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很可愛呢。」
「哼。」她冷哼一聲，「妳是真心讚美還是在諷刺呢？」
「我說真心妳相信嗎？」依舊保持微笑，我趴在她後方的沙發看著懷裡可愛的嬰兒，她還是一樣，連一個眼神也不施捨。
「我完全不信。」
「嗯。」笑容依舊不退，我小心翼翼摸著嬰兒的軟軟臉頰：「那就對了，我說再多也沒用——」
我與她是在高中認識的，她是一名很普通的女生，也跟其他女生一樣認為自己醜——但她是真的，別人也那樣認為。我偶爾會聽見周遭人在私底下會對她的外表開小玩笑，有時無意，有時惡意，但是我想她最討厭的應該是父母取的名字，蔡欣美。
他父母大概是知道她將來會對自己的外表感到自卑，所以從小就灌輸「外表醜不要緊，內在美才是最重要！」的觀念打氣吧？卻沒想過現在的人很喜歡惡意取笑人的名字，欣美心美，總是被惡意說成人醜心也醜。
常這樣被語言霸凌，甚至跟自己喜歡的學長告白被他打搶後，我還聽見學長私底下笑著只有鬼才喜歡那傢伙。我知道現在每個人都懂「人醜但心美的重要性」可是說真的誰不會先因為外表而去判斷一個人？
我常常看她自卑所以在身邊時常加油打氣，其實一開始我是真的認為那傢伙蠻醜的，而且也很後悔因為自己無聊搭上話的關係導致她時常找我。她認為我們是「朋友」，我也就隨便她了，私底下又是怎樣是另一回事。
身為「朋友」就是要加油打氣的～所以我當然是跟那些人一樣，說些「心美」才重要，然後在她問是真是假時說當然，很明顯根本虛假又不可靠的答案，只想著快快哄她開心然後我閃邊去。
能維持住這「友誼」真的很奇特，雖然我認為自己是保持看戲的心態，說真的沒有認真接受這段友情，而她則是小心呵護，總說著我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能相信的，會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卻沒想過我從沒跟她說過自己的任何秘密。
她像個傻子，以為我跟別人不同，但其實一樣。
透過網路的關係所以她交到男友，我替她感到高興但是心裡卻為男的感到悲哀，果然不出所料，男方在看見照片後秒分，她哭很慘我當然又是盡到「朋友的義務」在那邊安慰老半天，心裡卻想著如果我是男的也會秒分。
我是個雙面人，人前人後完全不一，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關於批評的壞話，那樣的風險太大了……我只對觀察兩邊關係有興趣，要是說了什麼很有可能再將來因為某些事情的關係而洩漏出去，到時要撒謊可不是什麼好方法。
所以能不說就不說，這樣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高中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我陪著她慢慢到畢業，想著終於能夠甩開這傢伙。誰知道她卻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美國唸大學，依照她的英文能力我想她很夠格，但是我沒想過去國外，所以連想也不想就拒絕，她好像是真心希望我過去陪她，努力嘗試跟我說接觸不同的文化有多有趣等等的事情——
如果她是美人，我想是男是女被說一說就會猶豫然後答應。
但是，她很醜，而我又迫不及待在畢業時甩開她卻又被纏住。其實她說的話也不多只有短短幾句，可是聽在我耳裡卻好像已經問了好幾百遍——所以生氣了，當時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火，說了好幾句難聽的話，她被我嚇傻後只能默默點頭，說了抱歉就離開。
從那天之後我就沒再跟她聊天了，在班上本來就被小排擠的她，畢業前的人都擠在一起玩可是她都單獨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窗外發呆，我則是早已跟朋友們約好要去哪些地方唱歌、吃飯甚至也已經規劃好畢業後一起去環島。
她一定心碎了吧，即使表面上平靜，我知道她心裡正狂風巨浪在翻響，我認識她三年也聊了三年可不是假的，就算根本不想去了解那傢伙的習慣她也還是能讓我知道。
畢業後，我們都順利的各自到各的大學，而她真的去到國外，之後就沒什麼消息。直到八年後的同學會，靠著網路越來越發達的關係聯絡上許多人，她也被邀請參加同學會，每個人都很期待遇見失聯已久的朋友們。
她出現了，卻不再是醜人。
我們雖然都知道她一定是有在國外做整形，卻還是有些人會不停盯著她看，甚至圍過去搭話問過的好不好，每個都好像沒有排擠過人家，而她很明顯也不是想翻舊帳就隨意聊聊，那畫面真的蠻衝擊的，不過也讓我知道這就是現實。
人常常說人美心醜有什麼用？可是當真的遇見了心美天使，誰會真的去看那顆在散發的心，而無視她的外表，或許網路上啦，網路上看見都會掌聲歡迎可是現實呢？現實只會認為你是來亂、來傷眼、來鬧的吧。
我沒有去攀談，只靜靜笑著喝自己的柳橙汁看著她。
她也有看過來，如果眼睛可以射出飛刀那我應該早就中好幾百刀了。
散會每個人又約去另個地方，當然也有人藉說有事要先離開，我和她就是例子之一。
離開後她獨自約我，當我開口撒謊說自己有事時她冷冷問著是真是假，明明她只比我大一歲唉……卻在國外已經磨練出一雙銳利的眼神，我只好舉雙手投降說自己沒事，去到她家才知道她只是剛好回來臺灣。
其實蠻佩服她的，她到美國後都是獨自一個人打拼，甚至在那遇見少見的「善人」，對方知道她醜卻還是追求甚至求婚，為了能讓婚禮更完美她才去動微型的整形手術。
其實我看了以前她的照片，說真的當時是怎樣認為她醜的我不知道，因為跟她現在的外表相比……我看出來她只是將自己有些不完美的地方弄掉，然後時常保持微笑、讓自己看起來有精神點就很漂亮了。
而且她的丈夫是在她還沒整形時愛上她的，我只能說小時候太幼稚吧。
去到她家我也不知道幹嘛，只聽她像是以前一樣在那邊自言自語自己發生過什麼事，畢竟是我沒有親自去過美國，所以聽她說那些事情時還蠻有趣，也順便跟她剛滿歲的小孩玩，捏捏她的臉頰玩看不見看的見。
我不後悔當時跟她說的話，畢竟那才是我的真心話，雖然導致現在我說了些讚美方面的詞，她會諷刺我到底是真認為還假以為，我只笑著不多加解釋，反正是這樣又是那樣，我其實也不是很想說太多。
隨年紀老去，其實我也沒有多老，至少知道哪些話該說死哪些不該說死。
但至少我剛才說的「很可愛」是真心話，她的孩子應該是遺傳到父親，真不知道將來這小娃兒會不會很多人追。「妳女兒真不知道長大會像誰。」無心的一句，她沉默數秒：「像她父親吧。」
「還有，他是兒子。」
「咦？啊？抱歉。」
這是我至今最真誠、也是最真實的一句話——
「我不是故意的。」
「嗯。」
還好她沒有很計較。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