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
楔子
我爸常說：「人生就像是一次旅行，最初的開始，你總是想要追求些什麼，或是想要看到些不同如以往的世界，你對於自己是很期待的，可是後來漸漸的你會發現很多關於這些的不同，你在路途之間迷惑，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這時就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一般，而無數個十字路口，則構成了現在的你。」
１
今天爸爸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去射箭場射箭，我聽過爸爸說過，他在年輕時，也曾經射箭，爸爸是體育班的孩子，而每一次爸爸在射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總是變化多端的，在爸爸把箭放入弦上，眼睛注視著靶的紅心，舉弓、引弦，隨後背部的肌肉伸展開來，在太陽的光線灑在爸爸的身上，最耀眼的那一刻，彷彿看見爸爸將所有的專注投入其中，但是在放箭的那一剎那，爸爸的表情變開始變化，起初是種找到了什麼一般的喜悅表情，然後箭自弓弦上飛出的是一種在專注底下放下一切的放鬆感，接著弓從手中脫出，被左手的弓繩給困住，形成一個弧形，在弧形裡爸爸的嘴角也與弧形並構成一幅畫，直到箭到達靶上，爸爸就會突然像是回憶起了些什麼一般，臉上若有所思的看著遠方的靶，彷彿失去了些什麼一般，再靜靜的將弓放下，重新把另一隻箭放入弦上。
今天，在過去靶場的路上，我在爸爸的車內右座，爸爸漫不經心的開著車，清晨的光線尚未明亮，在路上的車輛不多，爸爸的手放在方向盤上，右手打著檔，我則看著附近的景色，突然很想問爸爸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射箭，感覺裡頭總有個故事存在。
「爸，你是不是很喜歡射箭阿？」
「是阿！爸爸小時候一直有個想成為射箭國手的夢想！所以才每次都帶你一起去射箭，你也喜歡射箭的感覺吧？」爸一邊開著車，一邊回應著我。
「那爸，你不是說過你是體育班出身嗎？怎麼後來沒有繼續射下去？」
「哈哈，這可說來話長了。」爸爸突然一個轉彎後笑了起來，加速後，超過了一輛藍色的車輛，然後眼睛注視著前方，表情似乎在回憶著些什麼，接著在前方的一個紅燈停了下來，綠燈時爸爸：「爸爸，有和你說過一個關於弓的故事嗎？」
「應該是沒有吧！」
「人生就像是一次旅行。」爸爸突然又說了這一句他常常講的話了。
２
那一年，爸爸還在讀體育班的年代，奧運則剛剛比完，射箭這一項運動在臺灣，雖然不是被廣大的群眾們知曉，但是總還是有一群人，默默的在進行這項運動，而在爸爸的那個年代裡，射箭可說是非常花錢的一種運動，在裝備上，就遠遠超過其他的運動，光是弓的裝備，就分為弓身、弓臂、中央安定桿，賽斗（瞄準器），而箭又是可能損壞的，箭的價格也是昂貴的，甚至可以說是貴族運動。
爸說那一年，他在射箭這項運動上面，小有成就，所以去參加了幾次比賽，一開始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前途一片看好，但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怎麼的，爸他說，他彷彿失去了對射箭的才能一般，不論自己再怎麼努力，都回不到自己本來該有的實力，也許是心境改變的問題吧？但是對於射箭爸他還是對自己有所期待的，所以拼命的努力了一段時間，可是對於射箭的才能，卻一去不回了，他開始常常脫靶，箭彷彿不受他控制一般，賽斗的準確度怎麼也抓不到，最後，爸他只能放棄。
「叭──」爸突然按了下喇叭，前面有臺車輛擋住了左轉車道：「這就是我放棄射箭的原因了。」爸的車被擋住，他看著那臺車，緩緩的向了右邊看去：「有的時候，人都會在十字路口一般，決擇，但是當道路不通時，也必須去另尋別的道路。」
「接下來，就是那個故事了，那個有關於弓的故事，也算是爸爸我的故事吧！」爸的嘴角突然上揚一個弧角，手轉了方向盤，轉了左轉後，我們停下了車，到達我們的目的地。
３
我看著爸爸拿起箭袋，扣在腰際上，然後從弓箱中，拿出一把紅色的弓，不，正確來說應該是拿出一把紅色的弓身，再裝上一根銀色的中央安定桿和兩片白色的上、下弓臂，在引弦上弓，而我則不自覺的想起爸爸剛剛講的故事。
也許是在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國度吧！當然年代也已經久遠到不可考了，而在那邊的人們都習慣了平常的生活，但是一但到了成年，就必須要去旅行，這個旅行的名稱叫做『尋真』，而『尋真』的內容，也就是讓孩子可以去尋找真實的自己，確定自己的未來。
而在這個國度裡，似乎是所有的村莊都是歡迎外來的客人的，這個國度之中，是與世無爭的，就像是童話故事中的那樣，可是在其中，也是有著許許多多的怪物存在其中，有的就像是只存在於山海之內的傳說怪物，所以就像是不知道是多遠古一般，是一個停留在冷兵器時代的故事。
在那樣的國度裡，有一位男孩子，正好就是在成年的年紀，也就是要去『尋真』的年紀，而在『尋真』當中，要怎麼樣才算是完成這項儀式呢？就是可以找回一個自己最愛、可以說的出意義的事物又或者是自己可以用它來自我生存的人、事、物，最後回到村子裡，對村長說出這一切，便可以完成這一項任務了。
爸爸上好了弦後，將弓放在弓架上，把弓箱裡的箭放入腰際的弓袋，戴上左手上的護手，拿出弓繩，和弓指套後，便進入了靶場的射擊區，進入了一個被光亮所照耀的區域，將弓架放下、雙腳平置、再拿起弓，用弓繩與左手綁住後，右上戴上弓套，深深的吸進一大口氣，然後吐出，再將箭搭上弓上，在爸爸的眼睛裡，似乎就只剩下那遠方的紅心了。
４
在這一年當中，男孩即將要成年，所以被招到了村長的家中，在村長告訴他『尋真』的意義之後，男孩也將要去完成這樣的儀式，於是男孩帶著一些乾糧，和一把短刀，就出發了。
在經過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森林，再穿過森林所落下的光之後，男孩終於看見了另一個村莊，這個村莊被森林所包圍，而男孩在進入這個村莊之後，便很快的發現，這個村子裡面，大多都是以狩獵為業，而男孩在『尋真』當中，在每一個村莊裡，是不可以停留超過一個月的，所以在男孩到達的第一天當中，男孩首先就去找了村長。
「在我們這個村子裡，大家都是獵人，想學習狩獵就必須先擁有自己的弓！」村長看到男孩的到來，很熱情的招待後，便講述自己這個村莊裡，可以學會些什麼，當然在獵人的村莊裡，每個人都是非常崇尚武力的，所以若是想學會這邊的生存方式──狩獵，就必須先要製作出自己的弓，而製作自己的弓，則必須要去找尋到好的木頭，當然弓也有弓的弓匠，可是材料卻必須是自己去取來的。
「只有好的木頭，才可以做出好的弓，在村子的南邊有一座森林，在那座森林裡，透著令人難忘的黑暗，在那邊白天也會變成黑夜，裡面還住著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動物，有的甚至是食人的，別太深入，越是深入的地方就越可能碰到越可怕的怪物，但是越是深入也意味著可以獲得越好的木料。」村長從他那久遠的眼神當中，彷彿看見了一些什麼一般，望著遠遠的南方說著，然後特別的在深入，那邊加強了語氣：「在最深處甚至可以看到我們最好的獵手都夢寐以求的木料，那種木料傳說是遠古的木神與人類所定的契約，只有最有潛力的人才可以獲得，而這種樹木的花紋就像是一片葉子，是看的到樹的所有脈絡，並且有一隻像蛇又有六隻眼睛、三隻腳的鳥類守護著。」村長說到這邊，表情竟然出現某種狂熱的信仰一般，就像是正在面對村子裡最崇高的神祈一般。
男孩知道了後，便往南方的森林找尋屬於自己的木料，在森林的入口，男孩遲疑了好一陣子，森林裡的樹林每一棵樹木都高聳的可以把天空遮蔽，而森林裡更不斷的傳出某種奇特的聲響，彷若人聲交談，又像是野獸們的獸歌，交錯而雜亂著，但若是仔細靜下來去聽，卻又感覺這座森林是平靜且無聲的風聲充斥其中，而不像是村長所講的那麼可怕，男孩漸漸的步入其中，因為他想要去找到自己想要的木料。
男孩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決定進入這座森林，森林的內部真的就如同村長所講的一樣，白天變成了黑夜，雖然還不到黑夜的感覺，高聳的樹林的孔縫之中，所透出的微小光亮在這座森林當中，感覺上竟就像是陰天時，在樹林裡的感覺，樹林遮去了大多數的光亮，只剩下了些許微光，而男孩在森林當中，環顧四周，在一棵身型奇曲、宛若老人般痀僂的樹上，男孩好像撇見了一隻具有人面的怪鳥，朝他望來，並發出如同氣聲般的人聲，嘲笑他一般，男孩不敢亂跑，因為村長的話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炸開，也不斷的回響著「在森林裡住著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動物，有的甚至是食人的，別太深入，越是深入的地方就越可能碰到越可怕的怪物，但是越是深入也意味著可以獲得越好的木料。」
食人的？若是發出過於大的聲響，不就會被發現了嗎？但是越深入也就可以得到越好的木料，可以越得越好的弓，若是為了這些，那麼冒險應該也是值得的吧？
男孩對著自我喊話，努力的堅強自我，但是在他所身處的地方不遠處，他甚至看到了血跡，那血跡似乎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微微溼潤的感覺，且帶著一股鐵鏽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這代表著這附近就存在著一頭食肉性的動物，這讓男孩更加的小心了。
男孩繼續持續的走著，他已經看到幾棵可以做為自己弓的木料了，可是他卻想要更加的深入其中，可是越是深入其中，也就越危險，在其中男孩甚至看到一隻樣子像是老虎，卻有牛的尾巴的怪物，正咬著另一頭樣子像是雕，卻在頭部有角的動物，而那像雕的動物的聲音竟然像是嬰孩一般，男孩雖然懼怕，可還是盡可能的使自己鎮定下來，悄悄的從旁邊走過，不驚動那頭像是老虎的怪物。
越是深入，就越是可怕，裡頭的生物長的模樣竟然是奇形怪狀的，甚至有的是有兩個頭、三隻眼睛又或著是長的比牛還要大隻，男孩是越來越小心，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使這些怪物發現了自己，但是就在他覺得他真的無法再繼續深入下去時，他看了村長說的那棵只存在於最深處的樹木了，那棵樹木旁邊的花紋就與其的有所不同了，樹脈彷彿活著一般跳動著，男孩強忍著自己內心的雀躍，更加仔細的遠遠觀察，果然在樹上也有著一隻像蛇卻有著翅膀、三隻腳的鳥類守護在樹上。
男孩靈機一動看到鳥後，靈機一動，突然往回頭路走去，他去找那頭老虎一般的怪物，他用石頭丟了下那頭怪物後，發命狂奔到那棵樹，在引起那隻鳥的注意，那頭怪鳥歪著頭撇了他一眼後，便飛了下來，想驅趕走男孩，而那頭老虎怪則是在看到怪鳥後，立刻就放棄男孩了，改而去攻擊那頭怪鳥，男孩立刻就繞到了樹的後方，趁著怪鳥和老虎怪打鬥時，取走了木料，就立刻逃開那棵樹木了。
而後，男孩帶著那木料回到了村子，利用了木料作出了一張血紅色，並且樹的脈絡清晰的遍佈著弓身的弓，村子裡的人都為他取回了這樣的木料沸騰了，而男孩也為了這樣的弓感覺到驕傲，男孩之後也用這弓旅行於各地，獲得了龐大的榮耀，男孩手中只要持有著這把弓，他就敢於面對任何的挑戰，所射出的箭也是百發百中，而也開始敢於去狩獵任何的獵物。
箭的破空聲響將我從故事的前半段裡拉回，爸爸剛射出了一箭，弓在的左手甩出一個弧形，爸爸的嘴角也自信的揚起了一個弧形，但隨後卻又是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又靜靜的深呼吸，再將箭搭上了弓上，隨後舉弓、引弦、描準、射出。
５
爸爸說這故事很長，長到他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了，某些細節都是他用想像力去補足的，可是這整個故事就像是一個人生一樣，都是依附著某種情節、命運，都是在決擇，都是不斷的碰到任何無法預料的事情，而後再不斷的解決，接下來人類就快速的學習，在問題裡成長，之後漸漸的學會長大這一件事情。
故事跳過很多，很多都是讓人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故事可能也漸漸的被爸爸選擇性的跳過了某些內容吧？人們總是對於一些自己比較記得的去不斷回憶，更有可能用自己的想像力去補全它們，就像我爸爸也是如此，也許接下來的故事，也就是為什麼爸爸會放棄射箭的故事吧！
過了很多年，男孩經歷過很多的事情，也到過許多不同的村子，更去過那些大城市裡看過完全不同於自己那純樸的村莊的樣貌，當然在經歷過這些後，男孩也開始學會了許多不同的技能，了解到了很多很多不同的人性，而其中最為重要的那一把弓的故事，也早就已經完結了。
「弓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弓怎麼了呢？」我問，在射完箭後，爸爸依然沒講完他的故事，可是故事卻而是錯綜複雜的，旅途不斷的持續，也許到現在那男孩的旅行都還在不斷的持續著，但是弓的故事爸爸卻一直跳過，似乎是不願提起的。
爸爸收起他的弓，拆解，重新裝入弓箱內：「要繼續說下去吧？」這故事似乎無盡延伸，成年禮早就已經完成了，可是弓也已經消失在之後的故事當中，而爸爸的表情似乎有些許的疲倦，他盒上弓箱，閉上了雙眼：「先上車吧？路上告訴你。」
６
在尋真的儀式裡，最後帶回的東西，必須要是你自己真正喜歡的，是可以堅守住一輩子的信仰，在這樣的儀式當中，旅途裡所獲得的東西，都可能是你所喜歡的，當然你也可能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畢竟最愛的只有一個。
尋真的儀式一直以來，都還在進行，而在儀式當中，男孩所完成的僅僅是成年而已，在男孩帶回弓完成了成年禮，至少在男孩的心中看來，是完成了沒錯，他找到了自己所最愛的，這一張弓，帶給他榮譽、光榮和堅定的信心，對他來說已經變成了一種信仰了。
故事持續了下去，我看著爸開著車，車外的景色早已經變成夜晚了，而我看著路燈透了進來，爸爸的臉那一瞬間竟然蒼老了起來，臉色凝重，眉頭微微皺著，爸爸接下來繼續說著這樣的故事。
男孩在經過了成年禮後，很快速的被軍隊給徵招了，在來到了軍隊裡，他成為一名射手，但畢竟是在軍中，必須是要用箭來殺人的，這與殺動物不同，射出的每一隻箭都是背負著一條人命的，但是他不敢，也不想這麼做，所以他被逐出了這個國度，而手上的那張從這邊而來的弓，也同樣的被剝奪，那張具有榮耀的弓，在失去他以後，男孩就開始變的沒有信心、沒有榮耀、甚至於是沒有目標的，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的遊蕩在各種國度之中……
「然後呢？」我看著車窗外的光線，照在爸爸的臉上，爸爸的表情看起來卻而是毫無感情的，爸爸開著車在一個紅燈下停了下來，紅色的光打在爸爸的臉上。
「沒有然後了，這些都只是我那時候的夢。」爸爸的眼睛望著前方，不斷的看著那對街的虛無，什麼也沒有是無焦距的：「在夢的世界裡，我失去了那一張弓，沒想到在現實的世界裡，我也失去了射箭的天賦，在各種的比賽裡，我都失去了水準，最後只能選擇了放棄。」
「爸，那麼……你放棄了射箭之後的事情呢？」我看著爸，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而之後的事情呢？也讓我有點掛心，之後呢？
「之後，就像爸爸常講的那句話囉！」紅綠燈的燈轉為綠燈，爸爸立刻踩下了油門：「人生就像是一次旅行……你在路途之間迷惑，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這時就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一般，而無數個十字路口，則構成了現在的你。」爸爸突然微笑了起來。
我則努力的思索著爸爸講這些話的用意，和與故事之間的關聯性，突然在下一個十字路口時，爸爸突然轉了一個不是回到我們家裡的方向，我轉頭看著爸爸的表情，在街道旁路燈所透出的光暈下爸爸仍舊微笑著，甚至還哼起了一首輕快的歌，突然間，爸爸所說的一切，我好像都懂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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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偏執 2010.5.24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