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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熟悉的吧檯。
面前是暫時關店休息的莎拉阿姨,此時的她正緩慢擦拭著手裡的玻璃杯或是碗盤。
動作不疾不徐,並且擦拭乾淨之後,又拿起了另外一個,不斷反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莎拉阿姨。
平時在店裡,她肯定會大模大樣地跟其他人暢談最近發生的大小事。
從農民爺爺奶奶們的辛勞、村民們生活不如意的煩惱、到顧客們對於未來的理想。
幾乎沒有什麼話題是她接不了的。
日照村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她,而她也認識日照村的每個人。
她對誰都很有話聊。
見到我的話,則會立刻邀請我坐在她前方的圓椅上,就是我現在這個位置。
這個位置很特別,因為不管餐館裡有多少人,莎拉阿姨永遠會把這裡給空下來。
她說那是專屬於我的座位。
接著,我會跟她說起今天在森林裡見到的各種事物,而她也會耐心滿滿的聽我講完。
我有問題的時候,她會回答;肚子餓的時候,她會煮出美味的菜餚給我吃;感到勞累的時候,她會騰出空間供我休息。
這裡就像是我的第二個家。
進入平盛國的時間雖然很短,不過我還記得那些事物的樣貌。
「華麗」,也許這個曾經聽過卻令我印象深刻的這個詞語,最適合拿來形容了吧。
但是那個詞語??卻與莎拉阿姨的餐館沒有半點關係。這裡僅僅是一個鄉下常見的餐館罷了——不管是老爸或者是莎拉阿姨都這麼說。
說實話,硬要在裝潢這部分相比的話,肯定是大城市會贏啊。
不過要是問我的話,那答案就會截然不同了。他們少了一個我認為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像家的感覺。
在我看來,莎拉阿姨是最特別的存在。如果不是健談且友善的她當老闆,我想村民們早就挑其他地方用餐了。
所以無論那裏的食物有多美味、擺設有多新奇、地方有多寬廣,都一樣沒辦法贏過這個地方。
但是,今天卻不一樣。
今天的莎拉阿姨不但面無表情,也閉口不言。
她手裡不斷反覆擦拭又切換的各種碗盤,感覺只是她轉移注意力的工具。
畢竟莎拉阿姨平常做事都是很有效率的。
喀。
木杯放置在桌面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順著聲音看去,那個手持著木杯的人是我的父親。
我在外面都是用老爸稱呼他,不過在他面前就不能這麼做了,說是為了要讓我記得遵守紀律。
平常這個時候,他最喜歡以佳餚配著美酒享用了;雖然莎拉阿姨說過早上喝酒不太好。
接著老爸會靜靜地坐在一旁,和莎拉阿姨一同聽我分享林中的見聞。
等到我講完後,他還會補充關於見聞其中的知識。
如果我還是不懂,就會直接帶我到森林實際再看過一遍,甚至會順便教導我在大自然當中應該注意的事情。
比方說如何狩獵、如何觀察環境、如何避免危險、如何在混亂當中找到正確的方位。
之後時間一接近上午十點的時候就會帶我回村裡,再前往平盛國工作,直到很晚才回來。
老爸陪伴我的時間很少。起床吃過早餐後,僅僅過了短短的幾個小時,就要看著他前往平盛國工作的背影了。
而且他的工作時間很長,即使已經逼近午夜,每每在客廳當中無所事事的我,往往也等不到房門外傳來熟悉腳步聲的那天。
只有上午才見的到他。
對於這點,我的確是覺得不愉快。但是我會??自己找樂子,加上莎拉阿姨的安慰——她跟我說老爸辛苦工作是為了守護日照村。
我在了解並且習慣之後就變得沒那麼在意了,反而還讓我覺得自己的老爸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然後比以往更加珍惜和老爸短暫相處的時光。
記得曾經聽莎拉阿姨餐館的常客說過,日照村的人口近乎是一般村莊的兩倍。
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跟那相較之下,肯定是村子重要許多。
自那之後,源自我內心的抱怨就煙消雲散了。
但是??今天卻不一樣。
現在沒有任何美食擺在老爸的面前,美酒也在莎拉阿姨的堅持之下改成了飲用水。
不只是這樣,他還擺出了那樣沉重的臉色。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感覺不太能適應;在我的記憶當中,老爸是位非常強大的獵人,他是不會輕易露出這種表情的。
就算生活再怎麼不如意,也不會把苦悶給寫在臉上——這也是他親口說過的。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
不,應該不是第一次吧。
老爸現在的樣子就像之前冬季的時候,我不小心在拂風丘上睡著,最後被他帶回去的那次一樣。
不同的是少了困惑的眼神和唸我的心情,只剩下鬱卒的模樣。
我想現在這凝重的氣氛會持續到老爸要去工作的時候吧。
「把昨天的事情解釋完就好,解釋完就跟平常一樣擺起笑容。」——這是我腦中唯一的念頭。我知道老爸的工作很是辛苦,所以不想讓他帶著沉悶的心情出門。
本來應該是聚集著村民、充滿人情味的鄉下餐館,現在則變得空蕩蕩的。
熟悉的空間裡卻沒有了應有的聲音與樣貌,有種微妙的感覺,但我說不上來。
早晨七時的陽光還很薄弱,唯一的光源是我頭上的吊燈。
雖然最能讓我感覺心安的兩個大人都在這裡,不過他們跟往常完全不一樣的行為,還有這個安靜的餐館,反而讓我感到緊張。
回想起昨天的情景,在那個總什麼術會的時候,我當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四周突然出現了一大堆我根本不認識的人,把我跟臭書呆團團圍住。
一邊討論著我根本聽不懂的話題,一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他們的情緒隨著那個瞇著眼睛傻笑的奇怪陌生人,在開心歡呼與無比安靜之間來回跳換。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麼盛大的場面,但是讓我覺得非常毛骨悚然,我不喜歡。
原來大城市都是那個樣子的嗎??
明明那些人我都不認識,他們也沒看過我。
為什麼卻會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肯定是因為那個紅頭髮的陌生怪人,講什麼我對他來說很重要這種奇怪的話。
拜託,我在那天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可惡??離開那裏之後越想越氣,我當時應該多說幾句話的,偏偏回到家的時候才想到應該怎麼回嘴。
唉??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以後不要再隨便跟我裝熟了。
??不過他好像是佐伊的哥哥,還是我應該要多認識他一點?
算了吧。無論如何,我現在不想思考關於他的事,怪詭異的。
在那之後,佐伊牽著我走到了一個隊伍裡頭,沒記錯的話,那前後左右都是她的??護衛?
我們沿著原來的路返回日照村,過程中我清楚感受到了路人的目光。
我知道他們不是在看著佐伊,而是看著我。
如果要說怎麼發現的話,那就是不管我看向哪裡,都能跟任何一個路人對到眼。
所以我停止了東張西望,轉而想跟佐伊說說話。
但沒想到她卻一直逃避著我的眼神。
??。
因為這樣,我們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除了周遭的人群跟隊伍的腳步以外,沒有其他聲音。
最後我們回到日照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了。
明明想在城裡好好逛一逛的,卻沒想到這麼早就回到了村子,讓我有點失落。
正當我還那樣想的時候,佐伊緩緩地鬆開了我的手,然後轉過身走到了那個老頭身旁。
她一眼都沒有看我,也不讓我有機會能看她的正臉。
而在村裡眾目睽睽之下,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才回了神,慢慢地往莎拉阿姨的餐館走去。
父親大人那個時候還忙著呢,我又沒有其他朋友。如果要說還有哪裡能去的話,也只剩下那邊了吧。
??說到這個,我就想起了當時在走路的時候感受到的,來自每個村民那直勾勾的視線。
感覺他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直到我進入餐館前,都沒有一個人開口。
但是也不用他們說話,我自己就能隱隱約約從他們的眼神讀出一些話語了。
大概是想說「這臭小子又闖了什麼禍?」吧。
反正我沒有心情顧慮那些村民,就連走進餐館後也不想顧慮本來就在裡面的客人,第一時間跑到了莎拉阿姨面前的座位。
那時的我,腦海裡都是當天發生的事,沒辦法思考以外的東西。
就算莎拉阿姨在我面前,我也沒有跟她說話。
也許她有詢問我一些事情吧,但是我記不得了。
我只記得??
那一天的日照村,非常安靜。
話說回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在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我一直以來的唯一一個朋友到底是誰?
我們從小認識到現在,我以為我已經對她十分了解了。
結果我卻是到了昨天才知道她的全名。
仔細想想,她似乎還是個對於平盛國來說很重要的人,什麼貴族或王族之類的。
畢竟我也不是傻子,單單看著那時周遭人群的反應就知道了。
這更加深了我的疑惑,為什麼這樣的她會想認識一個被周遭的小孩給唾棄的人呢?
我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她。
或者,她會不會也跟他們一樣,把我當作欺負的對象?
● ● ●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總之,記憶力很好的我把那天的事情都盡可能地說了出來。
大概有三件事:遇見佐伊的哥哥、知曉佐伊的身分、我被介紹給那時的所有人知道。
當我說完後,莎拉阿姨和老爸都沒有任何反應,他們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這讓我不禁開始思考,那些事情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還是??是我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
??不管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我只覺得能平安回到家就好,至於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因為就算我沒有朋友,我還有??咦?
當我再度望向莎拉阿姨的時候,只看見她斜眼看著我的右方,是老爸所在的方向。
她的雙眼散發著一股能把人看得直發抖的冰冷,而我們身處的寂靜餐館更放大了那種感覺。
老爸那邊怎麼了嗎?
而當我因為困惑而把目光移過去的時候——卻看見了在我心目中最強大的人,此刻完全低下了頭。
我呆呆的盯著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有一種打從胸膛直直湧至眼窩的奇怪感覺。
「??父親大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過了片刻,老爸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對於這個情況,我心中所產生的疑惑已經累積得不能再多了,這才令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發問。
佐伊是這樣,莎拉阿姨跟老爸也是這樣,通通都變得不願和我說話了。
這令我真的很困惑。
只是短短一天而已,為什麼就有這麼大的變化?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昨天的我思考了整整一個下午,連晚上都睡不好覺。
結果什麼鬼解決方法都沒想到,甚至到了現在??又發生了一次。
這種感覺就像是身上已經揹了很多東西,下一刻卻有第二個重物強行壓上來一樣。
我快被壓垮了。
「父親大人??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見老爸還是一樣低著頭沒有回覆,我努力不哽咽地擠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死命強忍著的不只是已經滿溢眼窩的淚水,還有那些我以為早就摒棄的記憶。
明明我坐在這麼安靜的地方,那些嘲諷我的話語卻彷彿打從四周傳來。
明明,我身處在如同第二個家的地方,經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卻都無比痛苦。
這一刻的我,滿腦子都在想著一件事——如果我的記憶力能夠差一點就好了。
??。
「萊昂,這些事情不要多想,你沒有做錯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一句話才從我前方傳來。
伴隨著這句話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只能完全抓住我的頭的手掌。
它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頂,傳來了一種我很少能感受到的暖意。
??這簡單的一句話和簡單的動作,我想是老爸在安慰我吧。
但我的內心沒有更加穩固,反而鬆懈了下來;令我腦海當中深深隱藏、死也不肯回想的記憶,一個接著一個全都浮現於我的眼前。
這下不好??我感覺淚水快要掉下來了??
從那手心傳來的暖意並沒有緩和我想大哭一場的心情,反而讓我再也忍不住了。
於是我低下了頭,想要藉此遮掩。
一滴、兩滴,慢慢的有越來越多的淚水從我的眼窩掉落。
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控制它們了,只能放任那些嘲諷變得越來越大聲。
??最後,其中的一部份淚水似乎轉而成為了另外一種情緒。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種情緒促使著我把同樣埋藏在心底的問題跟話語都一併說了出口。
「為什麼沒有小孩會跟我一起玩??就連大人們都很少理睬我??」
「我也跟他們一樣是小孩,長得也都差不多??」
「憑什麼??我就必須要面臨這種被大家討厭的情況!」
說到這裡,我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激動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把脾氣發洩在老爸身上,也許是我的不對——但是我也不想管那麼多了。
「他們在外面是怎麼說我的??父親大人你知道嗎?」
「『沒有媽媽的災禍鬼』,每個人只要看到我都會這樣叫!」
「我根本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呼??呼??。
??呼??。
??。
把那些話語全都說出來後,心情舒暢了些。
但是莎拉阿姨的餐館又變回了剛才那個沒有任何聲音的樣子。
可能是我太衝動了吧。
重新意識到這點之後,我完全閉上了嘴巴,甚至動都不動。
接下來,我想老爸應該會痛罵我一頓。
??那也好。
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孩子都說了這麼多,你一個做父親的就沒什麼好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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