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的火熄了,剩下灰白的餘燼。
伊得清醒後,滿臉疑惑地坐在床頭呆滯了很久。
首先,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睡袍,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帶來的衣物;再來,他的身體很痠痛,就像做了好幾場激烈運動一樣,他摸摸自己的下半身,是清爽乾淨的,莫非是睡夢中被人揍了一頓?不可能啊?
他決定照個鏡子。
「嘶……」他忍著腰痠背痛爬下床,走沒幾步路就踩到硬物,「鈕釦?」他滿腹疑惑地撿起來,覺得這釦子好眼熟,好像在自己的襯衫上見過。他百思不解,隨手把東西放到櫃子上,然後走到穿衣鏡前。
過大的睡袍垂落一側,露出半邊肩頸與胸膛,鮮豔的顏色令他瞠目結舌,有一剎那以為自己眼花。他揉揉眼睛,再仔細一看,沒錯,那一大片像花田的紅色、紫色就是吻痕跟咬痕。
不會吧?
伊得難以置信地解開睡袍,露出底下的胴體,脖子、肩膀、胸口、腰際、大腿,都留有歡愛過的痕跡。
天啊!那、那不是夢嗎?昨晚公爵大人真的出現了,還跟他做了這樣那樣的事?
自己是不是發了一頓酒瘋?還哭得慘兮兮的?
嗚哇……老天啊……
他抹著臉,深深懺悔。
眼角瞄見掛鐘上的時間,這才得知自己起得晚,如果是在帝國的老家,早就被罵到臭頭了。這裡的人該不會是礙於他的身分,不敢來打擾他吧?
雖然他不懂如何管帳,但也不能放著自己的職責不管,連忙換上外出服,並裹了兩件外套,在走廊上攔了一個僕人,詢問扎魯的所在位。
多虧那三天的護送,熱情的扎魯為了不讓伊得感到無聊,滔滔不絕地介紹北國的風景、飲食方面的特色以及北方公爵的優點,還拍著胸脯承諾有什麼疑難雜癥找他就對了。
昨夜伊得把自己關在房裡,沒有端詳過公爵府,此刻走在開放式的長廊上,暗自讚嘆依照地形而建的府邸雖然沒有帝國崇尚的雕梁畫棟,但自有一套建築工法,工整線條、完美對稱,完全不像帝國人說的簡陋隨便。
他看見扎魯了。
伊得沿著剷除積雪的小徑,奔向正在和僕役說話的黑髮青年。
「夫人?」扎魯露出驚詫的神色,請僕役們回到各自崗位後,回頭向伊得問道:「請問夫人有什麼吩咐?」
「我……呃……」伊得突然覺得坦承自己完全不會算帳,有點難為情,支支吾吾地說不完一句話。
「夫人,我們進屋再說吧?」
伊得點點頭,和扎魯一同走回宅邸。
「昨晚公爵大人是不是回來了?」伊得知道自己多此一問,但他想從管家口中聽到確切的答案。
扎魯聞言後,表情變得十分古怪,口吻遲疑地反問:「您沒有……遇到他嗎?」
遇到是遇到了,但是──
咕嚕!
怪異聲響教主僕倆都是一愣,然後齊齊看向來源──伊得的肚子。
「您還沒用餐嗎?」扎魯大驚失色,「難道都沒人送餐……啊。」他想起崑西出門前囑咐過他別讓人打擾伊得,所以他派人將膳食放在房門外,看來伊得吃都沒吃就跑來了。
「我馬上請人為您準備。」扎魯說道,「早上主人出門去處理山上的事務,算算時間快回來了。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在大廳喝點下午茶等候。」
兩人先後踏進溫暖的室內,伊得這才說出自己的目的。
「原來是這件事。請夫人不必煩惱,在您到來之前帳簿都是我負責的,我會一步、一步教您怎麼做。」
得到管家的承諾後,伊得立即鬆了口氣。原本他非常擔心不學無術的自己會造成人家的麻煩,甚至可能會得到幾句酸溜溜的批評,幸好扎魯是個親切熱心的人。
「夫人,膳食和點心都送來了。」扎魯恭敬地朝伊得行禮,「請您慢慢享用,我得去完成其他工作,若您有什麼需求,儘管吩咐下人就是了。」
「好的。」伊得露出感激的微笑,目送管家盡責的背影,隨即坐下來,拿起烤得金黃酥脆的奶油餅乾送入口中。
濃郁的奶香裡帶著一股好好聞的花香味,比他在帝國吃過的餅乾都要美味。如果他回去跟帝國人說北國的東西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糟,應該會招來許多白眼吧?
奶茶也好好喝,細緻綿密、香氣十足。他愛上這個味道了。
真要說北國哪裡不好的話,就是太冷了。
伊得注意到這裡沒有壁爐,窗戶留著一道縫隙保持通風,兩件外套都擋不住刺骨寒意。他看看周圍來去的僕役,想了想決定自己去關窗。
剛一站起身,就見到一團雪球從窗口掉了進來。
長眼睛的雪球?
「嘰?」雪球也發現他了,叼在嘴裡的果實被嚇掉。
伊得還沒看清楚,那團雪球如疾風般跑得無影無蹤。他跟著對方離去的方向追到屋外,卻一頭撞上肉牆。
「哎喲!」伊得七葷八素地跌在厚厚的雪地裡。
他還在揉著撞痛的鼻子時,有人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嗯?咦?欸?」伊得抬頭望向二話不說就抱著他走的男人,好巧不巧地逆光,只看出這男人有一頭帝國少見的金髮。
「怎麼不多穿點?」對方問話。
這聲音──
雖然伊得認出男人的身分,但是下人們驚訝的低呼聲令他無法不分出注意力,終於意識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多麼尷尬的模樣。
伊得頗為羞恥地遮住自己的臉,「公爵大人,我可以自己走……」
「你不是站不起來嗎?」
伊得很努力地解釋自己沒有受傷,奈何崑西堅持將他帶回他的寢室,才讓他兩腳落地。
伊得放下雙手,想仔細看看丈夫的樣子,只望了一眼就定住了,他幾乎要停止呼吸。
燦金的卷髮被氣流颳得有些凌亂,覆著薄薄的霜雪,劍眉下是一雙宛若藏著夕陽的眼眸,挺直如雕塑的鼻樑,形狀完美的薄唇,陽剛深邃的五官構成一張極為出眾的臉蛋。高大壯碩的身材將充滿北國風情的冬裝撐得分外筆挺,藏青色繡有圖騰的高領打底衣罩著立領的灰藍上衣,下身著雪白長褲,胸前扣著金飾,毛皮滾邊的雪白大衣裹在最外層,向上延伸至右肩的披風,往下遮蓋到小腿,用一條皮革腰帶束著腰身,好看得驚人。
傳聞都說,他是個嗜血的野蠻人,身材比熊魁梧,臉上全是猙獰的疤痕,醜得讓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那個大使的嫉妒心是多重,才會捏造這種謠言!
連號稱斯特帝國第一美男的大皇子都要自慚形穢了好嗎!
「聽說你沒吃東西?」崑西不知道眼前的小鬼在發什麼愣,只當他餓昏頭了,轉身交代一名下人將大廳的餐點送來後,點燃爐火,回頭牽著伊得入座。
伊得被一束折射的光芒吸引,望見崑西的右手背上嵌著一顆黃玉寶石。
北方公爵是魔法師?
「你在發抖。」
崑西的話語拉回他的心神。
「呃?」還沒日落,伊得就覺得身上的兩件外套已不夠暖,「我去加一件……」
「來這裡。」崑西看不下去那張被凍得發青的小臉,大手一撈將人擁入懷中。掌心摸到的是高級綢緞的質地,內裡沒有縫製毛料,怪不得這小鬼抖成這樣。
伊得很尷尬,可也想不到理由推拒丈夫的好意。
怎麼想都怪怪的吧?就算他們度過一晚,那也只是一個晚上啊,能講到多少話?公爵大人到他房裡來就是履行夫妻義務而已,怎麼他一覺醒來,對方就表現得像是一個體貼的丈夫?
可是要他推開崑西,自己也確實做不到,因為太暖和了,崑西好像人形暖爐,窩在他懷裡的感覺比烤火還舒服。
「張嘴。」
一塊燉得鬆軟多汁的肉塊送到伊得嘴邊。
他看看對方認真的眼神,嚥下尷尬的言語,接受餵食。
崑西幹嘛對他這麼好?他不覺得自己娶了一個男人,很荒唐嗎?
帶著粗礪感的指腹擦掉他唇角的醬汁,叉子送來第二塊肉。
「那個、呃,我自己來就好。」伊得自認還沒有嬌慣到需要人餵飯,抓住對方手腕,想將叉子拿過來。
「伊得,你很怕我嗎?」
他渾身一顫,縮回指尖,不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