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警告。
我只記得當我一回家,就看見了試圖把你抓住的陌生人。
發現之後,我立馬奔上前把他擊退,又將你擁入懷裡。
誰知一轉身,又是另外一大群手持利器的傢伙。
我當機立斷,朝著沒有人的方向跑去。
這一逃便是數個小時,似乎永無止境。
就算穿越了迷霧,那群人也窮追不捨。
直到現在,得以在這樹上靜下來思考之後,我才驚覺或許這就是我人生中最後的時刻了。
孩子,我很抱歉。
雖然十分突然,但是我在這個時候,想要盡可能的把剩餘的每一分每一秒用在你身上。
因為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能夠懷抱著你,親眼看著你大大的眼珠子,與感受你的體溫了。
我得好好珍惜。
和你父親相識,最後生下了你,對我來說是這一輩子中最幸福的事了。
但是,明知族裡的禁忌卻一意孤行的我,直到現在才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原來我是個無比自私的人。
我認為自己是那種可能會伴隨你一生的詛咒。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滿懷期待地扶養你,看著你一天一天學步走的漸漸成長,或是告訴你什麼才是真理,和教導你偉人們的理念,以及道德品格。
那些曾經發生於我們一族的往事,請原諒我沒辦法當成童話一般,在你好奇的時候供你知曉。
他們說這也是禁忌,但我覺得了解真相並不是罪過。
抱歉呀,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還想把我的期待投射在你身上。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帶著你遊歷四方,看遍世間的萬物。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帶你去一瞧明澈谷的景色,甚至介紹天上的星群給你認識。
我想藉由大自然讓你了解世上的生物,帶你爬上高處一覽大地。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看看每當你了解新知識的喜悅,或是一次看見整片大地之後的震撼。
「眾生平等,萬物皆靈。」
這是你父親教導我的,希望等你成大之後,我能細說其中的道理給你聽。
可惜,我應該沒有辦法了。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在你今後的每一個夜晚陪伴著你入睡,或者在早晨時光盯著你緩緩醒來。
我清楚記得,當你在夜晚因恐懼而哭泣、在日出找不著人而哭喊,只要我輕輕呼喚你的名字,就安定下來的可愛臉龐。
也許你不知道,但是你的身上留著我與他的印記。
你擁有著與我一樣的大眼珠,不過它們更適合你。
你也擁有著與他一樣的寬嘴唇,不過看來你更能駕馭。
你的髮色就更奇特了,擁有著我與他,白與暗紅的顏色。
雖然你還是個嬰兒,不過我已經能依稀瞧出你的特徵是來自於誰了呢。
可以的話,真想看看你長大到擁有一副厚實肩膀的樣子。
我想應該又帥又可靠吧。
這絕對不是出於母親的溺愛,而是我確信你一定會不辜負我的期待。
看著你的臉龐,就讓我如此確信。
你父親也曾教導過我,此生最愛的人必須是自己。
我並沒有完全照做,因為他也是我此生最愛的人。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每當我把你擁入懷裡,花上時間瞧瞧你的時候,你那融合了我與他的面容,往往能夠讓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但是我想其中的一部份一定是幸福吧。
如果我不那麼意氣用事,也許就不會讓你我被追殺了吧。
當時要是不和他相識,甚至生下了你,也許就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我怎麼會有自己得以勝任母親角色的想法?
??。
不,我在說什麼呢?
你可是我最珍貴的寶物。
只是身在這生死關頭,就算有你陪伴著我,我還是覺得自己已經瀕臨崩潰。
孩子,抱歉把你給帶離了家鄉,但是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我沒有其他的選擇。
當時我一心只想帶著你逃離危險。茫茫黑夜當中,就算看不清楚前方是何處,或者不知赤兇獸何時會出沒,也要拼命向前狂奔。
結果我竟在無意間闖入了禁地。那是迷霧出沒的所在,是生靈絕對不會靠近的地方。
不顧畏懼而入迷霧者,將會被其吞噬——打從我出生開始,就被如此教導。
在我眼前,那暗灰幽深,與天上的星體互相映輝,掩蓋了無際草原的超自然景觀。
那是學者們無法解釋的現象。出於各種原因而無法親身見識的我,以為那只是傳說。卻在我今生最絕望的時刻,如願又非如願。
我呆呆地直面著前方浩大如牆,卻能透視至彼方的一團黑暗。
它不會說話,更沒有任何恐怖的特徵。不過,我不知道是因為學到的知識,又或是本能的反應,有道聲音佔據了我的大腦。
它沉靜而嚴肅的陳述著無比簡單的二字:「遠離。」
然而,我聽著身後勢大如雷的腳步聲,以及驟如暴雨的刀械聲。
那已經不是我能猶豫的情況了。
縱使眼前的迷霧有多麼可怕,依然莫過於看著你被傷害的模樣,我甚至不敢想像。
最後,想著再怎麼樣也要保護好你的我,只能咬牙硬闖。
隨著身軀被那處深邃給覆蓋,所有聲音包括步伐、兵器——都瞬間消失了。
本來朦朧但仍可見的遠方也跟著煙消雲散,熟悉的景象在我眼前就這麼不見了。
一切感覺??都慢了下來,緩慢到了極致。
直到再一次眨眼——我們來到了一片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大地。
未曾見過的山面與葉木,連夢境裏頭都不會出現的,展翅翱翔於空的怪鹿。
順著牠們看去,雖然同樣處在夜晚,但我頭頂之上,那遙遠的天空已經截然不同。
甚至連空氣聞起來都有那麼一絲異樣。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有股把心給揪住的感覺自胸膛緩緩而生,也許是失落感吧。
但我仍然不忘關心你,確認你的全身毫無大礙之後,我才放心了下來。
接著找了個落腳處,緊緊依偎著你,並靜靜休息。
可笑的是,這個和平並不能維持許久。
到了隔天早晨,就被窮追不捨的他們給發現了蹤跡。
可憐的你我,於是又開始了逃亡。
這場異地之旅,可真是刺激。
幸好我們貌似遇見了善人。在我快要走不動路的時候,明明連我的話語都聽不懂,卻還是奮不顧身地勇往直前。
可以的話,我真想好好和他道謝。
只不過我再怎麼努力想溝通,還是一樣連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底下的爭鬥聲漸漸停止了。
雖然那位善人的確勇猛,不過我知道他終究撐不了永遠,所以只能由我了結這一切。
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我流淚,但它們仍不受控地從我的眼窩掉落。
我很抱歉讓你看到了自己母親崩潰的模樣,不過請容我把你的模樣給深深鎖入腦海裡。
??老實說,單單只是這樣看著你,就會使我萌生出帶著你繼續奔逃的念頭。
但是,我不能拖累不相關的人。
若你能好好成長,請你記住:無論是白聖族或者是阿斯艾拉族,他們全都是你的敵人。
小小年紀卻要承受「罪孽」的你,往後的人生一定會過得很痛苦吧。
做為一個母親,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真的太失敗了。
最後,抱歉我必須在你幼小的時候,跟你道別了。
這是與你第一次的道別,也是永別。
為了償還無法照顧你至長大成人,以及無法替你阻擋惡意的罪過,那就讓我化為靈魂,在天上注視著你吧。
我不允許自己還有來世,只求能夠永遠陪伴著你。
那麼,親愛的二人。
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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