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當在渡假
宮紫痕不知不覺已被囚禁超過一個月。
這期間水若嬋沒有再找過他,只有那位叫鬼蠱的老婦,會定期過來替宮紫痕的手腕換藥,以及送些簡易吃食。
等他摸清規律,抓準時機就順利溜了出去,隻身一人偷偷摸摸在水若嬋的地盤裡打轉。
「咯咯咯……也不知道無名被丟在哪……還是早已被水若嬋殺了呢……呵呵……」宮紫痕閒庭信步,一臉輕鬆,手腕斷筋給他的影響沒想像中大。
一路上,他看見許多奇怪的人事物:老人和小孩從事農務勞動,年輕人和壯年人卻聚集在一處習武。
而那些習武的人臉上,滿是扭曲的痛苦與恨意。
再深入去看,還有長相怪異的人,身上散發詭異的真氣,與冰窖中那具活屍特別相似。
「呵呵……難道呂錦成是水若嬋的傑作?」
他推測出一點其中門道。
「水若嬋想讓我也變成那樣……?咯咯咯……也太醜陋了點……」可是若真的能恢復武功,宮紫痕明白自己很可能會動搖。
外貌不過皮囊,遠沒有達到武道巔峰、擊敗楚天碧來得重要。
看來看去都是這些無趣的畫面,宮紫痕打算無聲無息回到囚禁他的屋子那處,繼續等水若嬋來對他提出條件。
在他回頭的路上,經過一間建造得比其他屋子都要齊整的碧綠小屋。他隨意一瞟,就看見無名坐在屋子外頭,身著白衣,批散長髮,面無表情,眼神空洞。
「哦?水若嬋這是對她做了什麼嗎?呵呵……不過沒死就好啦……否則豈非白費我那三成真氣……咯咯咯……」
不過女娃兒這模樣,倒是比在俠隱閣標緻許多。
穿俠隱閣俠士服的無名,總一副假小子的模樣,宮紫痕時常不記得她其實是女娃兒。
「玩遊戲」時,打她的力道和打石小子的力道,完全沒有丁點差異。
現在這打扮……倒是真看出一點女娃兒的柔美。
似乎是感覺到宮紫痕的視線,無名微微側目望去。
宮紫痕單手環胸,另一手雖盡可能自然地抬起,但明顯可以看出手腕的無力感:「無名……咯咯咯……水若嬋為難過你了?如何啊?後不後悔?哈哈呵呵咯咯咯……我可以現在就送你回去……只要你承認你後悔了……」
他才不信有人無緣無故會對他好,說不定只是楚天碧的俠道把她給洗腦洗瘋了,一時想不開才隨他跳水。
宮紫痕說完,就看見無名左手摸上一柄細劍,右手拔劍直指他的面門,聲音平淡地問:「你是何人?」
無名說話時,瞳孔似乎有一抹紅光,聲音比以往低沉。
宮紫痕猜測她可能也跟呂錦成一樣,記憶混亂了。
「用劍指著我……?咯咯咯……失憶了喜好反倒像起楚天碧了嗎?你不記得我也無所謂……但我得把你送回俠隱閣去……否則我的遊戲就不能繼續了……呵呵……你可得好好長成我希望的樣子……和石小子在楚天碧面前,進行生死之戰……讓我看到他悔不當初的樣子……」宮紫痕不驚不懼,用軟弱無力的手指撥開劍身。
「你認錯人了。」無名平靜地說,收劍入鞘:「你快點離開這裡。否則被母親……宮主發現你,你就走不了了。」
看出宮紫痕並非自願留在這地方,也沒有散發任何惡意,無名便溫和開口相勸。
宮紫痕微愣:「母親?宮主?咯咯咯……水若嬋這是和你在玩什麼把戲。」
難不成學那門詭譎的武功,還要認水若嬋為母?宮紫痕心中升起一股惡寒。
這他就萬萬無法接受了。
「女娃兒,我不管你記得多少,我送你回俠隱閣去……」宮紫痕認真道,並伸手要拉無名起身。
無名提劍擋開宮紫痕伸過來的手:「你認錯人了。還有……在此地莫要提起俠隱閣……」
當無名再度強調宮紫痕認錯人之後,宮紫痕才正視起這個問題。
眼前這人,好像比無名稍高一點,身材削瘦一點,骨架更大一點,五官更濃烈……還有那是……喉結?
他胸口的玉墜,也不是藍色,手掌有練劍多年形成的繭,指節更粗,和無名女娃兒那被養護得很好的手不一樣。
可長相確實是無名的樣貌……宮紫痕想不明白了。
練水若嬋教的武功,還會導致陰陽顛倒?
想不明白就開口問:「你是誰?」
那人微微偏頭:「阿凌。」
宮紫痕又問:「你為什麼長得跟那女娃兒一模一樣?」
阿凌斂目:「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有人……一個女孩子,長得像他麼?阿凌很好奇,但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宮紫痕不喜歡被問題難住,沉下臉迅速用軟綿的手掌按在阿凌身上,直接輸入寒冰真氣入體查探。
阿凌反應過來,立刻拔劍擊退宮紫痕,打斷真氣的輸入。
宮紫痕被狠狠震開,但這一瞬已足夠他做出判斷。
「咯咯咯……和水若嬋一樣的氣息……木系功體?怎麼會是木系功體……冰清劍派的劍招?拆解過……出手速度和招式熟練度,都不是無名能做到的……有趣……居然真的有長相一樣的陌生人……」
阿凌已冷下臉:「你不願走,現在也不能走了。」
宮紫痕知道了他們的秘密,為了保護母親,他不能讓其離開。
「你想留住我?咯咯咯……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管得了我。憑你要留下我……呵呵……你可以試試……」宮紫痕足尖輕點,躍身而起,奔跑在屋頂與樹梢之間。
他手筋斷了,腳可沒斷。
「站住!」阿凌持劍起身追去。
宮紫痕仿佛是在戲耍阿凌,時而提速,時而刻意停下,等待阿凌追來。
阿凌的身法極快,每每掠過都是一抹白色殘影,看得出功力高過宮紫痕許多。可他沒有宮紫痕那種,在俠隱閣附近藏匿多年,和許多武林高手玩躲貓貓的經驗。
一時間竟追不上宮紫痕。
「咯咯咯……你要再努力點才行……」宮紫痕朝他挑釁,停住腳步,摘下一朵半開的黃花,用軟綿綿的手拋向阿凌的方向。
黃花拋出不到一米就落地,讓宮紫痕有些不開心。
還真是沒用啊……他在心中嘲笑自己的無力。
他看得出阿凌對這樣的追逐很生疏,可見若不是阿凌經驗不足,缺少雙手輔助的他,應該早就被追上了。
天才與凡人的差異……真就這麼大?
宮紫痕對阿凌的評價也很高,把他歸類在老天賞飯吃的那一類人之中。
「不跟你玩了,我要走了。」宮紫痕提速騰挪,瞬間就消失不見。
阿凌感覺不出他朝哪個方向奔逃,緊握細劍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對母親開口說明此事。
宮紫痕沒有逃離此地,只是回到關押他的那間小屋,自己憋著一口氣,在屋內拆那些竹製的物件玩兒。
小半時辰後,東西幾乎被拆解乾淨,他才重新冷靜下來。
「哎呀,不小心就只剩下一張床……咯咯咯……不知道那老太婆會不會給我換新的……」
宮紫痕等上好幾日,鬼蠱才帶著食物飲水,以及傷藥來為他更換。
看見滿屋狼藉,鬼蠱只是和藹一笑,沒有指責。
對外頭死去成片毒蟲的狀況也沒多問,反正毒蟲死亡,過一段時日,屍體便會被其他毒蟲分食殆盡,不影響衛生就好。
宮紫痕亂跑之事她心中有數,阿凌想隱瞞,那鬼蠱便也替他們隱瞞。
阿凌不知所措時,總會先找鬼蠱開導,鬼蠱自然也就知道宮紫痕與阿凌相遇後的一切後續。
她平靜地告訴宮紫痕:「每個人屋裡就一套擺設,弄壞就得自己動手修。」
宮紫痕難得沒有出言不遜,也沒神神叨叨的模樣。
在鬼蠱面前,他可以感受到真正的包容。
不是楚天碧那種向道而生的包容……而是純粹的,像大地之母愛護天地萬物一般的包容。
大地,從不會嫌惡世間之物本身是好是壞;對大地的態度是好是壞,將一切照單全收。
在幾次與鬼蠱的相處下,宮紫痕被這種純粹的包容軟化。
他也瞭解到為何自己會覺得鬼蠱與楚天碧相似。
他們相似,卻又不同。
楚天碧不會見死不救,但鬼蠱會坐視一切自然發生。
鬼蠱是真正將所有人視為平等,她會勸告,但不會強行干涉他人抉擇。
他低眉順目地點頭,低聲問鬼蠱:「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娃兒在哪?」
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擔心了。
鬼蠱替他包紮好雙手,溫聲詢問:「要和老身去看她嗎?」
足足有一米九高的宮紫痕,像個乖巧的孩子般點頭,語調平靜:「現在可以嗎?」沒有裝瘋賣傻。
他的手腕外傷早就癒合,裡頭的經絡是好不了的,他不認為之後沒有理由,鬼蠱還會再來看他。
八成會打發人送飯來,他就沒機會再打聽無名的下落。
那女娃兒無論什麼心態,都是跟在他後頭跳下水的,他得負責把人送回俠隱閣,送回他最討厭的楚天碧身邊。
鬼蠱拍拍他的手背,讓他跟在自己身後。
屋外的蛇蟲鼠蟻感知到鬼蠱靠近,就會自動後退十幾尺。
宮紫痕看在眼裡,猜測這鬼地方的毒蟲設計,均出自鬼蠱的手筆。
他以為鬼蠱會帶他走很遠,又或者繞過多重機關,才會抵達無名所在的位置。
畢竟他偷偷摸摸踏過外頭的蟲海數次,出去尋找無名可能被藏匿的位置,都沒找著。
結果鬼蠱只是帶他繞到屋子的背面,走進沒有門的大堂,輕巧推開在屋頂上固定的活動木板,放下繩梯,示意他爬上去。
宮紫痕爬上去後,對照高度,回想這棟屋子的架構,原來是在他住的屋子樓上,只是從正面或屋裡打量屋子,看不出屋子有兩層,真是燈下黑中的燈下黑。
可他也從未聽見樓上發出過動靜。
鬼蠱在他後頭爬上來,熟悉地走到窗戶的位置,掀開竹製的窗戶,陽光照亮裡屋,宮紫痕才看清楚屋子裡的一切。
「她在昏睡?」宮紫痕面帶不解。
無名呼吸勻稱,散開長髮,靜靜仰躺在竹床上,所著衣物被換成百姓常穿的白色布裙,乍看下確實與阿凌有九分相似,細看會發現,臉型其實不太相同,無名的顴骨與下巴更加小巧。
宮紫痕會認錯人,一方面是無名從來沒換過造型,也沒好好打理過外表,他們相遇還總是在戰鬥,混亂之中誰會仔細觀察別人外貌?其次就是他還受到武功被廢之事影響,心緒不定。以至於他看見阿凌,就直接認定那是換過打扮的無名。
宮紫痕在心中嘲笑自己:他先前眼是得有多瞎?居然能將阿凌認作她。
「嬋兒憎恨俠隱閣之人,你想送她回去俠隱閣,在嬋兒的掌控範圍內,那是極為困難的。這小姑娘脾氣貌似有些剛直,老身發現苗頭後,乾脆對她種下昏睡蠱,讓她與嬋兒沒機會說上話。不過她的體質特異,這蠱毒的效果是越來越差。你再不來見她,她八成得單獨面對嬋兒。到時發生的衝突,就不是老身能調解的了。」
對於鬼蠱的解釋,宮紫痕挑眉道:「咯咯咯……可凌雲也是俠隱閣弟子。」
鬼蠱點頭:「她恨朝廷之人,恨自認俠客之人,俠隱閣是她最恨的,因為其中有導致她走至如今地步的人,現任俠隱閣閣主,白梅楚天碧。」
宮紫痕不意外這個答案,他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才憎恨起楚天碧。
他能理解幾分水若嬋的痛苦與憤恨。
「我要如何才能送她離開?」宮紫痕誠懇詢問鬼蠱。
鬼蠱提示他:「你可以求助阿凌。」
「那個長得和女娃兒一樣的小鬼?」宮紫痕疑惑道。
阿凌住的地方,宮紫痕倒是還記得路。
「嗯……若可以,老身希望你把阿凌也帶出去,讓他別再回來找嬋兒與我們。」鬼蠱語帶感慨。
她看見無名的長相時嚇了一跳,水若嬋卻視若無睹。
水若嬋分得很清楚,阿凌是阿凌,無名是無名。
討厭的俠隱閣中人,不會和她的阿凌有任何關係。
但鬼蠱不這麼認為,她覺得二人間應是有什麼牽絆,私下給二人做過血緣檢測。
就算只有三成準確率,好歹是解除疑心。
沒料到真檢測出二人存在血緣羈絆。
她把這事和水若嬋說了,水若嬋卻否認這個結果。
水若嬋道:「僅有三成,便是巧合。」
水若嬋是不會認可俠隱閣之人和阿凌有關連的。
還有其他的檢測方式,例如道門手段,可鬼蠱不是道門中人,只能作罷。
「咯咯咯……有趣。他和無名有何關係?」宮紫痕不在乎多帶走一個人,反正遇險他便把阿凌跟無名棄掉。
連在心中對自己說話也能口是心非,宮紫痕獨一份。
真能棄掉,他還冒死把無名撈上河?
鬼蠱輕嘆一口氣:「唉……可能是兄弟姊妹,但老身沒有確切證據。阿凌他……是個好孩子,只是命不好。他若不願跟你走,你就只帶走小姑娘吧。」
水若嬋選的路,是一條錯誤的大道。
她撿回阿凌,當作工具養大,鬼蠱苦勸不回,只能盡力讓阿凌感受到,也有人將他當成普通孩子看待。
她希望阿凌能明白,他該為自己而活。
鬼蠱解除施放在無名身上的蠱毒,無名立刻就一臉迷糊的睜開眼睛,她感覺自己的身體無比虛弱。
但看見鬼蠱的瞬間,她就不顧一切翻身而起,做出防禦姿態,警惕地看著鬼蠱,她知道鬼蠱一直對她動手腳,她才會一直醒不過來。
宮紫痕在旁用軟爛的手無聲鼓掌:「咯咯咯……無名,很有進益啊……居然知道第一時間警覺了。」
他一路看著,無名從考春校時的懵懂,在冰窖裡的毫無防備,冰河之外被迫出手,到如今已充滿銳氣。
說不清他滿不滿意這樣的結果。
無名卻很驚喜:「宮前輩!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看見無名又瞬間放下戒備,跳下床,踉蹌朝他走來。
「呵呵……真像啊……」宮紫痕垂眸嗤笑。
無名這樣的人,就不該踏入江湖之中。偏偏嚇也嚇不跑,趕也趕不走。引她入江湖路之人,可謂罪大惡極。
既然她不願退出俠隱閣,那只能讓她再更強一點了……
「無名,你為何要在我之後跳下河裡?總該不會是楚天碧那愚蠢的仁道影響你?」宮紫痕隨口問著。
無名雙手遮住臉,回想起此事,她感覺沒臉見人。
「我也不知道……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掉到水裡了。」
她原本已脫力,只能僵坐在暈過去的石崑身旁。
宮紫痕卻衝上前強使她吸收掉三成的寒冰真氣。
在真氣於體中經脈循環後,她的體力就漸漸恢復過來。
接著宮紫痕用他那軟癱的手滑過她的耳邊,用囂張又極為溫暖的聲調說:「你就好好接受我給你的獎賞罷!」復又仰天大笑。
下一秒,宮紫痕卻吐出一口鮮血,從她身邊抽離,衝往河邊,二話不說跳了下去。
楚天碧見狀面色驚懼,疾追上前,卻在河邊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宮紫痕被水流沖走。
無名只有很短的時間反應,她見閣主不救宮前輩,便在衝動下跟著跳入水裡。
被河水沖得遠了,她才再度與宮前輩於河中相會。
悲哀的是,她當下才發現,腦子裡雖有泅水技巧的內容,她的身體卻不聽指揮,很快就溺水暈厥。
後來她就沒印象了。
宮紫痕環手於胸,戲謔嘲笑她:「哦……原來只是太蠢了。幸好不是因為什麼鬼仁義俠道。咯咯咯……那我便原諒你拖累我罷。」
可是能從心,毫不猶豫隨他下水,只為那能救他的一絲可能……這不就是俠義?宮紫痕心中有數。
「宮前輩!」無名雙手握拳,臉色漲紅,不知道是羞惱還是不服氣。
她越生氣,宮紫痕看的越高興。
「咯咯咯……那不重要。現在我要送你回楚天碧那裡,回去後你可別辜負我的餽贈,好好習練武藝……我會再去找你和石小子玩兒的。」宮紫痕說出自己的決定。
無名「喔」一聲,點點頭:「前輩,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她能感覺出不論是楚閣主,還是宮前輩,對彼此都非常牽掛。
宮前輩總說討厭楚閣主,可是楚閣主為維護他們,斥責宮前輩時,宮前輩整個人隱約流露出傷心的氛圍。
在楚閣主下狠手廢宮前輩武藝後,宮前輩更是流下血淚,一臉寫著終於塵埃落定的表情,散發出心如死灰之感。
現在宮前輩說出這樣的話,可見當時根本也沒真要對他們下殺手……楚閣主肯定是誤會他了。
但宮前輩每次戰鬥時,那瘋癲的樣子,真是有點恐怖……
宮紫痕無言看著她,大笑道:「咯咯咯……我又不是俠隱閣弟子。何況……楚天碧廢我武藝,我遲早會找他報復。回到此地,水若嬋有辦法恢復我的武功。」
他對無名一直很有耐心,雖對她的天真感到好笑,但同時又非常喜歡她這種單純的性格。
再加上她的修養,可比石小子討喜多了。
無名有些失落:「水若嬋?是前輩的朋友?前輩知道她要用啥方法替你恢復武功麼?」
宮紫痕一愣,轉頭問鬼蠱:「她和水若嬋完全沒碰上?」
鬼蠱呵呵笑:「小姑娘性子剛烈,醒來一次後,我就讓她一直昏睡到如今。嬋兒還沒機會與她說上話。」
「哦?那她也不知道『阿凌』?」宮紫痕挑眉問道。
鬼蠱道:「確實未曾知曉。」
不知情啊……宮紫痕開始考慮讓這二人見面,究竟是好是壞。
一旁的無名知道自己誤會鬼蠱,不好意思地朝她露出一抹靦腆微笑。
鬼蠱沒管宮紫痕的糾結,也朝無名微笑,不是很介意無名方才的戒備,以及更早前的無禮。
交代他們在此處稍待,鬼蠱單獨去尋阿凌前來說話。
鬼蠱找過幾處阿凌喜歡待的位置,都沒找著人。
連續詢問幾人後,才知道阿凌已被水若嬋派去廬山,開始執行水若嬋謀劃已久的大事。
「還是遲了一步……唉……」鬼蠱悵然道。
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讓阿凌脫離水若嬋擅自替他繪下的命運,卻失之交臂。
她只能改變原計畫,先幫宮紫痕和無名離開再說。
她把阿凌幫不到二人的事照實說出,卻沒提理由。
無名不知道阿凌,全不在意。
宮紫痕知道阿凌,猜測阿凌是不願意為他們違背「母親」。
這朝代,孝道還是很重要的,宮紫痕能理解。
阿凌沒繼續追殺他,照他說的滅口,已是退了一步。
那他也投桃報李,不會把和阿凌相處中感受到的異常,告訴無名或任何人。
「嗯……老身認為可以將小姑娘打扮成阿凌的模樣。」
鬼蠱找來一套阿凌的衣物,給無名換上,交代她遇到人都不要開口說話,不要有任何表情,直到平安遠離為止。
衣服的袖子與下襬都略長,但整體還算合身。
無名很好奇:「宮前輩,我真的和那個阿凌很像麼?」
無名已習慣宮紫痕喜怒無常,只要不是在對戰中,宮紫痕其實很好相處,整個人顯得很放鬆。
宮紫痕將她的頭髮揉亂:「咯咯咯……一點都不像。」
鬼蠱沒有反駁,因為宮紫痕的回答其實並沒錯。
無名很鮮活,阿凌就像個人偶。
鬼蠱在前方領路,走出村落……姑且稱之為村落吧……在走出村落的路上,遇上幾人,他們稱呼面無表情經過的無名為「少主」,也有人親切地打招呼喊「阿凌」。
雖也有人覺得今天的阿凌很奇怪,但鬼蠱在前方領路,就以為是自己多心。
他們很順利地走出村落。
「幸好沒遇上蘭兒他們。」鬼蠱呵呵笑著。
遇上極為熟識阿凌之人,可就瞞不過了。
核心那幾人,更是知道「阿凌」現下根本不在村裡。
「這衣服……」無名原本的俠士服被水若嬋扔了,她可沒法換裝。
鬼蠱擺手:「你穿著吧。阿凌不會在意,我會再讓人做一套給他。你們從那個方向直行,便會見著官道。」
鬼蠱給他們指路,她沒告訴他們,走出樹林後,沒人帶路就再也走不回他們這個村落。
宮紫痕沒讓無名繼續忸怩廢話,直接抬腿就走:「走了。」
鬼蠱目送他們離開,轉身回到村中。
她轉身後,濃厚大霧與瘴氣捲來,掩去村落的蹤跡。
水若嬋就等在村口,聲音淡漠:「你讓他們離開,回去俠隱閣?」
她因無名在楚天碧面前跳水的舉動聯想到過往,這才放過無名一回。但若再相見……不能為其所用,便是敵人。
宮紫痕……應該會為了同樣的仇人,願意與她交易。
她也不擔心二人將遇到她的事傳出去,她如今的實力,已可掃平一切阻礙。
鬼蠱深深嘆息:「嬋兒……放過自己罷。」
水若嬋被挑起回憶,忽然癲狂大笑:「哈哈哈哈──誰放過誰?楚天碧毀了我珍視的一切!我也要……將他珍視的一切一一毀去!」
她咬牙切齒,無視鬼蠱憐憫痛心的神情,揮袖離去。
她要確保,楚天碧的「愛徒」……會按照她的心意行動。
並行的路上,無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宮紫痕有時會回,有時不理她。
她一直在說話:「宮前輩,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嗎?這個樹種我沒見過呢!」
樹林茂密,杉樹居多,別的樹種葉片都特別寬大。
地上的蕨草也都比廬山的還要肥大。
土壤踩起來的觸感濕軟,像踏在雲端。
她沒一定要宮紫痕回答,只是自顧自說著。
宮紫痕不耐煩時,就會白她一眼,或故意走得忽疾忽緩。
她就明白前輩快生氣了,乖巧安靜上一陣子。沒多久就又故態復萌。
宮紫痕都被磨得快沒了脾氣。
同樣的白衣,阿凌穿起來飄逸出塵,無名穿起來卻不大合適。才走出村落不到一日,白衣已成了灰衣。
「呵……泥猴子。」宮紫痕嗤笑道。
「宮前輩你剛剛有說話麼?」無名沒聽清楚。
宮紫痕撇頭,沒回答。
「宮前輩!你看!這品種的蠍子我沒見過,程兄應該會喜歡。前輩,我們能帶這個回去麼?」無名把蠍子用寬大的樹葉撈起,遞給宮紫痕看。
「是你,不是我們。這種事不必問我。」宮紫痕糾正她的說詞,隨口教會她如何利用寒冰真氣。
無名便用寒冰真氣把蠍子凍到休眠的程度,小心收起。
用毒蟲當伴手禮?真有趣……宮紫痕心情剎那間好轉。
無名還摘下看起來可以釀酒的果子,要給南飛鍠。
採集了各色花朵的種子,要給幾位交好的同窗。
「紅色給紅兒,黃色給若昕妹妹,淺藍色給蕭師姊……」
寒冰真氣真好用,簡直就是隨身冰鑒!註1
原本心情好轉的宮紫痕,見她笨拙地使用寒冰真氣……把物品凍住,越看是越生氣。
他創造《寒冰神功》的用意,不是給蠢女娃兒用來當冰鑒使的!
但他也不提,只是邪佞笑著,看她東西越撿越多。無名每想起一個對她好的人,就多撿一件新奇的東西帶上。
這個木頭不錯,木師父會喜歡;這隻蜘蛛產的絲很堅韌,可以送給淨師父做琴弦……
果不其然,沒多久東西就堆積如山,無名只好在宮紫痕的嘲諷聲中將那些東西一一捨棄。
他們離廬山還很遠,無名的武藝,不可能將這些物品一路保存完好。
就算有宮紫痕三成功力的寒冰真氣,沒經過大量習練,發揮出來的力量也不過比初學者好一點。
她把寒冰真氣當冰鑒使,倒是可以當成習練的一種模式,運用起寒冰真氣的手法是越來越熟練。
宮紫痕很滿意她丟掉物品的自覺,順口指點她一些修練上的常識:「武者初涉門戶,不得其法,往往踰步以力成事,茫茫可用毫末之力為者。或有因緣,偶得神力,於無修練之情境下,發揮威力驚人……彼二者有一實質之共通,謂之浪費、張揚、拙劣。」
宮紫痕抬手,用前手臂壓住無名的腦袋瓜:「就跟你一模一樣。」
無名聽不明白,偏頭用疑問的表情看向宮紫痕。
「你看過周倉打螞蟻的話本麼?」宮紫痕問道。
無名點頭,這是三國演義裡的一小段故事。
「咯咯咯……你現在就如同周倉。」宮紫痕戲謔笑道。
有力量,卻不會運使。
初見時五炁朝元爆發的力量極大,可也反傷無名自己。
現在無名身體多出宮紫痕的力量,也沒比初見時更強。
「你低頭看看,你走過的路。」宮紫痕將她的頭更往下按了點。
無名走過的地面,斷斷續續有看不清楚的冰霜,還有凍死的花草與昆蟲。
內勁比無名更強的宮紫痕,他走過的地面卻沒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武者大成後,若周身散發出大量真氣,通常是用以威壓他人,若添入傷人之意,便謂之殺氣,平常斂氣入體,氣勢不顯,像個凡人。
像無名這樣的狀況,卻僅是使用力量不得其法,在真正的高手看來,就是張狂的笑料。
「你得學會收斂氣息,學會更細緻控制力量的方法。」宮紫痕道。
宮紫痕忍不住回想起阿凌,一身氣勢內斂,武功大成,看似普通人的模樣。
運使輕功追逐他時,也是一派輕鬆,如鬼如魅。
他看好的女娃兒,怎麼連人家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宮紫痕一天天嚴格起來,無名在他的指點下,有了長足的進步。
二旬後,無名已能很好的斂氣入體,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小姑娘一般。
他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宮紫痕指點的內容,比俠隱閣全部師長教授無名的內容加起來,還要多更多。
無名路上總似不經意般,旁敲側擊,詢問宮紫痕,水若嬋到底要如何恢復他的武功?
宮紫痕對話漫不經心,總有疏漏,在路程還有三分之一就抵達廬山時,他說漏了嘴。
「跟呂錦成一樣!?宮前輩!那絕對不可以!」無名用力搖頭,激動萬分。
呂錦成那模樣已非常人,那根本是行屍走肉。
宮紫痕輕佻邪笑:「咯咯咯……只是猜測而已。不過能恢復武功,有何不可?我可還要找楚天碧報這斷腕之仇的。」
無名努力要說服他:「宮前輩……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道恆師父說我有醫術天賦,我也可以試著找方法治好你。再試試看其他辦法好不好?」
宮紫痕被纏得煩了,就隨口答道:「咯咯咯……可以啊,但你不是要回俠隱閣去了?還怎麼治好我。而且我要恢復武功是為了找楚天碧報仇,你不怕被人指指點點,說你大逆不道。」
無名想也不想就說:「那我不回去了。其他那些事,治好前輩再說。我管不了那麼遠之後的事。」
而且無名確信,楚閣主也不會介意她這個決定。
她到俠隱閣學習的目的,一是隱瞞身分上的問題,二是報木師父與紅兒的救命之恩。
現在她就算不繼續留在俠隱閣,同樣可以辦到這兩點。
至於宮前輩口口聲聲說要找楚閣主報仇啊……這分明是誤會,一定會有機會解開的。
她很樂觀地想著。
宮紫痕卻出爾反爾,斂起笑意,帶她加速朝俠隱閣前進。
無名不懂,為何宮前輩非要把她丟回去不可。
「宮前輩……不是說可以嗎?讓我留在你身邊,一起找其他能讓你恢復武功的辦法。」無名直白地問道。
宮紫痕勾勾嘴角:「你太麻煩了。而且你不是想送東西給你那群同門麼。」
無名二話不說,將身上所有的小禮物都往路邊丟棄:「以後還會有機會送,現在治好前輩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哪裡麻煩了!我會自己找吃的喝的,還可以陪前輩聊天解悶,那個……嗯……若前輩嫌我膩煩,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捉弄石兄呀!」
她已經發現宮紫痕是把逗石崑當樂趣,出賣石崑來換取留下在前輩身邊的機會,她是完全沒丁點內疚。
宮紫痕逗石崑玩,石崑雖會生氣,會受點傷,但也能得到進益,沒什麼大不了的。
宮紫痕用軟癱的手半遮住臉,低頭沉思,是他把她教壞了嗎?這走向與對白不大正確吧。
這樣更得把她送回俠隱閣不可了,她還能走回正途。
宮紫痕便開口道:「呵呵……可以啊……據我所知,江湖上確實有兩種方式能恢復我的武功。」
無名很高興:「是甚麼方式?我能幫上忙麼?」
宮紫痕微微挑眉,伸出無力的手,比出數字:「兩種都與楚天碧有關……第一種,冰清劍派的天清訣,拜楚天碧所賜失傳了。第二種,呵呵……關乎楚天碧的秘密……我也不清楚真相……聽說他曾在無生教之亂中失蹤,回來後蒼鳴子為其檢查過身體,發現他應曾重傷瀕死……你聽明白了麼?他不該完好無損,也不可能留存武藝。」
楚天碧不僅完好無損回到俠隱閣,一身武功還更加高深。
無名很訝異:「前輩,你怎麼對閣主的事那麼瞭解?」
宮紫痕嗤笑道:「對敵人瞭解,只是備戰前的基本原則。」
無名似懂非懂:「喔……」
宮紫痕搪塞道:「所以你若想幫我恢復武功,不讓我用水若嬋的方法,那更該回去俠隱閣……呵呵……懂麼。」
無名問:「那我不能拜入冰清劍派求學天清訣麼?」
就算暫時失傳,功法應該還是存在的呀。
宮紫痕仰天大笑:「咯咯咯……讓朱倩知道曾經的俠隱閣弟子,隱瞞身分拜入冰清劍派是為偷學天清訣,還是學來醫治俠隱閣棄徒……她會毫不猶豫殺了你。」
宮紫痕不可能讓她去冒這種險。
再加上一個隱匿的原因,鬼蠱告訴過他,他以為好意給無名的寒冰真氣,實則是在害她。
他不明白,多點白得的功力,有何不好?
鬼蠱說:「你是男子,習武時從未想過男女之身的差異,適合你的,不一定適合那小姑娘。」
又舉例冰清劍派掌門人總比一般武者早亡的事,讓宮紫痕思考。
鬼蠱還提到,無名身上還有將尚未成熟的五炁爆發出來而造成的暗傷,難以好轉,只能長期用藥慢慢調養。
她驗其血液中的藥性,應是有人在替她調養,這可不能隨便中斷,否則失去的精元難以補回,壽命縮減。
宮紫痕問:「那寒冰真氣到底對她有何影響?」
望廬訣該是能包容一切心法所造真氣的,不是嗎?
宮紫痕不使用望廬訣,可不代表他忘記楚天碧教過的課程內容。況且無名還是五炁朝元之體。
鬼蠱嘆一口氣:「唉……她的經脈有許多細小的冰裂傷,若她不能熟練收放此種真氣,這些功力給她的害處比好處來得多。」
宮紫痕喃喃道:「可她是……五炁朝元之體啊……」
她可是天驕啊……
鬼蠱嘆出更深沉的一口氣:「唉……她踏入武道,應當不過半年左右?你給孩童一柄神兵,受傷的只會是那孩童。」
鬼蠱替無名治傷時,就將無名裡裡外外檢查過一遍。
無名身上大大小小的秘密與傷勢,她都一清二楚。
宮紫痕不會隨便相信人,與無名同路回廬山的途中,隱晦驗證過鬼蠱所說之事的真偽。
他確實不該將寒冰真氣引渡到她身上,也不該在她初入武道時,逼她爆發。
替無名調養的人,應該是道恆吧。
那懶人也只有這點可取之處。
宮紫痕完全沒想過,是楚天碧親自替無名做過梳理,還瞞下無名那些暗傷留存之事。
道恆有發現到楚天碧隱瞞的事,用試藥差遣的名義,默默在替無名配藥調養,陪楚天碧繼續將真相隱藏。
也就是說,無名最初的傷,是楚天碧治的。
楚天碧很清楚宮紫痕造成的傷害之重,他把宮紫痕做的這些錯誤,也當作自己的責任扛起,卻沒開口解釋半分。
若宮紫痕知道楚天碧這麼做,只會更惱怒。
宮紫痕對武道的知識有誤區,楚天碧可沒有。
但楚天碧卻放任無名被揠苗助長,折損天資,縮短壽元。
無名出聲打斷宮紫痕的思緒:「那前輩……我回俠隱閣去請教楚閣主,你能留在廬山等我麼?」
她澄澈的雙眼直勾勾望入宮紫痕的眼底。
宮紫痕難以開口拒絕,只好道:「再說罷……咯咯咯……我總不能在廬山等你一輩子。」
無名對此很堅持,否則她就不回俠隱閣了!
宮紫痕沒有理會她的死纏爛打,反正抵達俠隱閣後,將她往閣中一丟,被師長們看管住,她還跑得出來不成?
退一萬步說,她跑出來也找不到他了。
註1:以機關術與不融冰製作的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