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該死的間諜是什麼?每天研究上帝或是卡爾·馬克思的哲學家?不!不是的!他們只是群醜陋骯髒的雜種,就像我一樣。
微不足道、酗酒、同性戀、姦夫淫婦、奴僕、玩著牛仔和印第安人的遊戲來讓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好過點。
你以為他們像僧侶一樣天天避世隱修,執著於是非對錯?
我昨天真他媽想一槍崩了那人,因為我以為那人是如同魔鬼般的敵人,但今天不一樣了,今天,那人還是如魔鬼一般,但已是我的朋友。
法蘭克福也好柏林也罷,他們需要他,因為這樣才能讓無知的人民在自己床上安穩睡大覺,為了你我這樣的普通人。
但你殺了她!你殺了她!
你覺得怎樣的理由會讓你殺掉你的朋友?不,看看你的黨又是如何?看看,在那條路上已經堆了八千萬具屍體。
新年後的第二個星期,某位一身上尉行頭的年輕人敲開大夫辦公室的大門,辦公室在塔樓頂層。
此刻的塔樓腳下,大雪覆蓋了整片練場,在地面鋪陳開來,圍牆原先棱角分明的垛堞在雪中顯得柔和。雪片從屋簷掉下,發出輕輕的響聲。鬆散的團塊向空地滾去,卷起朦朧的白煙。
這不是第一場雪,而是第三場或第四場,日子已經過去很多。辦公室陷在模糊的陰影中,玻璃窗正對門口,窗外掠起的雲影時而反射光彩,將房間照亮。
大夫沒穿軍裝,罩著棕紅色的袍子,這讓他看上去像是個神父,五十多歲模樣,鼻樑上架著眼鏡,一張松垮的臉略顯疲態。大夫坐在桌邊,桌上有很多書和紙張,但他只是靜靜坐著,透露出無所事事的境況。
窗口朝向練場,廣袤的雪地裡傳來富有節律的腳步聲,時間已是傍晚,正是換崗的關頭。從窗子向外看,天空之下,是冬季南德意志蕭瑟的丘陵。
兩人打過招呼,上尉很快發現大夫對他的情況一清二楚。
“智者駐足然遠行。”大夫開著玩笑,一邊從抽屜裡拿出印好的表格。
“大夫,您也許不知道,我來這裡純屬意外,”上尉對大夫的揶揄顯得有些著急,“從裡希特菲爾德畢業那會兒… ”
“所有的人,孩子,所有來這裡的人都是因為意外。”大夫以狡黠的口氣暗示道,“所有的人,或多或少差不多都是這樣,就是那些留下來的也是如此。”
上尉不太明白,只能輕輕陪笑。
“明眼人都知道不會再有戰爭了,你們是對的,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應該葬送在這個地方。”大夫繼續說,“往北走,去到城裡,那裡有很多好的機會。我也常這麼想,如果我能……”
“那為什麼不申請調離?”上尉下意識問道。
“調離?”大夫一驚,像是聽見什麼出奇有趣的事一般,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在這裡待了二十五年之後調走?太晚嘍,孩子,應該早做打算。”
話頭被勾起來,他本覺得年輕的上尉可能會繼續反駁他,他好再說兩句,可是,上尉沒再回答,他也只好回到正題:他要男人坐下,告訴他姓名、編制,他要把這些一一填上去。
“阿爾伯特·施密特,出生於… ”
“… 好了”,大夫最後說,“先生,就這樣吧,說您的心臟出現問題,還有某些遺傳病史,無法繼續適應此地的訓練強度,這會抱有風險… 咱們,咱們就這樣寫?”
“就這樣寫吧,”名叫施密特的上尉點點頭表示同意,“在這種事項上,您是權威。”
“早點離開是好事,我想說,就算是政府換屆,當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換屆,就算發生那種大事,被清理最嚴重的也是我們這兒,我們見過先例… 所以我想說,早些走吧… ”
施密特當然知道所謂‘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換屆’是什麼意思,無非刺殺、肅清、政變。
施密特沒有坐下來,他聽著大夫的嘮叨,來到窗口,時不時看看下面,看看站在雪地裡的那些年輕小夥子們。太陽剛剛落山,周圍一切沉浸在一片藍色的昏暗中。
這時,雲影沉了下去,裹在袍子裡的老醫生也沉入昏暗之中,甚至沒人知道他如何能在這樣的昏暗之中書寫。
“你們這些人裡頭,大半待了三四個月便想離開。”大夫說,口氣中顯出一絲痛苦,“如果能夠回到過去的話,我也會像你們一樣… ”
施密特仍舊像剛才那樣專注地盯著窗外。他好像看到了練場的圍牆,光禿的杉樹幹如圍牆般伸向天空,視線兩側是覆蓋著白雪的曲折院落、碉堡和崗樓。
西方,一片光亮仍然照耀著這些建築,它們顯得神秘,輝煌,是一種無法理解的生活。
他看到,在昏暗的院子裡,列陣整齊的士兵們拔出了刺刀,刺刀閃耀著白雪的光芒,號聲響起,那聲音在深藍色的空中飄搖,直插心底。
“一個接一個,你們都會離開,”昏暗之中,大夫嘟囔著,“最後只剩下我們這些老傢夥… ”
院子裡,號聲依然嘹亮,那是人和金屬發出的嘹亮的聲音,激勵著人們的英雄激情。號聲停了,在大夫的辦公室裡也留下一片難以描述的氣氛。現在,周圍一片寂靜,靜得甚至可以聽到遠處傳來腳踩冰冷的雪地的聲響。
“已經二十年沒有動靜了,無論巴黎還是莫斯科都不會允許… ”大夫仍在抱怨,“二十年,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榮譽把人們送進來,然後像上校先生那樣苦等一輩子… ”
儘管窗子關著,依然可以聽到教導官清晰的腳步聲。黃昏時刻,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軍號回聲,沒人知道這是從多久前傳來的。
大夫不再說話。他起身說道:“好了,證明寫完了,現在我去讓長官簽字。”他把那張紙對折,裝進一個牛皮紙袋,纏上綿繩,然後從衣帽架上取下大衣和皮帽。
“上尉,您是不是也來?”他問道,“您在看什麼?”
巡邏兵們卸下裝備,分頭走向各自崗位。雪地上,他們的步伐發出沉悶的響聲,高處傳來軍樂聲。
接著,聽上去似乎難以置信,但那已經被夜色裹挾的森林似乎慢慢向天穹升起,調離枯樹的最遠處被大雪覆蓋著,那裡開始升起蒼鷹一樣的青雲,藏青色的雲升向星空,在星空中慢慢飄動,讓人想起三十年前的鐵十字和黑鷹。
施密特想起他的城市,那是一幅模模糊糊的圖景,雨中喧鬧的街道,半個石膏塑像,潮濕的木床,淒涼的鐘聲,難看的疲憊的面龐,漫長的下午,撿煤球的髒孩子們。
可是,這裡卻是山間的黑夜,基地上空飛奔的陰雲像是莫測的預兆。軍號在樹海間嘶吼。
“大夫… ”施密特沉默良久,“我沒有病。”
“我知道您沒有病,當然。”大夫回答,“我們現在過去?”
“不,我身體很好。”施密特再次說,幾乎辨認不出這竟然是自己的聲音,“我的身體很好,我想留下。”
“留在這兒?您說什麼?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施密特回答說,“我打算留下。”
大夫張開雙手,來到施密特身邊,“如果您不是開玩笑的話,我確實感到高興。”
“不,不是開玩笑。”他感到,這聲讚揚變成了一種古怪的憐憫,“大夫,燒了那張表吧。”
現在,
1980年,三月十二日,巴黎。
‘峰會踐踏國民權利,主席不能忽視法國的訛詐行為… ’幾排醒目的大字明晃晃地印在《法蘭克福彙報》今天的頭版頭條上。
阿爾伯特·施密特坐在一輛漆黑的賓士600中,厚實的車身沿用上次大戰時遺留的防彈工藝,車停在會議酒店正門前,他放下手頭的報紙,摸了摸上衣口袋,取出巴掌大小被黑色皮革所包裹的筆記本,視線時而投向車窗外燃燒的人群。
‘赫爾曼·施佩爾,德意志自由社會主義共和國國務委員會主席,將於今日同法蘭西公社總工會主席、勞聯會聯席會議主席、國家元首夏爾·戴高樂同志舉行會談… ’
作為史塔西下轄偵察總局局長,施密特此次奉命前來做安保工作,當然,這次也依舊一絲不茍地把元首們那些個長長的頭銜一字不落地記在行動簡報上。
“推翻施佩爾獨裁統治!”
“““推翻施佩爾!推翻施佩爾!”””
“停止屠殺!”
“““立即停止!立即停止!”””
為了午宴的安保事宜,史塔西早一步到達酒店安排任務,施佩爾閣下的車隊正在趕來的路上。
在法德裔僑民同樣早早部署在此,抗議此起彼伏,聲浪滾滾。
不遠處某個建築物頂部,偶爾有微弱的光點閃過,如果拿望遠鏡仔細看,可以發現那是FR-F2 狙擊步槍的改裝光瞄。
施密特打開車門,風風火火地朝會議廳走去,劈裡啪啦的聲響在他背後爆開,那是集會民眾將穿著西服、頭上貼著施佩爾和斯派達爾畫像的假人點燃了。
施密特松了松自己的袖口,輕聲歎氣。
“民主國家的國民就連抗議示威都這麼自由嗎。”戲謔的女聲從旁響起。
施密特朝聲音的方向瞪了一眼,那人縮了縮腦袋,乖乖閉上了嘴。
密密麻麻的抗議人群將整棟酒店圍得水泄不通,他向門外望了望,然後頭也不回地往裡走去,女下屬踏著小碎步乖巧地跟在他身後。
的確,這裡畢竟算在國外,這樣的僑民抗議人數未免太多了,但也是沒辦法的事。自從法國佬一口氣把萊茵河西岸的土地全拿去‘代管’後,法境內的德裔人口就爆漲了幾千倍。
從普法爾茨到魯爾,帝國昔日的頂上瑰寶盡數被這些自詡解放者的人巧取豪奪,直至分文不剩。
凡爾賽宮,不,如今叫共和宮,兩國元首今天將在那裡舉行峰會,商討投資與經濟援助事宜。
外務酒店的牆壁上鑲嵌著仿製英式的槲木鏡板,鏡板中央是歷任總工會主席的肖像畫,這些肖像一直排列到1958年,而在這之前,準確來說,在阿爾都塞的58年憲法之前,則是法國社會主義工人黨總書記的畫像。
另一邊,佈滿整面牆的柏林戰役大幅油畫,使得這座房子名聲遠播。
“《紅旗插在帝國大廈上》,由英國肖像畫家約翰·密萊司繪製,運用簡素的構圖,表現晦暗之中的紅軍神姿,嚴謹的寫實和理想化… 以及解放世界的決心… ”
施密特默念一旁銅板上的介紹詞。
鏡廳依舊被保護起來,這座酒店是其偏廳,是當年皇室舉行舞會的地方,牆面上碩大的鏡子將陽光和花園景色,通過寬敞的落地玻璃引進廳內。
與外面狂躁的示威街道不同,鏡面反射著園內光澤,讓人置身花叢,整個廳堂由複雜繁密的鑲金雕飾所妝點,施密特抬頭看向廳堂中央那盞巨大的水晶吊燈,一瞬間甚至忘記自己任務在身。
他想像當年舞會進行時,燦爛的燈光把鏡廳照得通明,無數鏡子裡的景象,浮華交織,為霍亨索倫皇室帶來極盡享樂之景。
“局長先生這是在做什麼?”
這份夢境被一道冰冷的聲音刺穿,偌大的廳堂一時安靜,溫度驟然下降。
“當下局面,偵察局海外司的工作,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去解散人群,沒人希望發生主席走後門的情況。”
斟字酌句冷靜客觀到讓人難以反駁,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不帶一絲起伏的清冷聲線,以及藏在話語中的責備卻使人抵觸,乃至厭惡。
一雙鋥亮的皮靴踏在大理石磚上,隨著玲瓏挺拔的身姿往上,鏡廳妖冶的光,照在這個身著幹練西裝的女人身上,紮成馬尾的淡金色長髮和那雪白的皮膚,如月光般透明。
一種不屬於塵世的美,甚至會對此造物口吐凡間語言感到詫異,冥冥中,這座舊日皇宮就像為她而建。
女人抬頭緊盯施密特的眼睛,即便比眼前這個男人矮半個頭,氣勢也絲毫不讓。
施密特皺著眉看向那對蔚藍的眼眸,表情愈加凝重,仿佛雙方只要有一人露出破綻,另一人就會抬手抹了對方脖子。
劍拔弩張的氛圍,最後隨著施密特的側身讓路而終結,工作在身,在這種場合發飆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他選擇暫時咽下這口氣。
而且施密特疑惑於這個惜字如金的啞巴女人,今天居然破天荒地來挑他工作毛病。
“二十二司的人怎麼跑來法國多管閒事。”女下屬壓低聲音在旁吐槽。
司長和局長,看似施密特在職位層面更高一級,但實際上第二十二總司(HA XXII)—又稱‘反恐部門’,早在六一七事件後就被拔擢到與局同一級別。
更何況如今這個司長還有人民軍背景。
施密特對此安排同樣不知曉實情,雖說偵察總局主要針對東德和歐亞集團展開情報工作,但也涵蓋幾乎所有海外的情報工作,只不過西邊盟友側壓力小一些而已。
照以往慣例,主席出行的安全保障應該由偵察總局全權負責,為什麼這次負責國內事務的反恐司會橫插一腳。
一旁煩人的碎碎念無疑又為柴火添了把油,小秘書不出所料被施密特叫到外頭吹冷風站崗去了。
臨走之際,兩人忽地被一個隻留著幾撮毛的禿頂小老頭攔住了去路。
“僑民們是不是太歡迎施佩爾主席了,你看,又是點火又是大喊的,我是不是,該調整一下報導方向更為合適?”
來者是工人報主編,外頭一堆記者亮著閃光燈,施密特不好直接發作,只能把眉頭皺得更緊了,感歎自己今天時運不濟。
下屬見有機會將功補過,趕緊打個哈哈把記者請走了。
酒店頂樓,史塔西最高長官,同時也是人民軍準將的格哈德·韋塞爾部長正在為一個疤臉男人斟酒。
“戴高樂同志對施佩爾的做法並不滿意,暴力鎮壓的手段,用在一個遍佈莫斯科眼線的地方,何況還見了血,考慮過後果嗎?”
疤臉男人手扶窗簷,望著腳下細密如蟻窩的人群,淡淡道。
韋塞爾並未接話,只是看著男人的臉,想從表情上判斷局勢。
“不過,美洲最近也不太平,為本土局勢考慮,巴黎方面,暫時也需要施佩爾坐在這個位置上。”
“啊,是,施佩爾主席正在盡全力穩定國內局勢,”韋塞爾抓住時機趕緊向男人示好,“計畫在——”
他又偷瞄了一眼男人的臉,心裡盤算幾分才說出口:“計畫在明年勝利日前修憲,並改革選舉制。”
疤臉男人擺擺手,轉頭坐在沙發上抽起雪茄來。
酒店旁的劇院裡,某處閣樓夾層,兩挺FR-F2 狙擊步槍漆黑的槍管上閃過太陽的光澤。
兩個全副武裝的蒙面人靜靜趴在槍托後,測風儀在旁輕輕搖擺,兩人像是永眠般紋絲不動。
與此相對的酒店高層內,隸屬法國對外安全總局的監聽小組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的信號。
“是的,接到4號通道。”
情報員們焦急地將耳機遞給行動組長。
樓底廣場上,混入人群的地面小組成員神色凝重,他們從耳中的傳呼機裡接到緊急指令,紛紛抬頭搜尋。
沒過多久,酒店頂層,敲門聲響起。
“進來。”疤臉男人答覆到。
“先生,請看下這個。”聯絡官快步將寫有情報處消息的小紙條遞到男人手中。
劇院,閣樓夾層,
“該死,車隊怎麼停下來了。(法)”其中一個蒙面人慌張地叫嚷起來。
“行動暴露了。(法)”
“離有效距離就剩幾十米了,那些德國佬就不能再往前走幾步?(法)”
“再等等。(法)”
“… ”
很快,對面酒店底部的迎賓門裡沖出了一串人撞開示威民眾,他們從懷裡拔出槍,黑色的西服衣擺如破開海浪的箭魚。
“不行,行動取消。”話多的男人率先站了起來,貼著對講機簡單彙報了下,隨後關機,“祝好運,兄弟。(法)”
他朝剩下那個人伸出手,語氣稀鬆平常,像是在自家院子曬日光浴。
一系列急切沉悶的腳步聲突然在酒店雷動,幾十個黑色西裝的特工風風火火地從議會大廳魚貫而出。
施密特眼見幾個聯絡部的同事也跟著那群人一同沖了出去,心想大事不妙,連忙按住耳旁的傳呼機。
原來就在剛才,DGSE(公社對外安全總局)通過監聽判斷附近有疑似盜取車隊信號的刺客埋伏。
他的神經一下子緊繃,心跳跟著加快,感受到腎上腺素飆升的輕微痙攣,身體告訴他,今天怕是沒那麼安逸了。
施密特急忙轉身,邁開腿跟在那群DGSE和史塔西特工後頭。
視野的餘光裡,看到剛剛才起過衝突的二十二司司長也沖進人流中,她扯開女士西服外套,從腰間拔出一把HK P9S,同樣沉著臉狂奔。
一大批探員湧入劇院,裡頭還有未完全撤離的平民,正抱頭往外跑,撞上多個剛到場的特工。
四周槍聲不斷,然而這座劇院具有獨特聲學佈局,讓人一時無法掌握準確方位。
“啊!!!——”
隨著一個女人尖銳的嘶喊聲,前方亮著聚光燈的舞臺頂部有黑影落下,重重砸在高起的木質舞臺中央,連木地板都塌陷下去。
看樣子是法國方面的特工,胸口被步槍彈擊中,脖子因為撞擊被生生折斷,鮮血不斷從白色襯衣裡滲出,在被砸裂的木板斷緣處呲呲冒泡。
施密特仰頭記住了天花板上開洞的位置,他並不熟悉建築構造,本能地跟著一眾特工從舞臺幕後的安全樓梯向上跑,女司長則從另一個方向獨自追了出去。
劇院二三層到處是複雜的隔間與連廊,道具間、化粧室還有員工休息廳等等,堆滿雜物的狹小走道裡,一閃而過的蒙面人用手中MAT-49強大的火力將追在前面的幾個特工掀翻在地,倒地前那些高大的身軀仍在抽搐,渾身佈滿彈孔。
施密特吃驚於這夥人竟使用現役制式軍備,但眼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他依舊在一個個岔路口上奮力直趕,幾次轉角還因為慣性撞在牆壁上,心臟瘋狂將血往上泵,視野已漸漸泛紅,高壓讓他暫時忘掉恐懼。
“局長!手雷!”
身後秘書的聲音讓施密特愣了一瞬,下意識放慢了腳步,而就在這一瞬的工夫,一顆黝黑的、象徵痛苦死亡的Mle 1974破片手雷,在前方不遠處滾落。
沒有任何前奏或是預兆,靜謐之後緊接的便是爆炸。
破片將半徑幾米內的混凝土轟得稀爛,飛濺的粉塵和氣浪把施密特重重甩在牆上,他只覺視野一片模糊,強烈的耳鳴就快把心臟刺破。
掙紮著扶牆站起,周圍幾列堆著貨物的儲物架救了他一命,臉被割破,血污覆蓋掉一隻眼,下腹和腿上也被破片劃開,腎上腺素暫緩了劇痛的到來。
劇院另一邊,只是簡單三聲槍響,二十二司司長神色冷漠地踏過屍體,蒙面人腦袋胸膛都開了瓢,血流如注。
在塵土飛揚的走道裡,施密特掃了眼小秘書,兩人眼神交流確認沒事,他輕拍後者的肩膀,接著立馬拖起身子一瘸一拐又追了出去。
“局長!”
“別廢話,跟在後面,保持距離。”
塵土嗆進了呼吸道,施密特沙啞著嗓音。
趁蒙面人對著另一個剛被放倒的特工補槍的間隙,他從側面一躍飛撲過去。
沒有預想中的擊倒,撞擊的力道被殺手粗壯的胳膊卸了去,同時另一邊,一隻纏繞在戰術繃帶中的手臂,從施密特身下巨大的空擋處探出來,正面擊中他的心口。
他覺得自己被一根攻城用的巨木砸中了前胸,從胸骨到肋骨都發出悲鳴,衝擊力猶如被手榴彈又震爆了一次。
在蒙面人同樣因巨大的衝擊而卸力放鬆之時,施密特咬著牙忽然上步,用肩膀撞在對方胸口,而後空手抓向敵人的手腕,打算用纏腕扭斷對方持槍手的關節,同時另一隻手從暗處扣穩扳機,來個零距離穿射。
不料對手反應飛快,瞬間用勁,力道之大連戰術服都被拳風震鼓,他並未如施密特預想的那樣試圖掙脫纏腕的封鎖,而是猛地轉身揮臂,用橈骨和尺骨結結實實抽在了施密特臉上。
施密特吃痛下蹲,蒙面人趁勢伸手繞過他的脖子,使出裸絞牢牢控制住了他,還不忘把槍頂在男人的太陽穴上。
姍姍來遲的秘書臉色慘白,顫巍巍地舉槍瞄準,近乎要哭出來似的喊了句‘把槍放下’,嗚咽的喉嚨裡單單發出了幾個音節,不成聲響。
“退後!(法)”
蒙面人就這樣劫持施密特一步步試圖靠近窗戶,然而隨後趕來的特工越來越多,已經完全包圍住了走廊前後。
“不要對他開槍,必須留下活口!!”施密特大喊。
“我說退後!!!(法)”
幾十來號人在兩人的喊話中似乎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像是一場莫名其妙的舞會,所有人都跟著蒙面人的步伐前後挪動。
就在眾人相持不下之際,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平衡。
“把槍放下!(法)”女司長掰開人群,迎著殺手喊道。
“退後!(法)”
“放下槍!(法)”她緩緩沖著蒙面人移步,先前一絲不茍的長髮因為奔跑變得淩亂,有幾綹黏在額頭,細汗從雪白的臉頰滑落。
“我只是受雇於人奉命行事,放下槍,全部後退!(法)”蒙面人的語氣變得有些哀求道。
至少像是在妥協或是期望交涉。
“放下槍!!(法)”但女司長依然強硬。
似乎是被惹急眼了,心如亂麻的蒙面人犯下失誤,他把抵在施密特腦門上的槍口轉而向前晃了晃,意圖驅趕眾人。
就在這一刻,施密特猛地低身下沉,同時調整姿態伸手奪槍。
頓時子彈迸濺。
一連串槍聲過後,MAT-49在爭搶中朝天花板掃了一排彈孔,其餘的幾顆,是女司長手裡的HK P9S留在殺手腦門和胸口上的。
又是莫桑比克射擊法,沒有任何活口可留的戰術射擊。
猩紅血液和粘膩的腦漿噴濺在施密特身上。
施密特看著腳邊爆頭身亡不再動彈的屍體,就這樣愣在原地,久久地愣在原地,他知道這不是因為恐懼。
他複雜地看了眼不遠處冷漠的女人,而後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