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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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上）：破碎福音篇
１７５、貝理希特
一開始，只有一個無限的點。
接著，是點的迸發。
純粹的能量朝著所有方向快速擴張，為了在虛無中支撐自身，能量化為一道道旋臂挖鑿出立足點，形成橢圓狀的旋風。在那無法以任何法則估算的瞬間裡，開拓出無法以任何法則衡量的廣闊空間。
那是「世界」的誕生。
創造一切的存在靜靜看著，如同嬰兒般的世界婆娑在一粒飄渺的泡沫上。
祂選擇觀測某一處，定義了過去與未來。
隨後，經過了極為漫長的時間，誕生的能量漸漸冷卻，像是水滴凝結在葉片上凝聚成星體，化為星空、形成宇宙。
等待一切都冷靜下來後，祂望著這片寧靜的空間，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突然決定在一處條件美好的土地上，投下一粒「種子」。
其種皮脫落，誕生植物；其胚綻放，誕生動物。
生命在那資源豐沛的環境中爆炸性增長，不斷進行著演化、淘汰、迭代與繁衍的過程，一切生機勃勃，看似豐饒而完美……然而，第二粒種子降下，像是在表達祂的不滿足般──
人類誕生。
『那是……什麼？』
疑惑，是「它」的意志醒來後，不知過了多久所產生的第一個情感。
這次的種子貌似不同以往，它決定更靠近一點觀察。
在龍種主宰這顆星球長達上億年期間，數次巨大的環境變遷使得其數量銳減，只有那些特別強大、足以適應極端環境的極少數個體才得以存活，致使牠們已無法橫行這遼闊的世間，於是在那遭到忽略的渺小角落中，人類暗自壯大。
最終，人類在這家園的變遷與競爭中生存了下來。學習、發明、傳承一切，利用著自身所有的優勢為獲勝而戰，當龍種注意到時，人類甚至已有了獵殺牠們的本事。
新的掠食者登於頂端。
他們統合自身對於時間的概念，發明年表，迎來屬於自己的時代。
此時，距離奇點的迸發已過七十億年。
※※※
杳無邊際的天空，與遠方的連綿雪山融為一線。在山的前方，是遼闊、平坦的低矮草地，青草之間有部分巖石露出表面。一條悠長、湛藍的溪流劃過綠地的某一處，來到另一頭，穿過兩座巖山之間。
一名人類的孩子就蹲在那溪旁，將樸素的皮衣鋪在石頭上，蹭著溪水來回搓洗。
「它」已經觀察了上萬年。
這天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靈機一動，亦或是受到了那孩子的影響，它決定去模仿人類的模樣。
於是，原本沒有任何形體的意識，凝聚成一名白髮的年輕少女。
只是她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已經過於了解人類的行動方式後，也就沒有必要再去熟悉這副身體了，雖然心裡感到有些驚奇，但也僅此而已。
世界的意志就坐在那巖山的高聳處，繼續看著。
『妳在看什麼？』
它嚇了一跳，原本的坐姿一個踉蹌往旁邊摔。
『那個反應也是跟人類學的嗎？』
突如其來的話語使它無法理解……所有的事，因為這些概念從來不存在它的理解中，剛才的那些甚至不是話語，而是個外來的想法，透過沒有人能理解的方式傳達給了它，直接在心中響起。
『沒事的。』
──平靜。
彷彿世界停止運轉，遠方溪水停下波瀾、底下青草不再搖曳，周圍蟲鳴鳥叫突然止息，一切都寧靜得不可思議，所有事物被保留在當下此刻。
至此，一名白髮的少年站到它的身邊。
他用那與人類並無二致的嘴唇開口說話：「我們可以模仿。只要能夠模仿，彼此就能交流。而選擇了人類這點，我們挺像的。」
少年用纖細的手指向自己正在開合的口。
「試試看吧？像我、像人類一樣說話。」
少女雖然還有些困惑，但經過他的鼓勵，那單薄的嘴唇輕輕顫抖、試著開啟，第一次擠出了它所模仿的字句，用盡全力如人類一樣表達想法。
「……什麼？」
不算很成功，但對方不在意。
「妳是『這個世界吧』？」
少女愣住。
突然這麼一問，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並不是因為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而是關於這問題與提問的人有太多不明所以的地方，無數種回應與可能閃過她的腦海，她正在盡全力思考。
也因為思考著，少女不自覺地歪頭，別緻的五官也皺了起來。
最後只是試探地點點頭，因為不想給陌生的對方過多訊息。
不過這點程度的心機對少年來說，就好像是孩子對大人藏住身後的玩具一樣。
他兩眼看向少女，雙眸中有無數金絲流淌在虹膜上，嘴角彎起，如人類少年的臉龐展現了善意。
「要吃嗎？」他的手不知何時多了顆艷紅的蘋果。
在這距離下少女不小心嗅到了蘋果的成熟香氣，她的臉再次皺成一團、拼命搖頭，強忍住慾望。
「這樣嗎……」
少年收回蘋果並咬了一口，咀嚼、吞下後才開口。
「我沒有想過創造出來的世界會有生命。」
「沒、沒有喔，世界什麼的我才不知道！呼──呼──」少女別過頭，試著吹口哨裝傻，但她還沒那麼熟練使用剛獲得的肉體。
少年接著坐了下來。
「很奇怪吧？是個全知全能的存在，卻沒預料到妳的出現……妳覺得是為什麼？」
「才不告訴你！」
「欸、不，我那不是疑惑……」
少年驚訝過後隨即被自己的反應逗笑。
「呵……妳真的是無法預料。我還是自己解答吧，因為妳是跟我差不多的存在。」
他又咬了一口。少女偷偷斜眼瞄過來。
「舉個例子來講可能比較好懂，假設現在有道人類看不見的門，我能夠控制它的開關，而需要通過門的人類卻不能控制，所以對我而言，人類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看向少女，後者趕緊撇開視線。
「但妳也有著控制門的力量。」
這話可以是飽含敵意，但身旁的少年沒有給人任何排斥或不適感。
「而我跟妳之間沒有任何看不見的門，所以妳對我而言是無法預料或操縱的。」
「那我……可以預料你或是操縱你嗎？」
「這我想是不行……嗯？」
才正要思考，他就發覺少女正死盯著手上的蘋果，兩隻手的手指還放在太陽穴上，像是在腦海中命令少年將其交出來。
當然，少年沒感受到任何作用。
少女又更賣力地盯著。
……少年開始有些遲疑。
少女用力到眼白都冒了血絲，還發出像是腹部不適的低吟。
「呃……嗯？」少年把蘋果遞出，結果對方只是張開了嘴巴，他只好直接把蘋果送到她口中，拿著讓她啃咬。
很快地，蘋果被啃咬完了一整圈，少女總算放鬆表情，得意洋洋地咀嚼著。
少年將剩餘的蘋果核丟到一旁的草地上，讓其隨自然分解。
「還想要。」
「嗯？」
「我還要。」
突然間，少女伸手指向地上的蘋果核，周遭的泥土彷彿獲得生命般翻騰湧起，將蘋果的殘餘整個吞入、埋沒地下。短短幾秒後，一株綠芽破土而出，迅速生長、顏色褪去，細莖轉成灰褐的樹幹，枝枒冒出大量綠葉，一朵朵粉白的花朵隨之綻放。接著，果實從花蕊中冒了出來，逐漸膨脹、發紅，在落下的花瓣雨中，整樹頂端已佈滿了無數成熟的蘋果。
少年看呆了眼。而少女則是站起身要去摘採果實。
她伸直手、踮著腳，但搆不到，這棵樹長得有點太高。
少年手指輕輕一劃，隔空俐落斷開上方果實的梗，一粒圓潤飽滿的蘋果便掉落少女手中。
「妳也有這種力量，怎麼不用來取得果實？」
「那樣好像不太好。」
「怎麼不太好？」
「就像用來傷害了一樣。」
「用來傷害……嗎？」
「嗯，像是龍。人類把這種力量全都稱為魔法，可是因為龍的關係，人類覺得魔法不好，所以我不要像龍那樣使用力量。」
「妳……還真是喜歡人類啊……」
少年停下了話語，開始沉思。
少女在接下來的沉默中嗑完了手中的食物，但對方還在思考著，沒有與她交流。
直到她先搭了話：「如果你就像我，那你是誰？」
少年回過神，對於對方的主動不自覺彎起了嘴角。
「妳覺得呢？」
「你雖然跟我很像，但並不是我，因為這世界就是我。而你只是一片白色。」
「白色……妳看得到嗎？」
「嗯，你就跟霧一樣，有些透明。雖然不是世界（我），卻又遍布了整個世界（我）。」
「啊……嗯，妳看到的那就是我，或許說是力量更好理解……我是那個點了一個點的存在，是那個撒下種子的存在。」
不知為何，在他說出這話時，少女心中冒出了異樣的感覺。
片刻後，她又問了一次。
「你是誰？」
「……妳想問什麼？」
「那個。」
少女指向遠方的人類村莊，比著其中一個孩子，說：「那是多瑪。」
又比了另一個孩子。
「那是比約恩。」
接著是村裡的一個男性成人。
「那是索爾托。」
再來是另一個女性成人。
「那是莉亞娜。」
最後，她看向身旁的少年。
「所以，你是誰？」
……少年從未被問過這種問題，這徹底考倒了他。
「我是……只是一個存在。」
又出現了，跟剛才一樣的感覺，雖然並不明顯，但作為接近的彼此，少女能夠察覺。
此時，她恍然大悟。那心中異樣的感覺是什麼，為何少年會出現在這。
「那我來決定？」
少年睜大眼，看向對方，愣了半晌後才點頭：「噢、嗯，可以。」
「那你是席安，以後就是席安了。」
這兩字彷彿充滿魔力，在席安的心中不斷徘徊，漸漸激起一道不明的情感。
「席安……那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
「欸、一個空白的字嗎……不過，我蠻喜歡的。」少年似乎因靦腆而低頭。
「那我呢？」
「妳……要讓我來取嗎？」
「嗯。」
少女沒有絲毫猶豫就點頭，席安則是頓了下。
他看著腳下的草地，看向一旁的果樹，又看向遠方的河流、村莊、高山、天空，最後看向這世界、這世間的一切。
──一切都始於世界、始於身旁的少女。
一切之始
「妳是世界的意志，是萬物的起始，那就是──貝理希特。」
貝理希特睜大眼，看向前方。剛才目光所及之處，彷彿都染上了鮮豔的色彩。平靜的景色再次活動，溪水開始流淌、微風拂過青草、遠方雪山反映著明亮的陽光熠熠生輝、蟲鳴鳥叫不絕於耳，整個世界又活了過來。
她看著村裡的人類彼此相擁、分享自己所得，他們之間有伴侶、有父母、有孩子……他們感受的，是否就是自己從席安身上所感受的？
若是如此，那麼席安……對自己也有那樣的感受嗎？
貝理希特看向身邊之人，這才發覺他已起身，準備離去。
「你、你要離開了嗎！？」
「啊、嗯。還有別的事要做，不能待太久。」
席安向貝理希特微笑，但她急得站起。
他們是彼此唯一對等的存在，如同血緣般的綁定，還能夠互相理解，但席安卻沒有選擇留在自己身邊……
「沒事的。」他說：「妳就去追尋想做的事吧。」
席安的目光轉向人類的方向，他知道貝理希特為何化為人形，知道她為何會每日坐在這遠眺人類。那可能源自於本能，但那是貝理希特的嚮往，也因此自己不應該就此留住她。
「你還會是……我的同伴嗎？」
「會的，我是妳的同伴。」席安回頭：「我們總有一天會再相見，在那之前，妳還有著新的人生。」
貝理希特的面容有些沮喪，但席安知道她很快就能振作起來。
她的眼中有著對未來的期待與渴望──他有些羨慕。
『總有一天……或許我也會像妳一樣，選擇來到這世上也說不定。』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