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STARS》說的不是人類,而是現實世界不存在的肉食動物與草食動物,是有著我們熟悉的動物臉龐,同時有著高智能的生物們。他們是全新的物種,卻有很多令人感到熟悉的地方,最為人熟悉的是動物本能那方面:雜食、肉食的為「肉食動物」,草食的為「草食動物」,後者的身軀是前者的食糧,兩者卻能共處,而肉食的本能在故事的開端被禁止,只能以「公開的秘密」存在——草食動物的屍體在黑市流通,那是肉食動物的天堂。
兩個截然不同,衝突點在於生死,處於兩個極端的物種選擇共存。最一開始、最久遠的歷史裡,還沒稱為「肉食動物」的「生命動物」觸發對後來被稱為「草食動物」的「自然動物」保護本能,兩族和睦共處;後來生命動物被觸發的是肉食的本能,生命動物面對的是看似無法遏制的欲望,自然動物面對的是信任的「同族」變成殘害自己的「異族」的一瞬間,最後兩者分成了兩邊,爆發了戰爭。
圖/BEASTARS
共存但不相容的社會,充滿艱難
現在的共存其實只是戰爭之後的結果,其實不過維持了數十年。在道理上,肉食動物因為無法遏制欲望而成為加害者,草食動物被單方面殺害而成為了受害者,而兩者選擇共存的原因是不想再傷害彼此,生活在同一世界裡已不可能再分開彼此,所以很單純地,肉食動物成為遷就更多的一方,草食動物成為被補償的一方;不代表以往的歷史不能成為教訓,亦代表不想未來再有類似的慘痛發生,因此肉食動物在飲食上需要變成草食動物,對食物的追求頂多是模樣與味道的變化;對那些天生因為狩獵本能而強壯的動物來說,他們需要的是利用藥物遏制這個社會不需要的強壯,學懂如何與不論是身軀、力量以致習性不同的動物和平共處,記下很多規矩,生活有很多不便與限制。
對肉食動物來說,與草食動物共存有很多麻煩的事;對草食動物來說,儘管某程度上是「被補償的一方」,與肉食動動共存有時是生死攸關的事。除了部分天生力量較強,可以媲美肉食動物甚至是超越的物種,大多數草食動物在力量、身軀大小上都不及肉食動物,光是走路就有機會因自己/他人的不慎而造成巨大傷害;有些肉食動物無法抑制本性,選擇獵殺草食動物,是這個社會不時發生的「食殺事件」。
圖/BEASTARS
活在和諧「亂世」的幼獸
社會大致有兩大分類,兩大種族在某程度上是容不下彼此卻要共存,而兩大種族下還細分數百甚至數千個種族,社會的組成可說是相當混亂,現況卻是相當和諧——儘管還是有很多紛爭、很多不公,卻還是大致和平——是因為彼此不得不共存的同時同樣追求和平之下,社會定下了很多規矩,雖然還是有很多不公義、在陰暗的角落還是發生了一些慘絕人寰的事、但依然願意一同探索更好的前景,願意走很多歪路,都儘量不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這是一個雜音極多、習俗不一而且規矩不少的環境,對很多的他們來說並不容易,因為多元就代表他們必須包容彼此,自成一方能夠互不相交已經不可能——大家已意識到截然不同的對方同樣活在同一天空下——大家的生活圈子無可避免接近甚至相交,因此彼此行為的正當性不時受到挑戰,需要學習很多有關這個社會的規矩,同時保留自身的獨特,不被他人所吞沒——共存卻某程度上的水火不容,多元卻有諸多限制,無時無刻都在容不下對方與共存之間拉扯,亦在保留自身獨特與收起棱角之間徘徊;再者,對這些從來沒有經歷,卻被歷史決定如何對待彼此、對待自己的肉食動物與草食動物來說,「補償方」與「被補償方」的身份變得困惑,儘管在那個依然充滿混亂的社會裡,這些身份認識可能依然需要,但不得不承認,其帶來的必然有不解、害怕、恐懼和憤怒。
圖/BEASTARS
所以,誕生在這個時代的幼獸大多不需面對皮肉之苦,相比以前,他們沒有經歷戰爭的痛,沒有經歷生存都有困難的歷史,不需面對生死的問題與記憶,他們需要思考的不是讓自己更為強大令自己能夠在這個社會生存,而是如何在這個社會佔有一席位,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時保留自身的獨特,以免無法感受自身的存在,活得不自在,不知為何而活,最後走上絕路,或活得行屍走肉。
而幼獸成長到壯獸,並能在社會找到一席位,活出自己的過程與結果,被稱為「成熟」。但是「成熟」涉及心理變化,外界是不太可能完全了解他人心理,於是往往以實際行為與外表進行「成熟與否」的判斷,幼獸亦以社會普遍認定的行為與外表為目標。身體力行與從外表著重自然可以是目標的第一步,模仿成為真實亦正常不過,但是「成熟」,在《BEASTARS》裡並不簡單——成熟講究的是不外顯的內心,而非必須展示給別人的象徵。
圖/BEASTARS
成年禮(一)
《BEASTARS》有很多角色在「成熟」的道路徘徊、迷茫、邁進,但是為了方便說明,本文只會用主角之一——雷格西作為例子。就讀異種族學園,作為肉食動物、沉默寡言、對很多事情都有思考而舉棋不定,不起眼的灰狼「雷格西」在行為或外表上都被認定為「不成熟」——不善與人交際,在行為上看不來有擔當,也看不出想爭取任何成就,甚至有一點怕事的傾向,而他的確在「成熟」方面都遇上困難,那個困難就是「成年禮」。
「成年禮」不一定是有明確命名的儀式,卻是社會默認「幼獸」成為「壯獸」的表現。對雷格西來說,在黑市以感激之心吃下肉是肉食動物的成年禮。這些「成年禮」的存在並非空穴來風,它們來自生活在社會時最常遇到的挑戰。「肉食動物想吃肉」是他們的本能,與草食動物共處,同時不讓自己實際成為加害者是一件極為壓抑的事情,因此「在黑市以感激之心吃下肉」被認為是折衷的方式,同時不讓肉食動物不會嫌惡、不會忘記自身是「肉食動物」這回事。
「成年禮」的意義,不在於生理上的變化,在於心理上的改變以應付成年後最常遇到或最困難的事情——只要克服過第一次,之後就再不用怕,或有所依仗。
雷格西對「成年禮」感到困惑,困惑的結果並非讓他們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進行模仿,最後成為「大人」,而是進行思考,思考「成年禮」對自身的意義,然後迎接事實上理應獨一無二,僅屬自己的「成年禮」。

圖/BEASTARS
成年禮(二)
雷格西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對很多事情都有接近泛濫的同情心,意味他缺乏同理——在理解對方之苦前,他先為對方的痛苦而悲傷哭泣,因此被批評為「偽善」,但是他的確為此而感到傷心。這份悲傷帶來的是逃避,因為他生來不是作為「被補償方」的草食動物,而是身體從頭到尾都是為了狩獵而生的灰狼,他需要逃避自身的身份,收起自己的尖齒與利爪,「溫馴得像草食動物一樣」生活下去。
但是這個處境終究不能維持多久,他對一隻草食動物有著無法自拔的喜愛,同時有想吃掉他的衝動,「愛他」與「想徹底傷害他」兩種矛盾的欲望相交,令他不得不發現自己身為肉食動物有想吃掉草食動物的欲望本能,同時對某隻草食動物的確有著不可自拔的愛,亦絕不想因為食欲而傷害任何一隻草食動物。之前說「幼獸成長到壯獸,並能在社會找到一席位,活出自己的過程與結果」就是「成熟」,是次事件就是其中一個過程,社會流行的「成年禮」就是其中一個導向「理想」結果的儀式——肉食動物終究會吃下草食動物,兩者的戀愛是不可能。
但是雷格西沒有跟隨比較容易的道路,而是正面面對自身矛盾的情感,也意味會走很多歪路,讓自己身涉險境,自身的價值觀亦很容易受到挑戰——社會流行的「成年禮」是眾多教訓與思考得到的簡化結果,或許幼獸未必完全明白「食肉」的含義,但是「食肉」是讓幼獸行為變得「成熟」的簡易行徑。
圖/BEASTARS
能夠導向「走上不同道路」的結果並不容易,而能夠走上這一步的原因之一在於雷格西的性格——比他者更認真甚至過於認真,可以坦白難以啟齒的事,比他者更容易自我檢討與反省,而自身偏向怕事與想逃避,但是泛濫的同情心與後續因越來越了解他者的同理驅使之下,讓他願意面對很多困難,為的就是貫徹自身的理念——儘管他的外表與行為看似不成熟,卻有成熟的才能——相比他者,他更容易認清自己。
成年禮(三)
「活出自己的過程與結果」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變化,但是在《BEASTARS》裡,「成熟」依然是心理變化,卻亦可以在生理上呈現,再者,「成熟」是一個又一個的過程與結果,只有相對沒有絕對,因此,在作品裡可以看見雷格西對自身的了解越來越明澈,越來越成熟。而成熟的過程中,儀式不可或缺,亦是僅屬他的「成年禮」。
例如雷格西拜託黑市醫生把自己關在房間,房間放著一大塊生肉,讓自己認清食肉欲望到底是多麼強大,亦是自身對「不食肉」原則的磨練;跟隨黑市醫生捕捉染上食殺欲望的肉食動物,治療他們的食殺欲望,了解那些對草食動物下狠手的動物到底是什麼模樣——這些行為成為了儀式,讓他能夠明瞭、接受自身的食肉欲望是本能,但是熱愛草食動物,熱愛到他認為是相當扭曲的程度讓他能夠壓抑、消除本能成為「獨一無二的肉食動物」,狩獵而生的咬合力因此而退化,力量轉移到四肢,讓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心愛的事物。
又例如對抗力量遠超自己的熊類,雷格西打破「不吃肉」的原則,接受路易的好意吃掉他的右腿,再一次認清自己抗拒的不是食肉行為,而是僅為了傷害與滿足私欲的殘殺,同時不再視自身是「狩獵者」,草食動物是「被補償者」,而是互助的伙伴,心境的變化讓自身變得更強大。
圖/BEASTARS
不斷試探、修正與前進中完成的,「成熟」的儀式
成熟是幼獸成長到壯獸活出自己的過程與結果,並能在社會找到一席位的過程,成熟的人能在社會找到一席位的意思,代表他有能力帶領社會走出僅屬自己的道路,在《BEASTARS》裡,這種過程以「BEASTARS」來表示——學園都有各自的領袖生「青獸BEASTARS」,成年後互相爭取,最後勝利者就會成為「壯獸BEASTARS」,也是社會唯一的領導者。
壯獸BEASTARS無疑是整部作品裡「最成熟」的角色,但是成熟是相對的,在一連串事件,在他登上頂點之後依然有所成長——過往因為肉食動物的暴行而痛恨肉食動物,愛護草食動物的自己,最終願意為了安撫即使罪大惡極但同為居民的動物而說著善意的謊言——他成為了嫉惡如仇,同時亦能把邪惡與善良分割,無私且公正的壯獸BEASTARS。
之所以有這樣的變化,是因為壯獸BEASTARS看到社會的漸趨成熟——當他以為社會的肉食動物本質依然惡劣,肉食與草食動物依然不了解彼此,始終是活在同一天空下但水火不容時,而表面上亦是這樣時,社會遇上危機,肉食與草食動物或許依然不了解彼此,但是隨著時間變化,兩者有願意了解彼此的傾向,即使最終還是有很多事情不了解,種族之間「我想保護/愛護他們」的心意始終不變。在戰爭的幾十年後,社會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成年禮」,出現了壯獸BEASTARS曾經想像過又放棄過的願景輪廓。
圖/BEASTARS
「成熟」不僅可用作個人,亦可用作社會;「成熟」相比用來形容貶義或褒義的字詞,更像一個不願意停留下來以追求某物的過程。「某物」未必是好事,有時是不堪難過的事,卻想認清,其後反省、改進,迎接更好的未來——而更好的意思,不代表美好、和諧的情景,而是應付困難的能力,當跌過,被傷害過,糾纏不清後理明事實,就會有其靭性,會做得更好,或再也不害怕,而這就是成年禮——不斷試探、修正與前進中完成的,「成熟」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