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今年只有不到十歲,卻歷經生死。
年幼的外表下,總有一種滄桑化作陣陣黑煙,從眉心冒了出來。
父母看得到,還空有一身助人的醫術。
幫不了他。
命師說他命中帶業。
業附在他的身上,讓星星活不過十三歲。
取不掉,滅不了,只能被愛融化。
換句話說,需要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那個人,替他溶解這命裡的業。
星星父母恨不得以命換命,卻只能看到星星眉心的黑煙越來越濃密,快要遮住他的額頭了。
母親哭著說,可能看不到星星長大的模樣了。
十歲那一年,星星放學回家路過一棟過百層的高樓,一個袋子從上面落了下來。
母親手疾眼快,拉著星星躲開了。
看著地上摔得粉碎的一灘雜物,劫後餘生的倆人,沒有看到另一顆石塊,自他們頭頂的位置,落了下來。
救出母子兩人的男子很高大,星星沒有看清他的模樣。
卻莫名覺得和自己很親近。
母親疑惑地看著男子許久,隨後是劇烈的呼吸,仿佛有千言萬語憋在胸口,卻絲毫都表達不出來,只說了句“謝謝”就匆匆帶了星星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看到男子,仿佛並不是那麼開心。
只有星星,期待起下次見面。
接下來的日子,星星無數次見到男子,有時候是被他抱著險險躲過車禍,有時候是避開突如其來的暴力事件,甚至有一次是對方報警把拐賣兒童的人販子抓了起來。
可惜的是,對方戴起了面具。
星星一次都沒有見到對方的模樣。
十三歲那一年,星星還是因為中毒造成的急性腎衰竭進了醫院。
男子再次出現了。
星星朦朦朧朧中睜開眼,看到三個模糊的人影在他的病房裡吵,男子說自己明明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應該讓他來捐。
吵鬧聲引來護士,把男子和星星的父母都趕了出去。
最後是星星的父親給他捐了一個腎。
按道理來說,這已經是相當符合星星的腎源了,但是排異反應還是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父親總是強撐著來看星星,被護士趕回自己的病房,而母親一直守在星星的床前,片刻也不願意離開。
朦朧中,星星仿佛聽到一個有點耳熟但並不認識的聲音說:“我愛你們。”
母親哽咽著回他:“我們也愛你。”
再等星星醒來,身體的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了,但是父母好像一瞬間老了幾十年,花白的頭髮占滿整個頭。
家裡的話越來越少了,從前的熱熱鬧鬧的場景變成死一般的寂靜。
父母眼神中偶爾流露出的絕望,讓星星越來越茫然。
星星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子。
星星離開家,拜了命師為師,也走上了父母助人的道路。
他甚至希望,找到童年幫助他的那個男子。
母親試圖阻攔過,而父親只是歎著氣,眼神無助地看著遠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況且,我們早就應該知道,有這一天的。”
十幾年的時間裡,星星跟著命師東奔西走,成長得很快;他可以幫助其他人稀解命裡的業,然後用自身的力量分散掉,幫助了無數瀕臨破碎的家庭。
星星積攢了很多功德。
命師願意幫助星星,去完成那個最難以完成的夢想。
星星的眼前出現一道門,壓在心頭的那一句“謝謝”,仿佛真的有機會釋放出來了。
星星穿過門,一陣白光遮了眼。
白光退盡,眼前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帶著年幼的男孩,險險躲過了高空拋下來的塑膠袋。
頭頂是另一顆石頭。
星星來不及多想,拉開這對母子。
對面的女子看到他呆了一秒,推開星星,把小男孩護在懷裡。
星星這時候才看清。
自己面對的,分明就是母親。
所以母親懷裡的孩子,一定是年幼的自己。
年幼的星星偷偷抬起頭看母親,又被母親摁回懷中;母親滿含期許的目光,在仔細辨認過星星臉後,慢慢暗淡下來,甚至撇過頭去,不肯再看向星星。
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嗎?
母親匆匆說了句“謝謝”,在抑制不住的眼淚流出來前,抱著年幼的星星逃一般地離開了。
當年母親抱著自己的時候,就是這樣不知所措和傷心的嗎?
星星戴上了面具,保護在年幼的星星身邊,保護那個曾經最柔弱的自己。
十三歲那年,星星還是慢了一步,沒能擋住那條毒蛇。
年幼的星星就這麼進了急診室。
業力,壓制了一切。
他和年幼時的自己一樣,根本化解不掉。
父母用盡了全力,保護年幼的星星,也保護他;所以這一次,星星決定像父母一樣,保護所有人。
星星的手放在年幼的星星身上,不遺餘力地吸取殘留的每一分業,一旁的母親早已淚流了滿面。
可是對星星來說,這些年健康的時光,已經是賜予了。
“我愛你們。”星星也流著淚說。
母親哽咽著回他:“我們也愛你。”
還有你。
星星對著床上閉著眼的自己,在心底深情地說,我也愛自己。
人生會遇到很多愛。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來的時候不著寸縷,走的時候不隨一物,唯有孑然一身和那些忘不了的愛意。
父母的愛,子女的愛,朋友的愛,愛人的愛。
但是最愛你的,一定是你自己。
陪著我們從開始到結束,以及永永遠遠的未來。
白鹿青涯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