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坐進紙箱裡兩分鐘,你就會給我一百塊?」我迷迷糊糊地問著面前那個人,感覺腦袋因酒精揮發而暈頭轉向。
「就這麼簡單。」那名街頭藝人臉上掛著充滿自信的笑容對我說。「你進去紙箱內待兩分鐘,你就能拿到一百塊。」
「要是我沒撐到兩分鐘呢?」
「這一百塊就要在你面前飛走囉。」
「箱子裡面有什麼東西?」
街頭藝人打開用來裝大冰箱的紙箱頂部,如同他先前所說,裡面是空的。
「機關在哪?」我朋友保羅問道。「這都會有機關吧。」
「沒有機關,你可以自行決定要不要進去,也能隨時出來。你在紙箱內待上兩分鐘,一百塊就是你的。」
「讓我檢查一下你手上的錢。」我回應他。那名街頭藝人看起來不像會有一百塊在身上的人,他穿著一件老舊且沾有污漬的西裝外套,手肘地方還有縫上去的補丁,袖子也有布料撕裂的痕跡,頭上帶著一頂破爛的大禮帽,整個看上去像是活在經濟大蕭條時代(1920年代末-1930年代末)的人。腳上穿著根本不合腳的帆船鞋,那雙鞋子髒到宛如從濕黏的沼澤地裡拉出來般。
我說完話後,街頭藝人從他的大禮帽下抽出一張嶄新又乾淨的百元紙鈔。
「我有預感,等我進去箱子後,你八成會像抖音上那些白癡惡作劇影片一樣把箱子踢倒,接著往我身上倒臭酸的廚餘或其他鬼東西。」
「廚餘?」我轉過頭看向保羅,忍不住笑意輕笑一聲。
保羅跟著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啦,老兄。可能是蛤蠣巧達濃湯或其他東西。」
街頭藝人只是對著我們搖搖頭。「不,先生。我可不熱衷於巧達濃湯或是惡作劇,而且我也不明白抖音是什麼東西。我只是一個老實人,想把手中這一百塊給你們之中最有勇氣也最勇敢的那個人。」
「他肯定不是說你啦,保羅。」我大笑著。
「去你的,兄弟。」保羅回嘴。
「要不然你要進去嗎?」我問他。
「你怎麼不去啊?」保羅回道。「不夠勇敢是吧?」
「不是,絕對不是。而且我如果坐進紙箱裡,我恐怕要一輩子坐在那邊爬不起來了。我想...我想我不應該多喝一杯的。我...我去叫Uber。」
「你叫保羅,對吧?」街頭藝人突然向保羅搭話。
「對啊。」
「保羅,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想要這一百塊嗎?」
「想要啊,我今晚都把錢花光了。」
「像你這樣既勇敢又壯碩的大塊頭,鐵定不會害怕這個小小的紙箱吧?」
「媽的當然不會,我才不怕呢。」
「你能不能借用我兩分鐘?」
「Uber還要多久才到?」保羅轉頭問我。
「還要五分鐘。」我回。「大概吧。」
保羅轉回去看了一眼紙箱與街頭藝人,接著又轉頭看向我。「你覺得呢,這值得一試嗎?」
「兄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酒精不僅佔據了我的意識,還像一把沉重的槌子不停朝著我的太陽穴捶。「我的意思是說,這整件事聽起來超怪,而且他根本沒解釋會不會發生什麼壞事。」
「我之所以沒有提及,是因為不會發生任何壞事。」街頭藝人解釋道,對我們兩個眨眨眼。
「這是某間箱子公司的突擊行銷,還是你在富及第(美國賣廚房設備的品牌)上班?」我問街頭藝人。
「不,先生,我為我自己工作,員工兼老闆都是我。」街頭藝人回應。「沒有人喜歡上頭還有老闆,是吧?」
「尤其你認識我老闆之後更會加深這個念頭。」我說道。*「他讓匈奴王阿提拉看上去像隻愚蠢的達菲鴨一樣。」
「別管那些啦,老兄。」保羅突然打斷我們的談話。「我接受挑戰。」
「好極了。」街頭藝人回覆保羅。
「只是。」保羅看著我接續說道。「等我出來之後,我們要不要去脫衣舞酒吧?」
「兄弟,我就算了吧。」我邊說邊打哈欠。「我睏得要命呢。」
「你沒力氣看大奶了哦?」
「沒力啦。」我回,連我都被自己的回答驚訝了一下。「我大概會在Uber上睡死。」
「如果你想吐的話,記得打開車窗吐在街道上啊。」保羅對我說道。「你吐在車上我還得多付清潔費哩。」
「搞不好在你進紙箱前,我會先吐在裡面。」
「拜託別吐在紙箱裡。」街頭藝人趕緊出聲制止我。「這種紙箱很稀有。」
「這紙箱滿大街都是。」保羅回。「根本就不稀有。」
我低頭看向手機螢幕,試著提振精神,接著注意到螢幕上顯示著Uber的抵達時間。「你還有三分鐘,兄弟,你到底要不要進去?」
「媽的,我進去就是了,誰來計時?」
「時間會自己計時,不過我手邊有懷錶可以協助我們。」街頭藝人回答保羅,從他的西裝外套口袋中掏出有些碎裂的黃銅懷錶。「爬進去吧,我替你倒數。」
保羅行動緩慢地打開紙箱的頂部,把一隻腳伸進去,他因為喝個爛醉而站不穩腳步,而我在一旁大笑著。保羅朝我比了個中指,讓自己保持好平衡後,把第二隻腳也伸進去紙箱裡,他坐在紙箱裡,對著外頭的我露出囂張的笑容。「等出來之後我想要去『金黃禁果』,那裡有個叫珍妮的女生這週末有上班。」
「她對你沒興趣吧。」我回。
「還沒對我有興趣而已。」他笑著對我說,接著伸手拉下兩邊的紙板,將自己關在紙箱內。
「倒數計時,三、二、一。」街頭藝人一面說,一面盯著手中的懷錶指針經過十二。「開始啦!」
保羅在紙箱內坐了將近一分鐘後,開始在裡頭竊笑,我忍不住好奇心湊近紙箱想一探究竟,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就算花好幾百年的時間,我恐怕終究想不透我們這一夜....竟然要在紙箱內度過。你坐在觀眾席看著棒球比賽,好幾瓶啤酒下肚,最後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被一個無家可歸又帶著高帽的怪人搭訕。
「這真是蠢得要命。」我說著,差點笑了出來。
「他們也說過送一隻狗上太空很蠢啊。」
「喂,*萊卡。紙箱裡面有沒有很暗啊?」我問還坐在紙箱裡的保羅。
「沒有很暗。」保羅回,他的聲音因為隔著紙板而聽來悶悶的。保羅再繼續說話前又開始竊笑起來。「我感覺自己跟白癡一樣。」
「那待在裡面不是正適合你嘛。」我說。
箱子突然劇烈搖晃,隨後停下幾秒又前後晃動起來。我依稀可以聽到紙箱裡傳來保羅挪動身體、調整坐姿的聲音。
「兄弟,別亂動了。」我說。
「我沒有動啊。」他回。
「還有三十秒。」街頭藝人朝我們大喊。
「等....等等,這裡面越來越暗了,黑到什麼都看不清楚。」
「你看不到附近酒吧的霓虹燈光嗎?」
「看不到。」保羅回答,聲音中帶有一絲遲疑。「嗯......遠方好像有道白色的光。」
「遠方?」我語帶困惑地問道。「你不是在紙箱裡嗎,離你最遠的光也不到一公尺。」
「嘿,高帽先生,紙箱裡是不是有隱藏式螢幕啊?例如電視螢幕還是什麼東西的?」
街頭藝人沒有回應他,只是盯著手中的懷錶看。
「怎麼了?」我問。
「這......這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接近箱子。」
「哦,是Uber吧。」我笑著回答他。
「不是Uber,比較像是有人往箱子裡走過來。」保羅說。「它看起來像人類,可是這一切都不合理啊。」
他講話逐漸從一開始醉醺醺、覺得一切都好有趣,變成有些擔憂的聲調。他雖然醉了,但他腦袋裡仍有一小部分保持清醒,告知他周遭有危險。可是這真的如他所說,這一切都不合理,因為保羅此時此刻就坐在放在人行道上的空紙箱裡。
「四十五秒!」
「保羅,你別鬧了。」
「老兄,我是認真的。」他回。「有人......應該是人吧,總之....正往我這邊走來。等等...靠,有兩個人,不,三個.......媽的,四個人,我被影子人包圍了。」
「影子人?」我問道,一時之間不明白保羅在說什麼。
「它們長得像人,可是......有點不太一樣。」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看不見它們的五官。它們.....它們更像剪影。」
「兄弟,給我閉嘴,你的玩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趕快給我出來,行不行?Uber快到了。」
「噓.....」保羅壓低聲音說。「我覺得它們聽得到你的聲音。」
我轉頭看向街頭藝人。「箱子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這是惡作劇嗎?」
他又再一次忽視我的話,雙眼死死盯著手中滴答作響的懷錶。「一分鐘,時間過一半了。」他朝保羅大喊。
「我.....我聽見它們說話的聲音了。雖然聽不太清楚,不過.....」
「不過什麼?」
「我聽不出它們用什麼語言交談著。」
「保羅,夠了,快從箱子出來。Uber已經往我們這裡開了。」
「哦幹....它們好像看見我了。」保羅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誰啊?」
「那些影子人,幹。」他的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絲恐懼,我聽見保羅開始用腳踢著紙箱側邊,但紙箱依舊屹立不倒。
「動起來啊!」
「我在試了,但我的身體動不了。」
「兄弟,你不是在踢箱子了嗎!」我說。
「那不是我,我的身體根本沒辦法動,它們靠過來了,我的天啊!」
「保羅,快從箱子出來。」
「一分三十秒!」街頭藝人大喊。「這可真是今晚最棒的時刻啊!」
「有人靠過來了。」保羅用慌張的語氣說道。「我的天!它們有眼睛,可是跟我們的眼睛不同。它的雙眼!我看到了.....我看見了。」保羅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你看見了什麼?」
「宇宙萬物。」他回。「它們讓我親眼見證了宇宙萬物。」
「一分四十秒!一百塊就快要是你的囉,陌生人。」
「有火,到處都是火。地面的溫度極高,我能感受到那股炙熱,穿過長褲焚燒著我的身軀。哦,靠,這又是什麼?」
「快滾出箱子啊,保羅!」
「其他三個人往我這靠過來了,它們的眼球逐漸由黑轉為白色......我能從中看見地球的盡頭、天空的盡頭、萬物的盡頭。那些火...是它們放的,我的天,它們燒起來了!」保羅開始慘叫著,不是「撞到腳趾」的慘叫,而是「走在夜路上慘遭殺手殺害」的那種慘叫。
「打開箱子啊!」我轉頭對站在原地的街頭藝人大喊。「你他媽現在就給我打開!」
但他一動也不動,雙眼繼續盯著手裡的懷錶。「還有十秒!」街頭藝人大喊。「十......」
聽到街頭藝人在倒數,我趕緊傾身貼在紙箱旁,伸手想用力扒開紙箱的頂端,但我根本扒不開。紙板沉重地像是有好幾千磅在裡頭,不是我這種喝醉酒的人能應付的。我不停拍著紙箱外頭,可是空紙箱此時給我的觸感宛如用拳頭揍著混凝土一樣。我的手紅腫發疼,感覺到手裡的血管正一跳一跳,但我可不願就此放棄,仍舊想用力扒開紙箱頂端救保羅出來,可惜聞風不動的紙箱證明我只是在白費力氣。
「往上推啊!保羅!」我朝著紙箱頂端大喊。「聽到我的聲音就快出來!」
「九、八、七......」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保羅似乎在啜泣著。「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掉!」
「保羅,站起來,快啊!坐起來!」
「六、五、四.....」
紙箱忽然劇烈晃動,像是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在一旁搖晃,它甚至跳了將近一寸的高度,在空中如皮納塔一般左右擺動。「我看著它們將我的身軀四分五裂。」保羅輕聲細語地說著。「我....哇....我站在它們之上了。我感覺被什麼東西往上拉,不過還能依稀看見我的殘肢。底下有好多血、好多沒熄滅的火。」
「出來啊!」
「是什麼東西拉著我走?」 保羅問著,他的聲音聽起來離我越來越遠。
「三.....」
「保羅,我來救你了!」我整個人往箱子撞上去,試圖把漂浮的紙箱撞倒在地,希望保羅能因此從紙箱裡跌出來。但當我身軀撞向紙箱時,它絲毫不動,碰撞的聲音宛如撞上一塊純鐵般響亮。獨自跌坐在地的我不死心,趕緊爬起來用腳使勁踹著箱子側邊,卻感覺到一股椎心刺骨的劇痛傳來。
我無能為力了。
「二.....」
「我飛的好高....我能俯瞰底下的萬物....俯瞰所有事物....哦我的天,不....怎麼會....不要!」保羅忽然大叫起來,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高空中往下墜落。「媽的!地板....裂開了!」
我癱坐在人行道上,抬頭望向那街頭藝人,眼神充斥著難以抑制住的怒火。我對著他大吼:「放他出來啊,你這混蛋!給我打開紙箱!」
「我墜入裂縫裡了....不停地往下墜!怎麼會....哦不....哦天啊...天啊!拜託放我走!」
「一......時間到!」街頭藝人大聲說著,舉起一隻手以表我們勝出。
紙箱恢復平靜,靜靜地佇立在原地。
「保羅!」
「你贏了!」街頭藝人得意洋洋地宣布。「今晚第一個挑戰成功的人!」
他把手中的懷錶塞回西裝外套口袋,接著拿出一個小拉炮,輕輕拉下引線,五彩繽紛的彩紙與彩帶飄散在空中,最終一一落在我身上。
我衝到紙箱旁,試圖再像剛才一樣用蠻力扒開紙箱。只是這一次,紙板比我預料中還容易打開。但當我把紙板拉開時,保羅已經不在裡面了,沒有他的任何蹤影,箱子裡只有一張一百塊紙鈔。
「保羅?保羅呢?搞什麼?你去哪裡了?」
「他離開箱子了。」站在我身後的街頭藝人回覆我的疑問。「屬於他的兩分鐘已經到了。」
我站穩腳步,準備轉身去爆揍這街頭藝人,映入眼簾的卻是稀少人煙與車輛經過的街道,他已經消失了,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見。可是我沒有聽見他跑步或招呼計程車的聲音,感覺他就如保羅,從這個世界中被抹去存在。
彷彿他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我聽見身後傳來汽車逐漸行駛過來的引擎聲,那輛車停在我身旁,搖下車窗的聲響迴盪在耳邊,那個人用單調乏味的聲音呼喊我的名字,是我叫的Uber到了。
我往紙箱的方向看了一眼,它也不見了。紙箱原本所在的地方僅有一張百元大鈔。
「你還要搭車嗎?」我的Uber司機開口問我。
「你有看到跟我站在一塊的人嗎?」
「沒啊。」他回。
「你往這裡開過來的時候,沒看到有個戴高帽,旁邊還有一個大型冰箱紙箱的人嗎?」
「還好你有叫Uber。」他故作嚴肅地繼續說。「要是你吐在我車上,我可要加收清潔費。所以你如果想吐,現在就吐一吐,知道嗎?」
我頓時感到雙腿癱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的朋友不見了,那個罪魁禍首也消失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警察說,難道我要說:「呃,我朋友爬進紙箱裡,然後整個人消失了」。不,我沒喝醉,至少現在清醒了.....
「你要上車還是怎樣?我現在很忙欸。」
我低頭看著那百元紙鈔,有個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不是紙鈔上那死盯著我的富蘭克林頭像,而是有人落下的紙條。我撿起那張紙條湊近看,我知道上頭的筆跡是誰寫的,是保羅。
紙條寫著「我早已看到了結局,這不是你的錯。」
「先生,你到底要不要上車?」司機又再問了一遍。
「好。」我回。「我...我來了。」
事情發生至今已經好幾個小時了,我現在坐在家裡的廚房流理臺上,看著手中嶄新的百元紙鈔。我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腦袋一片混亂,酒精更加劇我目前無能為力的狀況。我感覺自己就像站在有好多條路的十字路口,不曉得哪條路才是真正的解答。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保羅的家人交代,我要如何跟他們解釋來龍去脈?我不停想著自己睡著後肯定會做惡夢,因此我決定熬夜不睡了。整晚坐在廚房流理臺上,看著窗外原先黯淡的天色,在曙光到來之際逐漸轉為帶有淡紫色的天空。一股強烈的罪惡感縈繞在我心頭,同時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對他留下的訊息感到恐懼。「我早已看到了結局,這不是你的錯。」
「你還有辦法安穩的睡覺嗎?」
後記
如果有這活動
應該大家都會帶著自己討厭的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