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卡羅萊納州 佩澤爾小鎮 -

時間是五月三十日，我們的偵探正坐在計程車上，前往南卡羅萊納一座偏遠的小鎮，佩澤爾。

昨天，幾乎同一時間，三個地方的警長全部打給了他，也因此其中兩位警長所聽到的聲音是「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

五月二十九日下午兩點五十三分，三位在完全不同州服刑的囚犯同時在監獄內以不一樣的方式自殺。

「你會害怕嗎？」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就是他自己其實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產生了另一個自我，也許是因為孤獨，也或許是某種對於危機的防禦機制，他產生了一個會在倒影中跟他對話的另一個自我。

「現在不會了。」他說。「看來謎底揭曉了。我們終於還是要面對啊。」

「您在跟誰說話？」計程車司機詢問。

「沒事，沒事，我在講電話。」他回答。

如今他已經不再為此苦惱了。這三起案件促使他走到這一步，現在，他選擇完全聽從新的自我的話，成為了一個全新的他。

「請直接開進來，沒關係。」透過對講機，莊園主人把莊園的大門打開了，計程車開了進去。在這座小鎮郊外的這座莊園，如果是步行，基本上要走半小時才能從大門口走到宅邸。

「謝謝您，不用找錢了。」他向計程車道謝後，走進了房門。

「好久不見，夏洛克·白羅先生。或許我該更親切的稱呼你為，白羅老師？」

「我相信他們不只有通知我。對吧？」偵探坐在巨大的白色餐桌前，前方拜訪的，一頓香氣四溢的肋排和紅酒。

「是，請用。」眼前這位「老師」回答。

「不，請恕我拒絕。」偵探說。

「喔？為什麼呢？」老師問。

「你腦海裡有兩個答案。不是第一個。」偵探說。

「你說說看你的答案是什麼？」老師說。他搖晃著自己的紅酒杯。

偵探沉默了許久。然後抬起頭，認真的看了他。

「昨天有三位連環殺人犯在監獄中自殺了。」偵探開始說。「第一位是在堪薩斯州州立監獄服刑的阿道夫·路德希維。他因為在堪薩斯州連續殺害了十七個人，將他們做成人體藝術而被判處終身監禁。第二位是在佛羅里達州州立監獄服刑的約瑟夫·藍儂，他因為在佛羅里達州連續殺害了二十五名搖滾樂手而被捕，一審判處死刑，二審還在審理。第三位是在喬治亞州一座女子監獄服刑的凱瑟琳·香奈兒，她因為在喬治亞州丹寧鎮活活燒死十七位垃圾清潔工而被捕，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三個人，同一時間，分秒不差，以不同方式結束自己生命。」

偵探沒有喘息的繼續。

「阿道夫將自己的眼睛用從監獄餐廳裡拿來的餐叉刺瞎，再將它不斷往內推致死。約瑟夫在自己的牢房中不斷的撞頭，撞到頭破血流，耳膜破裂，直至死亡。凱瑟琳在臉盆裡放滿了水，把頭沉進去，然後再也沒有起來。」

偵探說完了一大長串，但仍舊沒有停下。

「這些你全部都知道，因為警方也都會全盤告訴你，對吧？美國犯罪心理學權威，收藏家暨藝術家，夏洛克·白羅教授？」偵探說。

「你說的比他們還詳細呢。」老師冷冽的笑了。

「但有一點他們無法理解，是什麼東西能讓他們互相通信，互相知道應該在那個時候自殺的呢？」偵探說，「答案可能只有你會知道了，對吧？畢竟對你來說，在那個世界死去是最具有象徵意義的了。把時間改成用二十四進制，並換算成年份，那就是——」

「1453年五月二十九日，君士坦丁堡淪陷之日。」老師回答。

「這也是你命名我們三個小孩的教名為朱斯蒂尼亞尼、格蘭特跟康斯坦丁的原因。」偵探回答。

「這實在使人感到欣慰。」老師說，「有時人們會忘記最重要的東西。」

「我還記得上一次他們兩人與我們齊聚一堂的時候。那是達官貴人們一起聚餐的時候，也是在這裡，這座豪華別墅。格蘭特已經到了日本，改名田村·K，成為了推理小說界的傳奇，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康斯坦丁則沒那麼幸運，雖然在美軍情報部找到了一份非常好的官職，但他總是過得不幸福，也許是因為經營家庭的問題吧。太忙於工作的人總是會疏離家庭。」偵探說道。

「可惜又有一次聚會我們邀請了格蘭特，他沒有來。」老師回應他的話。

「他應該不是沒有來。」偵探說，「有人說他決定隱退，不再寫作。」

「這也是一個小說家不錯的退場方式啊。畢竟已經名利雙收了，也沒必要繼續為自己挖墳。」老師說。

「也有可能已經有人為他挖墳了。」偵探說，「而且我想今天他也來了。對吧？」

「運氣不錯，連康斯坦丁也來了。」老師笑了。

「我還記得您在上一次聚會，喔來，就是在格蘭特沒有出現的那一次，你提過你最喜歡的莎翁戲劇。」偵探說。

「我記得我是說…《一報還一報》對吧？」老師回答。

「你說的對，你那時確實這麼說。但那不是實話。」偵探說。「你的藏書證明了這點。你收藏櫃裡的第一對開本並不是停在那一頁。」

「那麼想必你能朗誦出那頁吧？」老師笑著說。

「朗誦我辦不到，但我知道那是在哪裡。《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的第一頁，它的大標題。」偵探說。

「嗯，非常精彩的一部作品。」老師說，「內容說了…」

「強姦、斬肢、食人。」偵探說，「所以莎翁研究者一開始並不承認這是莎翁的著作。至少不會是他獨立完成的著作。」

「我記得這些也是我教過你們的，對吧？」老師笑了。

「正是如此，老師。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齣劇呢。」偵探說。

「是啊，可是你很難有機會看到它真實被劇團演出。」老師說。

「除非你親自實踐它。」偵探說。

老師笑了。

「說說你的推理。」老師說，我聽聽看。

「在審訊室裡，你分別跟他們三人見過一次面。那是警方無法套出其他線索後，特意重金邀請你來幫忙的。」偵探說，「而那是在交代自殺時間。或者應該說，要求他們執行Plan B。」

「那Plan A是什麼？」老師問。

「只要沒被發現，都是Plan A。」偵探回答。「你不是我們的老師而已，你也是他們的老師。」

「我能教他們什麼？」老師回答。

「如何追求藝術。」偵探回答。「當然，凱瑟琳不太一樣，她純粹是你的崇拜者。你對待他們的方式不一樣。但都給予了兩個計畫。只要沒被抓住，就繼續做你所叫他們做的事情，如果被抓住了，在跟你確認以後，在確定的時間自殺。」

「那他們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那麼做？」老師繼續問，但顯然他是快樂的。

「阿道夫的藝術作品並不被美術學校認可。現實的殘酷可能會將他對藝術的熱愛澆熄。你發現了他，你教了他藝術的真諦，也就是，美在生活中就能發現，只要去尋找，就能尋見。你告訴了他『人之美』，而他也學會了保存這種美的方法。」偵探說。

「怎麼能肯定他在保存美，而不是創造美呢？」老師問。

「他肯定也有所創造。但若只是創造，他不必去殺害任何一個人。正是因為他的目的是保存，他才會選用將人殺死並製造成人體藝術的方式創作。一對令人感到溫馨的夫妻，一個滿懷熱忱的棒球少年，一個總是滿臉慈祥的老奶奶，他知道這些美總有一天會消失，於是他選擇讓他們永遠留下。」偵探回答。

「那麼第二個人呢？」老師問。

「他是個歌迷，或者應該說，歌癡。他曾經寫信給他最熱愛的歌手，告訴他『你的音樂拯救了我』。然而有一天，這個歌手卻跟某個聲名狼藉的唱片公司簽約了，於是他便有了乾脆一了百了的想法。」偵探說，「而你給他的建議很有效：在臨死前，至少先聽完每一個他喜歡的樂手的歌。親耳聽見，在第一排，最靠近他的地方。」

「那為什麼他要殺了他們呢？」老師問。

「因為他不希望他們再次讓搖滾樂墮落了。搖滾是種反叛，叛逆不能與妥協為伍。只要他們繼續被留在世界上一天，他們就有可能不再是他們。他只能忍痛在掌聲中拉動十字弓。」偵探回答。

「那麼第三個人，就不太一樣了吧？」老師問。

「是的，她顯然不一樣。她並不是，或者至少還不是，為了藝術而活，充其量只是愛美，並且討厭骯髒。問題是偏偏他居住的地方以黑人居多，而且廢棄物問題嚴重，所以很多人以收垃圾維生。她所厭惡的是臭味。每當她走出門，第一個聞得到，就是臭味。」偵探說。

「那她殺人是為了…？」老師問。

「除臭。就這麼簡單。把他們綁在一起，淋上汽油燒死。當然這背後需要有人指導。就像你指導另外兩個人一樣。從基本的縫合，機械的裝備，到綁架的方式，全部都要一個一個親自教學。也就是說，每一個人的第一次案件，你都在一旁指導。」偵探說。「而且就這麼巧，就在我旁邊。」

「那也許不是巧。」老師說。

「正是如此。康斯坦丁，格蘭特也都是如此。」偵探說。

「那他們做的這些到底何以連結到我身上呢？」老師問。

「人肉。」偵探說。「你需要上好的里肌肉跟一顆跳動的心。」

「看來很合理。你要怎麼證明呢？」老師問。

「只需要把我眼前東西拿去化驗即可…」偵探說。

白羅站了起來，他拿起了一旁的西洋劍，並再拿起了一把，丟了過去，朱斯蒂尼亞尼沒有猶豫的接過。

「繼續說。」夏洛特·白羅說。他朝偵探刺來。

「還有你的冰櫃。」偵探格擋。

「還有呢？」夏洛特·白羅問。

「還有你的胃。」偵探說。「你現在已經跟我平局了，就像我們都只剩下國王跟主教一樣，你隨時可以投降。」

「我怎麼看都像一面倒吧？」白羅說。「你知道最近的警察趕來都要三十分鐘嗎？」

「我就是知道才會這麼說。」偵探說，他們從桌子一頭打到另一頭，打了一圈又一圈。

隨後，偵探退到柱子旁，與桌子拉開距離。

「怎麼，累了？」老師問。他拿起紅酒杯飲下去，臉上的恐怖微笑就像準備殺害獵物前的狂喜。「我只敢以最高檔的食材，你最親的朋友來敬你，想不到你連吃都不吃一口。」

「看來你忘了我不吃的第二點原因了呢。」偵探說。

忽然，老師看向了手上的酒杯，他猛然想起他們剛才轉了的圈數並不是整數，也就是說他現在正在朱斯蒂尼亞尼本來坐著的位置，而他手裡的酒杯，正是被他下了安眠藥的。

「驕兵必敗！」他笑了，坐在椅子上，放下了西洋劍。

「我剛剛才說你可以投降，你卻偏偏要把國王移到死路。」偵探說。「全美國最聰明的人會被自己的小伎倆騙到。」

「唉，不過我跟你保證，你最多只能找到三十四具可以將我定罪的屍體。」老師說。

「那麼說說，」顯然夏洛特·白羅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你說你留下了主教，也就是說你還留有一手。那是什麼？你留了什麼底牌？告訴我。」

朱斯蒂尼亞尼不慌不忙，放下他的西洋劍，伸出左手，並拉下衣袖。

「我袖子裡的袖珍手槍。」

隨著夏洛特·白羅倒下去，朱斯蒂尼亞尼也跟著坐下。他慢悠悠的打起電話，途中，西洋劍裡反光出的他在跟他說話。

「你覺得他只會有這些學生嗎？」他問。

「當然不只。」他回答。

「那麼你往後該怎麼辦？」他問。

「就像我以前一樣。怎麼來，就怎麼去。但現在我明白了，真正能夠不敗的方法。」他說，「永遠準備Plan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