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颳過一望無際的草坪,掀起陣陣波浪。
草浪漫過少女的身體,她抓著身上的白色洋裝,靜靜享受著吹拂。
少女不高,茶色髮絲束成一綑麻花辮。皮膚白皙,沒有多餘的化妝品,在月光下肌膚仍舊水漾。除了洋裝,少女身上沒有多餘的配件,即便步行在草坪上,也光著腳丫。但少女不在意,她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提起裙襬,弓起雙腿坐下,將自己完全置身在這篇青綠色的海洋中。
不自覺地,她緩緩躺下,注視著滿天星辰和月光。
「好美……」少女輕輕地說,張開雙臂,不由自主地想要投入那浩瀚的星之海。
「妳也是。」旁邊一道溫柔的男聲。
少女猛地轉(zhuǎn)頭,看見一名少年正衝著她微笑。
「你也來了?小翔?」
「對啊。」少年身上穿著白色T恤和長褲。
兩人的手在草坪間牽了起來。熟悉的柔軟,熟悉的溫度。
「如果我們能早點開始,會不會不一樣?」少女將視線轉(zhuǎn)回夜空。
「小穹。」小翔坐起身,帶起一陣草屑和塵土,但他身上的白衣一塵不染,「我們要不要去走走?」
「我們能去哪裡?」
「妳想去哪裡,我都能陪妳去。」
「真的嗎?」
小翔伸出手,將小穹拉起身。
「看到了嗎?」小翔指著彼方。
小穹順著小翔的指尖,看到星斗的邊緣,有一座教堂。
「那裡是……我們小時候一起玩的地方?」小穹張大眼睛。
「對,想去看看嗎?」
「想--但是,那裡好遠。」
「是不近。」小翔搭住她的肩膀,「但我會陪妳,說好了。」
不知為何,小穹總感覺有一絲恐懼和排斥。
「對不起……」她停下腳步,「對不起……」又說了一次。
「對不起什麼?」小翔笑著問。
「不知道,但我現(xiàn)在……好難過……」斗大的淚珠忽然從小穹的雙眼滾落,滴落到腳邊的草和泥。
「沒事的。有我在。」小翔將小穹攬入懷中,「妳總是要過去的,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小穹在小翔的懷中抖著,幾乎要撐不住心中的莫名墜落感。
「看,這是妳以前給我的情書。」小穹緩緩睜開濕潤的雙眼,看見小翔手指上捏著一張信紙。
上頭隱約能看見歪七扭八的醜字還有注音符號。
「……你一直留著?」
「怎麼可能丟?」
「沒有打算丟掉過嗎?」
「曾經(jīng)有。」
「真是的,都這種時候了,你都不會說謊一下嗎?笨蛋翔。」小穹破涕為笑,讓小翔多挨兩記拳。
「幸好,我們最後還是連在一起了--不,我們始終沒有分開過,會一起在這裡,就代表如此。」
「是啊……但我又覺得很對不起你……」
小翔搖搖頭,說道:「都過去了。」
這時,小穹對著小翔身後發(fā)楞。小翔回過頭,露出苦笑。
一小座廢墟,只有三面牆,牆上有個沒有玻璃的窗戶。窗戶旁邊是一組課桌椅。一把吉他被放在課椅和課桌之間。還有一塊PICK,上頭有著些許血跡。
「你真的跑去學(xué)了?吉他?」
「對啊,但始終沒有學(xué)會。」
「笨蛋翔!笨蛋都知道那是耍你的吧!?那時我是怎樣的女人!你不知道嗎?」
「沒想這麼多。」小翔搖搖頭。
「你不會還去穿耳環(huán)、鼻環(huán)、舌環(huán)那些吧……」小穹夾住小翔的臉頰,左拉右拐。
「沒有啦……」小翔笑著撥開小穹的手,「現(xiàn)在是我們最真實的模樣。小穹。妳還是那個束著麻花辮的女孩。」
「你倒是高中生模樣。」小穹說,「看來,我在你眼中,還是那個分開前的小學(xué)生。」
「是啊……」小翔突然神色有些凝重。
「怎麼了?」小穹跟著看向地上。
那是一件溼透的衣服,還有短褲。
衣服上是某樂團的圖標,短褲上嵌滿鐵釘,十足的搖滾風(fēng)格。
「小穹從小就很喜歡音樂呢。」
「對啊,不像你,是個木耳。」
「所以才想努力跟上,到達妳所在的那個世界。」
「抱歉,那時我對你大吼大叫。」小穹拾起那件濕漉漉的衣褲,顫抖著說。
「對。我超不爽的。那天還下雨。」小翔失笑,這時他抹抹鼻子,抹開一股鮮血。
「--你去揍了那傢伙一頓?」
「本來就不是很喜歡那傢伙。」小翔聳聳肩,鼻子不知何時止了血,「先說啊,我可沒有打不過他,是他的朋友圍過來揍我的。」
小穹縮起身子吃吃竊笑。
「很帥喔,比彈吉他的還要帥。」小穹說著,神情越來越落寞,「可惜太晚了。你當(dāng)時的心,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吧……」
「妳也是啊,小穹。伯父過世後,妳的繼父……也對妳做了很不好的事。」
小翔拿起出現(xiàn)在課桌上的一只相框,上頭是小穹的家庭合照,父母的臉孔都被香菸燙掉了。
「我懂的,當(dāng)時妳覺得妳需要保護,需要音樂,需要一個夠強的人來抱著妳。妳最需要我時,我沒出現(xiàn)在妳身邊。」
「當(dāng)你轉(zhuǎn)學(xué)過來時,我才意識到有多恨你。」小穹喃喃地說,看著地上灑落著許多被撕得粉碎的紙張,「為什麼你當(dāng)時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呢?要出現(xiàn)為什麼不早一點呢……」
「對,當(dāng)時我也恨妳。」小翔微笑,「還鼓起勇氣去心理諮商。」
「至少不是來傷害我。」小穹搖搖頭,「故意在你面前跟那男人接吻、抽菸、擁抱……」
這時,牆角出現(xiàn)一隻洋娃娃,被刀割得粉碎。
「那是……以前我送你的男生娃娃。」
小翔苦笑著撿起那枚洋娃娃,拋出窗外。
「我也沒有妳想得這麼完美。」小翔說,「我也想過,妳會不會被他拋棄,被玩弄以後落得悽慘無比的下場……但事情如我所願發(fā)生後,我……很生氣。」
「你那天來找我的時候,我?guī)缀跻偭恕D阒腊嗌吓鷤鞯枚嚯y聽嗎?」
「怎樣?」
「她們說你是沒救的暈船仔。」
「確實是。」小翔聳聳肩。
「連我都這樣認為。」
「因為是對的啊。」小翔滿不在乎,「愛情不就這樣嗎?是玄學(xué),不是科學(xué)。」
兩人凝視著對方一會。
「我罪有應(yīng)得。」小穹慢慢退出廢墟,「但你還可以回頭,小翔。」
「我已經(jīng)錯過了。」小翔抬頭看著天空,「妳看,星空開始在移動了,小穹。」
「快回去,小翔。我說真的。」小穹抱著腦袋。
「不,我們要一起去那座教堂。」
「你----」
小翔大步上前,擁吻。
小穹先是呆住,然後意識到發(fā)生什麼後,也緊緊抱住小翔寬大的背。
溫暖、強大、被保護著,這是她尋找多年的感覺。
「真的可以嗎……」她鬆開唇,看著無比接近的小翔,「你還可以有大好未來,小翔,我其實是知道的,有很多比我好的女孩其實都暗戀你……」
「那不是我們的未來。小穹。」小翔繼續(xù)抱著她,「天快亮了。」
天邊的星斗已經(jīng)漸漸被染上破曉前的魚肚白。
遠遠地,他們聽到教堂的鐘聲。
「我還記得,小時候妳是因為聽到教堂的聖樂才對音樂有興趣的。」小翔笑道,「結(jié)果,變成硬派搖滾樂。」
小穹害羞地別過臉去。
鐘聲越來越近。
兩人慢慢穿越草坪。
最後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
嗶----
長長的蜂鳴聲。
急診室的醫(yī)護人員默默地停下手邊的動作。
主治醫(yī)師抬頭看對面的助手醫(yī)師。兩人隔著護目鏡,搖了搖頭。
車禍。酒駕砂石車司機,帶走了一男一女。
兩人剛滿18歲,正值青春年華。
女孩在送到醫(yī)院前已經(jīng)沒有生命跡象,但男孩還有微弱的心跳脈搏。
儘管全力搶救,與死神拔河,終究無力回天。
「晚上七點五十二分,病患死亡。」醫(yī)師宣布。
「我去跟家屬說吧。」另外一位醫(yī)師卸下身上裝備,走出手術(shù)室。
但出了手術(shù)室,除了警察,沒有看到任何家屬。
兩具冰冷的遺體只得先放太平間,等家屬認領(lǐng)。
「唉,年紀輕輕,兩條命就這樣沒了。」其中一名警察搖搖頭。
「那女孩我好像見過。」另一名警察歪著頭。
「是嗎?」
「嗯,好像有來做筆錄什麼的。應(yīng)該是問題少年。」
「那男的呢?也連絡(luò)不到家人?」
「兩邊都找不到人。目前。我們剛剛聯(lián)絡(luò)校安,還好他們都穿著制服,還知道是哪間高中。」
「學(xué)長,收到回覆了。他們是一班的蕭宇翔和許穹雯。」一名警察氣喘吁吁地跑來,「女生是校內(nèi)知名的問題學(xué)生。男方品學(xué)兼優(yōu),但最近有參與鬥毆事件。」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這年頭年輕人關(guān)係怎麼這麼混亂?」中年警察皺眉,「算了算了,總之都先通報,雖然成年了,但還在學(xué)校裡--啊那個酒駕的混蛋呢?」
「還在局裡呼呼大睡呢。」
「去他媽的,害死兩條人命。」
幾名警察碎念著,慢慢走遠了。
「蕭宇翔」和「許穹雯」被幾位實習(xí)醫(yī)師推著進電梯,下樓,通往燈光色調(diào)慘白的太平間。
兩具蓋著布,殘破不堪的遺體被推進來。戴著眼鏡,已經(jīng)見慣大場面的老法醫(yī),站起身,掀開布,仔細端詳兩具遺體幾秒後。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
「有緣無份,有緣無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