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有人視作睡前的清潔工作,也有人將之作為上班前提神的一環,用意不外乎是直觀的洗去汙穢,爾或是沉澱心靈。
綜觀史書紀載,乃至於各地習俗,許多重大活動──尤以宗教居多──前舉行的淨身儀式,目的也相去不遠。換句話說,洗澡即是廣義的儀式。
但要我來說,洗澡除了是儀式,也是享受。
特別是在工作告一段落,迎接從花灑傾瀉而下的溫水沖去一天的疲憊,用上平價但香味不俗的洗髮精沐浴乳洗去悶了整天的味道,換上乾淨衣服再拿杯冰得剛剛好的飲料……抱歉,扯遠了。
「哈啊啊啊啊……」
將身體跟肩膀都泡進浴池,就算稍嫌刺鼻的味道跟熱呼呼的水氣衝進鼻子也毫不在意,因為溫泉就是這麼舒服。
沒錯,就是溫泉。
「啊……話說有多久沒泡澡啦?欸……宿舍只有淋浴,『夏萊』沒浴缸但泳池那邊有三溫暖,不過也沒時間去泡……」
如果說洗澡是儀式也是享受,泡澡就是在兩者之上的奢侈行為。
但要是說到溫泉──
「哈啊啊啊啊~算啦,隨便啦啊啊啊啊……」
──那則是異次元的存在。
無論是再怎麼精明的腦袋,都會在進入溫度偏高但有助促進血液循環的泉水的瞬間變得遲鈍。哪怕是千錘百鍊的精悍肉體,也會被礦物溫泉的絲滑手感及慈母擁抱般的溫暖攏絡。
更別說是整天坐在辦公室工作、有時趕往各自治區解決當地問題、偶爾出席大小廠商餐會、鮮少上床睡覺,外加進溫泉前還在遠端開會的大叔。
「啊……不過這麼舒服,可能會不小心睡著咳噗!」
有道是一語成讖。
雖然屁股下有設計給人坐的區塊,但我卻因為能獨佔寬敞的浴池過於鬆懈,為了伸直雙腳讓整個人半躺進水裡,簡單說就是與座位接觸的面積極少。
於是便有了不忘童心的成年男子在溫泉浴池玩潛水的一幕……才怪。
「……呼,好加在。」
及時抓住池邊的我鬆了口氣,邊反省邊撐起身體,讓有點泡昏的腦袋稍微遠離泛著溫熱水氣的乳白池水,吸了幾口山間的清冷空氣醒腦。
這才讓我再一次環視身邊的環境。
能仰望清澈夜空及遠方山巒的無敵視野,宛如與環境融為一體的竹籬笆,散發溫暖光芒的木質燈籠設立各處,在水面印上淡淡的橘黃光暈,並照亮了外型奇趣但不過於奇葩的斜頂涼亭,竹籐編織成的躺椅及矮桌,以兼具防滑功能的不規則石板鋪成的地板,還有只拿著一條浴巾遮住身體的亞子。
……亞子?
「你……」
不不不,怎麼會呢?她可是亞子喔?怎麼會看錯男湯女湯的入口?再說那種「晚上幾點後男女湯互換喔!」的劇情只會在不負責任的創作中登場吧?換言之眼前的超完美3D兼幻聽肯定是我泡昏頭,沒錯就是這樣。
「……居、居然裝沒事看其他方向……倒是看看我啊不對、你這個人就是這樣……」
喔唷?喔唷唷?
難道說,該不會,真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現在,此時此刻,Rightnow,背對敞開的入口晃動那浴巾也遮不住的豐滿側乳,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紅的白拋拋水噹噹過肩髮美少女,就是我們逢賭必輸逢陽奈必發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天雨亞子?
「呃……不是我泡昏頭的幻覺?」
「你在說什麼啦!」
亞子(非幻覺)喊出O護的經典臺詞。
***
且讓時間回溯到半個月前。
秋颱造成的影響還未消失,今年第一道寒流已悄然而至。
走在D.U.白鳥區的街道,可以看到來往群眾的衣物明顯加厚。動物市民那充滿療癒感的毛茸茸被萬惡的人造纖維覆蓋,只留下頸部或手(?)腳前端裸露在外,學生們則是在冬季制服外追加圍巾、手套、防風外套或羽絨外套等防寒裝備,但雙腿仍是套上隱約透出膚色的絲襪,這就是「愛美毋驚流鼻水」吧?
在每吸一口氣就會讓鼻子隱隱發疼的寒冷空氣中,「奇普托斯」迎接冬季的到來。
「明明、明明冬天、冬冬天了為什、為什麼麼還要開冷冷冷氣……」
而且溫度低到我的嘴唇大跳踢踏舞。
「嗯……因為還有點熱?反聖嬰現象?」
暫停整理資料動作的和泉元英美歪著頭說道。順帶一提的是她正穿著個人專屬的極地探索用裝備──俗稱泳裝──而且還在脖子纏了條涼感巾。
「至少、至少少別用工工工『工程師部』、師部部的發明……」
我說的正是現在裝在冷氣面板的外掛裝置,具備無視空調運轉極限將溫度降到最低的奇特功能,不只能重現極地區域冰寒刺骨的低溫,更能讓人在看到電費帳單瞬間如墜冰窖。
儘管曾被碧嚴令禁止,但英美可沒輕易放棄。就如同在作戰中的表現,只要逮到任何機會,她就能打出執念的猛擊。
不過這猛烈的一擊重創的不只是電費,還有我這遠遜於「奇普托斯」人體質,具體來說就是挨了子彈就流血、被車撞了就直奔奈何橋觀光的血肉之軀。
「姆~不然老師再幫我弄冰水池?」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啊!冷到嘴張不開的我連連點頭。
「嗯,那我關冷氣了。」
英美露出符合年紀的可愛笑容。
裝置是拆了,但一度降至零下的室溫不是幾分鐘就能復原。既然要等,我索性去趟廚房泡杯熱的。
幾口熱飲下肚總算好點了。正當我摩娑著溫暖的馬克杯身好活絡凍僵的指尖神經時,口袋的手機傳來震動。
「亞子?」
我困惑地念出來電者的名字,接通:
「早安,亞子,有什麼──」
【溫泉!】
誇張到讓人耳鳴的音量讓我下意識拉遠手機,順便探頭看了下空蕩蕩的走廊,索性按下擴音:
「啊~是佳澄她們又做了什麼嗎?」
【誰在說那成天找麻煩的『溫泉開發部』啊?我在說的是普通的溫泉、等等,也不能太普通,可是……】
「冷靜點,亞子。能從頭到尾跟我說明一遍嗎?」
【哈啊?什麼意思?現在是嫌我煩嗎?明明我第一個想到能討論的就只有老師、不是!等等,剛才的不算,我想說的是──】
「放心,我知道妳的意思。只是我現在完全狀況外,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區、區區老師又知道我的什麼了!不過是討論對象備案中的備案少得意忘形了!再說我也不是非老師不可,只是剛好又碰巧腦中第一個浮現的人是老師而已!】
「我數到三就掛電話。三。」
【等、好啦我說!我說就是了啦!】
呵。
相較於半秒前顛三倒四的發言,亞子的說明簡單易懂,我很快就理解了她電話剛接通就喊出「溫泉!」的原因。
「又是『萬魔殿』嗎?」
【也就只有那尸位素餐的貍貓敢這樣整我們……光是維持秩序就讓我們忙不過來了,就連隔宿露營的地點都推給我們找。】
「但換句話說,這也是相信妳們的表現吧?絕不會草率了事,能找到最棒的露營地點──」
【老師,請不要說這麼噁心的話,我會吐出來的。】
「──呃、抱歉……」
耳邊是溫柔到只能用甜膩形容的語氣,腦中浮現的卻是亞子黑著半張臉的完美笑容。
【雖然很不情願,但提案去溫泉的是丹花學妹……那貍貓也就算了,我不想讓丹花學妹失望。】
不愧是伊吹,從「萬魔殿」團寵晉升格黑娜影之掌權者指日可待。
聽完這些的我突然有個疑惑,也將之化作言語:
「如果要去溫泉,找千夏討論不是更好嗎?」
手機另一頭沉默了會,然後是打從心底受不了似的誇張嘆氣。
【算了,我就不該期待老師的腦袋……不找千夏學妹討論,是因為她工作狂的程度僅次於陽奈委員長,我不想給她太多壓力。】
看來某位行政官對自己的工作狂程度缺乏認識。
【至於伊織,嗯……她不是壞孩子啦,只是比起事務類型的工作,她更適合在前線。】
不過倒是深諳適才適所的道理。
【陽奈委員長就更不可能了。我怎麼能讓那毫無責任感的貍貓增加委員長哪怕一絲一毫的煩惱呢?結論就是由我來處理了。】
「這樣聽下來……」
我猶豫了半會,最後還是把後半句說出口:
「是要我跟妳找適合露營又有溫泉的地方了?」
【我一開始不就這麼說了嗎?】
不,我很肯定妳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