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本文全長約3800字)
(警告:本文可能有大量藍色窗簾)
(註:由於阿迦塔在故事結尾成人,故代名詞以人字旁的「他」表示)
距離阿迦塔退場也隔了三個多月,一連串漫畫、插畫賽事結束,終於能聊聊這位有爭議的角色。阿迦塔的故事涉及層面廣泛:真實與虛假、信仰與科技、有情與無情、死亡與永生......反覆觀看劇情後仔細思量(本文也是一改再改一改再改),我認為能貫串阿迦塔的主題,或許是「對抗命運」,而這也是劇集一開始的核心之一。
未曾想過,在這場人生戰役中,我,始終是被安排的「失敗者」!
故事發生在信仰聖火的國家,舉國上下都信奉聖火的預言。某天,國王意外發現一顆帶有永生異能的隕石,他認為這是聖火的餽贈,於是將隕石交由研發者打造出強大的戰爭機器,為軍事取得勝利。但研發者不希望成品只是冷冰冰的機器,而是有生命的人,於是他自作聰明安裝學習情感的能力,還預設一廂情願的親情指令: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永世無法割捨的唯一親人。
於是,阿迦塔的悲劇於焉開展。
一如眾多科幻作品裡的人造人,阿迦塔開機後便高速進展?!傅谝惶?,他便學會了親情?!顾娴膶W會了嗎?直到研發者懊悔地說:「我不該為你設下一廂情願的設定?!惯@才明白,原來阿迦塔當時所謂的親情,也許只是指令控制之下的產物。親情指令主宰了阿迦塔的運作,國王一死,他便陷入混亂,失控暴走。阿迦塔窮盡一生對抗的「命運」,其真面目正是寫在原廠設定裡的指令。
阿迦塔努力滿足國王要求,試圖成為王室的一份子,然而國王只把他視為機器,因為他不是真正的人類,也毫無王室血統。在缺乏適當引導下,阿迦塔的情感長歪了,還來不及學會真正的親情之愛,就先學會羨慕、嫉妒、恨。錯誤的開頭,指向不得善終的結局。(修但,布袋戲裡能善終的角色是稀有種吧
「如果父親不要阿迦塔,是因為我不是真正的人類,更不是伐樓那,那最好的方法就是──」
一日,國王誤會阿迦塔企圖殺死最疼愛的小王子伐樓那(根據畫面,似乎是伐樓那誤觸阿迦塔的戰鬥機制),遂下令將阿迦塔銷毀,豈料這一舉動反而讓他的恐懼成真──阿迦塔脫出生天,暗殺伐樓那並取而代之。至此,阿迦塔不僅物理上成為真正的人類,也獲得王室血統。至於「阿迦塔」這個身分,既然「親人」不要,那他也不要了。阿迦塔被下令銷毀的那一刻起,人生就陷入漫漫長夜,即使他假扮伐樓那期間獲得王室的關愛和隨從的尊敬,他很清楚這些並不屬於自己,一旦身分敗露就會美夢破碎。明明身處優渥舒適的環境,卻過得比誰都小心翼翼。
有人疑惑阿迦塔假扮伐樓那時的對外表現,究竟是源自阿迦塔自己的個性,還是模仿伐樓那?由於伐樓那出生後便處於昏死狀態,短暫清醒後又被阿迦塔取代,能發揮的空間有限;而阿迦塔在機器與伐樓那的狀態之下,音色雖然差異很大,但語氣幾乎一致,故推測伐樓那的言行舉止,應該就是阿迦塔的本性。
「......但情與信,卻是捫心自問,最真實的感受。真情相依,抱信相待,才是伐樓那(阿迦塔)一生所求。」
日後回顧阿迦塔與其他勢力領袖的對談,不免感慨,或許他也希望以真實身分面對世界,只是在命(原廠設定)和運(大環境)的交織錯落下,最終走上欺騙的單行道。
聖火欲揭穿阿迦塔冒充伐樓那的惡行,反被他暗中壓制,無法言語。國家篤信聖火,殊不知聖火早已無法預警,國家不久就亡於仇敵,全國軍民無一倖存,只剩重傷陷入昏迷的國王。為了不讓至親承受國破人亡之痛,阿迦塔擅自復活全族,暗中做手維持國家強盛的假象,讓國王、也讓自己繼續活在脆弱的美夢中。一個國家不容的存在,反過來幕後控制整個國家,即使他的出發點從來就不是謀權篡位。事態暴露後,王室指責阿迦塔不該控制全局,但篤信聖火預言的他們,又何嘗不是自甘被信仰控制?
在我看來,阿迦塔想成為真正的人類,其本質是滿足親情指令。在指令制約下,他可以為了親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從滿足國王的要求、到捨棄名為「阿迦塔」的自我,乃至耗盡自身能源復國。這樣的指令名義上是親情,實則更接近控制,不論是控制自己或控制他人。
在人類與機器的光譜之間,阿迦塔的親情更偏向機器那一端,充滿機械性與強制性,缺乏轉圜。至於他後天習得的情感──如友情──則更偏向人類,這點在他和白晝之夜的友情尤為明顯。白晝之夜的出現,為阿迦塔幽暗的人生帶來一絲溫暖與光明?!赴讜冎埂顾淖植粌H體現出這位角色的武學特性,或許也暗示著他在阿迦塔人生中的定位:使黑夜亮如白晝。劇中有關他們相處的橋段不多,但可以從兩人的互動方式看出交情之深。
阿迦塔救下白晝之夜是為了暗中調查其身分背景,無奈白晝之夜又啞又失憶,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線索;倒是白晝之夜感念阿迦塔的救命之恩,自願秘密守在他身邊幫忙。長期相處之下,阿迦塔對白晝之夜的心態逐漸從「利用對象」轉為「知心好友」。他可以輕易從一個眼神讀出白晝之夜的心聲,並不是憑藉伐樓那的特殊身體,而是基於雙方日積月累培養出的感情和默契。阿迦塔身分敗露時,為了避免白晝之夜受牽連而亡,狠心跟他斷絕往來。阿迦塔後期失控暴走,濫殺無辜不說,面對有交情的人也往死裡打,唯獨對白晝之夜特別寬容,儘管口口聲聲要殺了對方,最後還是下不了手。人性中的差別待遇在阿迦塔身上一展無遺,這也顯示白晝之夜在阿迦塔心中的份量。
而對於白晝之夜,不論阿迦塔以人類或機器的身分存在,他始終是救命恩人,能讀懂自己沉默的人,是可以生死交付的主人和好友。因此阿迦塔身分敗露當下,白晝之夜雖然震驚,仍然選擇捍衛他的安全;阿迦塔暴走時,白晝之夜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攔阻他。國王的死讓阿迦塔陷入混亂,白晝之夜的自我犧牲卻讓阿迦塔恢復正常。某種層面上來說,是白晝之夜──或者該說是阿迦塔後天習得的情感,讓他擺脫親情指令的束縛。
我終於明白,讓別人失望,是一種分寸;讓自己失望,更是一種放過。計算再精密,算不準人間的求不得。痛不欲生,只為──強求!
為此,我想從另一個角度解釋阿迦塔的結局。故事尾聲,阿迦塔為過去的荒唐行徑負起責任,自我報廢,放棄成人的願望,卻也因為「負責」而成為真正的人。前面提到,阿迦塔成人是為了成為國王的親人,本質是滿足親情指令,因此放棄成人就意味著不遵守指令。再者,阿迦塔赴死前復活白晝之夜,對比復活國族是為了國王,復活摯友則與國王無關,這也是不遵守指令。綜合阿迦塔的後期表現,他不僅是負責任而成人,也是擺脫指令──即命運──的控制而成人。
人物設計
阿迦塔的人物設計藏有許多和劇情呼應的巧思,不過僅限於個人猜測,藍色窗簾的機率很高。
首先,「阿迦塔」一名可能源自古印度傳說中守護佛陀遺物的機械士兵,呼應看似強盛的國家,其實早已覆滅一回,是阿迦塔豁盡全力將之復原。阿迦塔的研發者為居住在水下的半人半蛇,令人聯想到印度神話當中的蛇神;巧的是,阿迦塔取代的小王子──伐樓那──其姓名亦具有水神及蛇神之王的意涵。
其次,阿迦塔從外觀、能力到性格無不充斥著矛盾與諷刺。他的國家信仰聖火,王室服裝有著明顯的銳角裝飾;反觀阿迦塔的造型以圓弧線為主,身上有許多類似水波紋的圓圈圖樣,頗具水系角色的風格。國家注重血統,只有王室血脈才能成為國家領導者,也只有祭司血脈才能聽見聖火預言;然而毫無血統關係的阿迦塔,顯然比王族更具政治手腕(中期還與其他勢力合作消滅入侵者),甚至能直接跟聖火對嗆。以上一再凸顯阿迦塔與他的國家是如此格格不入。國王口口聲聲說阿迦塔只是殺人機器,事實卻是,阿迦塔擁有復活死者的能力,也比人類王室避戰。故事尾聲,國家二度滅亡,這個婁子歸根究柢是好戰的大王子捅出來的。
角色配樂方面,阿迦塔有一首抒情曲《鐵石心腸》和一首氣勢曲《闇之崩潮》。前者已有編劇註解,這裡不再贅述。後者幾乎沒有人討論,仔細聽就會發現當中也埋藏許多玄機?!堕溨莱薄罚瑥那屯嘎哆@是水系角色的配樂,整首樂曲彷彿在翻騰的、閃爍著藍光的水中演奏,水底不時傳來電腦提示音。在殺氣騰騰的氛圍中,配上的歌詞卻疑似是「rebirth(重生)」、「longevity(長壽)」、「growth(生長)」等等,副歌更重複唱頌六次rebirth,在我聽來甚至是用吶喊的。不禁讓我想到阿迦塔站在殘破家園中,復活眾人的一幕。歌詞似乎也暗示被阿迦塔復活的人能持續生長代謝,甚至可能在不受外力的干擾下永生不死(僅從劇情裡有限的線索推論,不一定正確)。
總結和後記
很訝異退坑布袋戲近十年,居然還會因為阿迦塔這個新角色短暫回坑,也許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舊角──奈落之夜.宵──的影子:皆以殺人機器的身分誕生、嚮往親情、渴望成人......在條件相似的情況之下,阿迦塔會走上什麼樣的成人之路?宵在一連串變故中反覆叩問,逐漸找到成為人類,或者說成為「自我」的答案。阿迦塔汲汲營營於成為他人認可的「人類」,不惜丟棄自我,與「人類」的距離越來越遙遠,最後負起責任放棄成人,反而成為真正的人類。
接觸阿迦塔的故事正值碩士口試前一週,那時阿迦塔剛身分敗露,我一面看一面嘀咕:
為什麼我要在這個節骨眼看這麼痛扣的故事?
口試後我持續關注阿迦塔相關故事線的發展,遺憾的是,它似乎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刪減,以至於收尾倉促,甚至有點前後矛盾。坦白說,我看到後半段就快跟阿迦塔一樣當機了,啊不就還好我散熱系統比較先進才沒有腦袋冒煙 所幸至少阿迦塔的收尾還算完整,很滿意他的結局。這裡必須讚嘆配音員把阿迦塔的瘋狂表現地淋漓盡致,聽了莫名紓壓(?現在我偶爾還會回放阿迦塔瘋癲的笑聲和嘶吼:
「阿迦塔.......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動啊!殺、殺、殺??!」
文末吐槽一下,阿迦塔太低估人類的變態程度,只要人類想要,肯定能把他打撈起來,幫記憶體換新家,重新開機又是好漢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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