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四十年……》
《あれから40年か……》
雪,已經停了……
雖說如此,天氣依然冷得讓人直打哆嗦,氣象報導明明說這一個禮拜會回溫,果然又徹底開了民眾一個大玩笑。我拉緊了穿在身上那件僅僅一層薄毛料織成的墨綠色長外套,抬起頭仰望著事務所外的天空,被林立的高樓所包圍、宛若從峽谷底部窺探的這片天空雖然仍是一片靛藍,但幾道黎明的陽光已從這座峽谷的尾端、被建築物所遮蔽的地平線盡頭映射了進來,為這座城鎮(zhèn)帶來些許的溫暖。昨天為了整理下週就要開庭的時澤先生詐欺案的資料,足足在事務所裡忙了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回家,直到天空露出魚白才發(fā)現(xiàn)已經過了一天了,所幸今天是假日,終於可以在家裡好好休息了。
話說,真的好快,搬到這座城鎮(zhèn)已經有三個月了呀。三個月前考取律師執(zhí)照後,為了前往我所熟識的律師事務所拜師學藝,我們一家人搬到了瑞穗町,雖然這座城鎮(zhèn)離我們原先居住的電算市僅隔了幾個城鎮(zhèn)之遠,但考慮到來往的方便性後我們最後還是決定搬到了事務所所在的羽村市隔壁的瑞穗町來。至於父親和母親,在兩年前受北海道大學的邀請後,便賣掉了秋原町那棟居住了四十幾年的房子,搬到了札幌過退休生活,留下我們一家人繼續(xù)待在本州地區(qū),為彼此的生活而努力。
走在通往瑞穗町的大道上,儘管四周的商店都還未開始營業(yè),但各家商店櫥窗中的裝飾品、以及掛在行道樹上無時無刻閃爍著浪費能源燈光的燈泡,已將整個街道烘托地熱鬧非凡。我才想起,對了,今天是聖誕節(jié)的平安夜,那是一個即使不是基督徒也會跟著湊熱鬧的節(jié)日,幾天前彌美就已告訴我聖誕節(jié)的事情了,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完全忘了這個日子,所幸先前還記得這個日子之時,我就已買好了真琴的禮物放在公事包中。我打開了公事包,隔著一層塑膠袋以手指輕輕觸碰著放在裡面的絨毛玩具,真琴和她的母親一樣都很喜歡小豬造型的玩具,可說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受她們的影響我都快變成小豬大家族的一員了。等到晚上可愛的真琴入睡後,我就能扮成聖誕老人,偷偷地將禮物放到真琴的聖誕襪中,假裝是聖誕老人送給她的禮物。
「唉……」
想到這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記得二十幾年前還是幼稚園的時候,父親也曾為我做這種傻事,雖然那時我就已經知道聖誕老人是父親假扮的,不過我還是假裝成不知道這一切繼續(xù)拿禮物,如今這種傻事竟然已經換成我在做了,而真琴會不會早已知道聖誕老人是我這個父親扮的呢?不過不論如何,為了孩子的驚喜而樂在其中,這種荒唐的傻事作為父母的我永遠都不會拒絕的。
「笨蛋父母呀我……」
我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對於自己的忍不住露出的表情感到無可奈何。
『怎麼了嗎,來斗?』大概是聽到了我莫名的嘆息,從我放置在口袋內的個人行動數(shù)位裝置-Personal Terminal(簡稱PET)中,傳來了我的網路領航員(Net Navigator)-托利爾疑惑的嗓音。
擁有黃色標準型領航員外型和兩條白色帽帶的他,正透過PET投射而出的立體螢幕凝望著我,他是我的父母親在我六歲時以他們的領航員程式為基礎,為我設計的網路領航員-洛克人二世(Rockman Junior),我都叫他托利爾(Trill),因為他小時候的哭聲真的是有夠嚇人,如今他也已陪我走過了二十年的歲月了,那還真是一段不算短、卻也不算長的時光呀。
「不,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罷了。」
這麼呢喃之後,我再度邁開了步伐,走向羽村市與瑞穗町交界的公園。
雪,已經停了,很快流星就要落下了……記得當年父親是這麼說的。
如今,劃過昴宿星團的那顆流星,在歷經無數(shù)個年頭之後,已邁向了全新的未來。
由我們的雙手所開創(chuàng)……全新的未來。
1
我們一家人所居住的地方,是在公園附近的一棟小公寓,比起秋原町的老家,這棟公寓的房間雖然狹小,包含浴室和廚房在內僅有五坪的空間,但對於我們三個人來說已經足夠了,從這裡的窗戶望出去的景色相當漂亮,由於這個地方地處高點,還能看見遠方的山峰。我向管理員打過招呼後,便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木板階梯,每走一步,腳下的木板階梯就會發(fā)出吱嘎作響的擠壓聲,彷彿隨時都會坍塌般讓人捏了一把冷汗,如此老舊的公寓在東京都中已不多見了,但正因為它老舊,房租才會如此便宜,我們才買得下它。
走到了家門口前,屋內一片靜悄悄的,現(xiàn)在才清晨六點而已,彌美和真琴大概還在睡覺吧!但是當我將門打了開之後,屋內夾帶著鵝黃色燈光的溫暖氣息隨即迎面撲來,瞬間將站立在屋外飽受寒風吹襲的我完全溶化。
「啊,爸爸回來了!」
真琴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她一看見我便衝了過來,雙手就像環(huán)抱住樹幹一般抱住了我的雙腳。
我摸了摸真琴和她母親一樣顏色的頭髮,並將她抱了起來親吻了一下。
「真琴,一個晚上沒看到你了,我好想妳喔!」
「好癢呀,爸爸你的鬍子好癢呀!」真琴輕輕推開了我的臉,接著雙手握起拳頭似是認真地說道,「爸爸,你已經有媽媽了,不能移情別戀到真琴身上。」
「你這孩子怎麼淨是說一些不是你年齡會說的話呀。」
不過下一秒,真琴便恢復成原來孩子氣的笑容,張開有如水珠般澄澈的雙眼,以祈求的目光對我說道:
「爸爸,我都有好好的將飯吃完,所以等一下可不可以吃那種很好吃的糖呀?」
「如果媽媽說可以的話,就能吃了!」
「萬歲───」
說著,真琴便從我身上跳了下來,高興地跑進屋內。
彌美聽到我的聲音後,也跟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啊,來斗,你回來了呀,歡迎回來!」
「妳們今天這麼早就起床了呀?」
我一面將沾滿細雪的外套交給彌美,一面脫下鞋子走入屋內。
「因為知道你早上就會回來,所以我們一早就起來了!」彌美一如往常地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對我輕輕地擁抱一下後,便走入廚房中打開了電磁爐的開關,繼續(xù)加熱鍋中的食物,「工作很辛苦吧。」
「是呀,光是時澤先生的案件就累死人了……」我雙手展開,癱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將自己的疲勞化作嘆息從口中吐了出來,「所幸總算趕在後天前把資料全部整理完畢,下周出庭應該是沒問題了。」
「來斗,可別太累了喔,身體弄壞可就不好了!」
看著妻子穿著花格子圍裙煮飯的背影,以及正在客廳和我的PET之中的托利爾互相對話的真琴,如此幸福的光景,這正是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我在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彌美,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還是不同社團的死對頭呢,不過畢業(yè)後卻出乎意料地考上了同一個大學,不知是命運之神的安排,還是那所謂的孽緣呢?總之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讓我們能夠在一起。對於這樣的發(fā)展母親似乎相當驚訝,直嘆人生際遇不可思議,我能了解母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我的父母親就是那種青梅竹馬、平淡無奇、眾多遊戲標準設定型的配對……唔,我這樣吐槽自己的父母會不會不太好呀。
「嗯,這個味道……今天是吃鬆餅呀!」
彌美那時候是排球社社長,為了和我這個田徑社社長爭奪校園空地使用權而互相對立,誰也不讓誰,當然到最後誰都沒有贏過,甚至還引起校方關注,不過也因為這樣讓我們在高中生活中留下了許多精彩的回憶,成為了我們日後交往時互相吐槽的依據(jù)。
「是呀,但是因為來斗你太晚回來了,所以我和真琴都吃光了,剩下的只有吐司而已,來斗你就啃麵包充飢吧!」
就連到現(xiàn)在,她那惡質的個性還是一模一樣呢,好險真琴沒有遺傳她的性格……不,應該說是真琴也有她的個性,只是還沒發(fā)揮出來。
「真過份,我可是出外工作耶!」我不滿地抱怨道。
這麼一說彌美才露出了調皮的笑容,吐了吐舌頭說道:
「開玩笑的啦,我還有留你的份,我知道來斗你最愛吃甜食了!」
但正因為這樣,我想我們才會在一起吧,因為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彌美。
『是呀,剛才來斗還準備去買恐龍蛋糕呢,可惜那家店今天沒有開。』
托利爾替我說出了我正準備要說出口的話,隨後便聽見了彌美放置在櫃子上的PET跟著發(fā)出了聲音:
『對了,我聽住在札幌的梅兒阿姨說,百花屋要來羽村市開分店了耶!』
順道一提,顯示在PET所投射出的立體螢幕上的那名藍色人魚少女,就是彌美的領航員-水花(Splash),她跟托利爾一樣是從小學開始便一直陪伴她的操作者至現(xiàn)在的網路領航員,因此相似的背景讓她與托利爾心有靈犀一點通。
「百花屋?」我問道,「那是什麼店呀?」
「就是在北海道專營糕點製作的店呀!」彌美關掉了電磁爐的開關,將鍋中的味噌湯倒入了陶瓷碗中,接著便端到了正坐在餐桌的我面前,「聽說那裡的皇家草莓聖代組合最有名了,某次麻生總理吃了還讚不絕口呢。」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想吃一次呢!」
我的聲音不過是略微提高了一點,PET中的托利爾馬上毫不留情地告誡道:
『不過吃太多小心會變胖喔,中年以後可能會有糖尿病、高血壓等等的疾病。』
『放心,以來斗先生這種體質來說,不需要擔心那種事情。』
果然還是水花比較通情理,雖然我知道托利爾這麼說是因為擔心我的緣故……話說這兩個領航員的對話風格怎麼還是這麼像我父親和母親的那對相聲領航員呀。
看著在餐桌旁跑來跑去的真琴,我將雙手放在真琴正高舉起來的手掌心中,接著轉向彌美問道:
「今天真琴不用去幼稚園嗎?」
「對呀!」彌美正一面將其他盤子與碗筷收至廚房,「因為幼稚園要佈置聖誕節(jié)舞會的關係,所以小班和中班今天都不用上學。」
真琴依然在跟我玩比手掌大小的遊戲,她的臉上洋溢出屬於孩子般稚氣的笑容,那雙深色的瞳孔和烏溜溜的頭髮,簡直就像是彌美的縮小版。我抱起了真琴,讓她坐在我的膝蓋上。
「真琴,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問道,期待著她說出正確答案。
「我知道,是聖誕節(jié)喔!」真琴舉起右手,就像是回答老師的問題般大聲呼喊道,接著更是冒出了下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也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喔。」
「哇,這孩子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呀!」不只我,就連彌美似乎也嚇了一跳。
只聽見水花的聲音從PET中發(fā)了出來。
『是我告訴她的!』水花頑皮地笑道,『我還教了她很多事情喔。』
「原來這孩子會知道一些奇怪的事情,都是你搞得鬼!」
「這孩子就像是一臺錄音機,水花你可別教一些奇怪的事情給真琴喔!」
『是、是,我知道───』被我和真琴連番教訓的水花高聲答應道,雖是這麼回答,但水花的話語中依然隱藏著笑意,讓人更加不放心。
聽不懂大人所說的話的真琴,依舊專注於聖誕節(jié)這個主題之上,她拉著我的衣服說道:
「爸爸、爸爸,你先前說只要我很乖的話,聖誕老公公晚上就會來我們家了,對不對?」
「對呀,只要你不大吵大鬧的話,今天聖誕老公公晚上就會來我們家送真琴禮物了喔!」
聽到了這番話,真琴高興地舉起手,就像歡呼般地大喊道:
「太好了,我一定要親自跟聖誕老公公道謝!」
「不行喔……」我將真琴從膝蓋上放了下來,讓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聖誕老公公會確認小孩是不是真的已經睡著了才會進來,如果你還醒著他就不會來了。」
「這樣呀……」真琴小巧的臉蛋上稍稍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但那抹遺憾隨即就被晚上的期待所覆蓋,她握起雙拳,就像是認真對待某種事物般正色說道,「我知道了。」
看著真琴就像小大人般認真的臉龐,不禁讓我笑了出來,自從真琴出生以來,她就成為了我和彌美生活的重心、我們共同的願望。還記得她剛出生時,我們還曾經為這孩子的命名問題而大吵了一架,最後我們決定延用我父親過去命名的傳統(tǒng),將這孩子命名為真琴。既然我的父親名為「熱斗(Netto)」、我的叔叔名為「彩斗(Saito)」、我名為「來斗(Raito)」,那麼依據(jù)光家一貫以「to」音為結尾的習慣,這孩子就命名為「真琴(Makoto)」,就如同這名字所帶來的涵義,真誠、且如編織這個世界的琴弦般美麗。雖然這麼說十分古板且老套,但如今她也像過去的我們一樣,繼承了我們的夢想,朝向人生道路的未來而前進。
「爸爸,不要一直看著人家啦,這個漢字我看不懂,可不可以教我怎麼唸!」
待用完早餐、替彌美做好家事之後,我們全家人又恢復到了往日的閒暇,儘管工作了一整個晚上,身體理當疲倦不堪,但因回到溫暖的家庭的關係,工作的疲倦完全一掃而空。
「抱歉、抱歉,你說的是哪一個字呀……喔喔,這個字是唸ka-o-ri喔,跟爸爸的奶奶的名字發(fā)音一樣。」
我一面教導著真琴寫功課,一面撰寫下周出庭的時程表,彌美則在我身旁摺衣服,全家人沉浸在與一般家庭無異、卻是相當幸福的時光中。
「爸爸的奶奶真琴有見過嗎?是上次在北海道遇見的那位老奶奶嗎?」
「對呀,如果看見她的話記得要跟老奶奶說奶奶好喔。」
不過就在這時,寧靜的窗外突然響起了一道女性的吶喊聲。
由遠而近,聲嘶力竭的聲音從窗外直接穿過玻璃傳入了屋內,進入了我們的耳朵。
只聽見那聲音大喊著:
「原來我的麵包……是古河麵包店的包袱─────」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所打斷,我、彌美和真琴皆好奇地走到窗邊觀看,發(fā)現(xiàn)在公寓隔街斜對面、一家蓋在兩層式平房下的麵包店中,一名身穿圍裙的女性,正雙手掩面從麵包店中哭著跑了出來。
沒多久便看見了另一個穿著圍裙的男性,嘴裡咬著一條法國麵包跟著衝了出來,以可比擬火箭在天空噴射的速度,追在女性後面大喊著:
「我最喜歡了─────」
說完,兩個人便消失了蹤影。
看到了這一幕,我和彌美一同愣在原地,短時間內沒有人發(fā)出任何聲音。
只是靜靜地望著早已空無一人的麵包店門口。
「………」
過一會兒,彌美才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
「對面的古河先生又把他的太太弄哭了。」
「哈哈……」我的臉上也露出了汗顏的苦笑,「不知道這次古河先生又做了什麼事情。」
住在我們公寓隔一條街斜對面的古河麵包店是一家相當特別的麵包店,老闆做的麵包很正常,但老闆娘做的麵包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簡而言之就是太過有創(chuàng)意而沒有人敢吃,住在附近的居民為了避免傷了老闆娘的心,每次都不直接點明老闆娘做的麵包的缺點,而是以迂迴的方式選擇了老闆做的麵包,但有時候還是會不小心讓老闆娘知道有人不喜歡她的麵包,這種情形多半是粗心的老闆自己說溜嘴的緣故,每當這個時候,老闆娘就會像今天一樣雙手掩面、哭著跑到麵包店外面去了。
記得剛搬來這個城鎮(zhèn)、對一切都還不熟之時,看到這個情景時還以為發(fā)生了什麼嚴重的家庭紛爭,經住在附近的磯貝太太解釋後才知道原來這是古河家時常上演的鬧劇。
真是敗給他們了,那一家人。
此時,彌美提出了一個提議:
「對了,來斗,我們到古河家去作一下客,你覺得怎麼樣?」
「欸,這樣好嗎?」我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會不會打擾到他們呀?」
「順便去買一下明天早餐的麵包,我想他們應該是不會介意的。」
「只要不要買到老闆娘的麵包就好了!」
「來斗,你這樣說古河太太會很傷心的。」
雖是這麼說,彌美的臉上也和我一樣露出相同的笑容。
彌美,你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