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自古以來就被冠上「食慾」的季節。
對比夏天因為悶熱導致的食慾不振，秋天這樣涼爽的天氣和為了保存入冬的體力，胃口不自覺地大增。
美食研究會也比平常更加的積極活動。
她們的會長，黑館羽留奈認為一名優秀的女僕必備『觀察力』與『行動力』，通過主人細微的表情和腳步聲變化來察覺主人的需求，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馬虎，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這與品鑑美食的行為相似。
要是能理解女僕之道，也許能更加精進美食之道也說不定。
就這樣，美食研究會和給食部打算在格黑娜開一間女僕咖啡廳。
當我打開門，出來迎接的是女僕們歡快的嗓音，一聲「主人」這不同於平常的稱謂，聽在耳裡就有種酥麻感。
點一份餐點和飲料，在四周都是穿著可愛女僕裝的學生中，物色一位最心儀的女僕來為我施放好吃的魔法。
即使被其他學生嘲弄，但我的臉依然呈現出不符合身為教師的表情。
本來應該是這樣......
將剛從河裡撈上用竹子做成的長筒陷阱排列整齊，輕輕呼了口氣。
儘管穿著保暖的外衣從頸部緊緊包裹著身體，清晨的氣溫仍讓呼出的氣息化作白霧融入空氣中。
女僕咖啡廳準備的期間，為了思考菜單，在羽留奈的提議下，美食研究會的成員各自去尋找合適的食材。
而羽留奈把目光投向了鰻魚。
許多人認為夏天最適合吃鰻魚，因為可開胃和提振精神。不過，鰻魚為了過冬會在秋天儲存飽滿的脂肪，所以秋天的鰻魚更肥美，尤其野生鰻魚比養殖鰻魚更加美味。
從料亭老闆聽取這情報後，對追求究極美食有著強力執念的美食研究會會長，根本無法控制她想品嘗的慾望。
然後──
「主人快看！捉到了！」
原本用字遣詞優雅帶著富家小姐口吻的同乘者，此刻已顧不得自己形象，興奮地喊了起來。
被打斷思緒的我抬頭看去，只見穿著古典黑白女僕裝、一頭讓人稱羨的銀色長髮綁成麻花辮，皓齒明眸的少女——黑館羽留奈，雙手正抓著一條褐色、像蛇般扭動的長形生物。
那生物正是我們昨天費盡心力砍竹子，做了約百個陷阱，趁天色未暗時放入河中後，盼望能捕獲的目標──鰻魚。
「等、等一下！」
羽留奈手中的鰻魚本能地掙扎著，體表光滑的黏液讓它滑溜不已，越用力抓似乎越難控制。羽留奈下意識地更加使力想穩住牠。
然而，即便奇普托斯的學生具備異於常人的力量，沒有一定手法是抓不住鰻魚的。再加上那身女僕長裙和高跟鞋明顯限制了她的動作，使她顯得有些笨拙。
「小心！」
小船因她的動作左右搖晃。導致想起身想幫忙的我只能先穩住重心。
「哇啊────！」
羽留奈不小心踩到裙擺，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小船的木板上。
「羽留奈！沒事吧！」
我趕緊伸手攙扶她。
「我沒事，可是鰻魚......」
她有些沮喪的看著自己沾滿黏液的手。
又這樣把食物放第一，都先不關心一下自己。
我吞下抱怨，趕忙低頭環顧四周，發現那條鰻魚正在我後方拼命的掙扎著，幾乎就快滑出船沿。
「糟了！」
顧不得多想，我立刻轉身，伸手想抓住那條鰻魚的尾部，可礙於牠濕滑的身軀，才剛抓住馬上又滑了出去。
「主人！」
羽留奈也急忙撐著腰爬起來，一起加入抓捕行動。
在一番手忙腳亂後，最後用羽留奈的白色圍裙當作手套來抓，才終於合力把那條鰻魚抓牢，放進準備好的水桶中。
「原本還覺得冷，這樣動一下反而熱起來了。」
我坐回原本的位子，稍微喘了口氣。
剛才的騷動把整理好的竹筒陷阱弄得凌亂不堪，想到要重新整理就頭痛。
「主人，手借我一下。」
羽留奈緩步走來，然後坐在我旁邊牽起我的手，用手帕溫柔地幫我把手上的黏液擦乾淨。
就女僕察言觀色這點來說，她做得很成功。
「謝謝。剛才摔到的地方還痛嗎？」
就不該穿女僕裝來捉鰻魚吧。相信許多人和我有相同的疑問，但我知道羽留奈刻意這麼穿的想法。
誰叫我喜歡女僕呢。
「呵呵，我並沒有什麼大礙，請主人不用擔心。」
我又瞧了眼她的圍裙，雖然經過擦拭，圍裙上仍殘留著黏液。
「圍裙也弄髒了，時間還早，要不先回去換一件輕便的衣服再繼續？」
「啊啦～主人明明出發前還在抱怨，結果現在這麼關心我嗎？」
「妳是故意這麼問的吧......」
老師關心學生是理所當然的事，既使羽留奈是個令人頭疼的孩子，依然是我的學生。
至於戀人的身分......
「因為主人很不老實啊，呵呵～」
「唔......」
內心的想法被看穿的我一時語塞。
老師、主人、戀人......無論是哪種身分，我就是沒辦法跟羽留奈一樣能隨時將「喜歡」和「愛」掛在嘴邊。而且我很清楚她沒有說謊，這讓人更覺得害臊。
自覺被戳到痛處，不禁想要找方法反擊。
我抓住她纏在我腰上的尾巴，並且用手指輕輕滑過。
「呀！？」羽留奈小聲地驚呼。
雖然她極力保持原本游刃有餘的儀態，但能感覺到她全身正微微地顫抖。
據她所說尾巴是相當敏感的部位，所以同居後這才發現她的「弱點」。
學生的翅膀、角、尾巴等部位都屬於身體的一部份，即使我是老師，沒有經過同意也不能隨便觸摸。
不過我現在是她的主人。我這麼說服自己。
與百鬼夜行的學生那樣毛茸茸，看起來很溫暖的蓬鬆獸尾不同。她尾巴光溜溜的，有點像蛇和蜥蜴的皮膚般光滑卻沒有鱗片，摸起來有些冰涼並不暖和。
不過富有彈性和濕潤絲滑的觸感，摸久了讓人不自覺上癮。
「哈、哈......主、主人......」
羽留奈大口大口的喘氣，從耳根一路蔓延到頸部，臉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她如霧般朦朧的眼神瞧了我一眼，才意識到自己做過頭了。
「抱歉......」
我鬆開了手，她隨即無力地癱在我的肩上，我順勢輕撫她的頭。
「主人......有時候真的像個小孩子......」她低聲咕噥，透露著一點點的怒氣。
「抱歉......」
儘管現在身分是主人，但我並不吝於向她道歉。
「......」
她眼中的怒意並沒有減少，這在我的預料之中。
對於惡魔來說，承諾是最重要的，所以口頭的道歉無濟於事。
再加上她美食家的身分，承諾就要像一盤精心準備的料理要有適當的顏色搭配，正確的答案要用食物來點綴。
我思索了片刻，在心中推敲她喜歡的答案。
用「作為賠禮」為開場白，然後接續說道：
「今天晚餐隨便妳點菜。」
「啊啦～這條件可誘人呢。」
羽留奈原本縮回長裙底下的尾巴又探出頭來左右搖擺，語氣比平常上揚了幾分，這轉變速度之快讓人不禁苦笑。
是不是這一切都是她佈下的陷阱呢？畢竟愚蠢的男人喜歡軟弱的女性。
我曾如此懷疑過，不過，羽留奈的個性比多數人想像中單純。即使遭她捉弄、處理她爆破餐廳的後續事項，或是被她的奇思妙想弄得雞飛狗跳。其實，她只是對「美食」有異常的執著的女孩罷了。
只要精準掌握她的愛好，就能避免諸多問題。
「也別出太難的題目給我啊，我只會一些簡單的菜色。」
「那就把這個條件當成一次學習的機會如何？每間學校都有精通廚藝的學生和特色料理，只要主人提出需求，他們想必願意傾囊相授吧。」
言下之意，是想要我去做料理學習之旅嗎？
「那會花不少時間吧。」
「只要是主人，不管多久我都願意等。」
羽留奈握住我的雙手舉到胸前。
「主人學習到新的料理，我們美食研究會一定會好好品鑑的！」
「怎麼感覺我才是當女僕的那位？」
雖然語氣充滿了無奈，但我並沒有放開握住我的那份柔軟和溫暖。
因為我曉得自己喜歡她耍任性的模樣，只不過沒必要告訴她。
忍不住嘆了口氣，羽留奈看來將這聲嘆息當成承諾，露出優雅的微笑。
我重新啟動小船的馬達，繼續往下一個放陷阱的區域駛去......
將鰻魚放在冰水中降低其活性，取出後在頸部切一刀，然後用釘子將頭固定在木頭砧板上，再由背部剖開，取出內臟後去除骨頭，清洗後切段。
即便聲稱自己是第一次宰殺鰻魚，給食部部長──愛清風華的整套動作依然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格黑娜食堂的吧檯前，我和羽留奈目不轉睛地看著風華精湛的技巧。
相比我專注於風華料理的手法，試圖從中習得一二，同樣觀看整個宰殺過程的羽留奈，眼神透露出的只有想趕快品嘗到鰻魚的期待。
「羽留奈，為什麼不用養殖的鰻魚就好？」
「這可是稀有的野生鰻魚喔，風華同學。」
換上乾淨女僕裝的羽留奈，神情和平常相同的自信沉穩，語氣卻掩蓋不住興奮。
「妳是第一次料理野生鰻魚，一定也很開心吧。」
「我不是指這個......」
風華將竹籤插入切段的鰻魚，隨後拿上炭火上燒烤。
「妳有沒有想過，如果要開店供應餐點，所需的食材數量是多少？」
羽留奈默默避開了風華的視線。
野生鰻魚的數量稀少，儘管我們下了約百個陷阱，也僅僅捕獲了五隻。
就算無法預估在格黑娜開女僕咖啡廳能吸引多少人潮，但連塞亞伽里牙縫都不夠的數量，顯然不能穩定供應。
「妳果然只是想吃鰻魚吧！」
風華有些生氣地將鰻魚翻面，油脂滴在炭火上發出了細微的滋滋聲。
「不過，我認為即使不能列入菜單，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不是嗎？」
我試圖幫羽留奈解圍，又補充一句：
「而且，風華妳沒否認第一次嘗試料理鰻魚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吧？」
「老──主人你這樣說是沒錯......」
風華的臉微微偏向一邊，有些害羞的移開視線。同樣穿著女僕裝的她，似乎還沒完全習慣「主人」這個稱呼。
「我知道風華很認真在考慮女僕咖啡廳的事，不過，我認為試著放鬆一點可能會比較好喔。」
自從被羽留奈強迫一起開女僕咖啡廳後，無論是女僕的接待技巧或新菜單的構思，風華的神經似乎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
能像平常一樣做飯，或許有助於緩解她的壓力。我側目看向羽留奈，她露出淺淺的微笑。
我想，她大概早就看穿這一點吧。
想吃鰻魚這點也不能否認就是......
「......說的也是。」
風華的肩膀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些，表情也稍稍舒展開來。
「不過，主人還是太縱容羽留奈了。」
「這......我無法否認......」
尤其現在羽留奈的左手還偷偷牽著我，讓我更加無法反駁這一點。
就在此時，食堂的門被推開。
「我們回來啦～★」
「前輩，我回來了。」
率先走進來的是美食研究會的鱷淵亞伽里和給食部的牛牧茱莉。
她們兩人手上的竹簸箕裝滿了野菜，尤其是亞伽里那份，堆得像座小山一樣高。
「嗯？好香的味道，啊！你們太卑鄙了，竟然趁我們不在偷吃好吃的！我也要吃！」
「等、等一下！泉妳別擠啦！」
聞到烤鰻魚的味道，獅子堂泉興沖沖地從後方擠了出來，同樣處於後方的赤司純子手上的松茸差點因她的推擠掉到地上。
「還有，妳到底拿了什麼？怎麼這麼臭？」純子一邊穩住竹簸箕上的松茸，一邊皺著眉問道。
「是臭魚乾喔～」
泉揮了揮手上的臭魚乾。
那是夜戶浦村的特產，用竹筴魚製成的醃製食品。雖然被羽留奈評為珍饈，不過既然被冠以「臭」名，那濃烈的氣味讓周遭的成員不約而同地捏起鼻子。
「呵呵，大家都帶了相當棒的食材呢。」
我慶幸有烤鰻魚的香味中和了臭魚乾的氣味。
泉興致勃勃地拿起臭魚乾揮舞，然後說道：「臭魚乾配蛋包飯，這組合一定能吸引到很多客人！」
「那只會讓客人嚇跑吧......」
「我倒覺得可以嘗試看看呢，或許會有喜歡嘗鮮的客人也說不定。」
羽留奈露出潔白的牙齒，當她展現出這個笑容時，代表腦中已經冒出一些點子。
「羽留奈，妳別亂出什麼餿主意！」
風華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露出經典的死魚眼表情。
「真是......野菜還不錯，但其他食材怎麼辦？」
數量稀少的野生鰻魚和松茸、散發濃烈氣味的臭魚乾，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符合女僕咖啡廳的菜品需求。
這時，羽留奈站起身，右手手背輕托下巴，右腳略微後移，微微踮起腳尖，展現出一種優雅又自信的姿態。她身上散發出的領導氣場，無疑是美食研究會會長應有的風範。
不，現在用「女僕長」來稱呼她更好吧，因為在場所有人都穿著女僕裝。而羽留奈的女僕裝還特意搭配了金色的鍊飾，增添了一絲典雅且高貴的氣息。
她清了清嗓子，立刻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同時注目著她。
「既然如此，我們就在女僕咖啡廳開張前，先來辦一場宴會吧！」
「要慶祝不應該是等成功後才做嗎？再說，羽留奈不怕失敗嗎？」風華皺著眉頭吐槽。
「有我們美食研究會和供給部同心協力，就沒有失敗的可能性吧！況且，我們還有主人在呢～您說是吧，主人。」
羽留奈轉頭直視我，同時在場的目光也不約而同聚焦在我身上，並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風華也小聲嘟囔：「如果主人也同意的話......」
「我不是當客人的嗎？」我苦笑著做出微弱的抵抗。
「主人，您不會拒絕的吧？」
羽留奈挽著我的手臂，催促著我做出「正確」的回應。
我不會拒絕學生的請求，更別提在場每位學生都穿著女僕裝。
要破壞這美好一切的想法，我並不具備。
我摸摸這名任性女僕的頭，輕聲答覆令她欣喜的答案。然後，她便向我露出那一如往常，再熟悉不過的甜美笑容。
總覺得，即使沒有被麻繩綁住，也無法從這名美食家的手中逃脫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