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跪在後山的草坡，爭取時間喘息，豆大的汗珠濕潤了泥濘。
        「哎喲，身為正義使者的魔法少女，居然像鼠輩一樣躲起來了呢！」
        身穿黑色斗篷的闇夜女巫，乘著由蒼蠅使魔組成的掃把，姍姍降落在我的不遠處。
        她放聲嘲諷，想以激將法引我現身。我當然不會上釣，也沒這個餘力再作無謂的攻擊。

        魔杖頂端的水晶愈來愈暗淡，必須速戰速決。
  
     「最討厭躲貓貓了！給我滾出來──」
    在我苦思對策之際，沒太多耐性的女巫忽然發飆，舉起掃把朝向四面八方投放紫色雷球。

    轟轟──
    吵耳的雷聲源源不絕，雷球降落之處頓變一片焦土，激起沙塵也飄出濃煙，令視野模糊起來。
    不過這絕對是機會！
    我從長草堆中奮力衝出，雷聲恰好掩飾腳步聲，轉眼我已來到她的身後。
    四個小型的光系魔法流轉綻放，凝成如繩子般的光束綑綁她四肢，使她動彈不得。
    成功了嗎？
    我不敢鬆懈，想要乘勝追擊時，她卻悠悠對我輕笑。

    「終於現身了嗎？」

    腦海轟然空白，只見被光繩束縛的闇夜女巫，倏然瓦解成數十隻蝙蝠影子！
    「終究是個小屁孩，真好騙啊。」
    旁邊的掃把化回了女巫的真身，她居高臨下鄙視坐在地上喘噓噓的我。

    必須站起來……
    縱然想法如此，軀體卻連魔杖也抓不穩了。
    如今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闇夜女巫的掌心遞到面前，紫色的光芒一點一點的凝聚起來。

    「遊戲要結束囉──」

    嚁──
    千鈞一髮之間，一抹銀光沒入了闇夜女巫的手臂。雷球沒有如願擊出，它隨斷落的肢體掉往草叢，一同溶解成漆黑的血水。
    女巫低吟一聲連忙躍開，深怕再受攻擊，就在這個空隙，我才看得見來者──
    一名頭頂長有貓耳的黑髮小女孩，站在月夜之中，一雙銀製利爪映出寒芒。

    「主人由露娜保護。」
    不對！明明我把她封印成貓咪狀態，也叮囑了父母千萬別讓她跑出來！
    為什麼──

    露娜亮出利爪左抓右撇，攻勢凌厲，一時間與闇夜女巫打得不分上下。
    「哪來的野貓！別礙事！」
    女巫毫不留情朝她投放十多發雷球，紫色的光芒霎時間照亮了草坡，她居然不閃不躲，默默將銀爪互疊，高舉在雷光之中。

    她將自己當成了避雷針──

    「露娜！」
    她要幹嗎？不要送死啊！不知哪來的氣力，我支起身子衝上前。
    「丫──」利爪吸收了所有雷球，嬌小的身軀不可能承擔此等威力，露娜痛得尖叫。
    她將雷電重組成更巨大的雷球，忍痛往闇夜女巫投擲回去──

    「不是叫妳別跟來嗎！」
    我撐扶著露娜無力又單薄的身軀，她卻比我預想中頑強，勉力地和我一起握緊魔杖。
    「這是最後機會了！」
    她聲嘶力竭地叫道，我方才注意到，闇夜女巫吃力地抵擋雷球，墨色的防護屏終見裂紋。

    不能讓露娜白白犧牲！

    結構複雜的魔法陣驟然展開，魔杖的水晶球凝聚著不可直視的強光，帶著我倆最後的希望，怦然發射。
    防護屏全然俱裂，光炮強推雷球直接砸到闇夜女巫身上，她尖聲咆哮，最後埋沒在光芒之中。

    這仍不足夠。

    鮮紅如血的寶石飄在半空，這就是闇夜女巫的原型，只差一撃，這場戰爭就能結束了。
    遺憾魔杖已成枯木，我的魔力宣告殆盡。

    「不要放棄。」
    露娜依然緊握我的手，她的長髮無聲飄逸，晢白的肌膚散發出淡淡光芒。

    「不要……露娜妳別……」
    魔力不可抗逆地注入體內，水晶球閃爍出最後之光。
    溫柔的光波底下，她展起一抹要我安心的微笑──

    「一起為戰爭畫上句點吧。」

    最後的光炮擊出，寶石終於粉碎，紅色的粉末隨風而逝。
    完結了，拯救這個城鎮的任務，此刻回看只如一場虛夢，然而這個快樂結局，卻多麼令人痛徹心扉。

    墨色的草坡上，我抱著忽明忽虛的露娜，方寸大亂。
    還有方法吧？
    還有方法救回露娜吧？

    「今晚的夜空，有點像遇見主人的那晚。」
    露娜忽然這麼說，我也出神呆望天空，只見繁星閃耀，與露娜相遇的畫面恍恍惚惚投影眼前。
    一個夜深人靜的街角。
    一隻躲在單車籃子裡，被怪物襲擊，奄奄一息的小黑貓。
    星光依稀照亮她如月黃金的眼睛，「露娜」這名字同時在我腦海中浮現。

    「主人不要哭，這本來就是該有的結局，只是主人把這天延後了。」露娜嘗試撫著我的臉龐，可惜已感受不到該有的微溫。「露娜的魔力原本就屬於主人，現在只是還給主人而已。」
    「露娜，別丟下我……」
    說話就如令淚線缺堤的咒語，淚水止不住地滴下，穿過她的髮絲，落回自己掌心。
    「對不起，主人……我竟令主人如此痛苦。」
    露娜不停道歉──傻瓜！該道歉的人是我啊！
    「要是一開始就只停留在浪貓與路人的階段，彼此只是街景的一隅點綴，主人也不會哭泣了……」

    對啊。
    只要當初不再加以干涉──

    只要在那夜，我們選擇擦身而過──

    痛苦、哀傷；難過、孤獨。
    統統也不會出現。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有什麼意義？只停留在初見的美好，這種相遇有何意義？」
    我嘗試笑著跟她解釋，嘗試如往日相處一樣，教導種種她不明白的事物和情感。
    「如果怕受傷害就裝作視而不見，這種人生不會很空虛嗎？如果害怕分離而寧願不再深入接觸，你不會覺得錯過了什麼嗎？要是因為現在很痛苦便說不如當初怎樣怎樣的話，不就像否定我們相識至今擁有過的幸福嗎──」

    會痛苦，不就代表曾經很快樂嗎──

    露娜眨動眼睛，如平常一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同時，她的身軀更為透明了。

    「主人聽說過嗎？貓有九條命的啊。」
    「……嗯。」
    「要是真的，我會回來找主人啊。」
    「嗯……約定了啊。」
    「約好了，我們要再次相遇。」
    露娜微笑，閉上眼睛，靜靜消逝於夜空之中。

    這個城鎮不需要守護者了。

    我如願地上理想的高中，結識到善良的朋友，每天為不同的事務而勞碌，過著平凡卻充實的生活。
    偶然──很偶然地，我會想起某個月夜，一名魔女收養了一隻小黑貓的故事。嬌小的身軀烙印眼簾，讓孤單的夜裡添上淡淡的期盼。

    這晚，夜深了。
    家人已經入睡，只剩下我一個人孤單的在房裡用功讀書。正當我被課本上的文字搞得頭昏腦脹時，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一聲溫柔的貓叫。
    腦海怦然空白，身體彷彿有了自我意識，當我回過神來，我早已奪門而出，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持續奔跑，跑到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喵……」
    一隻如手掌般大的小黑貓，孤伶伶地從銹跡斑斑的單車籃子探出頭來，看見我又喵了一聲，似是在跟我打招呼。
    相似的情景，在內心滋養出無窮思念。
    我笑笑摸摸牠的頭，卻又哭哭啼啼將牠抱進懷裡。

    就像那一晚，在那熟悉的街角，兩顆陌生的心靈互相微微牽引。

    一切如同那一夜，星光燦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