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2月28日—吳港—高野梅
在新年的前幾天,我終於收到降格至預備役的文令,感覺的出來上級打算在年前解決這件事。
過程很簡單,去軍令部領取這份命令,接著搬離軍官宿舍,再來就是等待除籍命令書送達居住地便完成所有退役程序。
若照米內卿的經歷,大概半年內會收到除籍文令,之後軍籍就會被拔除,回歸普通國民的身分。
在人事組將文件領完,一踏出軍令部門口的瞬間便聽到胡姬的聲音「高層就這種事情進行的最迅速,真希望他們在思考全盤戰略時也能有這種效率。」
一見到她,我便詢問前線消息「戰況還好嗎?聽說成功削弱了棲艦在南方的戰力。」對此,胡姬立即笑回「小梅是聽大本營發表的消息吧?嘛——還是邊走邊說吧,畢竟在軍令部門口談這些事實在太挑戰軍隊威信了!雖然人家有自信能搓掉這些麻煩,但還是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動用人情比較好。」
等我們走了一段距離後,並行的胡姬才開始講述「帝國投入的艦艇損失二成,這還是短時間無法投入作戰的損害,如果將小破艦艇都算進去會超過三成五,換來的是五至八艘棲艦艦艇損害。」
「除了艦艇損害外,海、陸航空戰力投入五百多架航空器,損害超過五成,主力一航戰的航空隊損失更是超過七成,滿員一百五十機在作戰結束後殘餘不足四十機。帝國雖然也擊墜了超過百架的棲艦航空器,但棲艦仍像完全沒事一樣,每日照常空襲布因基地、拉包爾等地,讓帝國在南方的戰況持續惡化。」
「從七月開始的中索羅門海戰役,在四個多月的戰鬥之中,無論海戰還是空戰,帝國都是損害較大的一方。即使大本營再怎宣傳,帝國在外南洋的控制力已經大幅度降低……說大幅降低已經算給大本營面子了,實際上外南洋據點已難以守住,被棲艦奪回只是時間問題,連大本營都考慮將聯合艦隊司令部遷回柱島了!」
「不只如此,帝國已經決定放棄布因基地,不再派遣輸送部隊前往補給,任由布因的駐軍自生自滅。布因之後應該會像瓜島那樣在後援被切斷的情況逐漸衰弱,最終被棲艦剿滅吧?不過這種事情大本營肯定隻字不提,因此大部分的國民以及基層仍對戰況十分有信心。不過若是像小梅這種從最前線回來的大概都不會這樣想吧?大本營也極力避免讓前線人員返回本土,以免對帝國不利的消息漫延開來。」
理解大致情況後我也提問「前線還能撐多久?」胡姬聽完也毫無遲疑的回答「這要看棲艦動員多少戰力決定。大本營認為布因基地那一役已經是棲艦能動員的最大戰力,以此評估的話帝國至少還能再撐上一至二年;古賀長官也是以此為由,認為聯合艦隊應繼續駐守特魯克,持續跟棲艦周旋到帝國戰力完備為止。」
胡姬說到這突然冷笑了一聲「呵!不過以人家掌握的物流量來判斷。軍隊或許還能撐上兩年啦,但帝國人民能不能撐過兩年還是未知數。」
「小梅你也知道這場戰爭的規模空前絕後,除了那幾個固守美洲大陸的新興國家之外,幾乎所有國家都聯合起來跟棲艦進行總體戰,希望能藉此一戰擴張人類可及的勢力範圍。」
「不過……這種超乎常規的大戰役也導致一些平時無法預料的狀況出現。先前還算平靜能通行的海域如今全部被棲艦封鎖,所有國家之間的海上貿易輸送行為幾乎完全中斷。」
「歐亞大陸之間還能靠陸運稍微緩解,但是像帝國或大英這種島嶼型國家幾乎無法運送資源,因此經濟問題比其他國家都更加嚴峻。」
「戰爭至今已屆滿兩年,各國皆因物資流通趨緩造成經濟停擺,出現嚴重的財政問題,讓各國不得不採取強硬措施以免國家崩毀。」
「帝國也在今年初就開始控制經濟,禁止各項奢華消費、關閉大量釀酒廠等非必要工廠,好讓所有生產力能集中在民生與軍事工業上。」
胡姬一口氣說到這裡後便嘆了一口長氣,接著才繼續道「不過隨著戰況惡化、徵召數量上升,讓原本就勉強持平的經濟雪上加霜。因此,帝國終於在兩個禮拜前開始實施配給制,所有物資全部被帝國徵收再配給給國民。」
「人家從年初就一直動用關係去說服高層放棄這種措施。畢竟配給制度一但施行,經濟就跟一灘死水無異;國家只會生產必要物資,而人民也只會得到生活所需的最低配給。人們將得不到多餘的資金去購買額外商品、商號將因無法營利而逐一關閉,無論是原物料還是加工產業都無法倖免於難。完全配給制度最終只會讓掌握經濟命脈的那一小撮人得利而已,而代價則是由所有參與勞動的國民共同支付。」
「如果是因天災導致的短期配給,國民或許還能接受;但戰時的配給大多都會持續到戰爭結束為止。一年?二年?帝國或許還有足夠的金援可以繼續打下去,但那些無法營利,只能任憑自己的產業及儲金被帝國抽調的中小企業,連六個月都撐不下去!」
「到那個時候,即使帝國成功逆轉戰局獲得最終勝利,也必須花上好幾年……甚至十幾年去休生養息才能讓國力回到戰前的水準。這還是打贏的前提喔!不幸輸掉的話……喪失一切的帝國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恐怕都會淪為中國那樣的三流國家,連自己站起來都辦不到!」
說完的胡姬又無奈的補了一句「最快在半年後,帝國就只會剩下跟軍方關係良好的大型企業,其餘沒有門路延攬軍隊訂單的公司行號全部都會倒閉。如果情況變成那樣,就連人家都很難從中取利;到了那時候人家的引響力也會變弱,可能就無法像現在這樣任意給予小梅跟小竹支援了。」
聽完所有,我也安慰她「不必勉強,東鄉那傢伙想必也會這麼回應的。況且,你做的已經夠多了,那個人情已經多到我還不清了。」
我話剛說完,胡姬就竊笑道「嘻嘻,人家倒是很清楚這筆人情要怎麼還清呢!就等小梅做決定而以。」正當我準備回應她的時候,胡姬早已搶先道「知道啦!知道啦!就等一切事情都結束後就會回應人家了,人家也願意等到那個時候。而且順利的話,半年後小梅就會歸人家所屬了,也不必急於一時。」被她搶話後,我只能無言地以微微的笑容回應她。
而胡姬就像是為了避免氣氛尷尬似的,立即轉移了話題「小梅的行李整理好了嗎?要是動作太慢的話,明天可能就看到自己的東西都被丟出宿舍門口了。大本營對於這種羞辱人的舉動倒是執行的很快!」
對此我也點頭道「就一袋衣物跟幾樣隨身用品而已,很早就整理好了。」胡姬聞言也笑回「那行李拿了就跟人家走吧!落腳處人家已經幫小梅找好了!」之後也跟著胡姬前往軍營外的暫時居住點。
—下午
將行李安置好後,胡姬拿了一個形狀特殊的銀質徽章給我,並道「人家知道小梅是閒不下來的類型,即使人家勸小梅不要出門也沒用。人家只希望小梅出門的時候一定要帶著這個,一定要喔!畢竟人家還有公務,沒辦法一直待在本土,即使眼線及時回報人家也不一定來的及處理狀況,因此小梅一定要帶著這個再出門!」
接過那枚徽章的我也好奇地看了看「這是什麼新的護身符嗎?」胡姬則是笑說著「那比護身符有用多了,即使是人家也費了一番功夫才拿到手的。那是……」胡姬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又開口「嘛——小梅就當作是大本營發的令牌吧,能讓持有者在民間活動的時候豁免很多事情。」
聽到這我也笑回「是在演水戶黃門嗎?」本以為胡姬會否定,沒想到她卻點頭到「功能還滿類似的,若不幸真的出事的話就亮出那個徽章吧,會比小梅自曝軍階的效果還好。所以真的要外出的話一定要帶著!」難得看她這麼強硬,讓我不敢輕忽那枚徽章的價值,將其妥善的保管好。
見到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後,胡姬才又展開笑顏「一定要好好帶著喔!畢竟現在的帝國跟小梅印象中的差距很大,太過掉以輕心的話可是會出大事的。當然,不要任意外出是最好的方法,畢竟這個據點是人家持有的,大多人還是會願意賣人情給人家的!」總覺得胡姬話中有話,但我並未追問詳情,只是點頭同意。
胡姬在晚飯結束後便回到營區待命,我則是再次將那枚銀徽章拿起來看了又看,想理解這個徽章到底有什麼魔力……
1944年01月08日—高野梅
被貶至預備役沒幾天便閒到發慌,因此決定外出拜訪幾位友人。
離開前看到那枚被我放在桌邊的銀徽章一眼,同時想起胡姬再三交代的神情後,我才勉為其難地將那枚徽章收入口袋再出門。
出門走了幾步,就發現一個不認識的人迎面走來並站到我面前鞠躬道「早安,在下是受少將之命,擔任此區耳目之人;加瀨少將有特意交代,要我們提醒您務必帶著信物再遠行。」
「帶了。」簡單一句話就讓他主動告辭「對於打擾到您的行程,在下感到十分抱歉,請您莫因此感到不快。若無其他交代,請容在下先行離去。」說完便態度恭敬的退出我的視線範圍。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遇到自稱胡姬耳目的人,沒想到胡姬會謹慎到這種程度……
雖然有些驚訝,但那些訝異很快就被我置之腦後,接著便動身前往帝都,打算拜訪住在帝都附近的西田。
可惜當我抵達西田邸的時候卻被拒於門外,無論我怎請示,屋內的西田皆未給予回應,只是讓我一人獨自在門外徒耗力氣。
無奈之餘也只能離開,並轉去拜會同住於帝都內的米內卿。
—下午—米內邸門口
米內卿開門後一見到是我,僅簡單說了一句「總之,先進來。」便引我入內。
待兩人坐定於塌塌米上之後,米內卿才開口「聽說你降格至預備役了?我該恭喜你能平安退役嗎?我、你跟山本在戰前都是隨時被暗殺也不奇怪的人,沒想到山本最後死在戰線上,對武官來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原本恨他恨的牙癢的大本營也順水推舟給他一個國家忠烈的名號還封了軍神,國葬那天我聽了真有些哭笑不得。」
對此,我只能苦笑回應「只能說大本營很清楚該如何運用兄長。至於我……應該會跟您一樣,半年後被軍方除籍才對。再來只要別像戰前那樣到處宣揚異端邪說,大本營對我的處置應該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帶過。」
當我話語一落,面容和善的米內卿突然訕笑了一聲「呵!你我要是做得到的話,才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不過,還是注意言行一些較好,失去軍籍的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大本營隨便彈根手指就能讓我們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也是米內卿退役後就幾乎隱居的原因嗎?」對於我的問題,米內卿也直言不諱「對,只要你曾經掌握過權力,就會知道那個東西是怎麼運作的,也會知道掌握權力的人會如何應付從下面來的威脅。我跟山本都很清楚這點,所以才能在位置上撐到最後一刻;但你始終無法理解,才會在前人庇蔭消失的瞬間就被大本營鬥倒。」
「……」對於我不滿的沉默,米內卿亦點破「不要不服氣,人總要面對現實。即使有凌雲之志,若無對應的翅膀,也只是一般的凡鳥,難以為鳳;我跟山本都能理解這點,才會盡力蒐集羽毛,想藉此飛上雲霄。」
一聞此言,我終於按耐不住地反駁「烏鴉即使插上鳳羽仍然是烏鴉,不會變成鳳凰。而我……並不打算成為鴉。」對此,米內卿亦反駁道「誰鴉、誰鳳,焉是你我說的算?世人不認雛只認鳳凰羽,誰能展現華麗之羽,誰便為真凰。假使幼鳥真為鳳雛,若無法成長、不得華羽所覆,那也僅是一只四處可見的凡鳥;就算鳳雛鳴叫的再怎竭力,也難以動人。」
將話說盡的米內卿便再度直視著我道「再說……高野,你怎能直觀的認為對方皆為鴉呢?難不成你真以為鳳破九霄後就不會染黑嗎?待那身汙黑洗盡後,誰鴉、誰鳳,你願意承認嗎?」
「……」對這段話,我揚首直言「難不成米內卿認為,我只是自視甚高而已嗎?」米內卿對此也不諱言「不只是指你。我跟山本,甚至是井上或許也是如此,這是我下野隱居後重新正視自己所得來的結論。」
米內卿隨後接著道「不過這不代表我認同大本營的作法,無論戰前還是現在,大本營都展現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為;如今的帝國早已染黑至忘了該如何洗盡自身,需要有人給予一記當頭棒喝才行。然而無論你我都沒有這種能力,目前有這種能力的只剩棲艦了;但是帝國在挨了那記重棒後能否重新洗刷自身也還是個疑問…弄得不好很有可能從此一蹶不振……」將這些話說完的米內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過了一小段時間後才再度開口「高野,如果你還有心的話……就別因為被踢出軍隊而氣餒!帝國如今正處在關鍵的分歧點上,若能得勝固然值得嘉許;但若不幸的話……到時候需要有人出來收拾殘局。在那個時刻到來前,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必須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行!絕不能讓帝國從此一蹶不振!」
「……是——在下明白。」沒想到米內卿即使蟄居仍抱有大志,這讓仍對軍方處置有所不滿的我一時羞愧萬分,只能伏地行禮以表自己的敬佩。
之後又跟米內卿交談了一陣才告辭。
離去時的心境已無來時那樣晦暗,米內卿的言行已充分告訴我接下來該走的路。
9日
拜別米內卿的隔日,我來到因為鼠輸送不利而被罷黜的田中學長宅邸。
一來到宅邸外,便發現木製圍牆上到處塗滿了「國賊」的字樣,讓我疑惑不已。但最終還是選擇敲門確認住戶。
學長本以一副戒備的神情開門,見到是我後才露出微笑「真難得,居然有認識的人來拜訪。不過……高野,建議你還是直接回去吧,現在跟我這個國賊扯上關係可是很麻煩的。」
不清楚學長為何如此自稱,我只好坦言道「我在去年底被降格為預備役了,想說難得有空才四處拜訪友人,雪長也知道我能拜訪的對象並不多,畢竟我從以前就被視為麻煩人物;再說我也想理解學長為何會自譏國賊?學長一直都對帝國盡心盡力,怎可能賣國。」田中學長聽完只是訕笑了一聲並邀我進屋「不嫌棄環境雜亂的話就進來說話吧。不過要小心可能隨時會有石頭丟進來。」
步入屋內後,我發現各個房間內的塌塌米全部疊立於外側,不僅如此,所有紙門都被拆掉,還每隔一段距離放置一個裝滿水的水盆,將整個住宅弄得就像是一個小型據點一般。
由於所有塌塌米被立起,我們只能坐在木質地板上對話「學長,你家的裝潢還真……獨樹一幟?這是打算跟誰長期作戰嗎?」學長聞言亦回「我也不願意啊…只不過……」學長還沒說完,屋外就突然傳來一聲吶喊「賣國賊!就是你害帝國變成現在這樣!」接著一顆拳頭大的飛石重重打在學長附近的塌塌米上。
等那顆石頭掉落後,學長才繼續道「如果不這樣,那些石頭就有可能直接打到我。飛進來的是石頭還算好了,每個禮拜至少有一到兩次會有著火的火把「意外的」掉進屋內。不得已只好把所有容易燃燒的紙門都拆了。多虧這樣做,現在這間屋子十分通風呢!讓我晚上睡覺會冷到發抖的程度。」
雖然學長說得很輕鬆,但我仍不解「即使退役,依然是帝國子民,怎不報警處理?任由那些人栽贓抹黑。」學長對此亦直言「當然有報警過,不過警察當時就告訴我那是無心之過,要我不要在意。即使已經被丟火把,那也是「意外的」;那時我就懂了,這一切都是被默許的,我除了接受就是反抗。」
我還沒來的及問話,學長就接著解釋「當然我也有跟對方起過糾紛,這時候警察就很快介入將我帶回局裡問話,而且是每天都被叫去警局,鉅細靡遺地交代前因後果,說是要徹底了解詳情;而扔我石頭的人則是簡單幾句就放回待命,搞得我才是鬧事的犯人似的。」
「現在是沒有王法了嗎?」對於這句話,學長也順勢回應「有啊,王法認定我才是賣國賊,這就是答案。所以當下我就讓妻小去鄉下的遠親那避難了,還特意要他們隱姓埋名就怕被我的事情牽連。」
「太誇張了!再說學長到底哪邊賣國了!」憤憤不平的吐出這句話後,田中學長便冷靜地接著道「說我服役時因人際關係惡劣,為了報復私人恩怨刻意延宕補給艦隊抵達時間,造成瓜島因補給不足而淪陷。」
一聽學長說完,我立即駁斥「一派胡言!學長當初為了補給竭盡心力,數度出生入死皆為了將補給品準時運上瓜島。況且為了報復私人恩怨而將學長解職的是海軍高層吧!怎會變成學長的問題!」
對此,田中學長依舊冷靜地侃侃而談「高野,那是因為你當初就在前線參與戰事才會知道較為詳細的前因後果;但是其他人沒有,他們當時並不在現場,他們所知道的都是大本營轉述給他們的消息。因此對他們而言,那些流入耳裡的消息的就是事實,我也不忍苛責這樣的他們。」學長這句話剛說完不久,外頭又傳來一聲吶喊「殘害帝國的小人!因為你,帝國白死了多少人!」幸好這次沒有石頭飛進來……
等吶喊結束,我也忍不住質疑「當時在前線的將士這麼多,學長在軍中人緣也不算差,難道都沒有人願意站出來反駁指控嗎?」學長聽了也笑回「為了幫我而跟大本營槓上嗎?除了高野你之外,這種愚蠢的行為我沒看過第二人會做。講難聽點,我都已經離開軍隊了,即使支援我也得不到任何利益;但是跟大本營作對的話,好一點調派閒職,差一點就是跟你一樣被逼到退役…人們會選擇明哲保身也不是沒道理的……」
本想插言,但學長卻搶先道「就連加瀨都只敢在暗中助我,其餘人頂多口頭安慰幾句,更別說出手幫忙了;那些願意口頭安慰的人還算善良了,大多人則是立刻跟我劃清界線,切斷所有與我的連繫,以免被我的事情牽連。」
待學長言畢,我再次質疑道「難不成都沒人質疑過大本營的說詞嗎?學長可是擔任過華之二水戰司令官的人耶!怎可能因為幾句話就變成國賊!」學長對此則直言「一開始當然有質疑的聲浪,不過被警察帶去諄諄教誨後,聲浪就越來越小了;至於那些堅持到最後的人下場如何…高野你應該最清楚的……」
學長說完深吸了一口氣並緩緩吐出後,才繼續向我道來「因此我不會去責怪那些選擇向我惡言、扔石頭的人,因為不這樣做,下一個被盯上的就有可能是他們。帝國在戰前跟戰爭初期為了壯大聲勢,將此戰形容成帝國必勝之姿;然而如今攻勢受挫,帝國必須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說服帶有疑惑的眾人。」
「向人民承認帝國方針錯誤?還是承認自己錯估對手實力?或是重新檢討整個計畫找出問題點?你覺得帝國會這樣做嗎?會的話……帝國還會搞到現在這樣嗎?」
「既然自己所有計畫皆毫無破綻,那敗因必然是有人從中作梗;或者說……與其浪費大量的心力去反覆審視自身找出問題癥結,還不如抓一個代罪羔羊釘到火刑柱上給人燒烤方便。反正羔羊一死,人們的怨氣就會自然消彌,直到下次民怨四起的時候再抓一個新的羔羊出來燒就行了。」
「魔女狩獵這招雖然老套,但確實很有用。而我何其榮幸,能被選為這次的代罪羔羊讓大本營釘在火刑柱上給人扔石頭,這可是普通人一輩子都很難得到的待遇呢……」田中學長自嘲完後不禁訕笑了一聲以表無奈。
即使學長看得很開,但我依然無法接受這個自願受難的想法「但那些指控都非事實,學長又何必概括承受這些子虛烏有的誣衊?這只會讓大本營習慣用這種方式去消彌民怨,讓那群不思進取的人變本加厲罷了!」學長聽完本打算開口,但嘴張到一半又慢慢閉了回去。
一直到片刻後,學長才再度開口道「高野,你知道嗎?人們其實不會在乎事實到底是什麼,也沒有那個心力去理解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畢竟大部分的人們光是活著就必須用盡全力了,他們自然沒多餘的心力去理解跟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即使那件事情其實跟他們有密切關係也一樣。」
「交叉比對得到的情報,好消除相互矛盾的地方?還是梳理事情的前因後果,有條理的認知事件全貌?高野,你在激烈交戰的戰場上除了完成任務之外,應該就只有活下去的念頭吧?那時候的你會想著是什麼原因讓自己必須在遠離帝國的南方孤島上奮戰嗎?要想這種事情也是像現在這樣幾乎去職後才有辦法思考吧?」
「連你都如此了,又怎能苛求其他人放下求生意志,將注意力轉移到梳理事情上?既然如此,人們願意相信大本營放出的消息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既然人們願意相信,即使它從未發生過,對大眾來說依舊是「事實」。說來可笑,所謂的事實居然不是實際發生過什麼,而是人們願意相信什麼。」
「你可以責怪大本營濫用人民對他的信任,但不該責怪人民輕易信任大本營放出的消息。因為誠信是人與人相處的基本,就像你願意相信我不是國賊一樣,人們也只是願意相信大本營罷了,就像百年前的人們願意相信幕府一樣。」
「或許百年之後的人們,會笑這個時代的人為何輕易相信大本營那可笑的言論,那是因為他們不清楚這個時代的樣貌;但那都是百年之後的事情,跟活在這個時代的我們無關,我們只能學會適應這樣的時代,不然就會被時代淘汰。」
「唔!」被學長這樣一說,讓我一時間難以找到話語回應,只能從喉嚨發出一聲嗚咽以表抗議。
在我思考該如何回應的時候,外頭又傳來一聲叫罵並丟了一塊石頭進來。學長見狀後也緩聲地逐客「高野,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最好是離開後就直接回家不要亂晃,畢竟進出國賊家中的人很容易被盯上;不想體驗跟我一樣生活的話,就安分一點,別像戰前那樣到處散播異端邪說,這次可不會只是流放到幌筵幾年這麼簡單而已。」學長說完後便以手勢請我離去,我也順勢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跨出房門時學長也致歉道「抱歉,為了不牽連你,就不送你到玄關外了。」對此我應了一聲,希望學長別在意這點後才離開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