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這點的契機是妳與窩金的死鬥,妳那時候承認了,旅團是妳的願望的一部分,但這和派克六年前讀取到的記憶,還有妳上一世死前的念想有出入。六年前的妳並不記得旅團,與維護某種存在的執念相比,渴求在這個世界獲得的生命得以延續的願望更為強烈;就現狀而言,妳希望能憑藉自身力量存活的願望已經實現,但妳卻說旅團也是妳的願望,而這份願望也確實地以妳我都無法覺察的某種能力干涉了我們的意識。」
「從剛才的測試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妳的記憶所認知的『願望』,恐怕不止侷限於妳死前許下的部分。此時此刻,許願的過程依然在延續,而妳就一直處在無知的情況下,不斷地付出許願的代價,持續實現著『現在的願望』。」
聞言,我的身體一僵,一陣侵肌透骨的寒意自背脊向四肢蔓延,指尖不受控地微微發顫起來;震顫的瞳孔使得視線無法聚焦,無盡的邪佞狂笑試圖闖入腦海,逐漸被黑暗侵占的視野彷彿浮現了那無法粉碎殆盡的扭曲笑臉,壓抑的惡念隨之升騰翻湧——
「萊伊。」
驀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環住了身軀,平緩流動的氣驅散了陰鷙幻影,壓下再晚一步就要具現化為百足刀刃穿刺皮膚的狂躁惡念。視野所見僅剩一對深邃黑眸,平靜話音將駭人笑語自腦中盡數逐出:「不用害怕,這裡沒有人能傷害得了妳。別憋著氣,試著張口吐氣、慢慢深呼吸——」
胸口的起伏隨著庫洛洛的引導趨於規律,相貼的額頭重新感受到了常人的體溫,我垂下眸,卻是不敢將眼瞼合上,然而我還是弱聲說了句:「謝謝……我已經沒事了。」
「是嗎。」他說,緊貼的胸膛傳來了輕微的震動,「但我還想維持這樣一陣子呢。」
我頓了頓,藏在大衣衣袖裡的雙臂爾後無聲攀上了他寬闊結實的後背,「……隨你高興。」
柔和的笑意在他眼底漫開,隨後他拉低語調,用僅有我們二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語:「這不屬於我們認知中的念能力,它或許是來自這個世界以外的力量,因此才有能力做到如此大範圍且無人察覺的精神干涉。」
「妳會失去憎恨的能力,恐怕也是同一股力量所致。基於某種原因,那份力量的持有者希望妳能夠無止盡地許願;憎恨可能被它視為一種阻礙,阻礙妳許願的能力、毀損付出的代價——因為恨意的盡頭不存在更大的渴望,憎恨只會侵蝕妳擁有的一切,最後只剩無盡的空虛充斥身心。」
「你的意思是,祂想把我打造成一個永動的許願機器,為了得到我能付出的無盡『代價』……?」
他沒有回話,算是默認了這個結論。
「這算、什麼……」
我明明是為了擺脫人類施加的束縛,才付出唯一擁有的東西去許願,結果這個願望的真相是我必須淪為某人的食糧,用一輩子來償還活著的代價……?
——打從靈魂降生的那一刻,我就未曾被視作人類啊……
眼眶泛起一陣酸澀,溫熱淚滴無法抑止的向外湧,滑過冰冷的面頰,像是斷裂的項鍊,一滴接著一滴滾落大衣衣襬。庫洛洛並未像在別墅那夜一樣為我拭去淚水,他動作輕柔地將我抱起,起身走向不知何時被蜘蛛們佔據的天臺入口。
深夜沉睡的蜘蛛恐怕是被方才漫出的惡念驚動,攔住去路的十一人面上皆是警戒與驚疑,然而沒有一隻腳敢攔住庫洛洛的去路,大夥紛紛向兩側讓開了道。庫洛洛也沒有下令驅逐尾隨的團員,只是在電梯口前向瑪奇問了我的房間所在,取走俠客自發遞上的門卡後便帶著我搭上電梯,將一眾蜘蛛擋在了門外。
回到亮著暖調燈光的房間,庫洛洛小心翼翼地將我安放在床沿,自己則在我面前蹲跪下來,靜靜等待著無聲的落淚停止。
過了好半晌,我閉上眼將最後的淚滴逐出眼眶,順勢迴避了他的目光。「你不打算告訴其他人嗎?知道自己的思想因為我而被控制,他們肯定會覺得憤怒吧……」
「眼下無法確定知情後洗腦的程度是否會因此加強,說出未被證實的推測,讓旅團與自己的心臟敵對是百害而無一利。在找出根源之前,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一種欺騙。」睜開泛著血絲的雙眼,我垂頭望著緊握的雙拳,話音帶著未能抑止的顫抖,「就像、你對我做的那樣。」
「那麼,妳應該要相信,旅團也會像妳一樣,以恨意以外的形式接納這一切。」說著,他輕輕扳開我深深嵌入掌肉的指尖,使我下意識地抬頭迎上了他的視線。「蜘蛛永遠不會侵害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妳已經成為蜘蛛的心臟,這個事實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這也是洗腦干涉後的想法嗎?」
聞言,他不禁發出一聲輕笑,「我應該要提醒妳,六年前妳還沒實現想成為蜘蛛心臟的願望。我可是在妳許願之前就看上妳了,世界僅存的一樣珍寶。」
墨色的眼瞳映照著清亮的光芒,其中摻入了一抹艷紅倒影,我就這麼靜靜凝視著,久久不能出聲。
直到髮梢匯聚的一滴水珠落入掌心,陣陣漣漪引起了記憶深處的共鳴,心底的迷茫才終於被驅散。我回握住庫洛洛的手,正色道:「庫洛洛,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我曾經在這個世界看過我前世所使用的文字,說明這兩個世界並非全無交集,那些石板上刻的碑文或許就是在暗示讓我獲得許願資格的那股力量。你在歷史古物領域的造詣比我更高,一定能比我更快找到它們的來源。」
「妳想挑戰來自別的維度的權能?」他問,眼底是渴望探求未知的灼熱光芒。
「是不是來自別的維度還不能確定,誰能保證祂是我們無法觸及的存在?或許,你也有機會向祂許願也說不定。」我揚起利誘的微笑說。
「真是狡猾的說法。」他也笑了,交握的手加重了力度,「我明白了,我會幫妳找出碑文的來源——為了我們的願望。」
願望的議題到此作結,庫洛洛接著起身,提議各自沖個熱水澡後就把我跟我的衣物一起拎進了浴室。我聽著門外傳來的雜沓人聲,決定暫時將蜘蛛們的八卦問題交給庫洛洛這個團長來應付,打開水龍頭沖散了紛亂話音。
聚起護膜一口氣排開了頭髮和身上的水珠後,我抬手在面前劃開四方形的念空間,拿出那件屬於薩拉艾瑪族的上衣穿上,接著才披上用自己的頭髮紡織而成的斗篷,重新聚起血肢套上純黑長褲後踮著腳踏出浴室。庫洛洛還守在房門邊,那件濕淋淋的褲子依舊穿在身上,看來他並沒有去別間房使用浴室。
見狀,我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快去洗吧,有瑪奇跟派克在,其他人不會隨便闖進來的。」
「是嗎。」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收斂了一些,經過身側時別有深意地低喃了句:「看來妳跟他們處得很好呢。」
「……承蒙厚愛。」
浴室門再度關上,在水流聲傳出後又等了一會,我旋踵走向桌邊取來紙筆,回憶著參與獵人試驗時在賤阱塔所見的謎語,逐行寫下原文與翻譯的通用語文字;猶豫一會後,我又提筆在角落寫上了幾行字,這才將紙筆放到床頭顯眼的檯燈下,爾後穿上了放在床邊的短筒馬汀靴,起身小心地推開了窗,躍上窗框俯視城市的一片燈火通明。
——無論庫洛洛的決定如何,短時間內都不能再跟旅團待在一起了。
『換我來做個實驗吧,在無法觸及心臟的日子裡,蜘蛛究竟會擺脫願望奪回理智,還是會無法抑止地陷入瘋狂?體會過那些絕望記憶的你又能夠堅持多長時間?』
一陣強風吹起身後的窗簾,厚實的遮光布料被吹得發出甩動的響聲。在門外的蜘蛛們驚覺有異、解鎖房門闖入的剎那,蹲踞蓄力的雙腿隨著聚在腳下的氣釋放而蹬出,碎成破片的玻璃與窗框被甩在後頭,呼嘯的風切聲將眾人的呼喊盡數掩沒。
如果這無聲無息的洗腦是一場夢的話,我自私地祈望著——在我作為蜘蛛的心臟死去的那天到來之前,這份願望能一直持續下去,我們都能沉溺在這短暫而虛幻的美夢中……
------------
又到了可以用這張圖的日子!
好了我的XX歲生日願望就醬,明年再來放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