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絃，用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我，彷彿要將我整個人吞噬。
憧憬……
「原來如此……原來……是憧憬啊。」
僅僅因為一個詞彙，我從無法理解，逐步轉為確信。
晶絃的臉上浮現困惑。
這也難怪，這份心情只有我能明白。
無法與他人共有，因為那是獨一無二的事物。
一方面希望見到更厲害的作品而暗自期待，一方面卻又不希望她繼續向前，獨自一人前往更遠的地方。不僅如此，我還更加貪心。希望能將她的一切通通獨佔。
如果說這不是任性，那什麼才是任性？
既然如此，那就任性到底吧。
「晶絃，只要一章就好了。我在這裡找一本書，妳讀我選的那一章，如果還想回家的話，我不會再攔著妳。」
沒錯。如果是創作者，除非是受到作品觸動，否則誰也說服不了。
「……我明白了，我只會讀一章，不會多讀，也不會少讀。但是，我不認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在這裡的書雖然集結的所有天才、秀才，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人的作品。但再怎麼說，要找到能讓晶絃認同的文章，而且只能閱讀一章，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我有辦法。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
那是現在唯一的解答。我希望是如此。
我跟晶絃拿著飲料回到包廂，接著──我將門鎖上了。
「咦？你不去找書嗎？」晶絃訝異地問著。
我搖搖頭，拿出了手機，讀取某段文章。
「我已經找到了，這就是我選的書。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讀過。」
晶絃接過手機，輕輕念出標題的文字：
「星空……奏鳴曲……」
我們所見到的星星的光芒，其實都是這些星星過去的樣子。
它們所散發的光需要不停地以光速奔馳，才能抵達地球被我們觀察到。
這篇文章，是過去的我所撰寫的東西，它必須要在遙遠的未來閱讀才有意義。
或許那只是虛幻的妄想，但我想相信當時的自己所擁有的力量。
晶絃啜飲了一口紅茶，然後靜靜地開始用食指滑動螢幕。
她的眼睛追逐著文字。我的心臟怦通跳著，讓人不禁擔心會吵到她。
不到一會兒，文章的進度條已經來到了百分之百。
「……」
我吞了口口水，晶絃毫無反應，連動也不動。她似乎考慮了幾秒鐘不到，但我卻覺得彷彿已經度過了好幾個世紀。
這時，她點了兩下螢幕。進度條回歸於零。
她又重新將目光投向開頭的文字。一遍又一遍。
我沒有仔細去算，但她至少重新讀了十遍以上。
究竟怎麼樣了……？
「輝頁，你好奸詐喔。」
忽然，低著頭的晶絃這麼說道。
「咦、咦？」我發出呆愣的聲音。晶絃抬起頭瞪著我。
「剛才的話，我想又是類似標題詐欺吧。說什麼一整本書只讓人讀一章，其實原本就只有一章對吧？明知如此還刻意這麼講，我覺得這種人最差勁了。」
她似乎火大了。嘴上說個沒完。
「那個時候我跟你才剛認識吧？把初次遇見的女生寫進故事裡，還揉合改編了《翻轉的星空》，擅自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想像和解釋，我在寫那些段落時才沒有那麼想，而且愈到結尾也寫得愈草率，不要小看我了。」
晶絃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但是──」
淚水滴在螢幕上。順著平滑的材質往下滑去。
「有人那麼認真讀了我的書……認真想著我的事，我很高興。在那一年裡，每個月都逐漸添加了新的段落，用想像填補了我們沒有在一起的時光……雖然每一段都很短暫，可是能一起度過每一次的時光，都能讓人感受到那份幸福。」
晶絃一邊哭，一邊笑了。她抽泣著，還緊握著手機。
原本這個東西是不打算給她看的。
可以的話，最好能默默存放在某個角落。
正如她所說，那是第一次遇見她之後，我所撰寫的未來的故事。
打從我沒在約定的時間與晶絃重逢，除了偶爾會路過尋找她的身影之外，我還開始寫起了這樣的文章。
倘若，我們談論起了新的書。
倘若，我們約好出去玩。
倘若，她因為一些事情生氣，我如何讓她消氣。
倘若，我能跨越時間與空間，找到她在何處。
倘若、倘若、倘若……
我在每個月都會想著她，隨意、卻又認真地訴說可能會發生的故事。
雕琢粗糙的文字讓我感到頭疼，但字句之間代表著當時的自己。我捨不得將它們丟掉。
而當我獨自在社辦用筆電的鍵盤打下文章的最後一個句號，告訴自己是時候該結束了的時候，某個人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
在高二的時候，要是讓她，以及她們閱讀到這篇文章，我想頂多是被揶揄一陣子就算了。但在這種時候，我想它才是唯一的正解。
將過去的期許一一實現，也有的則尚待完成，過去的我們，那不存在的我們正推著現在的我們一把。
「輝頁，我們是在約會吧？我有好多想看的書，一直盯著自己的文章讓我累壞了，我們快走吧。」
晶絃的臉頰紅潤，興奮地說道。她甚至忘了抹去臉上的類，挽著我的手就想往外走。
我能稍微明白這種心情。
面對未知的書籍，新的作品，新的可能性，以及身旁有著能共享這份時間的人在。
我就像是被她感染一般，放鬆了嘴角。
高中時期的晶絃就是這個樣子。
喜歡自說自話，對於沒讀過的作品總是充滿期待。迫不及待想拿在手上。
即便寫文章時什麼也不剩，讓她感到痛苦，卻不曾忘卻追逐未知作品的喜悅與期待。
我先攔住她，抽出面紙拭去她面容上的憂愁，果然還是那無憂無慮的笑容最適合她。
忽然，閉著眼睛的晶絃用認真的口氣道。
「輝頁，你相信完全攻略嗎？每一次路過這邊我都是這麼想的。」
「你怎麼都在想這麼有挑戰性的事情啊？」
「我不管，要是我因為拖稿被罵，我就跟繫川小姐說有人跑來蠱惑我，理應同罪。」
她一邊說一邊發出呵呵的聲音，就像逗趣的反派角色。
「我只是說可以適時休息一下──」
「啊啊，我聽不到──我聽不到──你必須陪我一起被罵，她很兇的，真的很可怕。我寧願被關進獅子籠裡。」晶絃摀著耳朵，輕輕搖頭，還發出干擾的聲音。哎，這樣很難擦你的臉耶。
我很想使壞，於是露出壞笑：
「有人在說繫川姐的壞話，我要不要告訴她本人呢？」
「繫川小姐，那些壞話都不是我講的。兇手另有其人，把他關進獅子籠裡。」
「喂喂，不要順勢推個一乾二淨啊。稍微擔心一點我的人身安全。」
真是的，一有精神就都拉西扯的。一股暖意在我的心中擴散。
「好啦，已經差不多了。該出去冒險了。」
晶絃睜開眼睛，她牽起我的手，宛如歌唱般說道。
我們攜手邁出腳步，跨出門檻。
這是你第二次拯救我了，謝謝你。
她小聲地說著，這句話卻清晰地傳進我的耳裡。
我不明白自己做的事對三日冬絃來說是否正確，或許我妨礙了她突破自己界限，運用低潮創造出神作的機會。但起碼，我知道目前名為晶絃的女生正在笑著，而我希望自己能繼續見到這抹笑容。
晶絃捧著書本，坐在我的身旁，我們肩膀靠著肩膀，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就連她因為故事而忍俊不禁的面容，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互相替對方選了書，在包廂內附設的桌子上堆積成兩座小山。
或許一個晚上的時間根本看不完，但讀到寫在封底的有趣簡介時，總會忍不住拿在手上，捨不得放回去。
總有一天，會將這些全部讀完的吧，我想。而即便是讀過一遍的書，依然能拿起來不斷重複品味，那就是我最喜歡書本的地方。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