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這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對對,說到那傢伙,第一次看到睡魔會怕、還躲在我後面呢。嘻嘻,好懷念啊~」
妙子在自己房間,一個人翻著老舊的相簿。她原本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度是打算直接睡了,卻不知為什麼睡不著,才決定看看以前的相簿,一看就看了好幾個小時。
明天是一學期的結業式,熬夜一下沒關係。
「這個是…三年級的暑假…大家一起去海邊~」
相簿之中,年幼的少年和妙子在堆沙堡,兩個人臉上都浮現著天真浪漫的笑容,妙子自己也不自覺地一邊笑著一邊翻頁。一張張泛黃的照片,全都凝聚了當時的回憶,不但另人懷念,也讓人感受到溫暖。
去參觀睡魔、去海邊游泳、爬上學校附近的一本杉、又或者是在蘋果園大口吃著蘋果,照片中的少年和妙子總是笑得很開心。
「啊…」
但翻到了相簿的最後一頁,妙子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很沉悶。最後一張照片,拍的是歡送會。少年他已經搬家了。
少年在照片的正中央位置,妙子雖然就在他旁邊,但嘴巴緊閉成一直線。和其他張在笑的照片截然不同,就算是現在也能感受到那股沉重的氣氛。
「為什麼…為什麼那傢伙不來看我呢?」
妙子看到那張照片,心中就喚起和他在一起的傷心回憶,整個人變得很難過。只是她似乎想擺脫那份心情,馬上就搖搖頭、砰地一聲闔上相簿、咔嚓一聲關掉電燈,再次鑽回床上。
「不行不行!猶豫不決也沒用!而且我都決定要等那傢伙過來了…就算照片會褪色,我的心意也絕對不會變的…」
妙子在黑暗之中閉上雙眼,這樣喃喃自語。
◆ ◆ ◆
叮──咚──噹──咚──
教室裡響起了告知結業的鐘聲。
「太棒啦~!終束啦~!」
「耶嘿~ 暑假啦!」
「欸欸你們!就算是高中最後的暑假也不能玩過頭啊!」
「好──」
班導的警告都被當耳邊風,班上一下子就充滿了歡笑聲。今天一學期結束,明天開始就是愉快的暑假了。不管到了幾歲、暑假都是很快樂的。或許高三的暑假有一點特別,要就業還是要升學,在某種意義上是決定自己未來的重要季節。
不過比起那些事情,對學生來說更重要的無非就是明天沒課了。
「欸~ 小妙,好嘛~ 明天陪我去買泳裝嘛。」
「呃…可是…我要顧店…」
「怎麼這樣~!才一天而已!搞不好今年夏天我們彼此都會有什麼吧?畢竟是高中最後的暑假啊!」
「我肯定什麼都不會有啦!就算是去海邊,也只是商店街的旅行而已…」
妙子和她的好朋友知子,兩個人靠在一起,一邊走過校門、一邊進行著這些對話。
知子為了接下來的暑假做好準備,打算明天就找妙子一起去買新的泳裝。
「走嘛、小妙!妳每次都在家事上那麼認真,會一下子變老喔!」
「我不用啦…再說,如果妳真的一定要去的話,找大吾不就好了?」
「唉唷、小妙,妳都不懂戀愛的少女心耶!」
「蛤?」
「嘿嘿,我想用我帥氣的泳裝讓大吾嚇一跳!」
「原來如此…」
妙子聽到她這麼一講,也不由得接受了。
兩個人回家的方向是一樣的,也都住在附近,所以彼此從小學就是好朋友。不僅如此,國中、高中也都唸同一所學校,也就是所謂的孽緣。
「唉呀,妙子、小知,回來啦!」
「啊,阿姨!明天我可以借一下小妙嗎?」
「當然好啊!妳不這樣做這孩子都不愛出門!小知妳就多多找她吧!」
「好──!阿姨我一定照辦!」
知子一到妙子家,馬上就跟妙子母親說了明天的行程,很快就取得了理解。事情變成這樣也就沒輒了。
「那明天早上十點,在拉比那前面見喔!」
「嗯,拜拜~!」
最後,妙子決定明天陪知子一起去買泳裝。
「唉~ 小知就是這麼強硬…她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那種花俏的地方…」
說到拉比那,就是車站大樓的百貨公司。在青森這裡,算是最時髦的景點。
可是,以這個年紀的女生來說不太常見,妙子非常討厭浮誇的流行和花俏的妝扮。
也因為她家裡是賣酒的,以及地方上的關係,有很大的原因是她常常要接待大城市來的觀光客,而大部份來到店裡的女性都傾向於講話不太禮貌。
另外,特別是這樣的女性,會對著幾乎沒化粧的妙子從上到下品頭論足盯著看,然後總是會浮現得意洋洋的笑容,這部份是她完全無法接受的。
「真是的,小妙妳多少也打扮一下嘛!我們才十七歲啊!現在就像個黃臉婆怎麼辦!」
知子到現在也是一有機會,就會去找對這方面很消極的妙子。
妙子懂事以後,馬上就代替母親站在廚房、照顧弟弟或是幫忙顧店,家事全盤包辦。對家裡有作生意的妙子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但看在同學眼裡都覺得她很可憐。
(我現在這樣子就可以了啊~)
大家覺得她很可憐,妙子反而覺得不可思議,她就是這樣喜歡做家事。可以說天生就是顧家型的吧,煮飯、洗衣、打掃,這些在家做的事情也很符合她的個性。所以她到現在,沒有一次幫忙家裡是覺得辛苦或厭煩的。
其實,妙子的母親對她的擔心也不曾少過。
妙子的生活,都是一回到家就在處理家務,放假日也幾乎是一整天在顧店或幫忙家裡。她有個小她七歲的弟弟,純。在她弟弟還小、還需要費心照顧的時候,母親過去也是常常要依賴妙子,現在純也小五了,雖然老是意氣用事,但已經不會那麼累人了。
除了有這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補償妙子過去所付出的,最近母親都勸妙子多出去玩玩。
「媽,妳顧店真的沒問題嗎?」
知子高興地回去之後,妙子問了母親。
「沒事啦!明天不就平日嗎?反正也只有常客會來啦!」
「那倒也是…」
確實如同母親所說的,安達酒店是商店街這一帶唯一一間的酒舖,生意最好的時候是週末。妙子討厭的觀光客,很多都會來買酒。
現在當然是全權交給母親來接待,這樣就會變成妙子來做庫存管理或準備家裡飯菜…
「妙子啊,偶爾也放鬆一下啊…拿去,給妳臨時的零用花花。」
母親緩緩地從店頭前的小型金庫裡拿出幾張鈔票,交到妙子手上。
「媽,妳這樣子帳目又會對不上了啦!」
「才這一點沒事啦…」
「真是的…」
妙子嘆了一口氣。母親這不太計較的地方不是最近才這樣的,她從以前就是這種落落大方、不較計細節的個性,除此之外還很愛照顧別人。現在是沒那麼常見了,但如果有人有金錢上的困難,對方的帳她會願意一直等下去。不如說,就算知道對方沒錢付,還是會笑著臉把酒給賣出去。大概就是因為這樣,這附近都叫她安達大嬸,現在也是一堆酒鬼敬仰著她。
「…唉,算了…反正我也覺得該買一件新泳裝了…」
妙子從店舖走到連接店面的主屋裡,馬上就把圍裙穿在制服上面,然後就代替看店的母親準備晚餐。這在安達家是不需要講的,是自然而然每天都會做的。
「嗯~ 今天要做什麼味噌湯呢?」
只是妙子看了冰箱一眼,立刻就拉高了音量。
「欸媽!味噌沒了啦!我昨天不是有說要買嗎!」
「唉呀,媽忘記了啦!抱歉抱歉…」
「真是拿妳沒辦法~ 我現在就去買!」
「今天不喝味噌湯也沒關係吧?」
「不~行,我不想要手藝變差…」
「這樣啊…那就交給妳囉。啊、那順便幫我買塊豆腐。」
「嗯,好!」
妙子衣服換都沒換,很快就衝出家門了。
妙子有一項每天都會強迫自己做的工作,而她一定會做的修行就是做出好喝的味噌湯。給自己評分就會無意識地越來越寬鬆,所以她決定必須要由母親來評比。
至於她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味噌湯,其實這是個連她母親都不知道的秘密。
◆ ◆ ◆
「午安~!叔叔~ 請給我平常的那種調合味噌!還有一塊嫩……豆腐…」
妙子原本講得很有活力,但講到一半就嚇到了。她從安達酒店衝到同一條街上的豆腐店,裡面卻站著一個和店面不太相襯的年輕女性。
「妳、妳好…」
「欸、有客人!」
那名女性瞥了臉色不太好看的妙子一眼,就往店裡內部招呼。而說到她的年紀,妙子是全然不知。雖然可以從她的聲音和皮膚光澤來了解,但完全不同的是她所化的妝和那洗練的流行品味。
(怎麼看都不是這附近的人啊…)
妙子一瞬間就做出這樣的判斷,同時不經意注意到自己的穿著,讓她覺得尷尬到抬不起頭來。她是急急忙忙衝出家裡的,所以身上穿的還是套上裙圍的水手服。有這方面興趣的人搞不好無法抗拒就是了。
「咦?妳不是安達家的妙子妹妹嗎?」
那名年輕的女性看店裡面都一直沒有人出來而感到煩躁的時候,忽然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說了這些話,還對妙子擺出親切的態度。
「咦?請、請問妳是哪位?」
「討厭啦~ 我是豆腐店的美智子姐姐啦!」
「騙、騙人!」
妙子不禁發出了驚訝的叫聲。說到了豆腐店的美智子姐姐,對妙子來說是小時候常常陪她一起玩的溫柔大姐姐。妙子記得她高中畢業的同時就去了東京,聽說現在以成為美容師為目標在上專門學校。
妙子被這樣一講之後又看了一遍,的確處處有她的影子。但大大改變美智子形象的,就是遺傳自她父親、也是她個人特徵的粗眉毛,已經被畫成時興樣式的修長模樣,看上去很有精神。單單這樣子就已經改掉整張臉的印象了。
「好久不見了耶,妳還好嗎?」
「嗯…妳真的是美智子姐姐嗎?」
妙子還是半信半疑。這個人和自己所認識的美智子一點都不像,整個人都很洗練。
「討厭啦,就是我啊!就是放暑假才偶爾回來一下…嘿嘿,還有就是有一點小事情…」
「這、這樣子啊…歡迎回來…」
「哈,我是回來啦…啊!妳是來買東西的吧?」
「嗯…」
「抱歉喔,我爸他們好像去送貨,味噌和豆腐對吧?等我一下喔…」
「啊…只是…」
美智子溫柔地要妙子不要慌張,然後她把手上拿著的包包往店裡面一丟,立刻就用熟練的動作將妙子指定的調合味噌和豆腐拿了出來。
「好了,還有要其他的嗎?」
「嗯…謝謝…」
妙子首次展現了笑容。美智子過去在青森的時候也是常常在顧店,就和以前一樣。妙子看到她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放心了一點。
◆ ◆ ◆
「我回來了~!媽,我遇到美智子姐姐了喔!她說她今天才從東京回來!真的嚇了我一跳啊~」
妙子一回到家,馬上就把美智子容貌大變的事情說給母親聽。
「喔~ 美智子啊~!」
母親也頻頻感到欽佩。
「很厲害喔!她的化妝很完美!衣服和包包也都是名牌吧?全部都很華麗,怎麼看都感覺像都市的女生喔!」
妙子自己也講到有點興奮了。
「是喔!嘿咻,媽我也去看一下!」
「欸媽!不要啦!很丟臉耶!」
只是妙子還來不及阻止,好奇心旺盛的母親就已經衝出店裡了。
「媽也真是的…」
被丟下來的妙子一臉目瞪口呆,只好將剛買回來的味噌和豆腐收進冰箱,代替母親顧店。
「唉…只是美智子姐姐,真的變了好多喔…」
妙子一個人坐在顧店用的圓椅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去東京才一年多變化就這麼大。
(東京果然是很可怕的地方啊…)
在她心中掀起的這份想法,這之中摻雜了些許的憧憬。
「那傢伙居然在那種地方啊…」
偶然勾起妙子思念的,還是她兒時玩伴的那位少年。
他現在就住在東京,妙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少年他們一家人在離開青森這裡之後,似乎在日本各地到處搬家,最後在東京落腳的樣子。
「他果然不知道那封信就是我寫的吧?」
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妙子去東京見了少年。但可惜他人不在,妙子只留了一封信就回來了。
在她猶豫的最後,妙子連她自己的名字都沒寫上去。就算沒寫上名字,妙子還是有自信認為對方還記得自己,所以一定會來見她,不過現在她明顯動搖了。
「他不會忘了我吧…」
妙子忽然覺得很難過,胸口像是被緊緊勒住一樣。
「不行不行!這樣去想都不會有好事!好──今天也要加把勁來做味噌湯!」
妙子的說法像是在勉勵自己。她說完就一拍兩腳的膝蓋、站起來往屋子裡面走了。雖然這樣會沒人顧店,但常客只要看到店裡沒人,就會自己往屋子裡面叫人。
妙子沒多久就開始在準備晚餐了。她用熟練的動作把剛買回來的調合味噌挖了一勺、打散在鍋子裡,然後很快地將手心上的豆腐切丁。
她的手法從旁人的角度來看都會看得入神。就現今的高三女生,有這種程度的廚藝是真的不多見。光是這樣,就已經是個足以吸引男生的利器了,只是妙子本人並沒有注意到。
「嘿嘿,今天還是姑且準備一下吧…」
妙子笑得有些調皮。她去東京寄了信也沒跟母親說,而且在這之後,其實她做的飯菜份量有多一些。這當然是為了能夠招待那位少年所準備的,因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來找妙子。
「真是的,再不快點來我都要變胖了!」
為了不要讓多出來的份量被發現,妙子每次不是分給弟弟和爸爸多一點,就是自己吃掉。因此,明天要去買泳裝才會讓她有一點害怕。
「如果真的胖了,那真的很嚇人啊…」
妙子一邊試味噌湯的味道,一邊這樣喃喃自語。她自己覺得在味道已經能打上合格的分數了,之後就是依照慣例、交給母親來確認。
「我回來啦~ 妙子!嚇了我一跳啊!小美變了好多啊…」
「啊、媽!剛剛好,妳試一下味道!」
時機剛好,母親正巧回到家,妙子立刻用湯勺盛了一匙味噌湯交給母親。
「嗯~ 還可以啦。大概八十二分吧。」
「太好了!還是保持在八十多分!嘻嘻…」
妙子是真的很高興。從東京回來以後,她味噌湯的評價就突然變高了。之前都是在七十五分上上下下,現在卻一直保持在八十多分。
(是因為我有意識到這是要做給那傢伙的嗎?)
作菜不單是看那個人的手藝,多了作菜的人的心意會更好吃。現在的妙子,為了讓少年隨時都可以過來而在努力著,也許就是這樣才會好吃吧。
◆ ◆ ◆
『欸,你長大會娶我嗎?』
『可以啊!只要妳作得出好喝的味噌湯…』
◆ ◆ ◆
(嘻嘻。現在…我真的做得出好喝的味噌湯了喔…)
妙子想起了她小時候和少年許下的純真約定。沒錯,她不曾在味噌湯修行怠惰的理由就是少年那無心的一句話。
「那些不重要啦!妙子,大新聞啊!」
「什麼事啦…媽…」
「就是齁,小美要結婚啦!」
「咦?是、是這樣嗎?」
母親很得意地向妙子解釋。就母親所說,美智子和她在東京認識的男生說好了,她無論如何都要跟那個男生結婚,然後同那個男生回來和父母打招呼。剛才美智子有一點害羞在說的小事情,看來似乎就是這件事。
「只是說到她爸啊,都語無倫次的。看不下去啊!」
「等一下,媽!妳就在那裡坐著不走喔?」
妙子又是一臉目瞪口呆。真是的,該說她很會照顧人、還是該說她愛管閒事?妙子每次都會因為自己母親的厚臉皮而感到吃驚,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美她和妳只差兩歲而已啊~」
「什、什麼啦,媽!妳那講法…聽了讓人很火大耶~」
妙子嘟著嘴了。
「畢竟妳啊,不會讓人覺得和小美只差了兩歲。沒有魅力、又土里土氣,而且還是一樣連男朋友都沒有吧?」
「吵、吵死了!又沒差!我又不是一定要有男朋友!而且我也不喜歡畫得那麼花、穿得那麼俗啊!」
「唉~ 妳還是一樣不懂變通啊。雖然沒什麼不好啦,但至少妳那臉雀斑要想想辦法啊~」
「又沒關係!我喜歡啊!」
「好好好!媽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太受歡迎、還很煩惱啊~ 唉~ 太可惜了!」
「欸!飯還沒好嗎!肚子餓了啦!」
妙子和母親在這樣妳來我往的時候,弟弟小純插了這句話進來,才讓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 ◆ ◆
「唉…只是,為什麼他就是不來呢…」
隔天,妙子手拿一個大紙袋,一個人走在那條令人懷念的農業道路上。在她和知子買完東西的回家路上,妙子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去看看她回憶中的地方。
知子現在正和她兒時玩伴的大吾在交往,妙子也很清楚這個人。他們兩個人雖然會在很多事情上鬥嘴和吵來吵去,但他們的感情好到讓人羨慕。
妙子每次聽到知子講的事情,她都會這樣想:如果那個少年就這樣留在青森,搞不好自己和他的關係也會變得像知子和大吾那樣。
紙袋裡面裝的,是她剛買的條紋圖案連身泳裝,以及一枝對她來說不太常見的淺粉紅色口紅。
「小妙…妳胸部是不是又變大了?」
「才、才沒有啦…」
「好好喔~ 要是我也和小妙差不多的話,就一定適合比基尼啊~」
知子說完就嘆了一口氣。
「唉~ 還是買了新泳裝啊…那傢伙真的有機會看到嗎…」
每年慣例的商店街旅行都是有小純他們跟著,很有可能今年夏天也是一樣。妙子覺得如果還是這樣,海邊都去了這麼多次了,那穿去年的泳裝就夠了。
和知子選的泳裝相比,雖然是樸素的連身形式,但對妙子來說是不曾有過的冒險。
當然了,如果和少年重逢的話,搞不好還會和他一起去海邊。妙子是這樣想,才下決心買的。
「怎麼不快點來見我呢…東北的夏天很短啊!還是說…他早就忘記我了…」
妙子的表情看上去有一點寂寞,她抬頭看著佇立在路中央的大杉樹。這顆被通稱為一本杉的杉樹,在妙子她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完全沒變過,沉穩地佇立在那並看著人們每天的生活及人生的變遷。
「…好懷念啊~」
妙子靠著樹幹,眺望著與農業道路平行奔馳的列車。不管是妙子她們的學弟妹,還是不想輸給列車的少年們,都在追著它跑。看起來不管哪個時代,小孩子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這裡任何時候過來都不會變呢~」
妙子每次只要覺得寂寞或有傷心的事情,她都會來看這顆一本杉。只要抬頭看到這顆和以前一樣的大杉樹,心情就會奇妙地平靜下來。她也希望對方的心意也能和這裡的風景一樣、和那一天一樣,不曾變過,妙子打從心底這樣期望。
「我現在的心意也是和那個時候一樣喔…我會一直一直在這裡…在青森這裡等你的…」
不管時間過了多久,妙子對少年的思念至今都未曾褪色過。相反地,感覺每過一年,在她心中留下的思念就變得更顯眼。
「討厭啦!怎麼我…會變這麼擔心呢?」
妙子在自問自答。她看到去了東京就變了個樣的美智子,多少有些擔心。說不定就連那位少年,也都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
如果他現在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自己就能馬上認出他嗎?要是變化太大,搞不好在哪裡和他擦身而過也不會察覺…
但妙子提起精神、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對,我一定認得出來!」
不論外觀有什麼變化,自己一定可以認出他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妙子就是有這樣沒理由的自信。
(畢竟我一直在等那傢伙回來…但要是這份心意,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話…)
她一這樣想就開始覺得有一些可怕。像這樣一直想著回憶中的少年,現在的這副模樣對妙子而言說不定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見他。見到他之後,我想確認這份心意…而且我也想問問那傢伙…他是不是有聽到我那一天的表白…」
離別的那瞬間,妙子的確看到少年臉上浮現的笑容,讓她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所有的尷尬隔閡都消失了。不過妙子最後的表白有沒有傳進他耳裡,是她到現在還不清楚的。
「我自己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來…反正他不會和以前差太多…」
妙子告別了一本杉,她在回家路上這樣喃喃自語。妙子會無緣無故討厭化妝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盡可能地想保持原來的樣貌。這當然就是為了將來和少年重逢的時候,能讓對方馬上認出自己。
「他看到我這臉雀斑,一定可以想起來吧…」
她害羞得摸了摸鼻子上面那一塊。
◆ ◆ ◆
「我回來了~ 咦?媽妳怎麼了?」
一回到家,妙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母親在店頭前,眼睛還紅紅腫腫的。
「啊妙子!妳聽我說,小美她啊,她父母允許她們結婚了啊!」
「是、是嗎?」
看來那間豆腐店的那件事收得很完美。
「她爸最後還低下頭跟他說我女兒拜託你了啊…我也高興得跟著流眼淚啦…」
「喔…這麼說,媽妳又厚著臉皮中途去打擾人家啦?」
「就是啊!還說要請我們出席結婚典禮啊…」
「真是、受不了妳…啊~!妳該不會還沒準備晚餐吧?」
「糟糕!我全忘了!媽很感動嘛!」
「真拿妳沒辦法啊~ 那我馬上換衣服,媽妳去顧店!」
妙子說完,立刻就走向廚房。但她看到放在桌上的豆腐山,馬上又大叫。
「欸媽!這怎麼回事啊~!」
「那是人家老闆高興,他說今天值得慶祝,只是我們沒什麼東西,至少可以收下店裡的豆腐啊~」
「可是這也快二十份耶~!」
「唉,有什麼不好,今天吃豆腐就好了啊。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啊,妙子妳也好好學學人家,說不定才能找到好男人。」
「喔…我是無所謂啦…為什麼又會變成這種話題啦,真是…」
妙子一邊說著,一邊在豆腐山前面雙手交叉抱胸。
(決定做味噌湯的話,主菜怎麼辦?湯豆腐、冷豆腐、炒豆腐、涼拌豆腐泥和豆腐排?差不多就這些吧?)
在決定好今天晚上菜單的時候,妙子的母親又開始說起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欸,妙子,那孩子現在在幹嘛啊?」
「咦?妳說的那孩子是?」
「就他啊!那個住二樓要當妳老公的啊!」
「欸欸!媽妳又突然開始在說什麼了啊!不要老說些奇怪的東西啊!」
妙子一邊慌慌張張地對母親這樣回嘴,同時她也想起了一件事情。以前,弟弟小純有開過她玩笑,說她以後會跟住在二樓的那個人結婚,而且還說媽也這樣講過。
「妳不要跟小純灌輸一些奇怪的東西啦!就算妳不這樣做、他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了,對那種事情是敏感到會煩死人的啊…」
沒錯,妙子和少年被冠上安達夫婦這綽號、讓彼此之間變得很尷尬,就是差不多在現在小純這年紀。
「抱歉啦,唉~ 這是媽的願望啦~ 那孩子是真的不錯啊。如果人家肯的話,我也希望他現在就可以把妙子帶走啊~」
「妳在說什麼啦!對方搞不好都不記得了啊!而且人家搞不好都有女朋友了…」
「說得也是啊~ 東京的女人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孩子吧…」
「等、等一下!媽妳怎麼會知道?」
「笨耶,妳那麼討厭大都市卻又一定要到東京,要說妳有什麼要緊事不就一目了然了嗎!反正也是去見那孩子吧?」
真不愧是母親,從以前就能理解妙子的一舉一動。
「嗯…只是我沒見到他…沒人在家…」
「唉呀呀,妳白跑一趟了啊…我這女兒真是沒緣份啊…唉~ 媽想早點看到孫子啊!」
「真、真是的!妳太跳躍了!」
妙子也不知道怎麼了,臉都變紅了。只是被母親說了這些話都能讓她這麼激動,表示妙子還很在意少年。果然對妙子來說,他還是個重要的存在。
「他怎麼不沒事就過來玩玩呢~ 好想他喔~」
母親的說法就像是在替妙子的心情做發言,她講完又回去顧店了。
「媽也真是的…想他的是我啊…討、討厭,只是談到那傢伙的事情就讓我的心跳得這麼快…還讓我的臉這麼燙…」
妙子要換衣服,所以爬上了樓梯走向自己的房間。
「呼…,啊…」
她拿在手上的紙袋一扔到床上,那個剛買的口紅就從紙袋裡滾了出來。
「我也化一下妝會比較好嗎?」
妙子這樣喃喃自語。先不論要做到像豆腐店的美智子那樣,連以前就是資優生的知子到了這年紀也都開始化妝了。自己從以前就因為自身的原則才會沒來由地討厭化妝,但和知子聊過之後才想了一下。
「欸,小知妳為什麼會想要化妝啊?」
妙子索性就問了知子。
「嘻嘻,因為我覺得這樣子做,大吾一定會比較高興啊…」
就知子所說的,不管是自己要買大膽的比基尼還是化妝,這全都是要讓男方高興。只是,為了打扮自己而去化妝的話她當然是不願意,但如果是想要讓自己喜歡的人注意到自己,妙子覺得她似乎也能理解。
(那傢伙是怎麼想呢?他是喜歡化得漂漂亮亮的女生呢?還是覺得像我一樣,沒有化妝的女生比較好呢?)
 |
|
妙子換上便服、面對著鏡子,輕輕地試著口紅,想著這些事情。 |
(如果那傢伙喜歡的話,我也化一點妝看看好了…)
她是這麼想的。
「好、好奇怪喔…看起來不像自己…」
雖然說只是口紅而已,但這是她第一次化妝,還是給妙子帶來一定程度的衝擊。感覺不像自己,看起來變成大人了。
「今天一天,就先這樣試試看吧。」
妙子這麼做的意義包括對剛才母親發言的反彈,所以她塗著口紅就下樓去了。
◆ ◆ ◆
「好了!不知道今天味噌湯煮得怎麼樣啊。」
妙子試了味道的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什麼啊?味道好奇怪…啊對…」
妙子被這可怕的味道給嚇到了,但她一下子就知道這原因是出自於她塗的口紅,所以鬆了一口氣,然後很快地把它擦掉。
「嘻嘻,果然還是不適合我嘛…」
她露出了煩惱一掃而空的笑容。
(嗯!照我以前的樣子就好了!如果這樣子還會被那傢伙討厭也就沒辦法了…我就是我…那傢伙來見我一定也是希望我和以前一樣…如果他還想我的話…)
妙子一邊這樣想,一邊繼續試味噌湯的味道。
「嗯!變好喝了!這麼好喝的味噌湯,一定只有我才做得出來吧!」
這也是獨當一面女生的魅力之一,妙子是第一次這樣認為。
「歡迎光臨!…咦、等…你不是…」
「嗯?客人嗎?」
這時候,店裡那邊傳來母親格外高亢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啊~ 唉呀~ 都變得這麼帥…」
雖然聽不到對方講的話,但妙子聽見母親的聲音這麼有活力。而且從對話內容來看,她是嚇了一大跳,覺得應該不會這麼巧。
「應、應該不會吧…」
大概是母親認識的熟人很久沒來了吧。對,一定是這樣,妙子強迫自己這樣去想。
(噗嗵噗嗵噗嗵)
她心中激昂的情緒別說是要控制了,還變得越來越劇烈。
「來、來!進來嘛、進來嘛!我剛剛才和妙子聊到你的事情啊!真的是說人人到啊~」
「咦?騙、騙人!」
下一個瞬間,妙子立刻衝出店門外。
(真、真的來了?怎、怎麼辦…)
只是妙子都沒辦法好好地正眼看著對方的臉,一直低著頭。
「欸,妙子!妳看,人家來看來妳啦!」
妙子扭扭捏捏、不知如何是好。而母親一邊說著、一邊繞到妙子後面,朝她背後大力推了一把。
「啊…」
妙子總算是抬起了頭,現在她的視線清楚地捕捉到了對方的面孔。
那張臉毫無疑問、她確實見過。
(我果然知道是他!就是那傢伙!完全沒變!)
妙子在心中是這樣大喊,只是她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喜極而泣了。
「妙子,好久不見…妳還好吧…」
少年對妙子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有些害羞地抓了抓頭。他以前害羞的時候,就會有這動作。
(他沒變!一點都沒變!)
「我好想你喔~!」
妙子看到這動作,讓她的喜悅情緒爆發出來。在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抱著對方了。從妙子的平常表現來看,很難想像這是她會做出的激烈情感。
「歡迎回來…」
妙子兩手繞過少年的脖子、緊緊抱著他。她一邊體會著這喜悅、一邊悄悄在少年耳邊小聲地說著。
「…我、我回來了…」
少年也是害羞到滿臉通紅地在回覆妙子。
那個時候,妙子有個預感。在接下來要開始的暑假,說不定她的幸福真的會來臨。
對,青森的這個短暫炎熱的夏天,才剛剛開始…
收錄: |
|
|
センチメンタルグラフティ~再會 |
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庫 |
1997 |
センチメンタルグラフティ~再會+ |
宙(おおぞら)出版 |
20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