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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通往星空之塔下的戀人們:布偶裝下的心

歷史謎團 | 2025-04-20 17:20:29 | 巴幣 3320 | 人氣 115


《短篇》:通往星空之塔下的戀人們:布偶裝下的心

~Inspired by a true story~


天空澄澈,沒有一抹雲(yún)朵,陽光直接打在地面上。光線強烈到讓我不自覺微瞇起眼,這樣的天氣其實非常適合待在冷氣開得足足的房間裡,喝一杯冰咖啡,享受片刻的悠閒。
 
現(xiàn)實是,我正走在前往後場的路上,準備換上那套厚到像是夏日酷刑的布偶裝。
 
我叫森田武,剛從大學畢業(yè)。母親開了一家名為「星風」小小的紀念品雜貨店,把旅客喜歡的明信片、手工皂和木製擺件都整齊擺放在櫃上。畢業(yè)後,店鋪就順理成章地交到我手上,這不過是繼承母親的興趣──生意平平,客人來了也常常只買張明信片或一些小東西就走。
 
店裡的日子雖然簡單,卻也不無聊。清晨打開店門,整理各種雜貨;傍晚關(guān)燈後,換上布偶的頭套,走進劇場的後臺;當然,如果是中午場的演出的話,我就會在傍晚才會開店。
 
為了貼補家用,我還在各種地方打工。最常去的是「星」的偶像劇場,那裡會舉辦布偶戲表演。
 
這裡是「星」,那座從地面直上天際、被稱作人類驕傲的宇宙升降梯的基部設施。聽起來很厲害,但實際上我的工作地點只是它旁邊的一個購物中心;儘管距離「星」完成可能還要20年……或許更久也說不定,但像是紀念品店或科普教學中心都已經(jīng)開始營運了。
 
即使如此,這間大型購物中心此刻卻顯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平日裡,店裡的人少得讓我有足夠的時間隨便走來走去,甚至還可以來個直排輪比賽。唯獨在假日,或者大賣場有如昇天的長河般的顧客潮時,這裡才會變得熱鬧些。
 
走進員工通道,周圍空無一人。更衣室有點舊,牆上的白板寫著本週的排班表和一堆早就乾掉的便利貼。我熟練地拉開置物櫃,把衣服換上,然後拿起那個巨大的頭套。
 
就在我套上頭之前,從隔壁牆後傳來微微的電視聲音。
 
「今天白天晴,氣溫二十五度,與往年持平。」
 
應該是旁邊飲料店的店員開著電視吧。這種沒人潮的平日,大家都差不多,找點聲音來陪自己殺時間。我繼續(xù)裝備,拉緊布偶服上的魔鬼氈,手套有點卡,折騰了一會兒才終於扣好。
 
但這時,電視的聲音忽然轉(zhuǎn)了調(diào):「為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有關(guān)於宇宙升降梯『星』的建設進度......」
 
我停了一下手,沒特別去聽內(nèi)容,只是稍微偏頭看了一眼。想看清畫面但太遠了,只隱約瞥到畫面裡閃過升降梯的示意圖。那玩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新聞,可能是技術(shù)問題、預算延遲,或者哪個零件還沒通過檢測。
 
收拾好更衣間裡的衣物後,我戴好頭套,把那令人窒息的布偶服拉好拉鍊。厚重的衣料讓人悶得像在蒸籠裡,每走幾步就有汗水從脖子邊滴下。
 
正當我推開更衣間的門準備出發(fā)時,耳邊突然傳來另一陣新聞聲——這回是從某個旅客手機外放的:「—接下來是近日連續(xù)報導的野貓。昨天在鬧區(qū)也有目擊報告。」
 
我不由得苦笑,心想,這隻貓已經(jīng)報導了好幾天了!
 
站在自動門前,等著門感應開啟。布偶服裡早就悶得全身濕,汗順著脖子流到衣領裡。新聞聲還在耳邊繞,但我沒再回頭,只是調(diào)整一下頭套的位置,拉緊拉鍊,深吸了一口氣。
 
——好了,該上場了。
 
***
宇宙怪獸多拉貢和咩咩子:
 
多拉貢本是一隻在外太空執(zhí)行任務的巨龍怪獸,卻在一次戰(zhàn)鬥中不慎墜落到咩咩子所在的和平星球。咩咩子是一隻毛色雪白、眼睛溫柔的大綿羊,她在森林邊找到受傷的多拉貢,送去草藥治療,又用自己藏在羊毛裡的暖包為他止痛。多拉貢很快從驚恐中恢復,卻也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位善良的羊羊有了特殊的情感;咩咩子看著多拉貢溫柔的眼神,心中也漸漸生出依戀。
 
可是由於一連串誤會,很長一段時間過去後兩人還是沒有在一起。一次是多拉貢不小心踩壞咩咩子最愛的花田,花瓣散落一地,他以為咩咩子會生氣,卻獨自離開去修理;咩咩子以為多拉貢嫌棄自己的莽撞,遠遠躲開。在觀眾看不到的角落,他們都曾後悔、曾想解釋,卻遲遲說不出口。
 
這齣布偶劇不僅上演給孩子看,大人們也會在工作間隙、在公車上討論臺上的情節(jié)。與宇宙升降梯「星」這座未完成的建造物一樣,帶著夢想與希望娛樂風格。大人小孩都非常喜歡。
 
尤其是每天看著多拉貢不小心搞破壞,或者向其他女性無意識示好的時候,然後咩咩子就會一邊大聲吐槽,一邊將多拉貢飛踢、抱頭、抱頸、抱軀幹、抱上下肢、纏腿、勾足、挑腿—各種摔角招式教訓他。
 
這是名叫多拉貢和咩咩子的戀愛摔角喜劇。
 
當然,今天我也已經(jīng)預期會再次遭到咩咩子的無情打擊。畢竟,她這角色最愛把多拉貢摔個跟頭。
 
然而—
 
「「要解雇我們嗎?」」
 
這句話我們兩個人竟然在同一瞬間說了出來。我看了一眼站在我身邊、穿著純白色綿羊布偶裝的咩咩子,從她那毛絨絨的外殼裡也感覺到了相同的困惑。
 
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怎麼說呢,有種「漫畫裡才會出現(xiàn)」感的少女。及肩的茶色中長髮整齊柔順,兩側(cè)綁著紅色蝴蝶結(jié),微微晃著的模樣讓人聯(lián)想到某種甜點的裝飾。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剪裁簡單,但在她身上看起來卻像是某種犯規(guī)級的武器。


那布料…怎麼說,已經(jīng)快撐不住她胸前那對過分傲人的份量了。對,是真的「撐」——連鈕扣都讓人覺得快要承受不住壓力。明明是少女臉孔,但上半身卻像是什麼寫真偶像級別的。就我高中這種荷爾蒙超載的年紀來說,要說完全沒注意到是不可能的。
 
裙擺下是像牛奶一樣白的雙腿,搭配著一圈細緻的蕾絲邊緣,看起來像是她剛從某間甜點主題的咖啡廳走出來似的。要是讓我同班同學看到,肯定有人會當場決定轉(zhuǎn)學到她學校。
 
她雙手背在腰後,然後向我們兩隻大布偶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抱歉!」
 
那語氣很有禮貌,表情卻一點都不嚴肅。她笑得像春天一樣,讓人不由自主想原諒她,雖然我們還搞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什麼事。
 
我正想開口問點什麼,結(jié)果下一秒,眼前的少女突然毫無預警地靠近我。真的很近,近到我甚至從布偶頭套裡都能感覺到她的呼吸。
 
站在我和咩咩子面前的,是一位個性溫和、樂觀開朗的少女——茜。雖然只有十六歲,她已是當紅的舞臺編劇,專長是戀愛喜劇。別看她這副溫吞的樣子,寫出來的戀愛劇可是會讓大人小孩都笑到肚子痛再哭成一團那種等級。不僅如此,她還是資助宇宙軌道「星」的財團會長之一的孫女。這樣的背景,讓她無論走到哪裡都像被光環(huán)罩著,卻從不讓人感到距離。
 
此刻我在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大叫:「這真的只是個編劇嗎?這是舞臺劇作家?不是偶像?不是封面Model?」
 
「你們看……今天早上不是有說,這邊的建設計畫暫停了嗎?所以我們的活動也暫時中止。經(jīng)紀公司那邊說會另行聯(lián)繫,但……他們沒有通知你們?」
 
我瞬間愣住。腦中閃過的不是「活動要暫停」這件事,而是——她剛剛靠太近了吧?咩咩子在我旁邊微微動了一下,似乎也一樣驚訝……不過,也或許她只是準備要飛踢我罷了。
 
茜深深嘆了口氣。平時總掛在臉上的笑容此刻蒙上了一層難得的陰影。她抬手撥了撥額前的髮絲,低聲說道:「明明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很期待你們的演出啊。你們感情那麼好,是名副其實的‘Best Lovely Couple’。」
 
我和咩咩子愣在原地,對這個稱號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咩咩子的羊毛似乎也微微抖了一下。
 
「不,我們完全沒在交往。」我趕緊解釋。
 
茜瞪大眼睛,像被當頭一棒似的驚訝:「唉?是這樣嗎?沒有交往?那……是那種‘feelings’嗎!?」
 
她的語氣裡帶著強烈的好奇,卻沒有一絲指責。茜用手指輕敲下巴,眼神裡透出想要知道真相的堅定。
 
「那之後成為‘Best Lovely Couple’就可以了吧?」
 
「居然完全聽不懂我的意思!?」
 
「?」

茜卻露出一臉輕飄飄的笑容偏著頭表示疑惑。
 
***
 
我走回更衣室,將那身厚重的布偶裝脫掉,換上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
 
我拿出手機,撥給爺爺。「所以說,布偶戲先暫停了。」我皺眉解釋,「不是政府陰謀啦,爺爺。你別瞎操心。我只是個打工的演員,哪會知道什麼內(nèi)幕。」
 
通話結(jié)束,我把手機往桌上一放,長嘆一口氣。掏了掏口袋,只有幾枚硬幣在作響──錢包裡的鈔票早就花光。唉,沒有錢啊……我自言自語地說,「得去找個比‘星’還好的打工地點了。」
 
正當我琢磨下一份兼職在哪裡找,走廊盡頭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有人在打電話。聲音清脆又帶點激動,讓我忍不住停下動作。
 
「真的嗎?!」

那是咩咩子——她脫下布偶裝後的聲音。

「妳要好好去醫(yī)院啊!記得到時候跟我聯(lián)繫,什麼時候都可以,絕對要再跟我說!」
 
咩咩子的演員叫犬飼艾莉卡,是個德日混血的女生。

雖然才高一,但長得很成熟。特別是那一頭淡金色的微捲長髮,在燈光下總是閃著淡淡的光。而且……老實說,她的胸部大得有點過分,穿上咩咩子的布偶裝後,整體輪廓都會跟著不一樣。就算是全罩的吉祥物服,該有的曲線還是騙不了人。
 
但那傢伙的個性真不是普通難搞。說話直,動不動就瞪人。重點是還超傲嬌。
我們除了排練和演出,幾乎沒什麼私下交談。可就算這樣,觀眾還是常說我們是歷代最強的多拉貢與咩咩子。網(wǎng)路上甚至有合輯影片,標題是「這兩人根本是情侶」之類的東西。
 
人氣高的理由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她的吐槽。強得像是直接從格鬥遊戲裡衝出來一樣,聲音和動作都極具爆發(fā)力。最扯的是,她能用布偶手勢傳達出「很火大但又有點喜歡你」的那種微妙情緒。
 
最近的演出,她的飛踢次數(shù)明顯變多了。還總是踢得特別準。這不是我的錯覺吧……應該不是吧?
 
不過,當她講電話的時候,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那是一種平常看不到的語氣。帶著一點關(guān)心,一點焦急,還有些微的撒嬌成分。她平常說話都像要把人踩在地上,現(xiàn)在卻像一隻難得向主人撒嬌的貓。
 
但電話一掛,她馬上轉(zhuǎn)過頭來,用剛才完全不同的臉看著我。

 
「……怎麼,多拉貢?」
 
那眼神像是在說「你剛剛是不是偷聽了什麼不該聽的東西」,或者單純就只是心情不好。
 
「沒、沒有啊,咩咩子。」我連忙舉起雙手,像是在向警察證明我沒帶違禁品。「我只是想說,要不要一起搭『星』的觀光巴士回去而已。反正方向一樣。」
 
艾莉卡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瞇了瞇眼,像是在思考有沒有陷阱。
 
然後她點了點頭。
 
「……嗯。」
 
就這樣,我們並肩走向巴士站。一路上誰也沒開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她腳步比平常慢了一點點,像是故意配合我似的。
 
但我不敢說出來,怕一說她又踹我一腳。
 
正當我們沉默地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
 
「等、等一下,Best Lovely Couple!!!」熟悉的嗓音從背後響起。
 
我和艾莉卡一同轉(zhuǎn)頭。只見茜穿著那件一看就很貴的小洋裝,雙手提著裙擺,小跑步追了上來。儘管動作匆忙,她仍盡可能保持淑女的姿態(tài),但還是喘得不輕。
 
「那個、呼……呼……」她彎著腰,一邊揮著手,一邊努力讓呼吸穩(wěn)定下來。
 
我們默默看著她,一邊等她喘完氣。
 
終於,她抬起頭,像太陽一樣的笑容瞬間綻放。
 
「要不要來打工呢?」
 
「……咦?」我愣了下。
 
艾莉卡也眨了眨眼,「欸?好像剛剛才把我們解雇了吧?」
 
「是另外一件工作啦!」茜嘻嘻一笑,拍拍手,好像剛才的喘氣完全是演的一樣,「你們總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吧?」
 
我和艾莉卡交換了一個眼神。
 
雖然腦中有一堆問號,但這種時候拒絕她,感覺會發(fā)生更麻煩的事。
 
「……到底是什麼工作啊?」我忍不住問。
 
「嘛~」茜轉(zhuǎn)了個圈,裙擺飄起來像是做戲一樣,「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嘛!」
 
***
 
「貓?」我和艾莉卡幾乎同時冒出這個詞,聲音裡帶著懷疑。
 
茜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紙,上面貼著一隻穿著小外套的黑貓照片,旁邊還標註了毛色、體長等數(shù)據(jù)。牠的名字竟然是「小武」──誰會給貓取這種名字?我心裡想;而且居然跟我的名字一樣!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非常suprise!」茜用戲劇性的口吻說,「Order是希望你們?nèi)ケ就涟涯请b貓給catch然後return給我!」
 
艾莉卡皺眉問:「要飼養(yǎng)嗎?」
 
我也一起出聲:「難道最近在城裡到處出沒的,就是這傢伙?」
 
在這種小鎮(zhèn),野貓少見;更何況這隻貓不怕人,總在人群裡閒晃,好像在尋找什麼。路人拿出手機拍照、上傳,社群裡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
 
「總之,沒時間多說。」茜鼓起臉頰,「這份工錢很不錯,但重點是無論我或貓,都不能離開人工島。」
 
我和艾莉卡面面相覷。她提出實際問題:「本土那麼大,根本是大海撈針……」
 
「放心!我有好東西!」茜揮了揮手,眼神裡閃著光。
 

短短一會兒,我和艾莉卡就坐上往返本土和人工島的觀光接駁巴士。與早上不同,這次我們帶了新裝備。
 
艾莉卡頭上戴著黑色貓耳型機械裝置,手裡拿著類似七龍珠動畫裡面龍珠雷達的儀器;而我則背著一支長管「大砲」,可以發(fā)射網(wǎng)子,看起來像Cosplay道具。

 
「雷達訊號來自商城那邊,我們走吧。」艾莉卡低聲說。
 
「等等,我拿著這東西上街真的不會被當怪人?」我抗議,臉頰燙得難受。
 
「我就不羞恥嗎?」艾莉卡紅著臉喊道,她戴著貓咪耳朵的模樣確實很可愛,但我可不敢說出口。因為一定會被她以咩咩子的方式揍。
 
「出發(fā)吧,貓獵人多拉貢。」她笑著叫我。
 
「在劇場外別叫我多拉貢。」我正色回應。
 
「那就叫‘貓獵武’如何?」艾莉卡提議,「用森田先生的名字改編而成的稱號。」
 
「那名稱也不怎麼樣!」
 
話又說回來,這樣和艾莉卡講話還是第一次;我本身就不是太擅長跟陌生人打成一片,更別說又是外國人外貌的她了。
 
空蕩蕩的觀光巴士上,除了司機,只有我和艾莉卡。
 
她選了最裡面的座位,拿著手機不停地回訊息,空調(diào)在頭頂發(fā)出輕微嗡嗡聲,車窗外的海風被隔在厚玻璃外,還是涼了些許。艾莉卡的表情變化很快:剛剛還微笑,下一秒又皺眉,再接著低頭長嘆,像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軟在皮椅上,望著窗外飛逝的海灣,不發(fā)一語。
 
我們正從人工島的跨海大橋駛向本土,海面被陽光曬成一片淺藍,漁船零星地浮動。海浪敲打橋墩的聲音混在車輪碾過柏油的吱嘎裡,構(gòu)成一段平靜的旅程。
 
我走過去,壓低聲音問:「妳那邊的行程安排沒受影響嗎?」
 
艾莉卡愣了一下,抬頭看我。「哎?」她發(fā)出困惑的聲音。
 
「剛剛那通電話,看起來很急。是給男友打的嗎?如果妳那邊不方便就—」
 
她頓時臉紅,眼睛瞪得像彈珠,「才、才不是男友呢!為什麼一定是男友,你這色胚!」
 
色胚?我心裡納悶,卻還是笑著回:「我只是關(guān)心而已。」
 
她低頭捏著衣角,聲音壓得很低,「其實是我姐姐──她和男友同居。」
 
我點點頭:「是吵架嗎?」
 
「……不是吵架。」她目光閃爍,然後正色道:「我只是看清楚了。」
 
「哎?」這回換我發(fā)出困惑的聲音。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苦笑:「男人基本上都是廚餘垃圾。」
 
話音剛落,她又低頭滑動螢幕,像把所有情緒都藏進訊息裡。車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只剩引擎和風吹過海面的聲音。
 
***
 
一開始,我還以為咩咩子裡面是一個男人。
 
回憶起半年前,那是我第一次去「星」的舞臺試裝,導演和編劇茜興奮地跟我介紹:「這位就是穿咩咩子。」她說。

以前的咩咩子——全白的羊裝,圓圓的頭套上有兩隻小角,動作俐落得出奇。

「妳好,我是森田武,請多指教。」我伸出手。

咩咩子定定地看了我的手許久,卻沒有伸手回應。接著,牠居然頭也不回地跑掉了,速度快得像風一般。當下一瞬,我只來得及心想:這布偶動作也太專業(yè)了吧?

哎哎哎哎?!——我在內(nèi)心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哎喲,咩咩子醬害羞了,這是個好兆頭喲!還有,這是腳本!」茜一面翻頁一面講解。

妳確定那是害羞嗎?

「平時就在商場前的舞臺演出,雖然宇宙電梯還在建設,但試營運已經(jīng)開始了。」她用手指了指橫幅上的標語。「雖然我自己說有點那個,多拉貢和咩咩子可是經(jīng)得起大人鑑賞的作品喔。還請您一定要認真演出。」

我皺了皺眉,偷想:我只因為那份打工薪水才來的,還能有什麼劇情?

「簡單來說,是帥氣又笨拙的多拉貢,到處遇到可愛女孩,然後一連串趣事。」茜眨眨眼。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穿上多拉貢的布偶裝,不小心把舞臺道具弄翻;有時候還會對觀眾席上的女性無意識地揮手、傾身打招呼。結(jié)果咩咩子總在旁邊大聲吐槽,接著飛踢我、抱頭摔、抱頸摔、纏腿、勾足、挑腿……各種摔角招式輪番上陣。

這就是──多拉貢和咩咩子的戀愛摔角喜劇。

每次摔到在地上時,我都會暗自吐槽:對於一個可能會受傷的打工仔來說,這段演出也太熱鬧、太刺激了吧……
 
***
 
「根本找不到一隻貓影。」

我和艾莉卡跟著貓咪雷達在市區(qū)繞了一圈,除了吸引路人異樣眼光,什麼也沒發(fā)現(xiàn)。艾莉卡低頭看了看雷達,嘆道:「果然可能躲在商場裡面呢,多拉貢。」
 
「算我求妳別再這樣叫我。」我嘆口氣說,「說起來我真是不太懂,跟廚餘垃圾一起跑這種蠢事,妳真的行嗎?」
 
艾莉卡紅著臉盯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zhuǎn)過頭去,聲音小了半拍:「那就把你當成可回收垃圾好了。」
 
「這算什麼啊?是要誇我嗎?」反問她,「感覺不到妳在體諒我的心情耶。」
 
她輕哼一聲,不再理我,繼續(xù)往商場入口走去。
 
繼續(xù)追隨著貓咪雷達,我和艾莉卡終於在商場入口旁的休息區(qū)停下腳步。雷達指針死死指向那兒──涼亭旁的長椅上,坐著一位金髮青年,手裡拿著一支大大的冰淇淋。
 
等下,他不是來我店裡買過幸運手鍊的那位客人嗎?我隱約記得,他帶著微笑,付錢的動作很乾脆。
 
「那裡有個不合時宜、悠然吃著甜食的──甜品垃圾廚餘。」艾莉卡毫不猶豫地嘲笑道,「看來是他把逃跑的小武給綁走了。」
 
我瞪她一眼:「那是人好吧!妳到底怎麼推論的?!」
 
可貓咪雷達上的亮點確實在那裡,連顯示圖示都把目標標成了黑色小貓圖案。但看眼前這位青年──完全不像貓。
 
我不禁抱怨:「茜小姐到底搞什麼?讓我們在大街上丟人現(xiàn)眼。」
 
***
畫面一轉(zhuǎn),我回想起早上在辦公室的那段對話。茜還特意教我們用貓咪雷達。

「知道使用方法了嗎?」她燦笑著說。

「大概……」我說。

艾莉卡接話道:「不過還是趕快跟動物保健單位聯(lián)絡比較穩(wěn)吧?」

茜擺出一副可愛表情,搖搖頭:「問題不是方法而是時間!盡可能的快是must!接下來的48小時內(nèi)必須抓到黑貓,否則的話...

「那是什麼意思?」艾莉卡問,正好公車也來了。

「這是禁止事項喔。」

茜擺了個很可愛的表情,那是什麼昭和時代的動畫口頭禪嗎?

「況且你們知道也是不可理解的事態(tài),總之抓貓的事情就拜託了!」
***

「但我還是不明白,」回到當下,艾莉卡皺著眉對我說,「連捕捉時間都要這麼縝密,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日本人專用的幽默嗎?」
 
「不,這絕對是誤解,」我擺擺手。「48小時根本沒有笑點。」
 
就在我們商量下一步怎麼走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輕快的聲音──
 
「哈囉,多拉貢和咩咩子。」
 
「「?!」」我和艾莉卡同時轉(zhuǎn)身,手中抓著的道具不約而同地指向聲音來源。那是一位剛才在涼亭吃冰淇淋的金髮青年。
 
他笑著,看起來有點像茜那種熱情路線。「配合得真好啊,真不愧是‘星’的戀愛喜劇至今最完美的組合。」
 
「為……為什麼你會認識我們?」艾莉卡退了一步,臉上多了幾分困惑。
 
青年歪頭,神情有點壞,「抱歉,透漏是禁止事項喔。但我誠實地說,我是你們倆的超級粉絲。」
 
「又是禁止事項……」我在心裡嘆氣。茜的風格果然無處不在。
 
他看了看我們的裝備,「比起戲裡的服裝,你們現(xiàn)在這身更搶眼。這是什麼裝備?」
 
「為了捕捉黑貓‘小武’的cosplay,」艾莉卡頷首。
 
青年發(fā)出會心的笑,「原來如此,貓咪獵手,簡稱‘貓獵武’……」
 
「才不是cosplay,艾莉卡,」我提示。「我們是很認真的,超乎你想像的認真。」
 
話又說回來,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是當我要詢問前,金髮青年卻早一步發(fā)話:「可是黑貓的話,我剛才有看到喔。」
 
那一瞬間,我完全忘了要追問他怎麼知道我們名字。
 
「我記得是從這座商場出去後左轉(zhuǎn),在中央醫(yī)院前的廣場那邊,」金髮青年一邊指路一邊說,語氣倒是挺認真。「那隻貓感覺很親人,應該不需要什麼特別的道具。」
 
「多謝。」我點點頭,轉(zhuǎn)身想叫艾莉卡一起走。
 
結(jié)果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jīng)走到旁邊,背對著我們講電話。她的聲音不大,但表情明顯不太對勁,眉頭緊鎖,眼神也沒有焦點。這副模樣跟穿著咩咩子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那個,犬飼小姐,我們該走了。」我走過去,小聲地提醒。
 
她像是才從一段很長的思考中回神過來,「啊、嗯,不好意思。」
 
我和金髮青年道別,然後跟艾莉卡一起出了商場。
 
但走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她的步伐慢了下來,跟我之間的距離也拉開了。她低著頭,鞋子輕輕摩擦著地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走回她身邊。
 
「妳先回去吧,」我說。
 
「哎?」
 
「妳好像有什麼更重要的事,不如先去處理?抓貓這種事,我一個人也能應付。」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點驚訝,「森田先生……真是成熟呢。」
 
這氣氛,讓我莫名覺得有點熟悉。
 
她靜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因為,懷上了。」
 
「什麼!!!!?」
 
「是我姐姐啦,」她有點無奈地說。
 
「喂喂,別用那種語氣嚇人好嗎!?」
 
「然後就在剛才,姐姐被她男友求婚了。」她補充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輕輕點頭。
 
「對這種順序的戀愛還是無法抱有好感,是因為我還是個孩子嗎?」她小聲說著,像是對我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是不是該就這麼回她訊息,祝福她?就像穿著布偶裝時,看不到內(nèi)心一樣……該對她們說『太好了』嗎?我真的不懂。竟然在意這種事,我果然太幼稚了吧?抱歉,讓成熟的森田先生聽這些無聊的話……」
 
就在她低聲自責的時候,我伸手牽住艾莉卡的手。
 
「哎?」她睜大眼睛,但沒有掙脫。
 
「我可要事先聲明,被妳亂罵是垃圾什麼的,我可是很生氣的,就像個幼稚的孩子。」我半開玩笑地說,「在找到那隻貓之前,不許妳回去,聽見了嗎?」
 
她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卻沒有放開。
 
我突然想起我們第一次以“人”的身份見面──
 
***
那是在舞臺劇結(jié)束後,我從多拉貢的布偶裝中掙脫出來,全身還帶著汗。

「我想問個蠢問題。」我直率地說,「為什麼咩咩子不對多拉貢說喜歡他?」

工作人員愣住,咩咩子也一時沒反應。

「總是用這種又粗又硬的摔角手法,咩咩子一定是討厭多拉貢吧?」我偏頭問。

茜瞬間衝上前,眼神激動:「你不懂啊!多拉貢君和咩咩子的劇情,你完全沒抓到重點!」

我有些不服氣,轉(zhuǎn)身對咩咩子說:「你的吐槽最近好像越來越狠,是在發(fā)洩什麼現(xiàn)實壓力嗎?有點太暴力了吧。」

她默默脫下最後的布偶部件,露出那身金髮碧眼的面容,額頭還有細細的汗珠。

「都是多拉貢不好,他身邊總有漂亮女生,讓咩咩子感到很不安……

「女、女孩子……?」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咩咩子布偶裝下面,竟然是一位讓我從未想過的外國美少女。
***

在那之後,我們真的在公園廣場找到了黑貓小武。

牠像是早就等在那裡一樣,一見到我們就喵了一聲,然後主動跳進艾莉卡的懷裡。乖得不像平常會讓整個劇組陷入恐慌的那隻貓。艾莉卡輕輕抱著牠,神情也平靜下來了。
 
我們立刻把牠送回茜小姐那邊。一切結(jié)束得比想像中順利。茜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著說「Good Job」,然後給了我們一筆不小的報酬。明細裡甚至還註明了「危機首當其衝追加獎金」──這種奇妙的命名風格還真有茜的味道。
 
那天晚上,城市的燈光比平常更暗一點,像是故意讓夜空更清晰。從港口附近的空港平臺升起的,不是一般的飛機,而是沉重、帶有軍事標記的軌道宇宙戰(zhàn)艦。它們在黑夜中閃著光,一艘艘筆直衝進高空;這些都是只有經(jīng)過大量訓練的軍人和科學家能乘坐的,對於我們這種普通人幾乎是遙不可及。如同我們給予觀眾歡笑和希望,"星"的建設大概就是給大眾們希望吧?
 
我和艾莉卡站在河堤邊仰望,不知為什麼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明明應該只是單純的訓練或調(diào)度,可那景象,卻有種不尋常的感覺。
 
我們做的只是找一隻貓,但看著那些戰(zhàn)艦,我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像是被捲入了什麼還沒發(fā)生的故事裡。但那晚的新聞什麼都沒報,就像什麼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之後我和艾莉卡站在車站前的路燈下道了聲「辛苦了」,然後像平常一樣分道揚鑣。她轉(zhuǎn)身離開時影子被燈光拉得長長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這樣的背影有點寂寞。
 
因此,我給艾莉卡的手機發(fā)了簡訊。
 
***
 
「嘎吼~」
 
隔天,在已經(jīng)停工的「星」設施走廊裡,我穿著多拉貢布偶裝發(fā)出招呼聲。這裡平常是工作人員移動用的通道,今天卻靜悄悄的。
 
面前的艾莉卡沒有穿咩咩子的布偶裝,只是穿著便服,一臉困惑地看著我。
 
明明已經(jīng)暫停打工了,我卻發(fā)簡訊要她過來一趟。
 
「怎麼啦?我還以為你今天不用上班了。」她明知故問。「好久不見呢,多拉貢。」
 
「才隔一天吧!」我一邊吐槽,一邊清了清喉嚨繼續(xù)說:「我從那個森田武傢伙那裡聽說了,妳週末要去見妳姊姊?」
 
艾莉卡點了點頭。「周末預定去見她,但我還沒想到要說什麼。」
 
「說不定多拉貢比森田更會給建議喔。」我裝作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她沒回應。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未來這種東西,沒人說得準。但如果妳願意踏出那一步,就已經(jīng)很棒了。而我現(xiàn)在知道的是,妳去為姊姊祝福的話,她絕對會很高興的。是吧?」
 
艾莉卡沒有馬上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然後突然伸手把我頭上的布偶裝脫掉。
 
「欸,等下…!」
 
「森田先生,果然很帥氣和成熟呢。呵呵呵。」
 
她終於笑了起來,是那種屬於高中女生、純粹開心的表情。我紅著臉,尷尬地推了推眼鏡,不知道該接什麼。
 
「我想,下次咩咩子也試著坦率一點好了。」她一邊說,一邊極近距離地望著我,「或許有一天,咩咩子不需要靠布偶裝來隱藏對多拉貢的想法了。」

 
留下這句話後,她背對著我走遠。走廊裡只剩我一個人,還戴著半脫的多拉貢裝,呆站在原地。
 
就在此時,走廊轉(zhuǎn)角忽然傳來「咔咔咔咔」瘋狂書寫的聲音。
 
我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茜正蹲在轉(zhuǎn)角的陰影裡,筆飛快地在記事本上畫著圈圈寫著字,臉上還掛著誇張到不行的興奮笑容。
 
「欸——妳從什麼時候就在那邊了啊?!」
 
「從『好久不見呢,多拉貢』那句開始喔~」她得意地比了比記事本,那上面甚至還有場景分鏡和音效提示。
 
「那不就是整段對話的一開始!妳該不會把我剛剛說的那些都記下來了吧?」
 
「當然記了啊!這種曖昧瞬間錯過就太可惜了。不寫下來怎麼變成劇本嘛~」
 
「不要把別人的人生拿去當劇情材料啦!」
 
真是的,跟"星"有關(guān)的人怎麼都有很大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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