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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路撒溫 教廷 大神殿正殿──
梁壁輝煌的正殿當中,供奉著六神之一。
正殿的空間,有別於一般神殿為了設置兩列座椅而縱向深長,乃橫長寬闊。這樣的空間規劃並非不願設置座椅,恰恰相反,只要佔地面積足夠,就能在橫長空間的中段處隔出一塊縱深的範圍,如此一來便可於神前輕易容納四列座椅,又不會令在座者感到擁擠。
噠、噠、噠、噠──
高大的梁柱間隔有距兩列,不顯集密地劃出了該縱深範圍。四列座椅中央的絨毯走道上,一名青年正往深處前進,在非開放時間的空蕩正殿裡,沈靜足令踏上絨毯的腳步聲迴響清晰。
深處一座高大的男性形象,其左手輕握放於心臟位置,右手在胸前平放,像是手掌之上正站有著什麼。
高大的形象之下,一道視線高高仰望。
噠、噠──
「久疏問候,教皇徼下。」
高高仰望的視線落下,轉身回首,眼下青年端正單跪。
「一陣子沒見了,夏諾。請站起來,不必這麼拘謹。」
「是,如您所願。」
夏諾站立起身。
「不知可否耽擱徼下些許時間。」
「自然,委託你的事件看來有所著落了?」
「不到那樣程度,只是獲得了可靠線索。不過,關於該線索所指向的目的地,並非付出時間就能抵達,故想請示徼下給予方向。」
「什麼樣的地方?」
「世界的盡頭。」
「……。」
炯炯有神的目光稍有波動,無言地轉身,高高仰望。
暫時。
「夏諾啊。」
「是,我在您的身後。」
「我最近,沒來由地,覺得長久的夢是否就要醒來,感到彷彿已經停滯下來的時間無情開始流動了。」
「徼下……」
「人們自神手中受獲生命,因而能夠死亡,能夠死亡,因而活著。年歲徒長,究竟是祝福,還是詛咒……」
「請快別這麼說,徼下。今年也好,明年也罷,即使未來再過數十年數百年,也請您不吝繼續引導我們這樣的迷途羔羊。」
「明明也不知是祝福還是詛咒?」
「無論是祝福還是詛咒,都請您好好利用這個夏諾.梭德拉貢,即使是詛咒,我也會將之轉變成祝福呈現予您。」
「呵、哈、哈、哈,呈現給我嗎。」
沉默持續了數秒。
「短短時日,你變了很多呢。」
「不。我自始自終,或許…… 不曾改變。」
仰望再次落下,轉身回首。
「仍舊追尋著『原罪之最』嗎?」
「是。」
「那麼,確實自始自終都沒任何改變。」
「……。」
夏諾低下了頭,默默看向了地面。
「世界的盡頭嗎?如果那裡就是你摸索得到並確信的方向,那就出發吧,夏諾。我會傳令下去,世界各地的神殿都將成為你的後盾。」
「感激不盡,在下必然不負徼下所託。」
右手隔著上衣握住衣內墜飾,夏諾躬身淡淡一禮。
「啊啊,去吧。」
噠、噠、噠、噠──
正當夏諾打算就此離去,卻尚未轉身之際,腳步聲從他的左側遠處穿過了隔出縱深範圍的排柱之間前來。
「許久不見,薩卡萊大人。」
「哦── 這不是夏諾嗎。真難得我們能夠碰面吶。」
雙方簡單地寒暄問候過,夏諾簡明告知了此行前來晉見的目的後便先行離去。
眼望夏諾離去的背影,薩卡萊語重心長地開口。
「徼下,那樣的傳說之地絕非耗費時間就得抵達,勇者不在的這段期間能否認定為實現之機?」
聽聞心長語重,教皇靜默沒有馬上回答。或許是從夏諾口中聽見了遠古的故事之中才會出現的地名竟與現實有所掛勾吧,內心竟也無端連結到了長年以來自身之所追尋──
多元性必定帶來鬥爭。
如欲想除去世上紛亂,遏止悲劇經由鬥爭產生的話,必然就得壓制多元而邁向單一。
倘若嘗試於一定程度上壓制多元性,一面於程度之內保有最大多元之可能,並一面防止走向極端單一化,藉此欲控制鬥爭的話,最終必定發現「壓制」本身也不過就是所謂多元之一,自始自終從來沒能跳脫性地控制鬥爭。所有的努力過程全部都將事先包含在欲想排除的對象之內,越是想要控制鬥爭越會帶來鬥爭,越是想要遏止悲劇越會產生悲劇,結果──同樣也只是重蹈多元必定帶來鬥爭之覆轍。
盡數相依相存,相存相生,除其一而不除其全者,所留之一必為全者之一,一切猶如囚禁人們的牢獄,必須設法打破。
然而,方法已經找到了。
就在教皇即將邁入九十大壽的時候。
因應該「方法」而生的布局如今也可謂完成。
「尚未可行,我仍如此認為。」
薩卡萊聞言過後,閉上雙眼微微低頭之前,神情轉瞬若有失望卻又顯如釋重負,方再抬首。
「另外,要向您呈報的……」
──港都庫佩亨 龜背島──
狐尾之月二日,上午,天晴。
龜背島的港灣之內人流來去,船團即將出發。
查德興奮站在了水泥鋪石打造並延伸向海的埠頭前,昂首眺望自己將要委身的船隻。同盟其他人則在他附近的海風之中談笑閒語。
「船團長,船團馬上就要出發了,我卻想起了還有一件尚未解決的事情。」
「哦喔,什麼事?」
啪──
查德隨問一回頭,視線立刻有大半遭到遮蔽,往臉上一抓,抓下了雙皮製手套。
「繆列你幹什麼你!」
「決鬥吧!」
「蛤?」
看向他身旁的莉茵,莉茵猛搖著頭。那並非反對,是我不知道。
繆列將斜掛腰後的那佩劍轉自身左,抽出,劍指查德,令附近的凱索克見狀不由得低鳴一聲。
「哞!」
只因見到佩劍劍身上依序刻有著五個符號。
「去年在遺跡之中沒有回應您所提出的決鬥,在那之後我一直深感無禮及後悔,現在是回應的時候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已經接下了手套。」
「廢話!你往臉上丟誰不接住。」
「意思是你答應了卻要拒絕嗎?」
查德擔心被話中套話,停頓了一會看了看周圍的人。周圍人幾乎全都安靜,一臉期待要看好戲的樣子,包括自己的小隊和盟友。
「咳咳,先保留吧!保留。有實力的傢伙想要試試自己的手腕是常有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但在出航日的今天並非適當選擇。」
裝模作樣說著並把手套拋回,繆列左手一抓,接漏了一隻,竟也面不改色蹲低,將之拾起。
「你的心意團長我已經了解了。嗯嗯,就先保留吧!」
語畢,彷若泰然地離開了現場,逕自往船上走去。
繆列眼見離去,亦不茍言笑地收了佩劍入鞘。
咚──勾摟、勾摟──
高大的水輪轉起。
下午,船團出航。
離岸的海風中,海爾、菲娜和法比歐在甲板上朝岸邊揮手。岸邊的人潮不少但也不到擁擠程度,人與人的距離之間,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孩穿梭來去,也朝向船上的三人揮手。
狐尾之月三日 午後 天晴
朝西北出發經過了第一天,一切順利。我們順沿庫佩亨西北邊的島嶼群沿岸航行,據有經驗的領航員及水手們所言,快的話大約五至七天左右就能離開近大陸的島嶼群,正式航入「沈澱層之海」,屆時才是久不見陸地的真正航海。排除第一週,說另外還得花費約兩週前後的時間才能到達西方群島中的第一個城市──「聖露希塔」。
查德所在的船團主艦是一艘四層甲板的超大型帆輪船。其中船底與最下甲板之兩層因裝載了絕大多數的貨物,合稱裝貨層,並以船底為積貨層而最下甲板為用貨層。積貨層所裝大多為航行中不太用到的裝箱商貨雜物,舉凡武器防具、布疋衣物、草藥礦石之類,另外就是需要之時才會搬往上層的重物,例如裝滿了酒或水的木桶。
用貨層所裝則以每日必須的糧食為主,當中又多為不能久放的蔬果或者害怕水氣的鹽、麵粉、香辛料之類,非食物的木材煤炭等,調理食物的廚房及驅動大型水輪的動力室也位在這一層。
第三甲板為武裝層,放置了複數火砲,設置有砲彈庫並存放了備用的麻繩帆布,以及貨物之中相對較高價的武器防具,相對低價的魔法道具、施法材料等等。武裝層亦作為大多數水手們的寢室,說是寢室但其實並無多餘隔間,而是以網狀麻繩,好一點的會用布料繫於層中梁柱上,當作睡眠休憩用的吊床,故也稱為起居層。
第二甲板為客室層,層中多為隨行商人與冒險者及一般乘客,高貴的寶石或特殊的魔法道具、禮品祭器全部隨身位在此層。本層擁有十數間可以保持個人隱私的獨立客室,雖然房間個個比起陸上建築來絕非寬闊,但放置了床舖及書桌之後仍留有少量的移動空間,以身在船上而言可謂豪華。另除了豪華的獨立客室外,分成前後兩段的客室群間亦留有一塊給予一般乘客的空白,設有垂直分層的帆布吊床。
最上甲板為操帆層,又因放置短艇而稱短艇甲板。管理層的人員例如查德、繆列等人的房間則位於船尾,鎮座於最上甲板之上的高大船尾樓中。尾樓以最上甲板為底向上總共三層,其下方設有了連通客室層並可向下直達用貨層的餐廳,而位於船頭向上兩層的船首樓則內置了船錨輪軸,其餘多佈置火砲,向下可直達武裝層。
狐尾之月七日 上午 天晴
有船隻回報了似乎是出發前的整備失誤而沒發現的損壞,故我們停在了屬穆勒共和國的近大陸島嶼群上的一處村莊。該大型村莊近乎城市並以海洋資源維生,另有不少庫佩亨的船匠退休後至此生活,因而我們得以在此修整有所損壞的船隻。
嗝、嘔摟摟摟──
一靠港下船,從來沒搭過海船的海爾與克拉漢便一同開口,將這幾天沒怎麼入口的少量食物饋贈予海。
船團中除了主艦之外,其他多為三層甲板的武裝貨運船,僅少數護衛船為兩層甲板。有所損壞者是一艘貨運船及一艘護衛船,所幸修復上沒有太大困難,於村莊待上六日後便再度出發。
沈澱層之海如同其名,洋流會帶來大量沈澱物積沉此域,生態豐富當中,更有許多不成島嶼的珊瑚礁存在,故即便此海域相對於其他大海並不算寬闊,卻仍需有經驗的領航員以繞航渡過。
狐尾之月十三日 夜 天陰
我們離開了村莊後,天候便逐漸轉陰。據領航員所言,這個季節不會有太大的風雨,但天候不佳仍可能阻礙航行,畢竟沈澱層之海的表層洋流大體都是由東北向西南,如果過了兩天依然沒有放晴,加上風向不利的話,那或許得做出航海期拉長的覺悟。
天亮之前,飄起了細雨。
狐尾之月十五日 午後 雨
天空的陰鬱非但沒有散去跡象,雨勢反倒越來越大了。反常的是小雨時尚可謂清晰的視野,隨雨漸大竟挾來了霧氣,此後船隻或感搖曳加劇,卻又無太多風起。聽水手們說,船團現行的航線多於還暖季節起霧,狐尾的霧靄絕少,看來我們是幸運遇上了少有的情況了。
颯──嘩颯──
小小尖起的海浪遍布迴盪,時而崩形於船身上。
「你感覺怎樣?」
「我感覺我永遠沒辦法習慣……」
尾樓二階的船尾露臺邊,海爾趴在欄桿上回答,克拉漢臉色則比前些天要好多了。
「不過看到霧又有另一種噁心的感覺。」
克拉漢聽了,手稍微伸出欄桿外隨便揮了揮。
「沒有那種游來游去的,就是普通的霧吧。」
「可是水手們都在傳,說這個季節幾乎不會起霧啊。」
「幾乎不會就是偶爾會嘛。」
嗝、嘔──
海爾乾嘔了一聲。
「喔,太好了。最好就是普通的霧。」
「不過下大雨霧卻沒散,我總覺得霧裡又會遇到什麼東西。」
「蛤?那算什麼?拜託不要。」
克拉漢只是笑了笑便轉身離開要回到尾樓裡。
嘔、咳咳──
主動乾嘔一聲,確定忍的住之後,海爾才轉身跟上。
狐尾之月十七日 夜 雨
雨天仍舊持續,只是忽大忽小而已。前天下午,我根據領航員及水手們的建議,最好趁尚無風浪之際趕快離開這片起霧的海域,因而批準了船團啟用水輪系統。水輪系統固然於風勢大時不比揚帆,但在無風時多少能夠彌補流失的航行距離,唯獨驅動水輪的蒸氣機關其所需燃料有限,於難以補給的海
砰── 碰碰碰碰──
「船團長,有事報告!」
「喔,進來。」
一名水手自行開門入內,粗糙地舉手行禮後即開口。
「查德團長,繆列副長和卡洛斯船長希望您盡快到最上甲板一趟。」
看了眼水手的表情,沒有多問。
「我知道了。」
闔上日誌本,提起桌上的安全燈,查德很快與水手前去。當兩人正從尾樓二階下到一階時,眼見那構造於廊道對側的向下階梯裡,凱索克正巧從第二甲板的餐廳走上來一階,雙方對眼。
「哞!查德,剛好──」
「抱歉,外面好像有什麼急事的樣子,晚點再說。」
「哦、喔。哞……」
看向兩人的背影,牛尾巴搖一搖,跟了上去。
咿──
查德一推開門,立見尾樓外幾步之遙處的繆列,和他身邊一個鼻下橫有大把灰白鬍子的嚴肅中年人卡洛斯。兩人周圍除了繆列的跟班以外還有領航員及數名水手圍繞,模樣或有嚴肅看似正在議事。
「怎麼啦?」
「哦,船團長您來得正好。」
嗓音渾厚的卡洛斯開口。
「我們看來是遇上了奇怪的麻煩了。」
「麻煩?」
「請到那邊看看。」
查德隨船長走向甲板左舷護欄邊,見兩水手正看往海上,其中一人手持單筒望遠鏡,正壓低身形,肘抵護欄之厚遠望。
「如何?」
「絕對沒錯,船長。可以看見那個女人頭。」
女人頭?什麼東西?正當查德疑惑之時,手持望遠鏡的水手放下遠望並轉過身來,見到船團長人在,一副交出望遠鏡的樣子開口。
「團長,你看。」
查德接過望遠鏡,身形壓低肘抵護欄的厚面,朝水手指引的方位望看了去,只是見到濃霧又雨。
「什麼也沒有啊。」
「請你等一下,等霧流動之後應該能看見一個影子。」
半信半疑地照做,查德維持差不多的角度稍微左右來去,大約過了半分鐘,確實有見到濃霧流動的樣子。更正確說,是霧靄之後隱約有片薄影的存在襯托出了流動。待該陰影面積隨流一時漸大,輪廓也似將長髮盤在腦後的貴婦側臉,查德開朗豁然,豁然又再問。
「看見了。所以那個女人頭是什麼東西?」
問時仍沒放下望遠鏡,只見陰影輪廓維持不過幾秒就又遭霧靄遮蔽而不見形跡。
「是塊礁石。」
卡洛斯答。
「礁石?那有什麼問題?」
這才放下望遠鏡,回頭詢問。
「事實上,兩天前就已經有幾個水手看過那塊礁石了。」
「欸?什麼意思?」
查德問後停頓了兩秒思考。
「難道我們都沒移動,一直停在原地?」
「怎麼可能。」
繆列駁斥並接著說。
「意思是,我們明明啟動了水輪打算盡快離開這片海域,卻又因不明緣由困在了原處。」
「蛤?這才怎麼可能吧?領航員在幹什麼?位置確認了嗎?」
「船團長,關於這點……」
船長卡洛斯告訴查德,這幾天來因雲層濃厚的關係,無法藉由星空確認方位,只能依靠羅盤所指來判定航向。期間,雖然領航員也有察覺羅盤似乎出現異狀,但呈報給自己並依照過往的經驗初步推測研判過後,也只能歸因或許羅盤一時不穩。要不是有水手曾經注意到那塊礁石,恐怕到現在也不會發現整個船團有可能在原處打轉一事。
「羅盤異狀指的是?」
眾所皆知,羅盤所指乃世界的中心,而世界的中心相對於船團位於東北,也就是說越向西北航行,羅盤的指針將持續指向船隻的右側並隨時間逐漸偏向船尾。但領航員們卻在霧氣出現後,注意到了指針隨時間在極其細微的角度之間跳動來回,異狀所指便是此事。
然而,倘若船隻要返回原處,那必得迴轉航向調頭,可一旦航向調頭的時候指針也必會繞過船首或船尾改指向船隻左側,所以只要沒有發生該種情形,就算指針角度有些許偏差,仍可以斷定船隻是持續往大致西北的方向航行,一般根本無法聯想到船隻繞回了原地。
「原來如此,確實是。」
團長摸著下巴同意。
「最後會發現,是因為昨天領航員注意到指針跳回原位時,一定是在有人看見了那塊人頭礁石之後。說來奇怪,但已經數度證實了。」
「昨天?數度證實?那怎麼到今天才說?」
「是我要求壓下情報的。」
開口的是繆列。
「指針的跳動細微不到一度,能認出異常確實經驗優秀,但還是得經過檢証。因此,直到今天才向您彙報,也是為減少不必要的資訊擴張可能帶來的群眾恐慌。」
「嗯嗯,有道理。但我怎麼感覺好像哪邊被損了……」
「船團長,如今最主要的行動是控制船上現有物資。可就您的腦袋看來……咳咳,您的腦袋看來日理萬機,亟須休憩,但事不宜遲,可否直接交與我繆列籌辦。」
「喔、嗯,交給你了。」
「好!莉茵。」
「是。」
「妳去通知艾藍和哈瑟芬,帶著他們到裝貨層控制物資,可能的話就現有的紀錄確實盤點食物與水的份量。」
「是!」
莉茵即刻離去。
「你和你,到動力室去,要他們暫時停止水輪的運作。」
「喔,馬上!」「了解。」
在場的兩名水手應聲便去。
「然後船長,請你偕同水手們繼續保持與臨船的聯絡,這部份你比我還清楚,就麻煩你了。」
「我知道了。」
「最後是船團長。」
「啊!是。」
「你帶魔導士們盡速集中到我的房間,釐清現狀。」
「喔,好。欸?」
查德疑惑地手指自己,不過繆列沒有理會。
「也請你帶著海圖一起來。」
「瞭解。」
繆列要求帶海圖來的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不但是船團主艦的首席領航員,亦是幫繆列牽來其他船長、領航員及不少水手的人。
很快地,同盟的三名魔導士,卡莉潔、貝洛絲和芙拉提雅便與查德一起聚集到了位於船尾樓一階,船長室對面的繆列個室。並因應個室內空間非常有限,其他聞訊的同盟中人或有待在門外者,如凱索克和安比、菲娜以及法比歐,然而門卻不開,不可見聞其中。
室內,桌上提燈壓著海圖,眾人圍繞方桌,只卡莉潔和貝洛絲就僅有兩張椅子上坐。繆列簡單明快向魔導士們說明了現狀,即詢問是否有何種魔法所引發之現象可能吻合當下所處的超常情況。
「不可能。」
「嗯,我也認為不可能。」
「我也持相同意見,魔法並沒有這麼萬能。」
「什麼意思?」
繆列質問三名魔導士。
認為魔法並不萬能的芙拉提雅解釋,古今不曾有過任何一種魔法能令一物從一處瞬間移動至別處,連小石子也不可能,更遑論質量大如船隻之物。基本上可以立刻排除是單一魔法所直接引發的現象,因此思考方向應該往複數魔法所間接引發的「情境」來推斷。
「比方說,用魔法讓人幻覺看見礁石,再用其他方法干擾羅盤,藉此引出回到原地的錯誤推斷。」
「少遇的濃霧也算在其中嗎?」
「不,我想濃霧純粹是遇到少有的天候而已,大概。」
搶答的是卡莉潔。
「也就是說,有誰正潛伏於船上,並企圖引導管理層做出錯誤的情境推斷?我不明白,這樣能獲得什麼好處?」
「誰知道。只能說如果不往這方向去想,那可是連下一步該如何應對都推理不出來喔。」
句末,她的口氣裡也添加了些許嘲諷。
「是希望引發群眾混亂吧,至於引發混亂是為了什麼就難說了。」
芙拉提雅說。
「要是這樣,我覺得下一步可能會刻意營造出孤立的樣子,遮斷我們和他船之間的聯絡。」
貝洛絲如此猜測。
「遮斷聯絡?要怎麼做?」
「照這樣看來船上應該能找出事先刻劃好的魔法陣才對……」
卡莉潔手摀上嘴,思考般地脫口。
「嗯,畢竟海上也沒其他地方了。觸媒也令人在意。」
「比起觸媒是什麼,得優先考慮要把整艘船都劃入界線的話不太可能只一個人,更可能是團體。」
芙拉提雅略有嚴肅地瞇細了眼和貝洛絲說。
「啊!確實。這樣最有可能的……不就是船上哪個冒險者小隊?」
「不,這樣推測還太早。很多冒險者是在我們抵達庫佩亨以後,知道了最終目的地是世界盡頭才跟上船的。」
卡莉潔一時否定。
「所以時間還得再往前推移呢,嗯哼哼。」
繆列所問沒於當下獲答,只見三人議論過一同看向自己。
「唔……可以請妳們說明一下嗎?」
眼盯繆列兩秒後,卡莉潔才開始說明自己的推測。
船團中各船的夜間聯絡基本上是靠燈光閃爍和鑼鼓節奏,不過聲音在傳遞時易遭風浪沖散,主要依靠的燈光訊號又因四周起霧而難以清晰穿透,在此幾乎無法完整傳遞訊息的時候,只要藉機於一時之間完整地封鎖聲光傳遞,很容易能營造出已孤立之模樣。
而要在船隻這樣的局域空間裡一時封鎖聲光傳遞,想都不用想就只有一種可能,六系十項中的一項──「空間干涉」。
歸項於空間干涉的魔法,其「實行類別」根據在場魔導士們所知僅只唯一,那便是陣地結界。陣地結界通常是以圖騰法陣,也就是俗稱的魔法陣來劃出界線,有了界線就有可能於其內藉由預先設定好的觸媒來發動魔法,令結界內空間一時處於特定的規則之下,並以該特定規則封鎖人造聲光於特定處所內或者阻擋於特定處所外。
「所以,等下很可能就會有水手過來通報無法取得聯絡。」
卡莉潔信誓旦旦地下了結論。
「報、報告!」
叩叩叩──
敲門聲響,如此即時令室內一陣靜默。
「讓人進來。」
應副船團長之命,一名室內待機的水手開門,門外兩側除了熟識的面孔外,中央所站的是名相對陌生之人。
「晚安。不知道各位是否還記得我,我是尋聲者小隊的克勞迪。」
「啊──啊記得記得,我當然記得!」
一直插不上話的查德耐不住寂寞,搶先開口,室內的人聽聞其聲或有瞥他一眼。
「冒險者嗎?這時間點來有何貴幹?」
繆列嚴肅對問。
「我在餐廳聽聞接下來船內的物資將嚴格管控,又聽水手說本船似乎碰上了什麼麻煩,在考慮到可能是魔法導致的情形後,認為我小隊裡的兩名魔導士經驗豐富,或許能幫上忙。」
於是克勞迪側身,亮出其身後的兩人。
「老者和……砂精靈嗎。說來,妳們隊上不是也有一名森精靈?」
繆列轉頭向貝洛絲和芙拉提雅問。
「那傢伙不行啦。」
「嗯嗯,不行。」
「哎呀哎呀,妳們兩個也太無情了。」
「是嗎,我記住了。」
「喂!妳們三個,我人可是在這裡喔。」
門外安比抗議。
抗議過後也側眼身旁的砂精靈,才微微嘟嘴,撇頭讓開。
「就借助長生的經驗吧。」
繆列放了賽莉娜與自介海林格的老人入內後,阻止關門,認為反正尚無結論且就要再從頭簡述,此時當集思廣益,不該閉門造車。
他腦內整理起議論至今的小結,述與兩人過,開口質問。
「兩位對現況如何解釋?」
問是兩位,但目光直視的僅砂精靈。
「我也持相同意見,不可能有單一魔法能辦到,三位女士的推測非常合理。賽莉娜妳怎麼看?」
「嗯……大概,不可能。」
「大概?」
緊抓該詞,繆列投出銳利目光。
賽莉娜接獲目光對視之,場面沈靜了約三秒。
「只是思考時的語病而已。我也同意各位看法,不可能。」
「……。」
砂精靈說的斬釘截鐵卻也抽離視線,令繆列仍無言看著她,才正打算開口,門外即來腳步聲。
噠噠噠噠──
「團長,船團長! 呃,怎麼這麼多人在這裡?」
「怎麼了?」
繆列問向急忙跑進尾樓來的灰貓頭水手。
「副長,剛剛你們離開最上甲板時本來和鄰船還有聯絡,但之後聽到一陣砲聲就逐漸失聯了!」
「砲聲?不會是鼓聲聽錯吧?」
「不可能,那絕對是火砲的聲音,船長和大家都聽見了。」
大家都聽見了。繆列心想,包括自己,在場聚議者似乎都沒聽見的樣子,怎麼回事?可又直覺也沒時間細細思考了。
「船長現在人呢?」
「把最上甲板交給大副後到武裝層備戰去了。」
「我知道了。不過這裡還需要點時間,我等下會先去一趟最上甲板再與船長會合,這樣和大副說。」
「收到!」
前來通報的貓頭水手急忙離去。
「看來妳是猜中了,但有所出入,如何?」
繆列看問卡莉潔。
「還能如何?對外先交給你和船長,對內我們處理。」
「怎麼處理?」
「法陣、觸媒、術者,三者最標誌性客觀存在的是法陣,先找出來破壞結界,再抓會動的術者比較合理。」
「觸媒呢?」
「觸媒可以是物品可以是現象可以是概念,一般要破解不會特地從觸媒下手。而且就只是發動機制,法陣的界線毀了就沒了。」
「我瞭解了,就交給妳們。」
正當就坐的兩名魔導士從座上起身,眾人就要開始動作時,名為海林格的老人開口,暫緩了動作。
「稍等,我有一件事想說。」
「什麼?」
繆列看向老人。
海林格表示,方才自己從餐廳上來前,因為物資控管的騷動已稍微傳開,倘若一直放置不管,很可能會順了術者的意引發混亂。
「嗯,有理。我遺漏了。」
「不如這樣吧。請讓我們負責安撫說明,並以副長之意統帥船上冒險者們,一同加入尋找圖騰法陣,事情將更有效率。」
繆列聽了,瞪眼眼前這個老人海林格。
「你清楚自己說的話隱含了什麼意思嗎?」
「欸?」
「唉── 你這個笨蛋。」
賽莉娜在一旁嘆道。
「啊!不不,我沒那意思,純粹是認為這樣比較有效率而已。」
「有效率?對誰而言?」
繆列詰問眼神銳利。
「吔……」
海林格思考的模樣擺明謹慎起了用詞來,見他如此,門外的克勞迪代替了他對繆列開口。
「副團長,我也贊同海林格的意見。況且,如果我們就是引發整起事件的元兇的話,那理應不必特地跑來曝光才對。」
「不,刻意曝光,藉此假意將自己放入對方陣營亦為可能。」
「若照您所言,以陰謀論而度,那在場所有人,包括副船團長您自己都將處於嫌疑範圍內。」
「什麼!」
「請原諒我不能表明情報來源,但據我所知,副船團長與船團長過去似乎有所嫌隙,出航之前甚至當公眾面前提出了決鬥要求,如將一切解釋為您企圖奪權報復,不也符合陰謀論之說嗎?」
「……。」
「說得好!沒錯沒錯!」
查德大聲贊同,贊得繆列眼光銳利劃了來。
「你、你那個眼神是想幹什麼?」
「大家現在都在同一條船上,應該通力合作。」
克勞迪追說。
「呼,我知道了。」
繆列吐了口氣,並把視線移回到克勞迪身上。
「那麼──」
「但有先決條件,要是發現了嫌疑人必須活捉,不然,就什麼都能推給死人了。」
「我懂了,我們會遵守這個條件。」
「好,那事不宜遲。現在請各位前往各自的責任範圍,務求盡速釐清事件緣由並打破不利現狀!」
猶如軍令般發聲。在場的人雖有志一同,但不過點點頭或直接開始動作,無人如軍隊那樣大聲應答,繆列惟感衣服遭人拉動。
回頭一看,查德手正指著自己。
「幹麻?」
「那我呢?」
繆列正身直面船團之長,神情嚴肅,語調溫柔。
「好好寫航海日誌。」
後撇身便走。
室內終於獨留查德一人,姿勢停在了手指自己的模樣中。
「我們是不是也該出發去找魔法陣啊?」
門外,菲娜若有期待地問。
凱索克卻搖了搖頭。
「我們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哞。」
「欸──是嗎?」
「抱歉,怎麼聽起來有點像是要偷懶的詭辯……」
法比歐客氣地反駁。
「哞,這就是你們經驗不足了。」
一旁安比聽了跟著點頭,兩個小鬼則半信半疑。
「妳們想想看哞,什麼情況下最容易導致漏看和誤判?」
「我知道!事情太複雜的時候。」
「我想是、是線索不夠的時候。」
「妳們說得都對,但也都不對。答案是專心致志的時候哞。」
凱索克一說出答案,安比也擺出一副老前輩的嘴臉再次點頭。
「專心不是應該看得更清楚嗎?」
菲娜皺起眉頭問。
「哞,那只限範圍之內。所謂的專心,就是希望排除當下所認為的不必要部份以縮小必要觀察範圍,這縮小範圍就是癥結,因為事前沒人可以保證暫時排除的那部份是真的不必要哞。」
「意思是卡莉潔她們的推理有錯嗎?」
「不一定,但是有可能遺漏哞。就像妳們倆說的,事情太複雜又線索不夠。」
菲娜和法比歐聞後相覷,似乎對這般說法不甚同意,有種說了很多又等於沒說的感覺,但一時之間卻也沒能找出什麼反駁理據。
「我說得沒錯吧?船團長。」
見了兩人樣似不太買單,牛於是問向正好走出門來的查德。
查德面無表情地看向牛。
「道理是沒錯啦。但是道理沒錯,和你們兩個到底是不是想偷懶是兩碼子事吧。」
「哞……給點面子嘛……」
「呵。」
正當查德冷笑一聲,些微駝背,兩隻手在身前隨著步履搖擺,準備離開回去繼續寫他的航海日誌時,凱索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而自身後叫住了他。
「啊!慢著。」
「嗯?」
「之前我有事準備跟你說吧。」
「喔,嗯。什麼事?」
船團長現在確實無事空閒,故凱索克娓娓道來,說他不久前人在餐廳的時候,見到了其中一桌的三人組當中,有個臉上帶著傷疤並且只有一隻耳朵的女人,和印象中芙利妲所描述的非常相像。
「芙利妲?哪個芙利妲?是……啊那個你委託的虎什麼的小隊?」
「嗯,虎紋蓮哞。」
──出航同年 龍目之月 三日──
盡頭的探索者抵達夏夏亞與鋼之雄鷹會合的四天前。
上午,西部公會才剛開門,裡頭冒險者還零零散散之時,一名貌種為虎的獸人拖著沈重的步伐走進了公會。
該名獸人全身的黃毛沾附泥塵,毛色低彩灰黑,看起來就像久沒清潔的野狗般蓬雜髒亂,散發異味。縱然冒險者公會不乏剛出任務回來身體久未清洗的傢伙,但其面容之憔悴,上臂僅剩半截的左手上的繃帶還能見血跡,因此一過大門就異常地引人注目。
「喂,看那傢伙怎麼了?」
「那樣子八成是小隊全滅吧,不知道接了什麼委託……」
「嗚哇,不會吧!」
周遭私語不斷,該名獸人仍逕自走向了櫃檯。櫃檯前零星而立小有列隊,平常根本不怕髒亂的傢伙們,竟也都主動讓位。
虎頭輕點示謝,站到了受人讓位的櫃前。
「您還好嗎?需不需要先找人來幫您看看傷勢?」
櫃檯裡的女性擔心地問。
虎頭輕搖。
「我是來完成委託的。」
說完女獸人便將身上那骯髒沾血的小背包取下,因為只剩一隻手所以放到了地面上,單手入內摸索,摸出了一紙疑似委任契約書,外表皺壓液漬的紙捲,交給了櫃檯內的女性。
「請您稍等一下,馬上幫您確認。可是您真的不需要……」
虎頭輕搖。
「拜託妳,我想趕快見到委託人。」
櫃檯女點點頭,立刻與隔壁座的男性開紙查閱。一看了內容好像也就想起了臨櫃的獸人是誰,看了看契約書再瞧了瞧本人,待確認紙本無誤之後,櫃檯的女性便朝該獸人開口。
「您是去年接下了鋼之雄鷹委託,虎紋蓮的芙利妲本人,沒錯嗎?」
芙利妲點頭。
「請稍等一下,您……不,我現在馬上就去聯絡委託人。」
櫃檯女吞回已問過的問題,很快離開了櫃內。
「喂,她說接了鋼之雄鷹的委託……」
「這我有印象。去年聽說,光是接了委託就拿到了六十枚海龍金幣的樣子。」
「真的假的!」
「看看那個慘樣,我認為是真的。」
等待期間,周遭依然私語。
不久,櫃檯女即前來帶芙利妲到鋼之雄鷹的樓層去。
啪噹──
客廳內和一年前相比凌亂不少,多數皆為紙疊書物,賢慧的歐文趕忙整理出了圓桌邊的座位。芙利妲就坐後,凱索克也隨近桌不斷觀察著她的模樣,並走至隔桌的位置與之對座。
「哞,委託辦的如何?」
微微低著頭的芙利妲抬眼看向了凱索克,並對他那出乎意料卻又在意料之中的頭一個問題暫無反應。出乎意料是因為一般想法下,應該會先問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只有妳一個人之類的。而意料之中則是因為對方若無詢問,那也只會是沒有責任與義務須要知道,又或者帶有同情並自以為是的設身處地罷了。
出乎意料撿回了破損散落的一小塊面子,意料之中獲得了冰冷的慰藉又和煦的沉默,可這些明白地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如果是過去的自己,或許會當面發怒吧,怨懟於對方明知故問、不聞不問或者自以為是,但畢竟是自己做出了要走上什麼路的抉擇,所以現在也只能嘲笑自己的愚蠢無力,所以對於頭一個問題暫時沒有反應。
過一陣子,芙利妲才開口。
「我認為我們已經完成委託了,只是途中失去了物證而已。」
「哞……」
乒乒──
歐文沏來了兩杯茶連壺上桌。
「說來聽聽吧。」
「嗯。」
芙利妲沒有對旅途多言,而是直接說出了重點,說出空洞之中發現了疑似為天空部落的遺址,說出當中空蕩只見到一具禽面骸骨,說出祭壇上有著一面詭異鏡子,以及鏡中映出的奇異白石。
聽見了白石,凱索克自然心裡有底,不就是當初在樹海的遺跡裡救了大夥的那個東西,要是盡頭的探索者身上沒有那塊白石,鐵定走不出遺跡。不過那塊白石還有圓盤究竟是什麼東西,事後查德並沒有多做說明,當時也因注意力全被魔導書的內容給吸引而忘了追問。
「那塊白色的石頭,妳曾經到手過嗎?」
芙利妲呆滯了一下子,才點頭。
「嗯。」
妳的同伴究竟被誰幹掉了,凱索克很想問個清楚,但礙於作為調查之一環明明該說芙利妲卻刻意似地跳過,只好再拐彎抹角地問。
「石頭最後被誰拿走了?妳如果有被封口的話──」
芙利妲搖了搖頭。
「被恩門加雷.澤廉西拿走了。」
「哞,恩門加雷……總覺得好像有聽過這個名字哞……」
「他說自己是龍骨墓地的旋名。」
「啊!龍骨墓地的旋名嗎,確實是、哞?哞!龍骨墓地的旋名?」
芙利妲點了點頭。
「哞……」
凱索克摸起下巴。魔法學會三大派系之一的領導者──沒料到竟會出現這樣的大人物,心想這水可能比自己預想的還更深。
「我知道了。沒想到妳能一個人回到這,辛苦妳了。」
微微低頭,芙利妲的視線不在凱索克地說。
「不是一個人,途中我有遇到三個人,我和他們一起回來的。」
「在大陸東半遇到別的小隊嗎,真是稀有哞,是什麼樣的人?」
芙利妲說是一個臉上有疤,沒有左耳的女人,還有一個黑眼圈的男人和一個細眼的青年。
「名字叫……叫……欸?她們有跟我說,但我現在想不起來……」
「哞,想不起來的話不用勉強,以後再說也可以。」
碰──
「不對!她們明明有跟我說過了!」
虎掌突然地拍桌並沒有嚇到牛,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看得出來情緒不是很穩定的樣子,反倒嚇得一旁的歐文警戒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哞。」
「我們明明花了一個半月一起回來的……」
一個半月?凱索克對此時長抱有疑問。
「妳,是在哪裡遇到她們的?」
「在哪裡?在──」
東部裂谷不遠的南方相遇,芙利妲說。接著她也鉅細靡遺地說出了和三人的旅程,一下人在海上一下陸地,一下山林一下窪地,乍聽似胡言亂語,頭尾不接,毫無根據,卻又說得親身經歷。
查德這也想起了在夏夏亞時凱索克告訴自己的情報,遂問。
「是帶那個芙利妲回到夏夏亞的冒險者吧?你在船上見到了?」
「嗯。」
凱索克點頭。
「所以呢?」
「我那時候只跟你說,那三個人帶著芙利妲回來,但沒有跟你說他們怎麼回來。」
「怎麼回來?還能怎麼回來?」
「她們四個人從東部裂谷的南邊回到夏夏亞只花了一個半月哞。」
「從東部裂谷的南邊回夏夏亞只花一個半月。蛤?怎麼可能!你在說什麼?」
「哞,妳們真的只花了一個半月?」
凱索克忍不住問了現在才剛聽過的事。
「哪邊很奇怪嗎?」
「……。」
「結果,你知道我們在那個島上遇到了誰嗎?」
「遇到了,誰?」
「遇到了!遇到了……遇……」
原來一臉高興要說的芙利妲突然,就又想不起來般地,並且直到離開了鋼之雄鷹的樓層之前,都沒再想起。
或許是同情,或許是認為所獲的情報價值足夠,凱索克付足了尾金全額一百二十枚海龍金幣,可芙利妲拿到手時非但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模樣,甚至連點算也沒有就默默地收下。
其後,凱索克和安比一同,親自帶著芙利妲到公會櫃檯,在櫃前囑咐她若需要幫助或想起了什麼直接來告訴櫃檯後,也幫著她在附近找了家還不錯,以前鋼之雄鷹經常入住的熟識旅店,安排了房間。
而就在房間門口,兩人就要和芙利妲分開的時候──
「我想起來了……」
「哞?」
「我們在那個島上遇到的人……那個人是……不對!那個人旁邊站的是……是阿爾巴斯!」
芙利妲視線對著門外的凱索克和安比,但兩人很清楚地看見她的目光不在此處。她究竟看著哪裡?又到底見到了誰?
一步、兩步,應阿爾巴斯動嘴說了什麼,芙利妲跑了起來。
「我們是虎紋蓮,既然接了委託就絕對不能無消無息的結束。」
聽見了他說,芙利妲這才自背包中拿出了裝有金幣的錢袋,用剩下的手臂抱住錢袋慢慢在房間門邊跪也似地坐了下來。
「我……我們……我們的冒險……已經,已經結束了吧……」
然後淚也止不住地大哭起來。
「唔,你跟我說這是要?」
「本來純粹是想說,我看見了很像那三個人的人哞。但是現在,你不覺的兩邊情況有類似的地方嗎?」
聽了牛話,查德慢慢地,慢慢稍微地張大了眼睛。
噠噠噠噠──
──榮光女皇號 武裝層──
一名水手急忙來報。
「副長!船長!」
「怎麼了?」
「魔導士們已經聚在尾樓,要我來通知兩位,船裡找不出有任何的魔法陣。」
「什麼?」
繆列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了,去和她們說我待會就到。」
「是。」
水手又急忙離去。
「奇怪了……」
從船隻砲門窺看外部的船長覺得有異,摸出了身上懷錶,同時繆列也看向了他。
「照理講應該就要天亮了才對……」
看了船長的繆列轉窺砲門之外,除卻浪聲就是黑暗。臨戰確實已經過了數小時,可期間固然一直無法聯絡友船,卻也不曾見到敵船或受攻擊,究竟友船們面對了什麼?又到了哪去?今仍處迷霧。
「看來先前的推理遠不及真實情況,有必要趕緊整合現況。」
船長聽後與繆列交換視線,頷首。
繆列也旋即離開武裝層,直接前往尾樓。
尾樓之中,繆列的房間內外早已擅自聚集了人潮。核心為同盟的三名魔導士和聞聲者小隊的三人,和之前差不多,其餘零散在外則有憂慮的隨行商人和一些嗅覺靈敏的冒險者,唯獨不見船團長。
「不好意思啊,擅自動用你的房間。」
「事非平常,何況先前會議也在這,不必在意。」
一踏入室內卡莉潔便先道歉,繆列緊接著問。
「那,找不到法陣是什麼情況?」
「就是哪裡都找不到。」
「不,妳應該懂我的問題是指什麼。」
「嗯……」
卡莉潔歪了歪脖子撓起頭來,她又怎麼會不懂,只是情況就像前次會議所說,若不將成因拆解成多種魔法,便幾乎沒有能捉摸真相的線索了,所以魔導士們又七嘴八舌地推出了另一種假說,認為現在可能船上的所有人都處在了同一個幻覺之中。原來這也應該屬於不合常理的假設,但經歷了與樹海遺跡的巫妖那一戰過後,這種假說對同盟的三名魔導士而言再不是難以想像的事了,只不過……
「不可能。這樣的範圍和持續時間,無論如何最後還是得回到圖騰法陣才有辦法自圓其說。」
同盟的三名魔導士與聞聲者的兩名代表裡,只有海林格一人堅決反對這樣的假設。並不是他對這個假設本身有什麼意見,就是點出了換湯不換藥的事實罷了,因而在場的其他魔導士們也難有反駁。
「各位的專業意見我聽見了。那在前提不變的情況下,法陣、觸媒和術者之內最容易針對的魔法陣已然無頭,是否可以轉從觸媒或術者下手呢?例如現處的這場少見的霧。」
繆列話一說完,海林格想了一下便同意了看法,並直言以霧靄作為媒介雖不容易但也並不新奇。
然而,除了一直處於觀察思考而擺出中立姿態的賽莉娜,同盟三名魔導士在交頭接耳後由卡莉潔代表開口。
「我們認為不可能。先以魔法層面而言,如何在海上製造出如此大量的霧靄?這是在陸地上也做不到的事情。那就陷阱來說,魔法發動必須可控,仰賴少見的地區氣候作為媒介實在不好說是策士所為。」
「確實,這麼說也有道理。」
海林格兩手抱胸,閉眼肯定,後再問。
「妳怎麼看?賽莉娜。」
「難說。我想先知道副團長你為什麼會認為霧靄是媒介?」
聽了砂精靈的疑問,繆列一瞬面有難色,不過就僅幾秒鐘,便將視線轉投於同盟的那三名魔導士。
「那──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我曾獲得一些情報,得知妳們似乎與晨霧樹海的事件有關,兩件事是否有雷同之處?真做不到嗎?」
卡莉潔聞問愣了一下,便與芙拉提雅和貝洛絲交換起視線,期間海林格與賽莉娜也同繆列一起盯著三人。此時在場雖無人注意,但其中賽莉娜的目光顯著不同,非等待答案,更像是在核對著什麼。
「不可能。」
芙拉提雅亦搖頭肯定此不可能。
貝洛絲則保持沉默。只是,因為性格關係又或者年紀較輕,尚為青年的繆列也能從她的別眼沉默當中看出端倪,更別說另外的老人及砂精靈,於是賽莉娜終於主動開口。
「既然船上遍尋不著魔法陣,那也許,可以假設,有超越凡智的什麼存在在背後實現了這一切也說得通吧?」
「妳還正經嗎,賽莉娜?」
海林格馬上追問,表情足見疑惑,可賽莉娜沒有理會,問之後就是盯著三人。
卡莉潔很快地攤開了雙手聳聳肩,芙拉提雅單手撫著自己的臉頰意味深長地微笑,貝洛絲則側眼了兩人之後繼續保持沉默。
「什麼意思?妳是指有超越人智的存在弄出了這一切嗎?」
繆列質問。
「只是假設一下而已啦,哈哈,假設。」
賽莉娜以爽朗的笑容面對副船團長。
「唔……假設嗎?」
副團長眼神若有不信地看著賽莉娜。她亦無閃躲,直視其視。
「從一連脈絡看來,妳該不會知──」
砰──
突然的砲聲打斷了繆列的話。
砰──砰── 砰── 砰──
隨之而來,能感船隻左右搖晃。
「敵人嗎!會議暫時中止!」
語畢,繆列第一個要離開室內,其他人亦陸續跟進。在這門外的人紛紛讓路之際,一名蜥蜴人水手跑進了尾樓來。
「副、副長!看見敵船了!」
本想在尾樓中直接向下往武裝層的繆列聽了,即刻掉頭與水手出了尾樓走向最上甲板。一群人出了尾樓,外面霧已稀薄,面船首的左前方可見船影,影疾馳而行,隨浪左搖右晃並漸大清晰。
「右滿舵,快!」
最上甲板上,大副向操舵手高喊,船身亦隨之右傾。
「左舷,射!」
見角度轉向,人還在武裝層的船長下令。
砰── 砰──砰── 砰──
眾多的砲彈飛去,若有命中,但敵船卻毫不在乎地繼續駛來。
「糟、糟糕,這樣下去的話……」
大副隨話跑到了左舷,手抓圍欄探頭望看來船,之後即又回頭朝向操舵手大喊。
「來不急了,左滿舵!」
判斷敵船似乎想要衝撞左舷,這樣一來位於船隻左舷偏後的水輪就有可能遭受敵船船首衝撞毀損,於是大副希望將碰撞點盡可能提前至左舷靠船首的位置,令擦撞自左舷的前段開始以確保水輪。只不過要是轉過了頭,變成兩船船首直接相撞,那離沈船可就不遠,是謂經驗與技術於短時間內之賭注──大副抓準時機再喊。
「正舵!現在馬上!」
轉向中左傾的船身漸漸揚正,恢復了直行而右搖左晃,敵船已經近在眼前了。
原先只靠敵船船身散發出的莫名螢綠光芒判別其位置,然如今最上甲板的水手們和繆列等人已能看個清楚。敵船老壞腐舊,桅桿雖在但帆布樣如蜂窩孔洞殘破,船身上覆滿了青苔之類的植被,令船身那發黑朽木整體看來偏向深色墨綠,又因散發著光芒而翠螢。
「全員備襲!」
碰──
下一秒,兩船船首端左舷相接。
嘰────────
船身巨體相擦,自然擦得船上全東倒西歪,航海經驗相對豐富的水手們尚且如此就更別提其他人了。
砰哄隆隆────
左舷擦撞過後,最終兩船相靠而停時,僅餘兩人肩幅之距敵船船首的獸形頭就會直接撞上水輪。
兩船緊緊相依,隨浪輕輕搖曳,眾人站好身來,仔細觀看,敵船的殘破可謂只保留了船型,照理說連漂浮都有問題,難以想像如何能快速航行。且正當處於觀察尚無人有進一步行動時,破船上冷不防地傳來了輕盈的笑聲,彷彿複數年輕女性正在追逐嬉戲般的聲音。
嗯呵呵呵呵──
疑惑挪動視線遍尋聲源,追逐嬉戲的聲音突然一轉,轉變成市井生活那樣的吵雜聲,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過三秒複歸寧靜,往後只在細碎浪聲中夾雜有不知所云,此起彼落的呻吟。
呃啊啊── 呼嗚嗚嗚──
人聲茫茫,茫茫海洋,海洋的味道所正佔據的那甲板上,接踵飄來了其他氣息。是木頭潮濕腐朽的味道,是陸上下雨之前的味道,是森林植物包圍的味道,是不帶惡意的自然氣味。
噠噠噠噠──
船長卡洛斯帶著一票水手們自腳邊甲板門湧出,另一票則出自於船首樓,各個手持刀劍武裝火銃,體勢臨戰。
「大家沒事吧!」
卡洛斯高聲廣問。
水手們警戒面向敵船時,管理層員聚集。
「那是什麼?」
繆列劈頭就問卡洛斯。
「恐怕是叫做幽靈船的東西,只要生活與海相關的人都一定聽過它的傳說。遇難的亡者執念令本該沉沒的船隻持續航行,據說遇到的人將無法離開附近海域,最終取代亡者,結束亡者們的徬徨航行……」
「那事件的一切難道都起因於那艘船?為什麼不早說!」
「為、為什麼?因為就只是傳說,我行船四十多年從來不見有人能提出遇見的證據。況且遇到了就代表再也無法離開,那傳說到底又從哪裡開始?可以說就是吟遊詩人們創造的故事罷了。」
「唔……」
船長辯駁確實有理,繆列一時難找話反駁,又事已至此無爭論存在與否之必要,遂轉問魔導士們是否知其緣由。
卡莉潔抿嘴搖頭。
「是有聽詩人說過,但也就是聽過而已。畢竟我們都出身內陸不太懂海呢,嗯哼哼。」
「嗯嗯,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
「我也是內陸出身,只在文獻上看過。」
貝洛絲點頭附和芙拉提雅,海林格亦隨之,賽莉娜則一如既往保持沉默,接著開口的是靜靜守看眾人的克勞迪。
「既然船上找不出突破口,我想也只有往幽靈船探索這條路了。要是副船團長您願意授意並成為後援的話,我們──」
「等一下,先別擅作主張!」
賽莉娜阻止了他。
「這裡可是海上不比陸地,那艘船破成那樣,要是沉了就算你和我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但是什麼都不做,又沒人要做的話,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話是沒錯,是沒錯啦…… 唉,你老是這樣。」
賽莉娜扶額嘆息時,海林格習慣似地笑著並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往不知所以的地方送人雖非本意,但眼下確實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真虧那張嘴能吐出那樣的話。卡莉潔如此心想時,也瞇起雙眼看向握拳抵嘴思語的繆列。
繆列則再次親眼確認了克勞迪的眼神。
「我知道了,那麼事不宜──」
嗚哇啊啊啊──
幾名緊鄰幽靈船警戒的水手發出了驚惶叫聲。
「發生什麼事了!」
繆列昂聲詢問之際,大夥的腳也沒閒著,見到其中一名水手嚇得退坐於甲板上,便速速移動到那些水手身邊。身邊,朝坐甲板的水手所指方向看去,見到了幽靈船上的甲板破損裂洞之中正緩緩伸出著一隻清晰的人手,清晰到足見手指配置,是一隻右手。
該右手微微顫抖,指節抓動,明顯可見掙扎向上的模樣,終彎下手腕攀附甲板,不難想像就有什麼東西要爬上來了。
眾人自不敢大意,緊張戒備,更有幾名水手舉火銃欲發,卻遭繆列制止。
「等下!我們人數優勢,別主動展示敵意。」
水手們聽話放下了火銃,改以火光照看。
而後,又一左手自底下出現,按抓甲板,並隨著兩手施力,一個人頭緩緩浮現。
見了人頭,所有人吃驚萬分,任誰也無法預想會與之遭遇,又尤其繆列,他絕對不可能認錯眼下五官湊成的那側臉。
「終、終於出來了……」
伴隨緊繃的語調,人頭轉向,面看眾人。
「你們……趕快、過來救偶……」
爬出來的,是船團長查德。
「什、什麼東西!那是什麼?幽靈船上會有模仿人類的妖怪嗎!」
繆列急忙質問卡洛斯,卡洛斯一臉夢還沒醒的樣子搖頭。
「我才不是什麼妖怪,我是本人!」
妖怪挪動兩臂以抱胸般姿勢趴在了甲板,露出腋下以上。
「快點來救── 等、等一下,不是,先別拉!」
話到一半,妖怪便高高昂首,並非想要仰望,而是歪頭樣似緊張地瞥向自身後的下方大喊。
「怎麼可能信你。來人,去把真正的船團長給我帶到這裡!」
隨口指了兩名在場水手,水手們猛點頭後領命前去。
「就說我是本人了!」
「太狡猾了──」「別想一個人先跑──」
伴隨幽靈船船體周遭此起彼落且不知所云的叫喚,裂破的甲板下模糊傳來了可聞其義的兩道人聲。
「就說不是、了……啊、啊啊!」
啪嚓── 啊啊啊啊──
兩臂壓得甲板邊緣應聲而斷,人也就跟著消失於底下黑暗。
嗯呵呵呵呵── 呃啊啊── 呼嗚嗚嗚──
吵鬧的傢伙離去,複歸寧靜,剩下圍繞幽靈船的詭異聲音。
不久,兩名水手也自尾樓返回了最上甲板。
「副長,到處都找不到團長!」
「怎麼會,難道真是本人……」
「是本人吧。」
卡莉潔斬釘截鐵地說。
「理由呢?」
「你冷靜想想看吧,要是真的有模仿人的魔物,幹麻挑一個最沒用的傢伙模仿。」
「……。」
「哎呀哎呀,嗯哼哼哼。」
芙拉提雅聽了貌似愉悅地單手撫頰。
「啊!原來如此。這個說法……確實極具說服力。」
不由得撐眼驚異,手掩碎嘴,繆列輕易遭說服,於是事情回到了先前階段,朝派出克勞迪為首的小隊組織前往探查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