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請你重複一次我剛剛的話嗎?我想確認你有聽清楚。」金髮Alpha維持單膝下跪的標準求婚姿勢禮貌詢問。
徐夜柏一字不差重複,不忘附上一句:「我短期記憶還不錯。」
「我想知道你拒絕時間短於一秒的原因。」
「當身體非常不舒服,距離下班時間只剩半小時,同事突然問我能不能加班,我就是這個反應速度。」徐夜柏盯著瑞梅克閃亮紫色眼眸毫不動搖,暗暗用力抽手,可惜徒勞無功。
「我記得你通常在家工作,而且已經無償加班責任制。」瑞梅克指出徐夜柏個人資料報告上的生態描述。
「是通常不是絕對,我依然得跑業務加外勤,還要定期代表出版社出差,車禍被辭退前的編輯工作內容是老鳥才有的待遇,新人時期我也是幾乎住在公司到處支援兼任打雜小弟,不然怎能學到這麼多文字編輯以外出版工作眉角到處打輔助?」黑褐髮青年睜大眼睛強調。「在家責任制是逼不得已,要不是對這一行有愛我也做不下去。」
「好的,假設是老闆臨時請你加班呢?」瑞梅克起身居高凌下望著徐夜柏,故意擺出上位者姿態。
「我會花五分鐘解釋身體情況不佳,準時下班是我的極限,然後偷偷錄音。假設老闆關懷慰問讓我立刻早退,這事就這麼揭過,若對方隨口應付,讓我準時離開不加班,我考慮過陣子低調找到下家就辭職。萬一對方認為我跟他一樣感覺良好,堅持加點班不是問題,工作進度火燒眉毛靠在場同事解決不了,我會勉強支援完同事後立刻辭職,拿醫師診斷書和錄音證據去勞動局檢舉出版社老闆,小出版社最怕讀者抵制,通常作者和這種出版社老闆簽約得到的待遇不會很好,我是為民除害。」徐夜柏同樣昂起下巴雙臂抱胸瞪著瑞梅克。
「Ash,你不會委曲求全嗎?」
「你得理解仔細點,平常已經夠委曲求全,才必須列止損底線,現在作者自己線上賣書或自費印刷出版很簡單,發表平臺功能都有一條龍服務,和出版社合作可能是作家個性特別孤僻,傾向委託讓自己能專心創作的代理人,或將作品多元商品化向忠實讀者與外國消費者推廣,所以主創和消費者特別看重出版社聲譽,職場霸凌我不爆哪天換成別人爆,我就成了血汗小企業共犯,這邊我也栽過跟頭,就是和吉米共事過的那家出版社。」徐夜柏冷哼。
「我明白了,你對同事比對老闆好。」身為正牌金主的瑞梅克悵然道。
「這不是廢話嗎?只要不背地中傷拖我後腿,基本工作能力過關,做我這行不需要多高的要求,非文學本科系斜槓同事一堆,重點是人品不能太爛,大家一起被死線虐,互相救火總會有點革命情感。」Beta憶起過去感慨萬千。不是睡辦公室就是睡倉庫,不分菜鳥老鳥熬夜吃炸雞灌可樂咖啡趕工的墮落時光讓如今天天控制飲食的他懷念且羨慕。
收入不能花在快樂消費還得還債實在沒動力,徐夜柏只好拚命安慰自己,他現在賺的是未來生活的安全感!安全感超棒!
「我想聽聽你的真心話,像白天那樣。我知道你對這場求婚很意外,更不相信我的誠意,或許你不喜歡『暫時』的說法?因為不是基於愛情的求婚,我特別開門見山表明關鍵字,直接說清楚應該比較不容易冒犯你。」瑞梅克彎腰貼近他。
「並非完全意外,原本以為發生機率極低不曾特別去想。我沒被冒犯,只是驚訝你居然認為我有可能答應你。」徐夜柏回答。
「所以你知道我為何求婚了?」瑞梅克攔腰抱起黑褐髮青年,徐夜柏則鹹魚到底不作反抗。
「停止你的擾亂戰術,這樣做沒用。」現在發球權在徐夜柏手上,他可不會驚慌失措,面對瑞梅克這個實力深不見底的怪物,尤其需要保持鎮定。
「除非你完整交代,我不動了,讓你好好說話。」穿著寬大黑色睡袍的輝鵲家族繼承人像捧著一頂銀王冠般將米白長袍Beta青年困在懷裡。
「共和國法律在遇到難以判定孩子親權歸屬的案例時,會採用一條古老地球慣例法『孕出從母』,意即小租戶第一親權在我手上,只有我放棄親權,你和另一個提供基因的Omega才能開始爭奪撫養權,外加進一步剝奪對方親權。乍看小租戶屬於強大的輝鵲家族,其實法律上並非如此,你想事先消滅所有不安定因素。」從徐夜柏角度剛好能看見瑞梅克堅毅下顎線條與嘴角彎起的一抹犀利笑意。
「你什麼時候研究代孕者親權相關法條?我的Ash。」停頓三秒,瑞梅克乾脆問出口,顯然關於徐夜柏的調查報告與這段相處時間從來沒發現這部分情報。
「代孕實驗第一輪網路面試。我得搞清楚代孕後那個胚胎和我的法律關係才能決定是否參加第二輪現實面試,萬一那個孩子沒人要或受到不當虐待而我因故知情,我想報警然後照顧孩子到可靠對象能出面接手為止,最初想得比較簡單。」徐夜柏說。
「你這記先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然後呢?你意識到不能一無所知就出賣身體,於是蒐集相關知識,這一點又影響了你接下來的想法。」金髮Alpha低沉柔滑的嗓音透著讚賞與玩味。
「既然要擔任風險巨大的孕體,總得認識代孕是怎麼回事,調查代孕議題後,發現中途後悔案例也不少,無論是基因提供方違約放棄孩子,或代孕方不願把孩子交出去都有。確實一大部分的我更期待代孕成功後撒手不管,雖然不認為自己會捨不得,主要是我沒打算有後代,以防萬一還是做了點功課。」徐夜柏參加代孕實驗前正被命運打擊得體無完膚,充滿憤怒絕望,行事是衝動了點,不表示他就失智了,再怎樣也是擁有大學學歷的犯罪學本科畢業,又是為了錢才代孕,確保後路是基本操作。
「非常地Beta,算你厲害。」瑞梅克這輩子還沒遇過閃襲戰直接被翻盤,不吝褒獎贏家。
「另外,我不相信背景強大的實驗主導方會誠實履行合約,保密條款挺方便滅口的,搞不好別說報酬,連命都沒了,當軍方企圖對我下手,公開聲明親權就是我最後的退路。要與國家力量對抗,只能用魔法對付魔法,姑且先報警威脅把事情鬧大,誘使政府高層將軍方代孕實驗相關勢力丟給國家情報局長之類的大人物去煩惱怎麼收拾。這樣一來,我也得做好扶養那個孩子的心理準備,會很麻煩,總比沒命要好,那時假設前提不知道小租戶基因來源是誰,只考慮我自己的親權。」
像徐夜柏這樣毫無背景又接近破產的平民,僅能用這種彆扭方式當退路,說實話徐夜柏擬定最糟情況的應對方式時,至少有一半只是壯膽用的心理安慰,他不只一次冒出一死百了的偏激念頭。
「我就是欣賞你這點,難怪你剛剛聽見我求婚反應這麼快,你已經在腦海裡預演親權爭議不知幾次了。」瑞梅克挑明箇中關鍵。
「軍方實驗契約裡沒要求代孕者放棄親權這一頁,和你重新簽訂的契約裡也沒有,共和國為了提高人口買賣難度,限制孕體不可在生產前放棄親權,換句話說事先簽再多相關契約都不具法律效力,反而會被當成脅迫孕體的犯罪證據。」徐夜柏先後簽過軍方與瑞梅克的代孕契約後更加篤定了,第一親權這招確實可以拿來當護身符,現況穩定時則沒必要打草驚蛇。
瑞梅克要驗證徐夜柏的通盤計劃,黑褐髮青年索性將資料背一遍,看看瑞梅克求婚與他拒婚擔心的內容是否相同。「除非有值得同情或客觀無法扶養嬰兒的重大原因,如遭到強暴才懷孕或因代孕者身負疾病債務,導致嬰兒有立即送養必要,否則最快也得孩子滿三歲且通過社工和專業人士評估才能簽署正式文件放棄親權,期間扶養者還得參與育嬰過程觀察親子適應性,代孕嬰兒和孕體的資訊素連結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消失。」
情報局長接口描述:「胚胎只能依靠代孕者提供的養分和資訊素存活,孕期得到的親源資訊素愈少,對代孕者的依賴和銘記效應就愈強,共和國保障代孕者,就是為了讓代孕者有意願照顧幼嬰時能多一份底氣,這不是馬上把親源資訊素塞給代孕來的新生兒就能解決的事。你想想,Ash,親生父母本來就會給予兒女資訊素壓制,對被代孕的新生兒來說認親不是那麼簡單,涉及嬰幼兒安全,除非大人們都是Beta,那樣過程會和平很多。」
跟天才對話就是輕鬆,徐夜柏不由得猜測,所有被偷了精子的Alpha裡到底有幾個意識到胚胎親權問題?瑞梅克當初表示過他的善後工作包括不讓精主仗勢逼代孕者冒險懷孕生產還搶走孩子,看情況他似乎以孕體和胎兒健康為最優先,保障契約雙方交涉盡量平等,應該不會故意提醒其他Alpha精主親權爭議風險。
退一萬步說,這些名門Alpha根本沒理由娶毫無瓜葛更不符合他們利益與審美的Beta,而代孕Beta不見得能把孩子生下來,成功了也是結束契約拿錢離開,可說雙方皆已默認嬰兒歸屬,想都沒想過會有代孕者跟精主搶孩子的荒謬情況。
除了情報局長,瑞梅克不但發現這個漏洞,還認真懷疑徐夜柏會威脅他的各種計劃與擁有後代的一切權利,肚子裡的小租戶才四個月大,竟然就對徐夜柏下套!
「第一親權意味著,就算孩子提早到了基因提供者手裡,他們仍不能算是合法雙親,代孕者握有最終決定權,非法實驗不影響我擁有小租戶的合法親權。代孕者選擇保留孩子親權必須退回懷孕期間相關所得,通常會代孕就是不想做白工還得承擔小生命一切責任。我前面才說過,除非情況非常特殊,否則法官不會把親權判給代孕者,正常代孕者往往第一個棄權。」徐夜柏雙手搭著腹部,消極掛在瑞梅克雙臂間,他愛抱就給他抱個夠好了。
金髮Alpha發出一陣低笑,聽起來有點困擾又開心。「除了不存在的性腺,你體內分泌的各類資訊素已經被小租戶牢記並使用了,你的虛弱恐懼會讓他增強安產資訊素,你快樂舒適時他也能放心吸收更多營養,可說是貨真價實日日夜夜持續不斷的『血緣』。都是地外純種後代,Beta當然能用資訊素溝通--和體內的孩子,他也會代替你發出訊號。Ash,你做不到輕易放手。」
「代孕行為有太多灰色地帶和隱形成本,非直系血親的第一親權很少被主張,因為代孕者本身必須付出高昂代價,我當初研究這條共和國法律是為了保命。」徐夜柏重複了一次目的。
「可以理解,你當然不相信軍方或我會誠實履行合約,更糟的是,合約結束後又找你麻煩。雙方條件過於不對等,雖然我一直請你信任我,這不是靠嘴巴說說就有用,如同你一開始強調的,主觀願意配合,現實中卻無法說服自己,你我都在等待中評估現況。」瑞梅克好奇懷裡愈發瘦弱的人兒當初到底如何在糟糕精神狀態下還能縝密思考親權歸屬。
真正會動用或放棄親權的前提是小租戶已經平安被生下來了,在徐夜柏的認知裡代孕實驗存活率只有一半,活下來不代表毫無損傷,意味著產後還是健康正常人的機率確定小於50%,可能徐夜柏也賴此逃避現實懶得想太多,事態能發展到那時再說。
代孕實驗不僅考驗身體健康,更考驗精神承受度,代孕過程中受實驗團隊控制和懷孕生理劇烈變化造成強烈痛苦不安,不容忽視的高死亡率,這些都是可預期的折磨,於是徐夜柏設立某種不可思議卻能降低罪惡感的最終假定情況安撫自己,代孕者和實驗胎兒一起生活,困難但光明無垢的希望未來。
斷然處置是中止妊娠,成功生產則另有對應計劃,直到完成代孕契約脫離危險--或者中途失敗死亡,瑞梅克終於看見徐夜柏的精神避風港。
這段時間以來,情報局長反覆觀看徐夜柏代孕實驗面試與每次產檢錄影,當機立斷增加同居生活呵護細節,Beta在面試和接受胚胎殖入時非常冷靜鎮定,變相印證他的精神更早就已經出現裂痕。
一個雙腳健全的人並不會用如履薄冰的姿態走路。
剛殖入實驗胚胎的徐夜柏在瑞梅克眼中看起來充滿防備,Beta竭力表現得若無其事,過度謹慎地維持秩序感,就像隨時會摔倒然後再也爬不起來,顯然他自己也清楚能力有限,才在剛接觸瑞梅克時就提出被監護的生活具體要求,因徐夜柏無力再承受精主負面情緒和新契約代孕規定的試錯成本。
謎底總算在今日揭曉,原來徐夜柏一開始就無意識地自我說服並執行自己的代孕計劃,Beta主觀希望代孕是一場銀貨兩訖的交易,客觀上卻辦不到將胎兒當成貨物,才會在實驗開始前就調查親權歸屬,做好最極端的打算,一旦軍方實驗團隊或後來出面的生父被他判斷不合格,徐夜柏寧可放棄一切收益,承受過程所有損失,獨自養大那個沒有血緣的孩子。
真是毫不意外啊!心軟又頑固的送子鳥,無法把孩子扔進火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