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剛結束學校的活動,隨即接到朋友的邀約,邀請我參加她的家族聚會,朋友是位虔誠的信徒,在我印象中,她的脾氣有如午後和煦的陽光,永遠是那樣不急不徐的給予溫暖,她研究易經、道家、儒學和佛法,總能解決我的疑問,與她相比,我就像永遠長不大的頑童。
朋友慢條斯理的說「家裡的土地公說要出去玩,老人家們也想透透氣。」不等我答腔,她接著說「對了,別忘了帶件外套,還有巧克力帶幾條,暖暖身,臺北很冷。」我這才發覺,原來我已經在內定名單了,她打來詢問只是意思一下而已......。
於是,掛了電話,本羅一個失敗的轉身,匆匆上樓折了兩套衣服,這年頭像我這般有義氣的不多了,為了朋友,為了土地公公,出發回臺北!
回到臺北時間已經很晚,和友人隨意的聊開了,天南地北的從沒營養的八卦到拘謹的政治議題,天空逐漸微亮,月色隱身霧色之中,逐漸褪色,直到天際一抹輝亮。
遊覽車沿著環河道路前進,臺北是被河渠環繞的城市,最後這些河道,大多會匯集到淡水河口,淡水河畔永遠少不了文人墨客的離騷,它背靠著臺北流向大海,腳踏著一個時代的繁華,把忙顛顛的瑣事丟給了人類,自顧著奔向大海,不再回頭。
今天的主角是這尊土地公公,有趣的是他本來要被供奉在朋友的外婆家中,只是不知何故,接駕的人員意外地送錯了地址,將土地公公迎進了朋友的家中,家族的人們,認為這是緣分,所以便安了個位置供奉他。
巧合的是,自從迎來土地公公,朋友家中的生意越做越好,所以家族的人,對這尊土地公公非常的虔誠,朋友常說「無欲無求,自有神助。」,她從來不會求助神明,單純的禮佛,或許正是這種心態,才讓土地公公挑上了她吧。
一上車大家各就各位,老人家開始話起家常,從子女的八卦到最近一期的樂透。
車子上了國道便開始南下,我問朋友我們第一站會到哪?只見朋友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
「所以是老人家們決定去哪囉?」我又問
只見朋友一臉淡然,那眼神像極了晨間市場特價的秋刀魚,她說「是土地公決定的,用擲杯。」
QAQ......
這年頭靠擲杯決定行程,喔!天啊!這群大人做事情真浪漫。
在土地公公的安排下,我們第一站到了位於臺中的紫雲巖。紫雲巖的主神是觀世音菩薩,是間充滿歷史的廟宇。
相傳紫雲巖建於清康熙年間,在過去這裡是原住民牛罵社和感恩社的社域,到了日治時代,則是大肚上堡,是清水一帶聚落居民的信仰中心,清水巖一開始只是間很小的廟宇,它的草創期歷時漫長,經歷了康熙一代,才逐漸成形,在它的廟誌中,提到了一位蕭成公的故事,這位蕭成公便是創建清水巖的一位重要人物。
到了雍乾時期,清水聚落的人口逐漸增加,廟宇也在信徒的捐贈下幾度擴建,逐漸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當然必須強調的一點,臺灣的廟宇普遍來說,它的歷史根據並不能完全相信,有不少考據上的困難,即使是臺北最知名的龍山寺,在廟的創建年代上,都仍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這是目前在研究地方史的困境。
老話一句,誰都希望自己的廟是貨真價實的古蹟,但執筆者往往必須迫於現實,被夾在廟方壓力與歷史事實之間抉擇,所以許多寺廟的研究中,我們不難發現,有不少作者在面對廟史時,往往輕描淡寫的帶過。
如今許多廟宇往往自行增建,雖然使廟宇富麗堂皇,然而許多充滿古意的歷史格局,也逐漸受到了破壞,難以看出最初發跡時的模樣了,這是很可惜的部分。
參拜完紫雲巖之後,我們的第二站來到了位於嘉義的半天巖紫雲寺,位於小山丘上的紫雲寺風景美麗,遠眺能看見蒼蓊翠綠的樹林,前來參拜的遊客不少,大樹下三五成群下著象棋的老人家,一派清閒。
當我們的土地公公入廟時,廟方的懸鼓開始敲打,作為歡迎,有些廟是放鞭炮,有些則是敲鼓,不同的聲音,都傳達著相同的意義,一種真誠的歡迎。
在這裡人與神明的距離似乎並不遠,沒有高高在上的,神像的金尊就由人們手捧著迎接,大喊著「神喔!」或者發出高喊,口裡嚼著檳榔的大叔、手臂刺上刺青的壯漢,在廟堂之前,人人平等,人們或頂禮膜拜,或祈求著、或傾訴著,也有像我們這樣,單純膜拜的人,各式的心情在小小的四方格局裡,三柱檀香,朗朗輕煙,靜靜的感受人間,悲歡離合。
神明要拜,肚子也要顧,同車的大叔看我捧花很辛苦,特別買了張刮刮樂讓我和朋友刮著樂,可惜事與願違,這張刮刮樂,只讓我的富婆夢做不到五分鐘。
其實在第一站和第二站之間,我們還有去大甲鎮瀾宮,我負責獻花,所以每次都要跑在隊伍之前,這讓人矮腿短的我有些吃力,因為負責捧神尊的爺爺動作超快,每每大步前進,讓我只得在後頭追。
我的捧花必須在神明之前,所以變成每次一下車,就會出現捧花伽羅VS迎神爺爺的賽跑場面,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爺爺動作要這麼迅速的原因了。
原來是爺爺以為神明要在最前面,而我也以為捧花要在隊伍最前面,於是兩個充滿誤會的人,各自捧著花與神明,展開了一場兩天一夜的誤會大賽。
第四站,我們到了北港的朝天宮,有一陣子我常來這兒,為的是完成一份宗教史的報告,朝天宮的資料非常齊全,同時它是我認為少數很認真在地方經營的廟宇,忘了說,來到北港別忘了買些伴手禮,特別是麻油和桂花糕。
下午開始飄著細雨,雨水打在車窗,再由雨刷「刷」一聲滑過,形成一道模糊的世界,雨水洗滌後的大地,似乎不見清澈,冷冽的海風吹佛,我們晚上在屏東的東隆宮過夜。
東隆宮是南臺灣最負盛名的廟宇之一,主祀的神明溫王爺,相傳曾經是位進士,在唐太宗時代立了功勳,然而不幸的是,在一次乘船出巡之時,遇險罹難,最後經由皇帝冊封,受封為王爺,立為「代天巡狩」,世代保佑地方信眾。
到了康熙晚期,在屏東東港發現一塊神木,神木顯靈指示溫王爺欲在此立廟,於是有了東隆宮,當然傳說眾說紛紜,特別是廟宇的故事,總是傳唱許多版本,然而無論如何,宗教是種溫和的力量,只要避免人為的濫用,對於社會始終存在一股安撫的力量。
東隆宮最知名的除了溫王爺傳說外,最重要的當屬三年一度的王船祭,廟方很用心的製作的王船祭紀錄片,對於東港人來說,王船祭不僅是宗教儀式,更是團結東港人的象徵。
每逢王船祭一到,東港子弟便會返回故鄉,義無反顧的投入祭祀,從打造王船,到抽籤決定各自迎接的王爺,都有一套嚴謹的儀式。
儀式共七天,但準備工作可能長達兩年,在儀式中東港的七大角頭(七個社區)必須經由抽籤,決定各自工作,每種工作都配有不同的服色,藉由顏色來區分是自己人或是其他社區的人,無形中更能帶來團結的氣氛。
對於當地的老人家而言,能穿上代表自己角頭的服裝,是一種莫大的榮譽,人們在工作之餘,便利用假日或輪班的方式,完成抽到的工作,最辛苦的當屬製作王船,王船的木料經過精挑細選,彩繪則透過各社區派出專業船工協力完成。
七天的儀式,大致分為「請火」、「過火」、「出巡繞境」和最後的「王船法會」。
前兩者主要集中在迎接王爺的儀式,過程複雜每個角頭都各自有一套方法,「出巡繞境」則是負責巡狩東港,掃除汙穢和晦氣,其中出巡的工作非常辛苦,往往會出巡到三更半夜,負責出巡的隊伍必須一連支撐七天,除了個人對家鄉的凝聚力外,最重要的莫過於對宗教虔誠的力量,才能做到如此無私的付出。
我看那些老人家虔誠的側臉,開始多了一份認同,即使我們仍尊奉著所謂「敬鬼神,而遠之」的儒學信條,但不可否認的,宗教的確有屬於它的一份力量。
最後的儀式便是「王船法會」,在過去法會是不能有旁觀者的,當王船一燒,其他人必須立刻迴避,否則會被沖到,然而時代變遷之下,這神秘的儀式,越發引起人們的重視,許多人甚至會陪著王船的焚燒直到黎明,當天空的灰夜,劃破一道曙光,王船在人們的注目中,漸漸化為煙塵,三年一度的王船會結束了。
老人家們拍著彼此的肩膀,輕喚一聲「辛苦了!」,一句辛苦,娓娓道出了多少回憶,這是屬於東港的一份傳統,堅持傳統的他們,值得人們喝采。
我住的香客大樓,是最新的套房,有趣的是入夜的東港並不冷,或許是老人家的熱情,讓這座小港充滿了活力。東港最有名的特產當屬小魚乾和櫻花蝦,當然站在生態保護的立場,我還是傾向於少吃。
隔天我仍然負責獻花,但天公不做美,滂沱大雨之下,讓我們的行程受到了些影響,我花去不少時間在整理花籃。
第五站是屏東車城的土地公廟,這間的土地公被稱為臺灣最大尊的土地爺,然而天氣著實惡劣,我沒花太多心思在禮佛上,便蹦跳跳的逃回車上了。
第二天的行程,便在大風大雨中渡過,喜歡吃小魚乾,卻又擔心環境生態的朋友,可以跟我一樣吃這種。
老人家們對我們格外照顧,坐在車上不愁吃不愁穿的,不斷有魚乾、肉乾、冰淇淋、飲料等,吃不完的零食,像是回到小時候校外教學一樣。
兩天來我的主要工作,便是照顧花籃,特別是第二天的天氣,在大雨之中將花籃送進廟裡,格外辛苦。
花的身影令人執迷,經由巧手鋪展,它落落大方的開展在盆栽之中,花瓣紅的炙熱,粉的鮮豔,不夾一絲混濁,輕的不著質地,只有片片冠戴斑斕,嬌怯而透明。
晶瑩的花瓣與心境遙遙相望,清香和檀香一扮和,濃入魂心。
最後,附上完成任務後的喜悅留影。
暮色出山林,心境轉庭隅,般若心常在,佛言無量心。
宗教的色彩令人著迷,它充滿人性,善念與躑躅,隨著裊裊檀香,輕煙升起,人世間的許多執著,似乎不再這麼重要了,鬆開手,迎接新的一天,我們的禮佛之旅圓滿結束,謝謝土地公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