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到了十二點,還沒有從崧磊學長那邊聽到什麼進度報告,給姊姊的電話中,我直接問她聖誕節怎麼過。
「學妹她們想玩交換禮物,奇怪欸,買禮物的錢拿來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是很好嗎?」
「那麼妳自己想要什麼?萬年曆嗎?」
「也是蠻實用的啦!」姊姊聽起來只有還好的感覺,所以說那天會選擇萬年曆,真的是通用性的考量?
「妳抽到什麼?」
「郵筒造型的筆筒。」
明天去買那個貓尾巴杯架給姊姊好了,就當作是圍巾的回禮。
「對了,我還收到一塊蛋糕。」姊姊突然又說。
我心中馬上浮現那個人,但還是問:「是喔,為什麼會給妳蛋糕?」
「說是今天有特價,順便買的。」
不算差,真的。
「好吃嗎?」
「太甜了,我不喜歡整個都是巧克力。」
姊姊喜歡帶一點酸味的點心,買蛋糕前如果先問過我的話就會知道。
「既然是別人送的,就看心意囉!」
「心意喔?嘿!」
又是那聲突兀的笑,說不上是心領或不屑,已經是會想一起跨年的關係了,就算是缺乏不少社會常識的姊姊,應該也不至於到現在還需要懷疑她對崧磊學長全無好感吧?但我心裡還是七上八下,像是代替不可能聽到這段對話的崧磊學長。
換姊姊問了我聖誕節的事,身為考生的我自然無可秉告,然後我們說了晚安,睡著前我依舊帶著好像漸漸習慣的永恆疑問。
在歲末特有的浮動氛圍中,終於到了今年的最後一天,擠著三十幾個純男性考生的教室就像個壓力鍋,不時有角落爆出沸騰的笑聲,掃地時間甚至已經有人在教室後面開打棒球,不及格考卷揉成的結實紙球差點正中來巡視的班導。
補習班的課表當然不會被這種小事影響,照樣準時六點開課,我買好便當,五點四十九分在位子上坐定,看到手機上有崧磊學長傳來的訊息:「她的電話不通,有聽說怎麼了嗎?」
姊姊關機了?我左右張望,張家筠還沒來,不過教室裡已經有很多人,誰也沒看向我這裡,我按了「九」,一段撥號音後,聽見:「您所撥的電話目前沒有回應。The number you...」
昨晚通電話的時候明明還很正常的,我腦中馬上浮現房媽媽說過的話:「沙士還在柏油路上爆炸了!」
不可能,準備晚餐的任務已經交給崧磊學長,還是真如學長推測,姊姊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約要赴,但卻在途中出了什麼意外?
我在手機上輸入家裡的電話號碼,隨即又把它刪除,這個時間應該連爸爸都還沒到家,那是要直接打給爸爸嗎?不好,萬一姊姊真的只是遲到得久一點,跟爸爸那邊也不好解釋。
亂糟糟的腦內選項還沒個答案,上課鈴就響了。
今天的牛頓依然坐在蘋果樹下,如果只要被蘋果K一下就能搞定古典物理學的話,我相信全班有百分之九十七的同學願意,不過這裡沒有牛頓,所以我們還是被困在加速度公式裡,我趁著老師的板書加速前進時,在抽屜裡傳了一則訊息給崧磊學長:「我姊姊到了嗎?」
「她發燒了。」回應很快在我的螢幕上發亮。
「她在哪裡?」
「宿舍。」
「你在陪她嗎?」雖然懷疑學長有沒有種過去姊姊的房間,我還是問了,這個時候有學長幫她買晚餐或至少買礦泉水的話,再好不過。
「她叫我自己去,她要我把夜景拍給她看。」
如果人腦有風扇,現在我腦中的轟轟響一定是拚命在阻止過熱的風扇聲,任何一個有常識的男人都不會放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在家裡發燒吧?另外一方面,怎麼會有心理正常的人在發燒的時候還覺得叫約會對象去拍自己想看的照片比較重要?
好不容易讓我的腦脫離藍底畫面,我用全速對崧磊學長打出:「所以呢?你現在在山上?」
「我也沒辦法,她很堅持。」
我立刻退出與學長的對話。
左思右想,怎麼都不對,於是我改用學長的帳號登入通訊軟體,仔細看了兩遍姊姊和崧磊學長溝通的過程,終於判斷姊姊該負上百分之七十七的責任,學長用不同的造樣造句至少問了三次她需不需要什麼?但姊姊不斷跳針要學長自己去拍夜景,把看到的景色轉播給她,而且死都不告訴學長她的宿舍位置,不過這絕對不代表學長的百分之二十三可以被忽略。
到現在第一節課還沒上完,我已經坐不住了。
等到老師一宣布中場休息,我抓了椅背上姊姊送的圍巾,若無其事地走出教室,只要有後口袋裡的皮夾,原則上我可以抵達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只不過跨年夜太冷,拿著外套離開座位又太顯眼,只能先用圍巾擋擋。
「詠毅。」突然被熟悉的聲音叫住,我原本不想回頭。
「你要去哪裡?」家筠的顫聲隱藏在一百多人的吵鬧中。
「不想上課了。」我回頭對她微笑。
下一秒,我的微笑消失,因為家筠站了起來,大概我的表情太過驚慌,家筠經過我身邊時,低聲說了:「倒水。」
尾隨在家筠之後,我沒有多看停在飲水機旁的她一眼,快速走下樓梯。
大街上都是人,市政府的聖誕燈飾還沒從車站前撤掉,或者雙雙對對、或者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在路上嬉笑,還有不少明顯的東南亞面孔,用我聽不懂的語言發出一樣的笑聲。
我縮著身體躲上空氣比外面淒涼的公車,會搭公車的老人家和中學生現在都在家裡度過平凡的夜晚吧?圍巾怎麼拉都無法涵蓋單薄的卡其制服,我數著跑馬燈上跑過的站名,用力吸回被冷空氣刺激出來的鼻水,還要三十分鐘。
終於抵達大學的站牌時,車上已經沒有其他人,燈火稀疏的校園看起來很暗淡,學生應該都出去玩了。我走向姊姊的宿舍前,先拐到最近的便利商店,買了兩公升裝礦泉水、白吐司和沖泡式的感冒藥。
宿舍裡也是一股冷清清的寂靜,我快步爬上姊姊的三層樓,直走到底,停在她的房門口,門縫透出日光燈的薄光,房間裡很安靜,說不上來有沒有人的氣息。
我舉起的右手僵在門板前,這是該說些什麼呢?姊姊,我來了!原本應該在補習班上課的我,自然而然就跑來半小時外的這裡,手上還提著正好給妳的感冒藥……絕對不通!聽了這段話還不逼問我怎麼知道她感冒的話,一定是燒昏頭了!
我暫且離開姊姊的門口,走進三樓公用的小廚房,現在已經不是在意這身卡其制服有沒有很突兀的時候了,況且這裡根本沒人,我從架子上拿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公用的小鍋子,放了一點點水開始煮,雖然對自己廚藝的差勁程度非常有自信,我想還不至於連燒水都失敗。
等水煮開的時候,我又滑開手機,畫面還停留在學長與姊姊的對話,崧磊學長已經爬上他們預定夜拍的定點,架好腳架,腳架當然是姊姊的,也許她事先就交代給學長,要他來背。
一開始姊姊線上指導學長怎麼調整相機,達到縮時攝影的效果,缺乏先備知識的我不十分懂,快速滑過,然後大概是攝影的準備完成了,姊姊要學長描述現場狀況給她聽,好像她也在那個山頂一般,但學長說得零零落落,最後用手機拍了兩張夜景給她,城市特有的浮塵反射紅光,與手震下的光暈混在一起,怎麼看都有點意味不明。
突然發現水面已經嗶嗶啵啵冒著氣泡,我連忙關掉瓦斯爐,姊姊有杯子,現在還有蠻可愛的貓尾巴杯架,但無法進入她房間的我只能把感冒藥倒進鍋子裡的滾水中。
回到房門前,我把感冒藥、白吐司和礦泉水放在地上,雖然姊姊就在幾乎沒有隔音效果的一扇門板後,這樣擺著,她到隔天都不會發現吧?
我快步踏出這個樓層,來到樓梯間,在手機通訊錄中找到「房崧磊」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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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棍節(?)的約會很應景地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