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點半,微妙的時間點。
再加把勁看本小說或追部電影就能熬到天亮吃早餐,對在家工作的夜貓子也能算是心滿意足上床睡覺的時段,有種打完最後一役的超越虛脫感,過去徐夜柏總是看工作進度決定乖乖入睡恢復體力,或確定自由時間夠用繼續放縱自我。
作為懷孕傷患,徐夜柏只剩睡不著繼續躺床的選擇。
熟悉腳步聲接近,刻意給予徐夜柏心理準備,他認得來人,正如他已記住瑪麗安醫師與艾蜜莉阿姨走路習慣,瑞梅克回來了。
金髮Alpha已沐浴過換好睡衣,趿著拖鞋晃進病房,徐夜柏用聲控點亮床頭燈,半坐起來迎接加班歸來的瑞梅克,後者卻沒打開房間照明,逕自上前跨過病床圍欄。
床墊瞬間下陷的壓迫感讓徐夜柏錯覺差點滾進坑裡,朝瑞梅克方向傾斜了一下,幸好病床按照Alpha軍人體格打造,加上是VIP規格,躺進瑞梅克和徐夜柏兩人綽綽有餘。
瑞梅克照例非常靈巧地將自己鑲在徐夜柏身邊,徐夜柏自動往床緣靠,瑞梅克立刻將他撈回來。
「你累了就快睡吧!」徐夜柏被按著脖子靠在情報局長胸口無奈地說。
瑞梅克怕弄疼徐夜柏,動作很輕,卻明顯表達出不希望徐夜柏掙脫的意圖。
「答應過晚上回來要告訴你恐攻事件調查真相,沒想到一忙起來都隔天清晨了。」瑞梅克懶洋洋回應。「現在算休息中。」
徐夜柏明白他要吸收安產資訊素找補,卻不能使用最有效率的手段,不情願地配合,以免刺激Alpha該死的本能慾望。
「這種陌生又開放的地方Ash肯定睡不好。」
「長時間躺著休息足夠了,還有專人照顧。」徐夜柏不像Alpha那麼好動,社畜經歷讓他想起那段連靠著角落小憩都像恩賜的回憶,瞬間感恩惜福。
不管未來如何,至少現在是安全的,這種處境未嘗不珍貴,徐夜柏不想等失去了才來後悔。
「傷勢恢復進度不錯,臉色看起來好多了,多虧薯條的力量嗎?」瑞梅克還記得徐夜柏叨念過不能碰的垃圾食物清單,喪失食慾是一大主因,瑞梅克沒禁止徐夜柏吃速食,只是小Beta自主避開了。
物極必反,剛好不拘小節的艾蜜莉直接餵食,黑褐髮Beta吃得很是歡快的畫面也落入瑞梅克眼底。
「一部分是。你當真不想睡?」徐夜柏相信瑞梅克能撐過高強度工作,問題是有必要嗎?明明下班了,或者該說情報局長永遠沒有真正的下班時間。
「我會適當小憩,別擔心,今天坐車到處開會,主要是給記者看,光在車上的時間就夠我睡了。」瑞梅克用鼻子哼氣。
共和國人民需要瑞梅克露面當吉祥物,執政團隊討論後,總理拍板決定必須多些熱門新聞話題蓋過首都不斷發生的恐攻事件,加上各部門都希望情報局派員參加緊急應變小組,若瑞梅克能到場鼓舞士氣就更好了。
儘管已經不是國會議員,不妨礙眾人向瑞梅克傾訴求慰問,反正在哪聽部下遠端報告不是聽,說不定還能順手逮幾個刺客,奉總理密令,瑞梅克就這樣當起救火隊長。
「禮貌性問問。」徐夜柏相信以情報局長自律程度不需他雞婆。
「若你也能禮貌性親親我就好了。」金髮Alpha安份沒幾分鐘便露出原形。
「沒有這種想法。」徐夜柏爽快道。
瑞梅克輕笑一聲,指尖輕撫徐夜柏左頰敷料。「這是你的勳章,但不會留下痕跡,可惜嗎?」
「不會,能治好當然不想留疤。你忙了一天收穫如何?」徐夜柏送走紅毛後,聯繫眾朋友確認彼此情形,慰問受傷的第一護衛隊,聽取人潮包圍時護衛隊被偷襲具體戰況,接著斷斷續續收看新聞與時政網紅分析,感到支撐不住便閉目養神,直到睡著為止。
「高調作秀兼吸引恐怖組織注意,順便縮短不少現場層層上報和橫向溝通時間差,若趕上調查爭議直接解決是好事,這類混亂時期,跨部門分案與轄區重疊常常吵得很厲害,底下鬧完換頂頭上司出來協商,喬不攏就互罵,然後找我仲裁。」瑞梅克實際上做著手術刀式裁量的閃電作戰,過目不忘的情報局長直接提出遭忽視的證據或最能服眾的可疑方向,開放必要訊息,指派支援人手,化身萬能情報補給站。
「聽起來不像傳統情報局長工作方式。」
「這次也不是傳統形式恐攻,不同部門下指令難免有些遲疑迷惑,當前分秒必爭,我哪怕只是露個臉承諾輝鵲家族會額外支持緊急情況,私下附和他們處置得當,大家就安心了。我有資格部分授權並聯繫其他高層,急難時期最怕資源無法及時到位,另外開會就是將該部門組織頭頭集中起來,方便我一次審查,大家知道我正在抓內鬼。」瑞梅克點明關鍵。
昨天早上兩人已討論過,這次慶典恐攻隱約針對瑞梅克,情報局長公開露面具有宣戰意味,無論作為共和國領導團隊代表或者輝鵲家族繼承人,瑞梅克都不能在這時隱於幕後。
「你的Alpha直覺有派上用場嗎?」
「親身接觸時確實發現許多蛛絲馬跡,哪個部門機構沒毛病?只是不見得和我想調查的主題有關。」目前壓在瑞梅克肩上兩座山便是軍方代孕實驗與慶典恐攻事件。
「先祝你炸魚順利。」理解情報局長任務艱鉅,Beta姿態比平常溫順,瑞梅克討拍得這麼明顯,徐夜柏難以忽視。
「另外我隨身佩戴監視器,總理時不時就會切畫面看,執政團隊裡能像我這樣短時間深入各部門核心快速行動的高級官員沒幾個,其他人不是不想露面就是職務身分更不適合,現在重要人物行動稍有不慎都可能被鎖定暗殺。」
「你專門負責下令暗殺恐怖組織重要人物。」徐夜柏指出這一點。
「答對了。」瑞梅克笑嘻嘻回應。「有幾個恐怖組織骨幹趁我出來走動時,顫巍巍託人傳訊這次恐攻與他們無關,某種程度上對釐清案情頗有幫助。真兇故意打著他們旗號作案,部分是手下忽然叛變自作主張,那些幹部首領也搞不清楚狀況。」
「聽起來真複雜。」徐夜柏大概明白了,唯有瑞梅克?輝鵲這個重量級人物親自現身,其魅力與權威才能誘使多疑的恐怖組織首腦主動示好。
「不先說明現況,很難解釋清楚我將要告訴你的內容,乍看是片片散落拼圖,幕後卻是伸出無數觸手調動拼圖碎片的同一隻怪物。」瑞梅克駕輕就熟帶徐夜柏進入正題,同時從Beta細微反應評估他是否能承受接下來的話題。
「Ash,至少昨晚人潮推擠事件中你是最終目標,我想讓你明白敵方為了抓你付出多少成本,只不過若要解釋整個過程,就得先釐清多種犯罪手法和涉案團體。」
「已經鞏固證據和細節了嗎?」徐夜柏原本以為只過去一天難有太多進展,網路上卻爆出不少破案成果,正式新聞慢半拍,正飛快確認消息並更新追蹤內容。
「從你較熟悉的平權組織說起,這是概稱,平權組織實際上由大大小小團體組成,主張理念不全然相同,有些團體還被列入恐怖組織名單,他們每年固定在新月慶典上遊行示威。」瑞梅克來了段簡介。
「你的陳述不太精準,平權組織成員和訴求主題通常是Beta,還是人口基數問題,其實也有Omega權利團體,以及打破性別的多元組合,有些行事偏激,部分甚至混有邪教信仰,我沒接觸過泛定義的平權組織包含相關活動,只是朋友和同事有人參加,外加透過網路了解一些。」徐夜柏糾正道。
他是真的忙,也是真的宅,陷於車禍官司時,徐夜柏不是沒想過向Beta平權組織求助,一個一個詢問,吃了閉門羹後才意識現實與他想像不同。他能找到平權團體有的像在搞傳銷,大部分都很排外,像徐夜柏這種毫無社會運動經驗的自私Beta是不受歡迎的。
即便幸運聯繫上願意幫忙的Beta互助組織,有限資源根本應付不了長長排隊名單,更無法解決徐夜柏燃眉之急。
外人能立刻得到少許補助的平權團體,不是帶有宗教色彩,便是公認偏激可疑,積極拉攏新成員,徐夜柏不想招惹更多麻煩,說穿了他的情況並不符合社會印象的急難定義。
法院判賠金額他可以慢慢償還,徐夜柏只是非常想保住老家產權,一開始甚至沒想過老家會被法拍。在徐夜柏根深蒂固的觀念中,蔓島居民房屋是特殊配給,一旦無人繼承就必須歸還當地政府,怎會被當成私產法拍呢?
然而地上物改建和土地經營獲利部分確實屬於個人財產,且符合定居資格才能確保使用權,徐夜柏疏忽這點,否則他當下便會不擇手段借更多錢補洞,而非選擇誠實申報財產,然後意外迎來強制執行下場。
徐夜柏會參加軍方代孕實驗的關鍵原因,正是合約裡承諾會阻止老家法拍流程,這份特權毫無背景的徐夜柏借錢也買不到。
當初委任律師不斷催促徐夜柏,只要積極展現悔意盡快籌出一筆現金先賠給受害者便不會被判入獄,不想坐牢的徐夜柏自然拚命配合,包括積極應訊出庭加速審判時間。
難怪瑞梅克說他被黑心律師坑了,他付不起高昂律師費,對方卻道簡單案件願意平價收費又給出折扣,乍看態度相當友善。徐夜柏只求刑事部分不起訴,對律師來說隨便唬弄徐夜柏就多了筆執業成功記錄,對外還能說是慈善性質的辯護。
往黑暗面思考,一般人根本不會去拍外海偏遠小島定居點使用權,只要申請定居就能免費分配住房,唯獨財團企圖在蔓島發展觀光產業並特意布局,才會去收購因故流入法拍市場的蔓島人資產。徐夜柏老家具備零碎特殊價值,就像遊戲裡的罕見道具,僅僅高級少數玩家有需求,律師完全可以順手將徐夜柏推入深淵,再販售相關情報給感興趣的買家。
蔓島政府容許定居點使用權變現交易,正是警告不夠忠誠的居民,徐夜柏可以繼續設籍在蔓島,卻不能重新申請免費住房和土地,改由外地人消耗徐夜一家獲贈居住資源的使用期限。
若要移籍或改變定居島嶼,則必須完整歸還當初分配土地房產,難度勢必比放棄時高上許多倍,只要有足夠人口停留蔓島區域,滿足巨型遺跡運作條件,蔓島政府目的便算達成,遊客當然算在內。
一直在大陸沿海城市求學工作的徐夜柏毫不打算移籍,罕有回島除了工作走不開更因為喪親後老家是他的傷心地,未滿足定居規定時徐夜柏只能在法院判決下被迫放棄相關產權保留資格。
當時徐夜柏被受害者家屬敲詐兼刻意引起網暴搞得心力交瘁,損壞的出租車賠償和律師費同樣拖不得,徐夜柏整天渾渾噩噩,找個律師和被害者一家和解,籌措現金並跑完訴訟流程已是他的極限,期間遭出版社開除,失業加重法官質疑他的賠償能力,最終判處強制執行,徐夜柏人生瞬間被債務吞噬。
儘管關心社會議題,徐夜柏對Beta平權團體印象依然停留在滿滿距離感中,無法也不想加入,他習慣了一個人,更嘗過腆著臉求助無效的冰涼滋味。
黑褐髮青年退出不堪回憶,想了想用其他例子補充:「比如平權組織會抗議為何國家精子庫不開放Beta申請這種題目,我聽你說過國家精子庫的事以後做過功課,Beta軍官不用捐精的議題也是平權組織聯合國會議員擋下來,Beta議員在國會遠非主流,這件事更像平權組織給議員撐腰。」
「你只要有興趣就會了解得比普通人更深入,在我看來搆得上『熟悉』標準了。」瑞梅克稱讚。
「平權組織在前天晚間針對你我的恐攻中扮演什麼角色?」這部分徐夜柏真猜不出來,推測其中應該有偵查不公開並禁止報導的重要訊息。
「儘管我想說是等待偷襲的蛇,功能上更接近牧羊犬,利用站位在特定時間發難,控制人潮形成的主力,再輔助更隱蔽殺傷力強的孤狼攻擊者,盡可能集中人潮到幕後黑手想要的方向。」瑞梅克說。
今年首都政府並未對任何團體開放遊行路權,平權組織考慮到追星活動特性,原地抗爭就能觸及不斷流動的人群,各團體領袖協調好分配各自負責區域靜坐示威,配戴相同識別物,使用同一口號增加識別率,並約定好在接到暗號後同時快閃。
「以此類推,其他出現在慶典裡宣示理念的團體也都改成定點集會,只是規模不像平權組織那麼大,未達不分日夜駐點的狂熱程度,這些都在我們監控之中。」
「快閃指哪些行為?」
「點燃無害電子煙花,集體舞蹈或唱同一首歌再呼喊口號。」
「聽起來很可疑。」
「事前大家皆不認為有何不妥,幾次暗號通知後集體吸引人們注意玩得挺開心,直到發生炸彈攻擊,正當部分地區人們開始逃跑,多達數十個平權組織抗議駐點裡,某些人同時又接到一句暗號『我踩到蛇了』,這句暗號不在排演計劃裡,是平權組織各團體裡特別激進的小圈圈私下約定的惡作劇。小圈圈以數人為單位,依附各自所屬團體,用親友之名攜帶願意參與祕密快閃行動的同伴,意即是組織編外不特定人士,那句暗號代表製造恐攻假警報引發騷動。」
「合法掩飾非法的手段永不落伍。真恐攻之後緊接爆發了幾十次假恐攻,怎麼做?用道具武器和煙霧假血之類的偽裝驚嚇人群嗎?這種行為可是真的會被逮捕。」徐夜柏感到訝異又可笑。
「私下聯合作亂的激進小圈子有些因為狂熱信念,有些則是懷有私人恩怨想搞臭特定團體,他們打算大鬧一次後混進人群逃跑,被抓就被抓了,反正只是輕罪,根據初步調查,假警報名單足足有165人,昨晚截至午夜逮捕了其中92人,經過訊問紛紛否認和恐怖分子合作,只是惡作劇。」
「人數有點多,所以這些惡作劇人士縱使看到呼喊小心恐怖攻擊的逃難人群,以為是其他『小組夥伴』傑作,繼續火上加油?我今天下午在網路上確實看到不少很假的受害影片。」這種病毒式滲透操作實在險惡。
「平權組織遭滲透規模最大,零星公民運動團體亦出現類似情況,這部分簡單有效手段是『偽裝成恐攻受害者』,尤其假裝遭下毒,隨時可以即興表演。為了給救護車讓道,就算看網路消息以為離真實恐攻位置遙遠的民眾也會開始移動並感到不安。」瑞梅克嘖了聲。
「作案孤狼呢?不只是惡作劇了,對嗎?」徐夜柏想起昨日下午他還和菲尼克斯爭論被下藥發情的Omega之外,說不定還有被下藥的Alpha,這部分新聞保護被害者隱私往往不會公開報導,卻無法杜絕網友散播現場錄影,確實有這類被害者,整體受害人數不明。
「從假道具、演技煽動到以針筒裝無害液體和小刀貼身攻擊,再到潑灑有毒物質,注射不明藥物與攻擊要害,全都發生在相互推擠踩踏的密集逃難人潮中。儘管過去一天沒再出現你受害時的大量移動人潮,人們開始提高警戒自發逮捕犯人,類似作案並未停止,萬幸傷亡人數增加得很慢,達利安市長宣告將會對那些製造恐慌和裝病犯人提起集體訴訟。」瑞梅克說到這裡停下來,親吻徐夜柏髮旋。
「虛實交雜的去核心化攻擊很難事先發現,有逮住發出『同時行動』暗號的策劃者嗎?」徐夜柏忍住頭頂傳來的麻癢繼續問。
「很遺憾,以為自己是策劃者之一的人,不是拿錢辦事,金流來向不明,就是以為自己知道提議者身分,結果被騙了。繼續搜下去說不定能抓到,可惜和真兇有過某種程度接觸的滲透者們大概已經串好口供,此刻正陸續逃到國外,若被抓到就乾脆認罪扛責任,製造斷點。這些輕罪嫌疑犯大量消耗了首都治安人力和調查資源。」瑞梅克完整解釋徐夜柏和同伴們在餐廳外遭遇的人潮形成原因。
和軍方代孕實驗的手法何其相似,幕後黑手同樣控制不同小組分別行動,並且誘導各小組主動向下擴張,這次指令更簡單了,只需製造騷動,甚至不用指定手法,狂熱的作案犯人會自行完善細節,加重暴力程度。
「我遇到Alpha毒蟲是偶然嗎?」徐夜柏靜靜思考一陣後又問。
「那名毒蟲闖入你所在暗巷的行為或許是偶然,大量毒癮者被毒品引誘到慶典中,不只是每年都有的慶典毒品交易這麼簡單,這是我今天在緝毒署開會爭論重點。」瑞梅克道:「新型毒品種類和查獲量大幅上升為歷年之最,這些毒癮者本身就是不定時炸彈。」
「被偷打不明藥物並強迫發情的Omega,犯人使用的藥物是所謂新型毒品?和我一起待在巷子裡的人還好嗎?」徐夜柏原本以為這些受害者勢必被瑞梅克特別關注,依最後印象判斷應無大礙,現在他不這麼確定了,也不敢認為當時在場所有人都是無辜者。
「強迫發情藥物尚在調查中,不只一種。捲入暗巷襲擊事件的Beta們經檢查只有皮肉傷,已獲得妥善治療。」
「扮成Beta不戴護頸的傻Omega呢?他還是學生,很大可能尚未確定伴侶,應該由醫院進行救濟式發情期安撫和相關治療。」徐夜柏從瑞梅克停頓裡讀出不祥意味。
「那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