是為什麼元讓將軍的病情會遲遲沒有好轉的原因。」
雲聽了後感到很好奇,「是什麼呢?」
「曹操大人其實也早已患上重病,在樊城之戰前他的頭風癥狀就越來越嚴重的,一直到這幾天在開朝時甚至會突然昏厥過去,許多大夫都來試過但全都毫無辦法,近日以來曹操大人也沒有再親自上朝過,加上他的年齡確實也大了,因此看得出他的大去之期似乎已經不遠了。」
「他也有這一天啊--」所有紙張書簡幾乎都已經丟入火中了,雲這才停下動作,專心的看向徐仁。
「子鷹兄您是最清楚的,曹操大人一直都是元讓將軍自小的玩伴,即使到今日也是互相信任且彼此依賴的存在,況且與他們倆至親的夏侯淵將軍也已經逝世,因此曹操大人的病情一定也多少影響到了元讓將軍。畢竟關羽和文錦都是他們兩人的大敵,而最大的敵人已經解除,所以他們在世上也已無留怨,因此很有可能要是一個好不起來,另一人就會跟著離世了。」
夏侯雲緩緩的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花瓣,說道:「既然人總有一天會離開這世上,那就別想那麼多了,想辦法快樂的在還活著的日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子鷹兄您的意思是?」
「別坐在那盯著火發呆了,明早我們一起去找義父吧,看他什麼時候能抽空跟我們一起去玩玩。」雲轉身便要往房間緩緩走去,「但別告訴玲綺或袁旖啊,因為我還想帶你們一起偷偷去酒樓呢--」
還在原地的徐仁聽的有些傻了,過了好一陣子後他才明白雲所說的話,於是便立刻爬起來,然後跑上前去抱住夏侯雲並說道:「嗯!我徐岳彬一定什麼都聽子鷹兄您的!」
某天的傍晚,從事各行各業的百姓人民都開始收拾,店家結束營業,農民收回器具,即使是當官的也都將筆墨之具給收起,準備回府去。
天色逐漸昏暗,府外烏鴉鳴叫,街道上的人逐漸減少。朝內的臣子們也已經散去,身為丞相兼魏王的曹操也不例外,他在衛兵的保護下回到了房裡,在進房前就命令他們都退下不得再打擾,只留下自己,在房裡想要好好的休息。
略顯疲態的他,咳嗽了幾聲,隨後坐在床邊,將幾卷公文書放置一旁後,突然說道:「若是前來刺殺孤的,還是請回吧,孤的霸道之路已經走到盡頭了,用不著你來送孤一程。」
暗影中逐漸浮出一個身影,從陰暗角落逐漸走出來的,不是他人,正是夏侯雲。
「不愧是曹孟德,我都已經盡量屏氣斂息了,你還能感覺得出來。」雲笑道,「不過我不是來行刺的,是來找你聊聊的。」
看向了雲後,曹操說道:「孤認得你,你是夏侯惇的義子。」
「我以為你會對於我還活著感到驚訝呢--」
「幾年前你在逃亡的時候,夏侯惇盡其所能的買通了各處衛兵只為了確保你能逃出許都,這種事情孤怎麼可能不知道。」
「原來你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嘛。」他開始慢慢走向曹操,同時說道,「在這麼高的位置待著很辛苦吧?」
「呵呵,有時候的確會這麼覺得,但這就是孤從一開始就得背負的命運啊。」
「話也不是這麼說,不過既然你也知道你快要到極限了,不妨就把心裡的話告訴給我這個陌生人吧,這樣去了另一個地方的時候會更舒服一點。」
「孤所做下的錯事太多了,不願一一去面對,真要說的話,也莫過於對夏侯惇和夏侯淵的虧欠了吧……」
「喔?他們倆兄弟?」夏侯雲坐在他的身旁,準備要好好聆聽。
「夏侯淵在漢中的死,孤也知道根本不是被敵軍突襲這麼簡單,但是在眾人無法理解的情況下,孤卻只能將他貶低,將他塑造成一個有勇無謀的白地將軍才能平息眾人的疑惑,直到孤要現在也差不多要走了,他的冤和仇,孤都沒能有辦法替他報復……」
「你是知道的?」雲有些驚訝,同時也有些疑惑。
「對夏侯惇也是一樣,當時我錯信了文錦讓他暗中掌握大權,使得夏侯惇在多次戰事中都吃下了恥辱般的慘敗,害他在世人眼中也成了一個毫無將才本事之人,然而對此孤卻完完全全的無法替他平反,這是孤最對不起他的……」
「我也很好奇這件事,就是你為什麼會對義父這個戰績不光彩的將軍如此信任,甚至將他視為與自己同等之輩?」
「那與戰績無關,也並非因為私人交情,最重要的是他能夠讓我從來都不用擔憂。」
「什麼意思?」
「楚漢相爭之時,劉邦屢屢敗於項羽,但每當殘軍退回關中之時,他的臣子蕭何就會提供充足的錢財與糧食已讓劉邦恢復軍力,每次都是這樣,直到後來劉邦評定第一功臣時,必然就是蕭何。夏侯惇也一樣,不論孤在任何地方征戰,他總是能把百姓給照顧好,並且把軍隊的所需都完全滿足,讓孤每每都能夠放手去平定各地,所以孤才如此信任且重視他啊。」
「哈哈--看來我真的沒有猜錯。」夏侯雲笑道:「能夠在這條霸道上走這麼久的人,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劉備和關羽與張飛以兄弟相稱,孤和惇與淵其實亦然,從在鄉野時就開始一起奮鬥到現在,實在並非容易之事,若可以的話,真希望三人能夠重新好好的聚在一起。」
「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繼續向前看吧。」雲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罷,不過誠如孤所言,孤的日子快要走到盡頭了,也許很快就會先去找夏侯淵了,還請你先離開吧,今天已經夠累了,孤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曹操揮了揮手示意讓雲離去,隨後躺在床上並且閉上了雙眼,表情比起一開始還安詳了許多。
又過了幾天,朝野百官都會參與的早朝剛結束,夏侯惇正要從大門走出去,便見雲已經靠著牆壁,帶著徐仁在外似乎等著他等很久了。他一臉興奮的上前問道:「今天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嗎?」
惇見他笑得很賊,不禁有些懷疑,「你想做甚?」
徐仁微笑點頭說道:「戰爭都已經結束一個多月了,今早我也都把將軍您的事情都先處理完了,所以一切就都暫時先交給我,你們父子倆就去放鬆一下吧!」
「我這種身分怎麼可能隨意在市集街道上遊玩,況且雲你怎麼不去找你之前帶去打仗的那些人?」
「王剛他們戰後回來幾乎每天都在混,呂石回去山寨上了,我又不想去找袁旖或王異那兩個很兇的臭女人,還是義父你最好了!」他用一種令惇感到噁心的方式撒嬌著。
「胡鬧,不行就是不行。」夏侯惇向身後衛兵揮手示意,準備要上馬回府去。
「等等--」雲立刻擋在他面前,「一天就好,只要撥空一天就好!」
「你到底想做什麼?」惇的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
「不然給我十二個時辰的時間也行,反正我一定要帶你去體驗一下凡人的生活就對了!」雲換湯不換藥的喊道。
「別太過分,我說過了我是為將之人,怎麼可以為了私人……咳--咳!」他話沒來得及說完,便又重咳數聲,咳到整個人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
「喂!你還好吧?」夏侯雲稍微更上前,徐仁和一旁的衛兵也跟著關心起他。
「唔……」他發出了微微的低鳴,過了一陣子後才將身體再次直起,擦了擦嘴角後,回道:「你剛剛……說你要帶我去哪裡?」
戴上了竹編斗笠帽,換上了平民的粗布短褐,夏侯雲和惇在街道上行走著,不讓任何人察覺出他們的真實身分。
在雲的帶路下,他們先是去了一家茶館,並且很快的找了張桌子與座位坐下。
夏侯雲大聲的喊道:「給我來壺老樣子,速度要快啊!」
惇小聲的問,好像很怕被人發現,「我說你這傢伙,平常就來這種地方嗎?」
「這只是開始而已--」
喝完幾杯夏侯雲平常都會叫的茶後,他便帶著惇繼續上路。先是去了路上各處的路邊攤販買了幾個大餅,又花了多點錢買了些乾肉來吃,隨後更是買了兩小壺不知道是什麼的飲品在路上邊走邊喝。
正午過後到市集中心那去觀賞戲劇的表演,儘管惇原本說沒什麼興趣,但反而最後雲想要走了的時候,發現惇他已經看的非常入迷而無法中斷了。
雲還帶著他去了布坊,當平常都只穿簡單官服或武裝的夏侯惇,看到了那些五顏六色,七彩繽紛的布料與華麗衣裳後,不禁感到十分新奇。
走到一條較為繁華的大街上,突然有人還是認出了惇,並且激動的問道:「您是夏侯惇,夏侯元讓將軍嗎?」
「我……」他不知該不該承認。
「真是太感謝您了啊!幾年前大旱導致莊稼嚴重失收,整個國家上下百姓都餓死缺糧了,當時是您下令截斷大壽河水,並且親自帶兵和工人去建造水庫,讓我們後來的農田才有了大幅的轉機啊!」
「是啊是啊!我們一家在戰後原本為失所流民,是好幾年前您招收我們這些難民,還幫我們安排就業,我們才得以健康平安的活在這的呀。」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圍繞著一大群民眾,一見到夏侯惇就開心且亢奮的大聲感謝,為過去他對百姓所做的建設與福利而歡呼齊聲感激。
「看看吧,為了人民而付出的你,和迫害百姓的涼鬼兵團相比,是誰在最後仍然被大家給記住了呢?」夏侯雲撇過頭看向惇並笑道。
忙著應付民眾的夏侯惇無暇一一回應,最後只好拉著雲然後趁空檔之時逃離眾人熱情的包圍。
到了黃昏,雲帶著惇爬上了房屋的屋頂,兩人望向了美麗絢和的夕陽,許久都沉靜在這幅美景當中。
夏侯雲突然問道:「義父,你還能跑得動嗎?」
「哼,比你這小子還厲害的多呢。」
「那我們來比比如何?」他賊笑著的問。
「可笑,當作我會怕你這小子是吧?」
「那我們就比誰先跑到許都裡價格最昂貴的那家餐館門前,輸的人就出錢請晚飯,敢不敢啊?」
「你小子可要賠錢了,準備開始吧--」他信心滿滿的回道。
不久後,夏侯惇先跑了起來,雖說是有病在身,但奔跑起來完全看不出來。甚至也看不出他已經是有點年齡的人了。
雲見情況不妙,錢袋今晚可能會大失血,於是便也開始拔腿狂奔,為了自己免費的高級晚飯而奮戰。
先是在屋頂上奔跳,但夏侯惇有些不熟悉於頂上的路線,於是還是在較低的房屋上先跳了下來,並且改走各個小路試著要捷足先登。但對許都非常熟悉的雲,甚至不需要從頂上下來,在上面就能夠清楚的直接認路,並且往那餐館的方向奔去。
過程中,兩人的內心都充分的感到了愉快,並非以往對外或對他人那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感覺,而只是單純的想要取勝,想要讓另一方引以為傲的競爭。
夕日已經緩緩的下山,照耀著大地的,是美好又短暫的落日餘暉。
跑的臉紅氣吁的夏侯惇終於到達了那間餐館門前,但彎下腰喘氣完一抬起頭,便見雲也靠在門旁的柱子那,表情也是相當疲累的樣子。
「哈……哈……我先到的喔……」夏侯雲在急促的喘息中,斷斷續續的笑道。
「哼……」惇雖然吭了一聲,但很快的便再次挺起身子,露出了一種驕傲的微笑。
肉食,熱湯,鮮蔬,美酒,甚至是北方罕見的白米飯,豐盛的擺滿在桌上。
這些美食入口下肚後,感覺剛剛所有消耗掉的體力都立刻補充回來了,特別是當夏侯雲吃了第三大碗飯的時候。
「義父謝啦!」吃到飽的快動不了的夏侯雲翹著腳,滿足且喜悅的對惇感謝道。
「哼,知道要感激就好。」惇也用餐完畢,隨後大口的喝乾了一杯酒,接著說道:「不過我也得跟你說聲,謝謝了啊--」
「是我要跟你說謝謝吧,飯都讓你請了!」雲大笑。
「今天的確是挺開心的,多虧了你,我在離世前也才能體會到曾經沒有過的平民快樂。」惇沉靜的說道,「不,平民根本沒辦法過的這麼輕鬆,也是多虧了你啊……」
「怎麼突然說這些話……」他將腳收回,搔了搔頭。
「你說過,有些話如果當下不說,等到想說的時候可能就來不及了。隨著時間把我帶到了今日,我也多少有感受到啊,你也已經聽說過孟德的事了吧?」
「我印象中的你就是開口閉口都要哼來哼去的,怎麼多喝了幾杯就變感性的詩人了?」
「也罷,就這樣吧,不過在我們回去之前,我得先敬你一杯--」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夏侯惇為雲親自斟酒,看的雲都呆眼凝滯的傻住了。
「夏侯雲,雖然你帶給了我實在不少的麻煩,但一檔歸一檔,你確實帶給了我遠比親生兒子還要更重要的影響。」
「別這麼說啦,你真的是夏侯惇嗎--」雲非常不好意思的舉起酒杯,彆扭的接受了惇的敬酒,「而且聽你這麼說,怎麼覺得你好像明天就要逝世似的……」
「哼,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有明天呢?」惇笑了笑,喝完後又繼續給雙方都斟酒。
「算了算了,既然你這樣了,那今晚我們就像以前一樣,給他喝個痛快吧。」這次夏侯雲搶先舉起酒杯,並對惇大喊道:「喝吧,乾!」
「乾!」
這個夜晚,父子倆人在喝乾了幾壺瓊漿玉夜後,於圓滿月光的照耀下醉醺醺的互相扶持,並且搖搖晃晃的走回了府邸去。
醉得眼睛快要睜不開,即將昏睡過去的惇步伐雖然緩慢,但和他搭著肩的夏侯雲也沒有多快,儘管如此,惇依舊醒著,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不自覺的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翌日上午,在寒冬之後緊接而來的春季已經到來,天空艷陽高照,溫暖無比。
府邸內一片祥和,後院中的櫻花樹盛開,許多花花草草也都已經綻放開來,蜻蜓蝴蝶與鳥兒更是在花苑中各自遊覽。
夏侯雲和呂玲綺在下棋--但雲的被玲綺以各種策略封殺且包圍,很明顯要輸了。而惇則是在處理著一早送來的公文與差事,徐仁也在一旁協助撰寫。
就在此時,一名傳令匆匆的跑了過來,將門急促的推開並且大喊報告道:「報--大事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快說。」不只是夏侯惇,其他人看到那名傳令的表情與語氣也感到有些不安與緊張。
「曹操大人他……在洛陽已經……」他話還沒說完,也沒辦法說完,惇便立刻瞪大了眼,因為他了解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也都沒有多說,惇立刻便放下手上所有的東西,隨後奪門而出,立刻駕馬奔出了府外。還在原地的夏侯雲等人,雖然沒有做出其他動作,但他們也都理解,卻不能為他做些什麼,只能以擔憂的眼神看著他逐漸離去的身影。
曹操逝世了。在這之前,被眾人不斷推舉勸說要登基稱帝的他,最後依舊只是以魏王,以丞相的身分離開了人世,卻也留下了一片穩固的江山。他的死訊很快的傳到了家家戶戶,甚至到整個國家,幾乎可以說是國喪般的舉行了重大的喪禮,並且最後安葬於鄴城附近的高陵。也是從他去世的那天開始,夏侯惇的臉上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笑容過。
這一天下午,已經陷入了沉寂許久的夏侯府邸,待在房裡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雲,與徐仁在房中並聽他報告。
「關羽被處斬後,他的屍首被孫權送給了曹操大人,想要藉此把劉備的怒火轉向我方,但曹操大人並沒有將它給送回去,反而厚葬在洛陽。劉備在得知當時關羽是因為接連遭到背叛,且叛逃者是歸順東吳後,便將劍鋒指向了孫權,因此不久之後他們雙方必會有激烈的衝突和大戰。」
雲聽了後,微微的嘆了口氣,「那這邊怎麼樣了?」
「曹操大人在關羽死後,似乎就像完成了生前的最後心願一樣,很快的便寫下了遺令,交代公子曹丕嗣其位,也交代了一些將領們和文官以後該做的事情,特別是目前官階為最高的前將軍,也就是元讓將軍,在臨終前曹大人雖然沒有對他說太多話,但也是我極為罕見的看到元讓將軍流下了眼淚。」
「原來他這傢伙還有眼淚的啊--」夏侯雲慢慢的站了起來,揮了揮手示意要徐仁跟著自己一起走,「走吧,我們去找他吧。」
走到了惇的房前,門是半開的。門口邊就可依稀看到裡面地上遍地都是文書與竹簡,稍微推開後,更是看到整個房間都雜亂不已。
微微的陽光照在地面上的書卷,飄盪著的灰塵,以及那步伐遲緩卻仍試著要行走的男人,那是夏侯惇,他的桌上擺著高疊的文案,現在手上又拿著幾卷文章,緩緩的要走向一旁的櫃子,想拿取更多公文。
雲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幾張紙和卷子,上面的內容都是農田翻新、百姓就業、以及一些軍隊後勤或治民的文件,其中還有很多是來自各個大小文武官,甚至更多是來自百姓的感謝函,上面都訴說著感謝惇長年以來的貢獻與付出,而每張看起來都不是同一個時間點書寫的,有些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信,有些則是近日才寄送過來的。
邁開腳步,慢慢的走向了夏侯惇,那高疊的公文,都是他已經完成的事項,而擺在桌子正前方的,是一張來自朝廷的委任狀,將其攤開來看,居然是現為丞相的曹丕,要封惇為位於三公之上,僅次於丞相本人的最高官職--大將軍。
與此同時,長期且長久工作不中斷,以麻痺自己悲痛的夏侯惇,體力終於撐不住,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
「義父!」、「將軍!」兩人同時大呼一聲,並且上前扶起倒下的他。
徐仁關心道:「將軍,昨晚就沒見您休息過,您怎麼現在還在工作呢?」
雲也如是說道:「你沒看到你就快要當上所有人都嚮往著的大將軍了嗎?身子必須要先顧好才行啊!」
「哼……主子不是孟德的話……當什麼鬼職位都不重要……」
「先別說其他的人,你還是快點去休息吧。」雲和徐仁一邊說著,一邊試著將他往床的方向扶過去。
「不行……我得守護孟德留下的事物……我得繼續完成那些……」
「別再工作了啊,你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的啊!」
在夏侯雲和徐仁的強力阻止和拖拉下,惇才終於肯回到床位躺下,儘管他還是試著想抓起一把公文來閱讀。
轉眼間已是深夜,房內燃著幾盞小燭燈,照亮了昏暗的室內。
夏侯惇醒了過來,發現雲依舊坐在自己床旁,只是他已經在打嗑睡,搖搖晃晃的快要倒下去。
「你在做什麼?」惇開口道。
「嗯--?」慢慢睜開眼的雲依舊睡眼惺忪,看起來累的不得了。
「真的那麼累的話你就回去休息吧,我已經睡過了,現在可以繼續工作了。」
「不行!」夏侯雲聽到後立刻大聲喝止並按住想要坐起身的惇,並且責罵道:「你現在有病在身,而且飯都不吃藥也不喝,能做的就是多休息了,所以別再想朝廷或軍中的事了,給我好好休息啊。」
「不得胡鬧,我乃將即位大將軍的人,要樹立榜樣給眾人才行,怎麼可以……」
「可以!我說可以就是可以,更重要的是你既然都是個快要當大將軍的人,又怎麼能在幾天後的受封典禮一副病懨懨的出席?」
「那完全是兩回事,我必須快點……」惇想要起來,又再次的被雲壓下。
「而且你不是說了當什麼都不重要嗎,所以你現在就是休息,不要亂動,不然我……」話只說到一半,夏侯雲就打了個哈欠,看起來真的是非常疲倦了。
「累了吧?那就先回房去吧。」走進房內燭光照耀範圍的,是呂玲綺,她溫柔的對雲說道:「接下來交給我,你也早點休息吧。」
「啊──有妳真是太好了……」雲站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後往房門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去,「那我先去睡了啊,記得別讓這傢伙到處跑的,謝謝妳啦──」
隨後呂玲綺便坐在惇床旁的凳子上,然後拿起手上的一本書冊,翻了開來看。
「妳來做什麼?」日常生活中總是被她惡整的惇,看到她的溫和微笑也覺得不懷好意。
「你這病患別亂動,也別想東想西的,我這個好兒媳婦來說些故事給你聽。」
儘管惇還是滿懷疑心,但也不能做些什麼,只好繼續躺下,然後閉上眼準備聆聽。
玲綺清了清嗓子後,看著那本書冊開始唸道:
「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出身於鄉村的男孩,他和他的兄弟們一起闖蕩於天下,從男孩到變成男人都一起努力著。一開始幾乎無戰不勝,不但替國家平夷了當時最大的動亂,甚至在之後還幫助皇室除掉了禍害國家的毒瘤,可謂世人們的英雄。」
「嗯……」還沒聽出個所以然的惇點頭稱好著。
「只是好景不常,身為君主的異姓兄弟錯信了一個邪惡的外來人,將重任都交給了那個人,而男孩察覺到了外來人的心懷不軌,親眼見證過他殘害同儕與百姓,於是多次出面反對他,希望自己愛護著的兄弟不要被他所害。可惜外來人還是說服了男孩的兄弟們,之後在多次的戰事中暗中都陷害了男孩,包括使其被敵方綁架,還有想要以暗箭刺殺男孩結果射傷了他的一隻眼,使得男孩在戰場上屢戰屢敗,最後甚至不再被派至戰場上。」
「怎麼覺得有些……」開始感覺到什麼的惇皺起了眉頭。
「所幸男孩善於治國理民,即使他不能夠上戰場,依舊能夠在後勤方面做得極為出色,不但讓軍隊完全無任何兵糧資源的後顧之憂,能夠放心的對外打仗,更是讓一般的百姓有田可以種,有工作可以作,有飯可以吃,有好日子可以過。只是那個邪惡外來人依舊為了他們的一己私慾,一直都迫害著百姓,甚至還通敵賣國,在許多戰事中出賣友軍情報以換取利益,更使得國家各地民不聊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男孩當然沒有坐視不理,依舊在所有他能夠觸及到的地方,與那個外來人抵抗。」
玲綺唸的很有情感,不時還有抑揚頓挫,跟專業的說書人沒兩樣。
「幾年後,與男孩最親密的同姓兄弟被那外來人所陷害,不幸於戰爭中命喪於亂軍之中,為此男孩悲慟不已,卻沒有展現給任何人看到,即使在深夜中也只能一個人在河邊哭泣,但男孩也沒有因此一蹶不振,反而更是決意要將侵害自己所重視之人的外來人給擊倒,更加努力的奮鬥著。直到後來,在男孩夥伴們的幫助下,他成功的擊潰了那些外來人,使得天下終於可以得到安寧,只是不久後,就連男孩一直都互相信任且追隨的異姓兄弟也去世了,他將最後的遺願都交代給身邊的人,其中包括了感謝男孩為他這一生的奉獻,還有許多感念以往的事蹟,最後還特別交代了,要在自己離世後封男孩為最高的官職,也就是大將軍,以報答多年以來他對自己和黎民百姓的貢獻,另一方面也是償還對他的虧欠--」
她闔上了書本,然後溫柔的微微笑著,柔和的眼光看向了惇。
「至於之後的故事,雖然我還沒看到,但我能確定的是那男孩一定會在身邊夥伴的支持下,繼續走下去的,你說對不對呢?」
「哼--」惇翻了身過去,背對呂玲綺,「孟德哪有欠過我什麼……」
「誰跟你說曹操了,我是在講故事。」玲綺露出了壞壞的笑容,「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兄弟其實因為錯信外來人,還有了解到男孩多次戰敗都是因為被陷害,因此對於下令懲罰過男孩感到相當懊悔呢。」
他立刻轉過身問:「妳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故事上這麼寫的」她那捉弄人的表情簡直和雲的神情一模一樣。
「哼!」惇再次翻身過去,這次不想再回頭了。
「我去煮點飯菜給你,我知道你很久沒吃東西了,吃完後記得休息,別再想要熬夜辦公了。」玲綺將書本放在床旁,隨後站了起來要走出去。「對了,你的受封典禮我們都會去,到時候記得有精神點,不要累倒了。」
在她走出房外,確實將房門給關上後,夏侯惇立刻睜開了眼,然後翻身回來拿起了那本書來看。
但一打開來,發現那本書根本不是什麼事典書籍,只是單純的料理食譜而已。
朝廷的宮殿外,舉行了盛大的儀式,高臺上布置了祭天祀地之壇,眾多衛兵都在附近守候,而在下面的全是許都內的百姓們,典禮才剛開始,他們就在大聲歡呼,躁動不已。
底下看著臺階上的人的群眾,夏侯雲與呂玲綺也在其中,特別是雲,以一種驕傲的眼神望向了那正在一階一階往上走的男人。
「夏侯惇,夏侯元讓,自先主魏武王在任之時便貢獻極大,於多場戰事中嶄露出驍勇善戰的能力,在後勤治民方面更是極為出色,因此在先王之遺願,以及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請求與訴願下,在此特拜為位於三公之上,最為重要的官職--大將軍!」
聽到臺上的官員大喊宣布著,同時他的腳步也沒有停下。身後的徐仁也跟隨並護衛著他,此刻的他,心中也滿是激動,更多的是欣慰,又或者說是完全發自內心的感動。
「魏王曹丕在此,親自拜過夏侯惇將軍,並拜汝是為大將軍。」
站到了高臺最頂端,抬起頭來,夏侯惇莊重的接受過曹丕的拜禮,並且也接過他親自授予的大將軍寶劍。
轉過身來,先是望向了下面的群眾百姓,隨後惇便抬起了頭,望向湛藍多雲的天空,輕輕的說了一句:「孟德,你在看嗎……」
在此之後,夏侯惇的公事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繁雜,除了要治理國內的人民以外,與以往不同的是增加了許多有關軍事處理的事項。儘管夏侯雲、呂玲綺、甚至是王剛他們那些人,都很多次說過想要幫惇的忙,但卻都被很快且堅定的回絕了。
他的病沒有好起來過,但扛起的責任卻是一天比一天重,於曹操去世後再也沒露出過笑容的他,每日都處理公事處理到很晚,並非完全沒有多餘的時間,而是他將所有能夠分配出去的事也都完全攬到自己身上,包括巡查軍隊、安排工作、以及撫卹農民,並且堅持每件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因此導致他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一日接著一日,一日又是一日,已經有了年紀,且病痛纏繞在身的夏侯惇,身體漸漸無法負荷這麼沉重的負擔。看在雲的眼裡,面對心境與處境皆如此難過的惇,卻完全無法做些什麼讓他好起來,只能看著他一天一天的身形消瘦,髮絲也逐漸蒼白。
某天,夏侯雲在惇一旁的小聲的喊道:「義父!」
「什麼事?」他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仍然在工作著。
「我們好久沒聊一聊了,今晚我們去酒樓喝一杯如何?」
「不可能……咳咳--」惇很快的回應,同時也低聲的咳了幾下,「我事情很多,忙不完的。」
「我知道很多事情根本不必你親自來做的,你只是想麻痺自己,對吧?」雲說道:「既然想要麻痺自己那也要用舒適一點的方式,不要用無聊的公事了,來陪我喝幾杯嘛!」
「現在身為眾將之首,即為眾人的楷模,怎麼能夠再隨意飲酒。」
「怎麼這麼說,很多將軍什麼的不都每天喝酒還不是受眾人景仰的嗎?就只要撥空一個時辰就好了。」
「一個時辰能做的事情非常多了,身為大將軍必須要……」
「好!我知道大將軍要當大家的榜樣,但大將軍也是人啊,難道身為人父,陪自己的義子喝一杯酒順便聊聊天也不行嗎?」
他又哼了一聲,但很快的又悶咳了幾下。
「我還有準備要拿出一罈我藏了很多年的好酒喔--」雲雖然這麼說著,但他總覺得惇還是不會答應。
「哼……」突然,夏侯惇把手上的筆放下了,並且緩緩的站了起來。「就一個時辰,不準拖延過時。還有,要是那罈酒不夠好的話,我立刻就轉頭回來這。」
呆住的夏侯雲,許久後才驚覺,然後開心的答應道:「嗯!」
接著他便推開房門並走了出去,而夏侯惇跟在後頭,步伐有些顛簸緩慢。
但,就在夏侯惇走出房外沒幾步之後,一陣無力感便由內而外的穿透了他的全身,不知為何的,身體的力量頓時全失,意識也忽然一陣漆黑,他就這麼的昏厥過去,倒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雲,發現惇怎麼還沒跟上來,回過頭一看,見到昏倒在地的惇,立刻瞪大了眼,並且驚慌的奔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