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事件四．異端魔女（９）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詛咒。」
時間回到現在。
在許願事務所一行人的注目下，蕾菲娜靜靜地訴說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變。
「當時我碰到的是封印古代魅魔詛咒的魔導書《魔惑之書》，我被那本書的力量迷惑，動手將書打開。結果我和魔導書發生同化，染上了魅魔的詛咒。」
「魅魔的詛咒……」
空仁知道魅魔這種存在。
那是在歐洲地區活躍的一種妖怪，除了本身具備強大的靈力之外，最大的特徵就是他們具備干涉心神、吸取靈力的異能。
染上魅魔的詛咒，那也就是說……
「現在，我的體內寄宿著等同於古代魅魔的力量。」
蕾菲娜將手撫上胸口，無可奈何地說道。
「一旦詛咒發作，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釋放魅魔之力，對周圍造成危害。」
「等、等一下……」何光依難以置信的插嘴。「可是妳這段時間都很正常，沒見過什麼詛咒啊。」
「不，詛咒確實存在在我身上。」
蕾菲娜邊說邊抬起手。
一本藍紫色與黑色夾雜的古書伴隨著幽光出現在她手上。
「……！」
「這是……」
一見到那本書，空仁和紗月都不自覺寒毛直豎，何光依也瞠目結舌。
就連旁觀的止夜都戒備了起來。
「這就是《魔惑之書》──寄宿在我身上，與我的靈魂同化的禁忌魔導書。」
拿出書的同時，蕾菲娜身上逐漸散發出詭譎又深沉的黑暗靈力，光是注視著她，就彷彿靈魂都要受到侵蝕。
寄宿此等力量的蕾菲娜──無疑是「魔女」。
不過一會兒，魔導書又從蕾菲娜手中消失，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氣息也隨之散去。
「我可以像這樣召喚魔導書，運用其中一部份的力量……但同時，詛咒也隨時可能發作導致力量失控。」
「……」
「我不曉得詛咒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作，發作時也不一定保有意識。說不定我其實早就發作過，只是各位沒有發現而已。我之前會夢遊，其實也是詛咒的影響。」
「居然連夢遊都是……」
講到這，空仁忽然想起某個畫面。
前些日子，蕾菲娜半夜出現的異樣。那妖媚又不祥，奪人心神的姿態。
（還有，紗月說過的異常氣息……）
空仁斜眼撇向紗月，她像是心神領會的點了點頭，看來也是想到同一件事。
過去那些異樣的跡象，如果都是源於魅魔詛咒，那就說得通了。
「我身上的詛咒很快就被聖戒教會發現。一般來說，這可以用『封魔鎖』之類的道具來抑制。但我的詛咒異於常人，沒辦法用尋常手段控制。因此……教會就將我訂定為肅清對象。」
「但妳也不是自願得到這種力量的吧？為什麼要轉而追殺蕾菲娜？」
「無論緣由為何，危險的異端都要全數肅清……這就是聖戒教會的做法喔，空仁大人。」
蕾菲娜理所當然的語氣讓空仁啞口無言。
「後來我離開教會，四處逃跑。有時為了得到幫助，還會利用魅魔的力量操控他人，不過最後都會因為詛咒發作或是教會找上門來而不得不離開……直到遇見不會被詛咒迷惑，還能隻身擊退聖騎士的千賀大人，才找到一段短暫的安寧。」
說起那個男人時，蕾菲娜的嘴角似乎稍微向上揚起，但看不清那是喜悅還是悲哀的笑。
「但最後千賀大人還是離開我了，我只好用他留下的訊息找到許願事務所來──之後的事，各位也都知道了。」
「…………」
空仁等人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
不僅是對蕾菲娜的經歷，更是對她述說時那毫無感情……毫無希望的平淡語調。
平時那位溫柔婉約的少女，如今眼中沒有一絲光彩。
良久，空仁才緩緩開口。
「也就是說，追捕妳的那兩人……」
「嗯，他們就是艾莉雅和路克……是我過去的朋友。」
蕾菲娜說得憔悴。
「曾經的朋友變成了教會的異端，他們一定最無法原諒我的人吧。所以才會親自執行肅清我的任務。」
她的聲音低沉的毫無抑揚頓挫，好似早已流乾眼淚，失去了情感。
身染詛咒變成魔女，被聖戒教會追殺，與自己過去最要好的朋友為敵……難以想像蕾菲娜心底有多少煎熬。
那張甜美笑顏的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淚水？
空仁甚至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她，只能任憑沉默在空氣中飄散。
「……說到底，這都是我的錯。」
這時，蕾菲娜忽然多說一句。
「魅魔……《魔惑之書》的詛咒會引出人心底的慾望，藉此誘惑他人。如果我乖乖認清現實，不要抱持多餘的念頭，那時候就不會受到迷惑，也就不會染指詛咒變成魔女吧。」
「等等，這不對吧！」何光依忍不住反駁。「有問題的明明是聖戒教會，怎麼會把那種危險的書放在書庫裡啊！」
「或許是吧，但除了我之外，過去也有其他人打掃過那個舊書庫。然而卻只有我中了《魔惑之書》的詛咒。」
意思就是，問題在誰身上已經很明顯了。
這下何光依也無話可說。
「很可笑對吧，明明毫無才能，實現不了任何約定，卻還是看不清現實，抱著無意義的幻想，最後被妖魔的詛咒給誘惑……」
蕾菲娜的語氣帶著壓抑的哭腔，肩膀微微顫抖。
「我連自我了斷都做不到，只會逃避現實茍且偷生。還為了得到同情而欺騙他人，利用你們這些人的溫柔……真是過份，對吧。」
越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就逐漸從哽咽轉變為慟哭。
「其實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這樣騙下去，這個謊言遲早會被打破。但是……自從千賀大人離開後，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
「……」
「空仁大人，紗月大人，還有光依大人……大家都願意接受我，我真的很高興……明明不應該有所冀求，但我還是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再多一天……」
「……」
「簡直不知羞恥，像我這種被詛咒誘惑，又欺騙別人的傢伙，居然還想得到他人的接納。」
少女的臉頰滑過淚光，顫抖著身體做出結論。
「教會並沒有說錯，我──是罪孽深重的魔女。」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事務所的空氣彷彿又沉重了一分。
空仁、紗月、何光依……甚至是止夜，每個人都一語不發。
經過感覺上無比壓抑的數分鐘沉寂──
「……該說的都說完了，那麼，我差不多該走了。」
蕾菲娜站起了身來。
「欸？」
空仁一時間無法明白她的意思。
但蕾菲娜下一句話就解答了他的疑問。
「我的委託就到此為止。等一下我就去收拾行李，離開事務所。」
「等、等等，怎麼突然就說結束委託……」
「不，我本來就決定好，在跟各位坦白後就要結束委託，現在只不過是稍微提前而已。」
「蕾菲娜……」
「這幾天我過得很開心，真的很謝謝大家，但我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了。」
蕾菲娜深深鞠躬行禮，長長的琉璃色頭髮垂落下來，遮住了臉龐，無法看清她的神情。
「感謝各位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再見了。」
說完，蕾菲娜逕自轉過身。大概是要到樓上收拾行李。
她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來到事務所委託，現在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
空仁無從得知，畢竟他不會讀心的法術。
但那個離去的背影……看起來充滿孤獨。
不被世間所接受，無法找到容身之處，孤身一人的少女。
──就像是過去曾遇見的某人一樣。
「──等等。」
回過神來。
空仁已經開口劃破寧靜。
意想不到的聲音讓蕾菲娜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
「空仁……大人？」
空仁義正嚴詞的看著蕾菲娜。
「離開之後，妳又想怎麼辦？」
「這個……」
「繼續逃避現實，再找個人欺騙，然後再被發現，再次離開，就這樣一直重複下去嗎？」
這次換成蕾菲娜啞口無言了。
「其實妳也很清楚吧，繼續這樣下去，妳就真的只是聖戒教會口中的魔女了。」
「……」
蕾菲娜無言地低下頭。
「……我當然知道……」
一會兒後，她才默默吐出聲音。
「但我能怎麼辦！」
壓抑的低音，轉變成無可奈何的慟哭。
少女口中喊出與她的氣質截然不符的嘶吼。
「我是罪孽深重的魔女，只要我還待在這裡一天，教會就會不斷追擊過來。許願事務所的大家都是那麼溫柔，我不希望你們繼續遭受這種危險啊！」
她其實害怕到不行，就算拼命忍耐，那顫抖的身體卻比任何話語都更明確地反映出內心的悲鳴。
即使如此，蕾菲娜還是為了他人而選擇獨自承擔。
知道自己危險，所以離開。
不想傷害他人，所以遠離。
她才不是什麼罪孽深重的魔女，只是個意外染上詛咒，溫柔善良的女孩子。
──所以空仁才無法放任她不管。
「我說妳，別太小看我們了。」
「欸？」
突如其來的話讓蕾菲娜不解，但空仁只是繼續說。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妳有所隱瞞。」
「欸？」蕾菲娜微微睜眼。
「妳當初來事務所委託的樣子就已經很不自然了，誰都看得出來有問題。是看在我家老爸的面子上，加上妳看起來沒有惡意，我們才會接受妳的委託。」
「空仁大人……」
「空仁說得沒錯。」紗月接著附和。「雖然可疑了點，不過這幾天相處下來，我也覺得妳不是壞人。要是因為這點隱瞞就排斥妳，從一開始就不會接下委託了。」
「聽到了嗎，連紗月都是這麼想的。早在我們把倒在門口的女孩子帶回事務所時，就已經做好會碰到麻煩的覺悟了。」
「可、可是……」
蕾菲娜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但空仁卻是不退縮的跟著往前一步。
「蕾菲娜，妳知道我們事務所為什麼叫做『許願』嗎？」
「欸……？」
「這名字的含意是『無論如何都會完成委託人的願望』。」
「委託人的……願望？」
「只要接下委託，就會全力完成委託人的願望……這就是許願退魔事務所的信念，決不會因為一點危險就輕易放棄。」
「……！」
「我們已經接下妳的委託，所以──讓我們保護妳吧。」
蕾菲娜重新抬起頭。
紅髮少年的眼中，散發著絕不輕言放棄的信念。
「……但是，這樣就是要和聖戒教會為敵喔……」
「沒關係，做這工作總會碰上麻煩的對手。」
「我的詛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
「要是真的發作，我們會想辦法讓妳安定下來的。世界這麼廣，總能找到解決方法。」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或許妳確實是危險的魔女，但同時也是許願退魔事務所的委託人，更是我們的夥伴。」
空仁進一步走向前，朝蕾菲娜伸出手。
「所以不要擔心，交給我們吧，蕾菲娜。」
「────」
蕾菲娜睜大雙眼。
一股無法遏止的暖意從心底湧現。
──魔女還是什麼的都無所謂，我會保護妳的。所以不要擔心，交給我吧。
她這才回想起來，曾經也有一位知道蕾菲娜的所有真相，仍願意守護她的人物。
眼前空仁的身影，如今就和那人重疊在一起。
「是嗎……」蕾菲娜擦了擦眼角。「真的是千賀大人的兒子呢……」
「嗯？妳說什麼？」
「不，沒什麼。」
擦乾了淚水，蕾菲娜重新看向眼前的少年。
「謝謝──空仁大人。」
她露出一抹虛幻的輕笑，將手放在空仁伸來的手掌上。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那充滿陰霾的眼中，確實恢復了一絲希望的光彩。
「……真是的，我們家代理所長果然對美少女沒轍啊。」
這時，紗月來到空仁身旁，一臉拿他沒辦法的輕聲說道。
「別這麼說啦，紗月。難道妳要放著蕾菲娜不管嗎？」
「如果她會危害到事務所，我可能真的會趕她走。」
「妳啊……」
「不過……」紗月聳聳肩。「我……或許能稍微理解她的感受。」
這句話的音量低到大概只有空仁聽得見。
「所以我應該也不會放著她不管吧，哈哈。」
「……」
空仁望向紗月的側臉。
端正甜美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感同身受的無奈。
──在場只有空仁才明白那背後的涵義。
「……那麼，這個委託就更不能失敗了啊。」
「嗯，一起加油吧，空仁。」
空仁和紗月不約而同地露出微笑。
而在他們身後，何光依也和止夜對望一眼，露出某種下定決心的眼神。
§
深夜。
某間位在郊區的教堂裡，卸下長袍的艾莉雅梳理著一頭金髮，吐出輕微的嘆息。
這裡是與聖戒教會有所關聯的其中一間教會，也是她和路克執行任務期間的據點。在與許願退魔事務所的戰鬥結束後，他們便回到這座據點休息。
只不過……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像是激戰結束後的喘息。
而是某種若有所思的糾結。
「妳在想什麼？艾莉雅。」
路克立刻就察覺搭檔的異狀，前來關心。
「沒什麼……」
「又想到蕾菲娜嗎？」
「……」
搭檔的敏銳讓艾莉雅啞口無言。
從以前到現在，艾莉雅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路克的法眼。每次都會在艾莉雅坦白前就被發現。
知道怎樣也瞞不住，艾莉雅乾脆的開口吐實。
「吶，路克……這個任務真的是對的嗎？」
「……什麼意思？」
艾莉雅的神情帶著迷惘。
與剛才那揮舞寶劍的凜然身姿大相逕庭，現在的她不像聖戒教會的聖騎士，而是一個迷茫的女孩子。
原因無他，自然是因為這次來到這個遠東國家執行的任務目標。
──那位成為了異端，卻也是重要兒時玩伴的少女。
「教會說蕾菲娜染指禁忌的法術，受到詛咒變成魔女……但我還是無法相信，那孩子會去接觸什麼禁術。」
「妳在懷疑嗎？但妳也親眼見過她發動詛咒的樣子吧。」
「當然見過……」
過去，艾莉雅和路克某次追擊蕾菲娜時，曾意外讓她身上的魅魔詛咒完全解放。
漫天的黑暗靈力，侵蝕靈魂的妖氣。
足以衝擊人類的心神，堪稱惡魔化身的姿態。
當時蕾菲娜最後靈力耗盡消失了蹤影。然而，兒時玩伴化為魔女的景象，至今都還烙印在艾莉雅的記憶中。
「所以我才無法相信，為什麼她會染上那種邪惡的詛咒？」
艾莉雅難掩動搖，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我成為聖騎士……是希望能夠保護蕾菲娜，結果現在卻成了她的敵人。就算知道是教會的任務，我還是覺得很難受。」
「……」
「你都沒有任何感覺嗎？路克。你以前不是還喜歡過蕾菲──」
「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路克無情地打斷艾莉雅的話。
那道聲音比平時更加冰冷，宛如機械一樣。
「我們現在是刻痕騎士團的一員，遵照教會的指令，肅清異端，這就是我們的使命，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路克……」
「無論有什麼緣由，我們該做的事都不會改變。」
「……」
艾莉雅明白路克的意思。
她很佩服路克可以這麼乾脆的切斷思念，將聖騎士的使命放在第一位。從小到大，相比容易感情用事的艾莉雅，路克都顯得更加沉著冷靜，更能堅定不移地完成任務。
或許是受到路克那份堅定所影響──
沉思一會兒之後，艾莉雅抬起了頭。她的眼中還是帶著糾結的神色，可是卻又蘊含一股決心。
「是啊，事到如今也不能回頭了，為了刻痕騎士團的使命……也為了從詛咒中解放蕾菲娜。我們要結束這一切。」
艾莉雅拿起擺放在旁的白金寶劍，劍刃像是呼應她的決意，發出淡淡的金色聖光。
「以聖戒教會的名義──向魔女降下鐵鎚。」
千絲萬縷的思緒，無可退讓的意志。
兩者交錯形成混沌的漩渦，複雜地糾結在一起，將深陷其中的人帶往無法預測的未來──
（翔君後記時間）
大家好，這裡是趕完比賽後本周心靈祥和的翔君。
誠如之前所說，為補償上周為了趕稿而停更，本周一次兩更！
而且本回份量加量到我自己都嚇到的地步！（
嗯，對啦，其實又是找不到好斷點只好字數給它爆下去ｗｗ
本回揭露完蕾菲娜身上所有秘密和想法，也敘述了空仁等人與對面兩位教會騎士的心思，可說是劇情大幅進展，內容也相當豐富的一回。
別的不說，拿事務所的信念來撩妹好像挺管用的，是吧空仁（？
那麼，現在雙方人馬都準備就緒，事件四即將進入精彩刺激的對決了。有興趣的千萬不要錯過。
如果喜歡這個故事，歡迎各位在底下多留言分享你們的感想。
那麼，我是翔君，我們下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