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二.米飯班主》
「附近」這個字是非常含糊的。即使知道是某某地方的「附近」,何巧宜都不知道該從何找起。在商場?路邊?屋苑?大廈裡?路程的範圍有多大?整條街都可能嗎?
毒辣的陽光曬得她滿汗淋漓,像狗一樣張開嘴巴喘氣,卻運不走體內的熱。受不了了,她跑入旁邊的便利店,任由冷氣為她降溫,並擰開水樽灌了一大口水,沒想到一口就把水清空了。
一個穿著短衣短褲,褲袋帶著銀包,手上只有水樽的小學生,只好在便利店裝作挑選商品,偷偷乘涼。
肚餓,沒錢,沒水,小學生都知道再走下去很容易中暑。待汗乾了,她無奈地踏上歸家之路,用她瘦似竹竿的雙腿撐回家。
「家附近的餐廳」……何巧宜想了又想,茶餐廳是餐廳,快餐店是餐廳,酒樓是餐廳,不單是路程範圍無法預料,餐廳種類也是廣得猜不透。最困難的是,水吧的位置在餐廳內部,不是每間餐廳在外面偷窺都能窺視到水吧。這真是一條天大的難題。
今天也是一無所獲。這個暑假,尋找王凱悠成為了她的暑期活動。天天早出午歸,就是為了完成這條難題……更正,是王凱悠上班的日子才對,她都會跟她說哪天上班,不能上線跟她玩。
唉,悠悠會在哪裡呢?這個出現在腦海中無數次的問題,漸漸讓她失去動力。她是一隻盲頭烏蠅,失去方向。再說,找到悠悠真的好嗎?她會不會很困擾?她回想她的隱瞞,卻瞬間被自己的想法打破:如果是我,肯定很高興。
那就沒有猶疑的理由了!悠悠這麼照顧我,我也想讓她高興,要給她一個驚喜!回到家中,她喝下大量的水,重新抖擻精神。
這個時間悠悠不上線,她也就不想上線了。她攤開一本剩下幾頁空白的作業簿(每年都會用剩),拿起一枝磨得只有一根手指長的鉛筆,開始塗塗畫畫。畫什麼好呢?她看著一成不變的家,束縛她的天空,卻出現了新的星星。
她沉醉在星星的光芒之中,用盡一切技巧、知識、力量臨摹這顆星。畫的時候快樂,見面的時候肯定更快樂,她一邊畫一邊想,想腦海中的人印在紙上。她是發出光芒的,不像太陽那麼熱烈,而像星星那麼溫柔,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指引方向。可惜那天「會聚」沒有拍照,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畫錯她的容貌。
畫著畫著,忽然憶起她說過「在遊戲裡跟大家聊天的時候,透露了許多個人資訊」。既然她可以藉聊天知道我的家庭情況,照道理我也可以推測得到她在哪種餐廳工作。何巧宜用鉛筆敲敲額頭,期望自己搖身一變變成偵探。
照片不存在,但聊天紀錄存在。遊戲中的不會保留,臉書就會了。她翻查何巧宜與王凱悠的對話紀錄,逐一仔細查看,比溫習還要認真。如果她的老師上課見她如此的神態,就要感動流淚了。
悠悠很少提及工作的事。但不一定是從她口中直接講及工作的事,才能知道她的工作環境,正如何巧宜從來沒說過家裡有什麼、父母是怎樣的人,她都能知道一樣。
「又要工作了,好累啊」、「是啊,一大早就是工作,真想多賴床」……有時候,公會的人早早就會在臉書「打牙骹」(公會有一個群組),悠悠有時候也會一同抱怨。噢!沒錯,都在早上!悠悠會在早上工作,所以不會是中午才營業的餐廳!說起來,酒樓好像沒有水吧,那就不可能在酒樓中,只賣飯盒不設水吧的餐廳也要剔除在外;一次工作日下雨時,悠悠馬上就提醒我出門要帶傘,應該剛好是休息時間,而餐廳內有窗,大廈和商場的機會率就低很多。總括而言,悠悠比較可能出現在街道的地舖餐廳。最好在清早出發,那就省去檢視中午才營業的餐廳的功夫。既然有了眉目,何巧宜決定先從街邊舖找起。(順帶一提,悠悠上早班或晚班都有可能,她都會跟我說)
所幸的是離悠悠家最近的地鐵站只離她家兩個站遠,走起來才半個小時。她什麼都沒有,唯獨時間多,成為了她的優勢。她忽然覺得無所事事也是件好事。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八月二十九日那天,她終於找到了。
那是一間小茶餐廳,位於屋邨商場的地面舖位。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早餐、午餐、下午餐和晚餐都有,座位約有二十,水吧位能擠兩個人,樓面有兩位。水吧後面是廚房,廚房旁邊有一條小路通往餐廳後門。
我到達的時候正值最繁忙的中午,從餐廳的玻璃牆望進去,便能看見水吧中的悠悠忙碌的身影。屋邨的街坊、附近學校的學生(暑假還要返學,真辛苦)、工人、打工仔……人們進進出出,餐廳沒有一刻是清靜的,沒有一個座位是空缺的。直到下午兩點,仍然熱鬧不斷。我沒錢,也不是來吃飯,不敢入內,只得不斷偷窺。
「妹妹仔,你在這裡等了很久,發生什麼事嗎?」樓面姨姨趁著稍微沒那麼忙的時候,走到外面問我。
「我、我想、想找王凱悠。」我緊張得結巴地說話。
「你先坐在那邊吧,我告訴她。」姨姨招手,帶我到角落的員工用餐區(一張小小的餐枱)。悠悠正埋頭工作,沒有看向外場,自然沒有看見我。
轉過頭,就聽到阿姨向水吧大喊:「阿悠,你阿妹找你!」
要跟悠悠說什麼?「登登!嚇你一跳了吧!」、「嘻嘻,找到你啦,我聰明吧!」……
「妹妹?我哪有妹妹……」悠悠擦一下手,擦一下汗,從水吧出來便是員工用餐區,「喂你,怎麼來了!」
「我,」悠悠,是悠悠!緊張感拋諸腦後,嘴巴不知哪裡撿來這麼一句話:「我說過要給你看我的畫!」
「你在這裡等我,我三點才收工。」不知她有沒有聽進耳裡,她快速地拋下這句話,便回到水吧的崗位。
兩點,是下午茶剛開始的時間。許多人都貪下午茶的餐點比午市便宜,而等到兩點才來吃飯。當然,有午膳時間限制的打工仔和學生必定在午市時間用飯。但悠閒的老人家、家庭主婦等,就想省得一文得一文。即便下午茶的份量比午餐小,但也足夠了。因此,兩點仍然人流不絕。悠悠三點下班,應該是三點人流才慢慢變少吧。
面對如同行兵打仗的工作氣氛,何巧宜不自覺地縮起肩頭,縮在一角,避免和食客有任何眼神交流。她也知道,什麼都沒點的人坐在餐廳中很奇怪。
聞著食物的香味,空虛的肚子就更絞痛,用盡氣力跟她抗議:明明身邊就有食物,怎麼不餵我!何巧宜捂著肚子,想捂著這個不聽話的孩子的嘴,卻怎做都沒有用。她看向旁邊枱上的雞脾,看得望穿秋水。
「阿妹,你的常餐。」阿姨忽然捧著餐點過來,放下雞扒腸仔通心粉、炒蛋多士和凍華田。
「咦,我、我沒有落單!」我捏著銀包,害怕地道。
「阿悠醒你的,放心食啦。」她笑瞇瞇的,然後又去忙了。
這是悠悠煮的?我抬眼望向水吧,這些的確是從水吧而出的食物,是經悠悠之手煮的。
這份常餐的味道,我已經忘記了,只知道非常非常美味,遠超我平常吃的麵包、學校的午餐飯盒。我肯定是狼吞虎嚥,食相狼狽,沒有儀態又目中無人,才會被要上廁所的悠悠提醒我抹嘴。
吃完了,我滿足地,乖乖地,看著電視地等候。
「走囉。」悠悠拍了拍我的背。
噢,不知不覺三點鐘,悠悠已經換掉制服,穿上悠閒的便服。她拿著一包三文治,三文治在她手上甩來甩去,在我們走出茶餐廳的時候,放到我手上。
「拿回去做晚餐。」
「什麼?!悠悠你偷了餐廳的三文治?」
「什麼偷,別說得那麼難聽。三文治的成本那麼低,根本不值錢。我們常常都會帶剩下的食物回家,老闆都隻眼開隻眼閉,不會追究的,這是飲食業的潛規則。」
「那剛才的常餐也是?」
「食都食了落肚,不要問那麼多。」她瞄了一下我的臉,便轉頭帶我到公園。
公園有些小朋友在玩,我和悠悠坐在一邊的石壆。我馬上從書包拿出我的畫簿(舊作業簿),攤開,展現在她眼前。
「悠悠你看!這……」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接過畫簿,蓋上,放到旁邊。
「悠、悠悠你說在家附近的餐廳工作,所以我就一間一間找……」我膽怯地低頭。
「一間一間找?你找了多久?」
「十幾二十日……啊不過,我有想到悠悠不會在酒樓工作,也不會……」我把我的推理全數傾出。
沒想到悠悠潑我一臉冷水,「廚師和水吧在開店之前就要準備食材,餐廳營業的時間不等於他們返工的時間,即便是中午才營業的餐廳,他們也可能早上就返工;下雨天不是只有看到天空下雨才知道,看別人有沒有濕、雨傘有沒有水,也可以知道天氣如何。你的推理真是錯漏百出。」
「唔……」
「不過,你靠著這些推理,真的找到了我。這麼有毅力,真厲害。」她笑了笑。
「嘻嘻,是悠悠你教我的!」我高興得跳起來。
「所以你為什麼要找我?我不是說了放工後臉很油,身體還聞到油煙味嗎?我只想快點回家沖涼。」
「呃,我、我,」我慌張地翻出紙巾,給她擦臉,「好想見悠悠……還有給你看我的畫!」
「要不是你是小學生,我就要報警說你是變態跟蹤狂了。」她無奈地看著我,然後拾起畫籌,隨意地翻閱,「你有學過畫畫?」
「學校的美術課不是每個人都會上嗎?」
「我指外面的畫畫班。」她看得愈來愈認真,有些頁數會來回翻閱。
「沒有啊,我沒有參加興趣班,那要錢……我只有在家裡自己畫,有時候到圖書館看畫畫的書,還有在電腦看影片。這張是畫悠悠你!像嗎像嗎?」
「畫得真好……你很有天份耶。」
「真的嗎?那這張送你!」我把畫了悠悠的那一頁撕下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畫我,還送我肖像畫。多謝你。」她輕笑。
太好了,能送悠悠禮物!我就說悠悠會高興的!
「我之後可以接你放工嗎?」我小聲地問。
「連我男朋友都沒接過我放工……」
「悠悠悠悠悠有男朋友?!」我嚇了一跳。這可是天大的新聞!
「分手很久啦。我說不準,你就不會來嗎?」
「這……不一定……」
「我返夜班你不能來,早班就隨便你。在這個公園等我。」悠悠拍拍大腿便站起,「今日早點回去吧,趁天光走回去比較安全,我也要回家了。啊,你想要三文治的話,下次就畫一幅畫給我吧。」
以畫換食物?我的畫那麼有價值喔!
「好,我會畫得超超超好看的!下次見!」
「下次見。」
這天,我蹦蹦跳跳地回家。我第一次覺得畫畫是這麼有意義和快樂,不再只是打發時間的活動。
最重要的是,我以後還有好多好多機會可以見到悠悠。
好想為悠悠做些什麼。
*
起初,是鹹牛肉雞蛋番茄三文治。後來出現了乾炒牛河、揚州炒飯、黑椒雞扒飯、豆腐火腩飯、時菜肉片飯……「下午茶餐」變得愈來愈豐富。
我每每問悠悠這些也是水吧煮的嗎?這些可以拿嗎?她都只會回答我「沒關係」。
每次見面我們都會在公園聊天,無話不談。這漸漸成為了我們的習慣。即便暑假結束,新的學期開始,只要我放學配合到她放工的時間,我便一定會接她放工。這段時間,內心和肚子都是滿滿的。
直至我小學畢業,悠悠也正好大學畢業,她就沒有在那間餐廳打工,進入了全職工作的職場,我也沒有理由走去那間餐廳了。
直至我小學畢業,悠悠也正好大學畢業,她就沒有在那間餐廳打工,進入了全職工作的職場,我也沒有理由走去那間餐廳了。
沒有了接放工,好像跟悠悠斷了一層關係,讓我好失落。悠悠開始上班,一天要上班九個小時,加上交通就是十個小時,我放學回家打開遊戲,她還未放工。能跟悠悠聊天的時間變得好少。
我的中學在家附近,我的家一如以往的寂靜,父母一如以往的視我如無物,上課一如以往的無聊。為了能畫出悠悠感到驚喜的畫,我一直都努力自學畫畫。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悠悠送了我一個小小的繪圖板(她說是朋友換新的,這部不要了),現在我能在電腦上畫畫,傳給悠悠看了!
可是,我的畫只有悠悠要,並不能跟其他人換成食物。
我喜歡上學,因為媽媽有給錢我訂飯。上學的日子,至少有一餐是美味豐富的,儘管大部份同學都覺得那些飯盒超難吃。同學們不吃或者吃剩的,我就偷偷帶回家當晚餐。
上學的日子勉強撐得過去。但不能到學校的日子呢?一兩天還行,可是長期不上學呢?
肺炎襲港,就如地獄來臨。哪裡都不要去,連學校都不能,只能窩在家裡上課。同時,父母也因為疫情而在家工作,家裡的空氣冷得令何巧宜不敢用力呼吸。她好想衝出家,卻害怕染上肺炎。街上少了好多人,連公園都沒人了。
無處可逃。
「我現在在爸爸的餐廳幫忙,你要來嗎?」
不知哪一天,好像是夏天,悠悠忽然問我。悠悠曾經提過,她被公司炒魷魚,目前沒工作。看新聞說,現在的食肆和零售業生意冷淡,整個香港的景氣都不好。她爸的餐廳則是疫情前開業的,好巧不巧碰上疫情,生意也一落千丈了吧。
無論如何,難得悠悠主動邀請,我們那──麼久沒見,去去去,一定要去!我這麼回覆,悠悠就告訴我地址。離她之前工作的餐廳不遠,也是可以徒步的距離。
趁著午休,我速速戴上口罩衝出家門。就算走過去要四十五分鐘,一趟來回午休就結束也沒關係。
半跑半走,抑或全程都在跑,我不清楚。到了悠悠的餐廳,她一見到我,馬上就驚呼:「不用趕啊!深呼吸一下,再坐下。」
悠悠的頭髮長了一點。這間餐廳比上一間還小,只能坐十個八個客人。現在空無一人,我就不客氣地坐下。這時,悠悠的爸爸出來望了我一眼,然後回廚房炒菜。
「好久不見啦。」她微微笑,把一杯凍華田放到枱上,仔細地看我的臉,呼了好大一口氣,「你……餓了吧,等我一陣。」
我還在平息呼吸,飲兩口阿華田降溫,悠悠兩三下手勢,便端來一碟飯。店內除了菜單,牆上亦有張貼販賣的餐點。這一碟飯,不是菜單上的任何一種餐點。它比她見過的餐點都有更多蔬菜,菜心足足佔了半個碟,還有一些茄子、一塊豬扒和白飯。
「食完飯再聊天吧。」
我脫下口罩,慢慢地吃飯,每一口都慢慢品嘗。飯很溫暖,很美味,菜也好鮮甜。可是不知為何,愈吃愈鹹,彷彿每口飯都混了鹽,或是鹹水。我忽然加速,若不趕快吃,我怕我吃不下去。
「怎麼了……」
悠悠來到我旁邊,擔憂地看著我。應該是擔憂吧,我看不清,一切都是模糊的。我一抬頭,身體就自然地動起來,撲向她。她身上的油煙味、污積、汗水,我都不在乎。
她靜靜的讓我抱著。而我只能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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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又超過兩星期了……明明覺得離上次更新沒多久……
目前的「過去篇」是我設定了很久的故事,從舊版何巧宜的家景就是如此了。反倒是王凱悠的設定細節有改動。(畢竟以前還未有疫情嘛~
香港的餐廳跟臺灣的不同,飯基本上是沒菜的,就算有也只是一兩條菜,其餘大部份都是肉和醬汁和飯。(其他地方我不清楚)所以當王凱悠煮給何巧宜的飯放上大量蔬菜,也間接表達了她的關心和疼愛。這是一件特別的事。因為覺得大家可能GET不到,就特別說明一下。
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而是需要愛的。悠悠給予何巧宜的,不是生存需求的食物那麼簡單,還有心靈需求的愛。悠悠從以前就是那麼溫柔的,難怪何巧宜是這麼「死心塌地」的喜歡她。至於為何她有這份關愛,可能要寫個加筆短篇才能補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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