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晴!」范無咎大吼。
就像是要同歸於盡似的,范無咎舉起鐮刀往夏時晴胸口斬下沈重的一刀,夏時晴並未抵抗,就這麼重重地摔倒在地獄的陰冷深處,夏時晴沉默地看著范無咎。他的怒火在每一個字裡翻騰,眼神如刀鋒般刺入她的靈魂。
胸口的疼痛伴隨著他的話語一同蔓延,但她沒有抬手去捂住那傷口,她自認(rèn)活該。
范無咎緊握著手中的鐮刀,呼吸粗重,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猛獸。他的聲音顫抖著,壓抑已久的悲憤與怨恨:「妳大可以不必承受我這一刀,繼續(xù)把我們拋在地獄裡發(fā)臭腐爛!別用妳那自以為是的拯救來消弭自己的罪孽!」
他的每一句指控都像利劍般直刺夏時晴的內(nèi)心。她張了張嘴,想要回答什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言以對。
范無咎怒吼,「為什麼還要回來?妳早就該徹底放手,徹底拋下我們!」
夏時晴低垂著頭,雨水般的地獄瘴氣打濕了她的衣襟。痛苦卻清晰得刺骨。她想要反駁,但對方的聲音如滾雷般壓下來。「對不起。」她彎腰,無視傷口流淌著血液,滴落在地。
「當(dāng)初,謝必安為了一個女人變成了惡魔,最後形容枯槁,成了一個要死不活的死神!」范無咎的眼中閃著痛苦的光芒。「而我,只是不讓牙也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妳,變成一個怪物罷了!我錯了嗎?!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受這種罪?!我可以不當(dāng)死神啊,我可以不必在這裡啊!」
他崩潰的怒吼聲迴響在地獄深處。
「不該妄想拯救來減輕自己的罪孽。但你們的痛苦,我不能假裝看不見。」
范無咎冷笑:「說得好聽。」
夏時晴輕輕地說:「這是我該付出的代價。」
范無咎愣住了,他咬緊牙關(guān),卻沒有再說話。他的手微微顫抖,像是要鬆開握著的鐮刀。
「如果我真的無藥可救,就讓這地獄將我吞噬吧。但范無咎,你和謝必安還有選擇,我該做的就是把打入地獄的你們重新接回死神界,這是我當(dāng)初做過的事情,現(xiàn)在必須償還。」
夏時晴繼續(xù)說。
「貪得無厭的女人,是我。我想要的太多,付出得太少,只想坐在原地讓人疼愛。可是我已經(jīng)不是嬰兒了,要爭取,耕耘才有收穫。我的心還不夠開闊,所以一點點痛苦就會很痛。現(xiàn)在的我,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麼程度。可是只要可以,有方法,我會試試看。」
「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有多喜歡,我現(xiàn)在就多痛苦。對不起,曾經(jīng)拋棄他,反反覆覆的又傷害他,被拋棄的我,有一部分是活該。我常常這麼想,才沒辦法原諒自己。」
一雙冰冷的手突然握住那把穿透我胸口的劍刃,試圖將它拔出。夏時晴不解地抬起頭,望向那雙手的主人,是謝必安。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毫不猶豫地將劍刃從夏時晴胸口推了出來,血肉模糊的雙手沾滿了鮮紅的血跡,無視范無咎的怒吼與詛咒。
「必安,你在幹什麼?!」范無咎驚愕,但謝必安仍舊堅定地站在夏時晴和范無咎兩人中間。他蹲下身來,目光不離夏時晴的眼睛,平靜地問道:「為什麼妳要來找我們?」
「其實真希望你們殺了我。清醒的分分秒秒都令人難以忍受。」
夏時晴的視線迷茫地落在祂那雙複雜的眼睛上。右眼如常,散發(fā)著冷靜的光芒,而左眼卻是一個深深的窟窿,正不停地流出黑色的血液,恐怖而詭異,那樣的景象讓她忍不住心頭一緊。
當(dāng)年她挖出了謝必安的左眼睛,就因為謝必安當(dāng)時魔化的眼睛直盯著瘋魔的她轉(zhuǎn),藏著嘲笑的紅光。
夏時晴低聲問:「你不恨我嗎?」
「我只覺得妳很可憐,妳只能用傷害別人去逃避。」謝必安緩緩地說,「流放到地獄和在死神界對我來說沒差別,身為惡魔的印記永遠(yuǎn)存在,左眼這個窟窿不斷提醒我,我是個罪人。」謝必安說。「可能我對當(dāng)個死神也沒有興致吧,地獄原本就是我的歸宿。」
「讓開!」
「無咎……」謝必安輕輕地說,「讓我講完。我在她身上找到了我的影子。我入魔的時候,很幸運有你拯救我。可是下任神身邊沒有人。」
謝必安把夏時晴拉起來。
「我在這裡遠(yuǎn)遠(yuǎn)看過妳幾次,當(dāng)然,無咎是不願意去看了,但是我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妳真可怕,面對那些怪物的重?fù)襞c傷害,倒下又倒下,卻還是拿著劍撐地起來繼續(xù)戰(zhàn)鬥,每一次的血光與傷口,就好似無法傷害妳一根頭髮,儘管妳已經(jīng)疲憊到無地自容。」
他語氣漸漸變得溫柔,似乎在回憶往事:「我能理解妳這樣做的原因,也知道這條路走來,沒有盡頭,只有悔恨和寂寞。跟妳一起的時光很美好。我不知道城隍是怎麼想的,可是我有時候覺得妳很可怕,有時候又覺得妳很善良。會讓我想起,讓我甘願墮入地獄的那個女人一樣。」
范無咎的眼神一沉,顯然是對這番話感到不快,但他什麼也沒說。
「你以前好像沒有這麼溫柔,總是病懨懨,頰骨瘦削,看起來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因為眼睛很痛。」謝必安無奈地苦笑,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承載著太多的痛苦和過往,讓他不禁回憶起那些被時間和痛苦折磨的日子。
夏時晴戰(zhàn)巍巍伸出手,謝必安瑟縮了,卻沒有躲開,夏時晴擦拭掉他眼窩潺潺流出的黑血,在他的眼眶施法,將魔力注入傷口,很快的,謝必安的左眼窟窿止住黑血,神經(jīng)逐漸連結(jié)纏繞後,凝聚了新的眼球,座落在原本的凹洞之中。
謝必安驚訝地望著夏時晴,他輕輕地眨了眨眼,新的眼睛帶來了些微的光彩,儘管還未完全適應(yīng),卻已經(jīng)能感受到一絲生命的回歸。
「妳……?」他語氣裡混合著驚訝與感激。
「今天會這樣,全都是妳活該!反正也與我無關(guān)。對,我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我勸城隍離開妳,那又怎樣?妳變成破破爛爛的布娃娃,在地獄裡任人蹂躪,那是妳自己選的。」范無咎將鐮刀摔在地上,怒聲道。
「我沒想過她會回頭請求我們的原諒,說實在的,憑她的實力,怎麼還能在這裡讓你捅她一刀呢?」謝必安將手心撫上我的胸口,「無咎,我們就在這裡做個了斷吧,省得日後彼此消耗。」
「??城隍和妳愛的濃烈時,我勸什麼他會聽嗎?直到他真動了念頭要與妳一刀兩斷,我當(dāng)時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城隍就一再哄騙你,其實他私下早就開始疏遠(yuǎn)了,這些我們都知道。面對兄弟的感情,我們選擇旁觀不打擾,淡然處之,從不在乎。」范無咎閉上雙眼。「我不想看妳在地獄的姿態(tài),就好像在提醒我,我們在妳的故事裡,也是個惡人。」
我們都不是壞人,可是在彼此的故事中卻成了罪大惡極的人。
「很痛嗎?」范無咎勉強開口。
夏時晴望向謝必安,范無咎隨後兇狠地說,「我是問妳。」
「還可以忍。」夏時晴蒼白地說,畢竟胸口開了一個大洞,雖說這種重傷也不是第一次了,然而失血過多不免有些暈眩。
范無咎搔著頭,蹲在地上苦惱的說,「要我說原諒,這也未免太鬼扯了,是妳這個臭女人把我們?nèi)降鬲z的,剝奪我們的武器,讓我們跟狗一樣在地獄爬,莫名其妙討一句原諒,這算什麼?!」
夏時晴聳肩,她還真的不知道,望著自己的胸口那顆破破爛爛的心,心想要怎麼才能補好呢?夏時晴勉強起身,范無咎全身繃緊,她伸出手捧著范無咎的臉,將他臉上的黑血擦去,森白的粉末抹淨(jìng),那張熟悉的黝黑圓臉,突然眼眶閃著一絲水光。
「我真的很抱歉。」夏時晴吃力地說。
「這三年,我幻想無數(shù)次把妳殺了,我沒想過妳會求饒。」
「有些事情,一輩子也不會有解答。」她搖搖頭,「如果可以,我希望把前債一筆勾消。」
「那牙呢?」范無咎問,「妳原諒他了嗎?」
夏時晴搖搖頭說不知道,但她把他送回死神界了,如果范無咎和謝必安想,她也可以做到。
謝必安卻輕輕地說:「我不想回去。」范無咎聽聞此言只是別過臉。
「為什麼?」
「我從頭徹尾都不想做個死神。妳把我們打入地獄之後,瘋魔的這三年,地獄的惡魔也被妳折磨的差不多了,說實在的,一開始的確比較辛苦, 其實我們兩人也沒有對手,在這裡沒遇上什麼麻煩。」謝必安輕輕地說,「而且你又把我魔化的部分摘掉,這裡除了環(huán)境很差以外,我還比在死神界輕鬆,只是無咎就辛苦多了,他原本就是死神,你送祂回去吧。」
「你在哪,我就在哪。」范無咎不高興地說。
夏時晴撐起身子,指著傳送陣,告訴祂們就把陣形這留下了,祂們?nèi)绻胍S時都可以去到想去的地方。
范無咎皺眉,「妳要去哪裡?」
「人間,我聽說焱陽山上有一處聖山可以修行,我想去那裡待著。」
「那裡不是獵魔師的地盤嗎?」
夏時晴嗯了一聲。
「夏時晴,妳還沒有復(fù)原。獵魔師跟上古女神有一段淵源,要是他們對妳起了歹念,憑妳這副瘋魔樣子,我可以預(yù)見妳一定會受制他們,歷史又會重演。」
夏時晴輕輕一笑,「你這是在擔(dān)心我嗎?」
范無咎瞪著夏時晴。「謝必安有我扶持,妳什麼也沒有,此趟一去兇多吉少。」
「那我該何去何從呢?」
范無咎沒有回答,謝必安輕輕抓著我的袖子,「不要去。」
夏時晴苦笑,背對他們離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