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酒池肉林 Sumptuous Feast〉
晴朗白雲的大好天氣在地上,地下是阿莫雷德宅邸的陰暗密室。
今天,密室裡的人多了一位,他被其他四人圍繞著——繩縛手腳,乾布塞口,絲條蒙眼,濕紙堵耳,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周遭圍繞著八顆不懷好意的雙眼。
「仔細近瞧的話,以東洋人來說也長得不算好看呢,就是不知道該粗壯的地方有沒有粗壯呢。」
「義賊?其實就是個普通小偷嘛,都有我這個海賊後代了,撞人物了,有必要留他麼。」
「參謀女士說這人在城裡還挺有名氣,而且身手非凡,確實是有用的人哦。」
「醒來。」
布萊克一掌搧醒他並扯掉眼罩,周遭的人也將他手腳以外皆鬆開、解開,他馬上瞇眼咳嗽又甩頭,直到瞳孔大小恢復適當,他才抬起頭看向沒戴金屬豹盔的布萊克,滿臉驚恐地問:「哎唷喂呀!這野蠻大帥哥是誰,為什麼我一個織衣的工人會在這呀?」
一旁埃德華高呼:「少裝蒜,你一開始就想偷走我們的翡翠,別以為我不知道。」歐迪托里則說:「雷超先生,是嗎?抱歉,如此粗魯的招待您,但其實正是因為聽聞您有才能,我等需要借用你一臂之力完成一不得見天日的差事,才用這種不得已的方式。」
那名東洋男人,雷超揚起眉頭:「什麼東西,是要我幫忙偷東西的意思麼?早說嘛!我這除了皇宮,什麼大戶都偷過……」
「正是皇宮。」布萊克一開口,雷超的臉又垮了。「有份文卷,在皇宮深處的收藏庫,我需要它。」
雷超更不明白了:「大哥耶,皇宮裡現在是西卓魯對吧?你讓我冒著被生剝活割的危險闖入他的宮殿,還是要偷一份文卷?」
安娜薇摸起鐵刺鞭,好像在威脅一樣,「親愛的,你毋須知道詳情,但知事成,必有重賞,往後也不再糾葛,可以麼?」
布萊克看雷超仍不明白,疑惑和恐懼只有加劇,便蹲了下來,親身對他說:「我部落的族人被困住了,已有近三年不見。我得知那份文卷,上面寫有他們最後被送去的地方,我想救出我的族人,勞煩你了。」一邊的安娜薇和副將兩人相當意外,似乎沒料到布萊克竟會如此坦然,「你若不願意,我不會勉強,我會送你回你該在的地方。」
「族、族人嗎?好,我知道啦……只是,我可能需要皇宮內的地圖,還有個良好的時機。」
布萊克遞上手中地圖,「明晚,盛宴舉行時。」
*
當晚,宴會舉行於皇宮大廳。大鼎的瓊漿玉液擺設在中央,無數的山珍海味佈滿到桌邊——宮廷僕人忙進忙出,西卓魯悠哉地哼著西方小曲到來。
而在大廳門下,到來的正是穿著正裝長袍的布萊克:「參拜宮廷,見過主公。」而在他行禮的同時,雷超已經從另一側潛入宮廷,並打出了信號燕鳴。
幾分鐘過去,西卓魯令布萊克入座。不多贅言,西卓魯使宴席開始。饗宴中,前有表演中的弦樂手與舞者,周遭全是等候差遣的僕人與婢女,外頭則包圍守候的護衛兵與宦官。
「布萊克,你那妻妾和那兩個兒子一樣的護衛,如何沒有前來?」
布萊克看著西卓魯肥厚粗糙的顏面,那表情像在逗弄自己一樣,好不倒胃。他仍答:「安娜薇在硫磺山丘時水土不服,埃德華與歐迪托里是受傷,正在休養。」
西卓魯笑得更是油膩嚇人,朝一旁揮手:「來人,備九人份的美酒佳餚,現在給我送去阿莫雷德府上。」布萊克隨即道謝致意,西卓魯一飲而盡杯中酒,後道:「我見你待他們如家人親近,所以老子也以將他們視同你款待。」
「主公厚愛,屬下受寵若驚。」他回答的每一句,也都是安娜薇和歐迪托里教導的。「此戰小勝,屬下願將硫磺山丘獻給主公,以報收降之恩。」
「怎能是小勝呢?老子門下一堆吃白食的傢伙幹不成的事,你短短幾個月內便都完成。如此謙虛,當是虛偽。」西卓魯令人斟酒,與布萊克共飲一杯,隨後大聲哈氣,豪邁笑道:「不過呢,你是否好奇過,老子為何就是不換掉這批文武人,而是給他們機會鍛鍊,盼他們未來大器呢?」
布萊克想埃德華大概會答:『因為你就是個有眼無珠的死肥豬!』但還是照著另外兩人教學:「主公高瞻遠矚,不受眼下小小成敗所憂。」
「呵,娶了小妾都會說甜話了。」西卓魯大笑,口臭盈溢,「但老子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家人』。」布萊克凝視著他,目光如懷中刀。「老子馳騁沙場多年,又於官場鬥爭,到這一把年歲,見多了分分離離,但就是有一種身分總是離不開,那即是家人。」西卓魯看向布萊克,其深黑尖瞳,猶如飼主看待圈禽般,「只有家族才不會背叛,只有家族才會永遠忠心。所以,我將宮廷塑造成我的家,而我是一家之主,孤便是那不可動搖的餐桌正席。就像你,曾經也是你部落的酋長。」
布萊克點頭,桌下的手握緊了拳頭。
西卓魯觀其神色,忽然面露訕笑,揮手說道:「布萊克,孤因為你是外人而不得不防著你,但孤實在很器重你,所以,我想要你成為自己人。」一旁四名僕人捧來一笨重大寶箱,西卓魯一人雙手便接過,親自放於布萊克面前,並抬頭奸笑:「布萊克,倘若我有個蠻族子嗣,我便盼望他能如你一般,驍勇善戰,對家族忠心耿耿——所以,孤欲收你為養子,與你以父子相稱。這般禮數,你覺何如?」
寶箱掀開,金光從中散出,璀璨炫目,裏頭堆積滿滿的黃金硬幣與奇珍珠寶。
「要多少的錢,要多少的好處,為父都能給你,也連同你重視之人一同重視。相對之,若你是外人,那孤便把你當作外人對待,不論你立再多功勞,孤仍會懷疑你,將你置於絕境。那麼你說,你覺得如何?」
布萊克面無改色,只是唐突地吹出一聲哨,隨後起身並行大禮,「主公施恩佈愛,屬下安敢悖之。」他低下頭,閉上眼說道:「倘若主公有意,那請容屬下就此改稱——父親。」
西卓魯即露喜色,「哈哈哈哈,甚好、甚好!我的好兒子。」踏步令地震動,小跑過去扶起布萊克。「從今往後,你便受同我親生子孫之禮遇,沒有人敢再不尊重你,你也能徹底為孤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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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深刻,布萊克回到阿莫雷德宅邸,等到睡著的眾人們聽到他回來,立刻出來迎接布萊克的回歸,想知此宴結果。
埃德華與歐迪托里、安娜薇都到臥房來。其中,安娜薇最著急地問:「如何,和西卓魯應對得當否?計畫順利進行麼?」但布萊克卻遲遲未回應,只答要等雷超回來。
不久後,雷超也回來了,他渾身髒污,頗為狼狽,卻是雙手空空,且滿面疑惑地問:「將軍大人唷,方才在皇宮我都已經快潛入文書庫了,怎麼忽然就吹響撤退哨聲了耶?不會是不相信我大義賊的技巧吧?」其他三人也不解。
「西卓魯收我為義子,納我入其家族。」眾人皆驚。「我接受了,只有如此,才能取得他的信任。即使竊取到文卷也無幫助,倘若被察覺,對我族人更危險。」
歐迪托里問:「可是被西卓魯信任對將來起義確實有幫助,但也代表這段期間與往後的日子,反抗方也會將您視為必須殺死的敵人,如此也沒關係麼?」
「我別無他擇。」布萊克的眼神,首次顯出些許的憔悴,「但,我不願為救我自家人,連累到爾等,你們快散吧。」
埃德華隨即斥駁:「說什麼呢!我們不是都說就要陪你幹了嗎?怎麼又想讓我們走。」
「成為西卓魯的義子,一切將更複雜,更難堪,屆時不論是否反叛他,我都將是世人共誅的罪人,誰也沒必要受這種苦。」
安娜薇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地說:「你覺得我等未曾想過,便同你一起做麼?我活到現在,本是為了取西卓魯那肥豬的命,而你想救出族人,既然成為他的家人,會讓兩者混為一塊了,又何樂而不為呢?」
布萊克看著他們三人,哼著一聲像是在笑,眾人相當驚訝,原來他能笑。布萊克又擺了下頭,隨後,四人視線同時轉向一旁的雷超。
雷超不知所措,舉起雙手連忙高呼:「哎哎哎!大哥大姊們,你們這眼神有些駭人呀,怎麼,不、不會是要對我一個善良又機智幽默的小義賊做什麼吧?」
「你知道的太多了。」布萊克一邊說,一邊接過埃德華遞來的鎗劍,「唯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密。」
「別別別呀!我加入你們就是了,我願意和將軍一起行事啦!」雷超幾乎是跪地求饒,「我也就是因為在亂世求生,看不慣百姓生靈塗炭才當義賊的,如果你們要幹能改變一切的大事,我就隨你們啦。」
安娜薇輕藐的笑,食指輕頂下唇,「嗯?說得像是你想入夥,我們便非得讓你入夥,是這樣嗎?」
「哪裡有這回事!我的意思是呀,我、你們……」雷超被逼急得都口齒不清,「總之我會好好幹的,你們就饒了我一命唄!」
四人發笑,布萊克才放下鎗劍,親自將雷超給拉起身,說道:「我需要你的力量,你的存在,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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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個月,布萊克出席皇宮議會時,眾人待他的眼色都變。原先大多人將他視為外島蠻族,鄙視輕忽,然自西卓魯收其為義子的消息散開,所有人對他變得畢恭畢敬,也才將過去他立下的戰功連結起來,想起原來布萊克這個人正是挽救了數次險些慘敗戰局的大將。
尚記新至都城時,文武百官一同用膳,布萊克還與一般文官得親自取盤盛餐,如今,有了僕人會親自送上桌來:「將軍,請慢用膳。」就連餐點,曾經都只是粗糙的麵包與調味雜糧,現在都多了現切的厚片肉與熱騰騰的麵條。
一旁埃德華已經大快朵頤起來,讚嘆道:「哇嗚!將軍,我們也雞犬升天了,他們真的給我牛肉了耶!」歐迪托里也相當感動:「好久沒有吃到這麼濃稠的起司蕃茄了,太美味了——」
坐在對面的安娜薇把自己盤中的蔬菜挑給布萊克,一邊笑著說:「多麼美好不是嗎?不愧是我的夫君,才能夠來到這麼不容易的位置呢。」
不久,一名下人前到到桌邊,說道:「布萊克將軍,主公大人有事相傳,請在用餐結束後前往其寢宮。」其他三人看向布萊克,他只有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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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布萊克前往西卓魯的寢宮,一路上,僕人與護衛士兵一見到是布萊克,都是直接讓開,沒有人多詢問他來的理由,也沒有人打算事先告知西卓魯。
來到寢室門口,布萊克敲了敲門,西卓魯臥於床邊玩弄仕女,令她們散去,布萊克才入內。
「我兒,這陣子過得不錯吧?有感受到跟隨為父,一切更輕鬆享受吧?」
「是,孩兒萬分有幸。」
「城中百官,是否待見你?」
「是,相當有禮。」
「近日飲食,是否合乎胃口?」
「是,享受至之。」
「呵呵。」西卓魯拍腿而起,勾搭住布萊克的肩膀。「為父待你不薄,倘若為父有難,你是否願意助我?」
布萊克早該料到:「必然。」
西卓魯大笑,「哈,但並非孤自身有難,相反,為父要圖大事了。」他站起身,走向窗邊,「有一事需要準備,完成之後,必將再予你與眾功臣有賞。但如今,東北方的星州城被聯合軍侵犯,駐守該處的將領恐不能克之,孤已損失皇室城,不能再失城池。」
布萊克隨即起身,「屬下願領兵支援。」
西卓魯轉過身,表情滿意,他用那粗糙多毛的手掌摸上布萊克的臉龐,臉上的笑容擠壓滿臉的贅肉與鬍鬚,「很好,但記得,你不再只是我的屬下。你,是孤的好兒子。」
布萊克原先直視的視線,漸漸低下,「孩兒明白。」
在寢室外,軍師李羅伊靠著牆監聽,也露出了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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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克回到宅邸,將星州一事告知眾人,他們訝異才不過幾時又要出戰,也對西卓魯所謂的「大事」更好奇。
安娜薇喝著紅酒,望著窗外,「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我猜肯定沒什麼好事。」
一旁雷超揚起眉頭:「不會是要稱帝了吧?看他拿著那個帝王權杖,還長年以皇宮為自居,說不想當帝王還沒人信咧。」
埃德華在一旁皺著臉思考,歐迪托雷則問:「比起西卓魯想做什麼,既然去星州是板上釘釘,那敵軍是誰呢?」
「孟格斯。」布萊克回答,安娜薇隨即瞥向他,「他率聯合軍近十萬人馬,進軍星州。」
於是,布萊克以援軍之姿,率五千人馬前往位於東北方的星州,支援正被侵攻的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