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德家的小鳥兒燒的太旺,讓你聽不見了嗎?」
雖然認(rèn)為格雷不足為懼,阿爾還是謹(jǐn)慎地帶上了盾牌。
面對任何對手都要全力以赴。他雖然無緣成為騎士,但仍將守衛(wèi)長的教誨銘記於心。
第二任巴拉德伯爵夫人所生的阿爾,不僅不可能繼承爵位,伯爵領(lǐng)下的三座堡壘也不會有他的份。出現(xiàn)在厭倦了馬術(shù)與劍術(shù)鍛鍊、躲到螢河河邊釣魚的阿爾面前的,是一名英姿颯爽的女子。
她有著一頭紅磚色的短捲髮,說著溪邊的裂齒蜥、山裡的燧石蟒,以及森林中的晦暗野獸。像阿爾展示她為保護(hù)旅人的孩子而被咬掉前端、各只剩一節(jié)的左手手指。當(dāng)他問說怎麼不去找神官時,她笑著說因為這是榮耀。
那時他不明瞭女子眼中的苦澀。後來守衛(wèi)長逮到他偷懶,命令他繞著亞特渥的城牆跑,直到晚餐前才準(zhǔn)他停下。
他差點摔下護(hù)城河,埋怨著治療術(shù)會痛、神官不知道治不治肌肉酸痛。守衛(wèi)長帶著憐憫的眼神搖頭:「就算有巴拉德家的庇蔭,輪到你前早就先老死了。」
「根本沒必要決鬥。就讓他跟著,不會有什麼壞處。」奧托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淡。聰慧的棕色瞳眸扎人,似乎早就看穿阿爾的意圖。「不小心可能就會損害巴拉德家的名譽。」
「這是我給自己的考驗。」阿爾調(diào)整劍帶,確認(rèn)劍柄在他習(xí)慣的高度。「通過這個考驗,才代表我成為了真正的冒險者!」
「不是完成委託嗎?」奧托嘆氣。
「那也是啦!」他尷尬地搔了搔臉。「你擔(dān)心我會輸?」
「只是要你小心一點。沒受過騎士訓(xùn)練不代表就不擅長戰(zhàn)鬥。」奧托伸手調(diào)整少年盔甲的皮帶,滿意地點頭。「艾拉要我無論如何都別離開你,她這麼害怕很奇怪。」
「因為這裡人太多了吧!」阿爾皺眉。「越冬祭典結(jié)束就會好一點了。」
奧托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最後仍什麼都沒說,默默目送紅髮少年踏入沙場。
陽光斜倚著灰白石牆,為這深秋帶來了稀罕的暖意。
見他露面,圍觀人群響起歡呼與叫囂。聲音在四角塔樓圍起的牆內(nèi)迴盪,震得他耳膜刺痛。
穿著斗篷、用兜帽蓋住頭臉的人影,跨著有些搖晃的步伐從通道深處出現(xiàn)。柔軟的羊毛布料披掛在瘦小的肩膀上,更顯的身材瘦削,甚至有些弱不禁風(fēng)。
劍鞘與腰帶連結(jié)的皮繩過長,讓整柄長劍在行走間不斷敲擊腿側(cè)的肌肉,讓阿爾從心底生起一股尷尬與憐憫混合的怪異感受。
沒人跟他說這樣在用劍的人眼中很不妥嗎?
他差點就要開口指正,但考慮到這樣會讓對方難堪,他很有風(fēng)度地選擇沉默。
黑髮少年旁若無人,對二樓的騷嚷視若無睹,在離阿爾還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陰影中平凡無奇的臉孔綻開了一抹邪氣的微笑。
「我是阿爾馮斯.巴拉德。你的名字是?」阿爾忍住了戰(zhàn)慄,遵循教導(dǎo)報上了姓名。
回應(yīng)他的只有短促的鼻哼。等了一會,阿爾皺起了眉頭:「我在問你的名字,冒險者。」
他莊嚴(yán)的語音剛落,樓上就響起一陣哄笑。嚴(yán)肅以待卻換來輕蔑,這點阿爾並非沒預(yù)料到,不過實際發(fā)生在身上,還是讓他腦怒。
這些俗人!指尖戳進(jìn)了劍柄的皮革,他轉(zhuǎn)頭,對臉色青白的奧托僵硬地點了點頭。
「不看著敵人很危險喔!」少年不緊不慢的沙啞嗓音幽幽飄過。樓上的冒險者聽了笑的更大聲。
他還是沒把兜帽取下,綠眼在影子裡森寒閃動,猶如深穴的毒蛇蟲蟲,看得阿爾下意識縮起腳趾,險些往後退。
「決鬥還沒開始。」
阿爾摩挲著柄上的金屬球,熟悉的觸感讓人心神安定。他收斂起動搖的思緒,朝牆邊的公會職員點頭。
少年接下來的動作卻出乎意料,只見他掀起斗篷下擺,雙手在腰間擺弄,一會後便手捧著折好的腰帶,走到職員身旁,連著劍鞘輕輕放在沙地上。
他彷彿擺脫了束縛般拍了拍掌上塵土,對著不敢置信的阿爾張開了雙臂:「我準(zhǔn)備好了。開始決鬥吧!」
「你這是在做什麼?」阿爾雙拳顫抖。
「啊?看不出來嗎?」少年用手指抵著臉頰,歪頭嗔道。「對付你不需要武器。」
「你有什麼目的?」手臂青筋暴露,紅燄般的眉毛壓在怒火閃動的雙目之上。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這是激將法,目的是讓他因為憤怒失去優(yōu)勢。「我不跟赤手空拳的人戰(zhàn)鬥。你是承認(rèn)自己輸了嗎?」
「你沒聽到嗎?我是說,對付你,不需要武器。」兜帽下的聲音帶著愉悅,還囂張地高舉空手轉(zhuǎn)了一圈,再貼到耳後。「巴拉德家的小鳥兒燒的太旺,讓你聽不見了嗎?」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用家徽嘲弄他。阿爾震驚之餘聽見了樓上有人倒抽一口氣,但隨即隱沒在浪濤般爆起的哄笑裡。甚至還有人笑岔了氣,一陣劇烈咳嗽後,傳來嘔吐聲和行人走避的驚呼。
你動作靈活、速度驚人,就是個性太直了點,所以必須把握住節(jié)奏、主動出擊,絕對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守衛(wèi)長的話如灌頂冽泉,讓阿爾保持住鎮(zhèn)定,沒讓怒火衝昏了頭。
絕對不能中了這種卑鄙的技倆。他深呼吸,在眾人喧囂中板著臉,緩緩抽出劍。
「可惜,不用盾嗎?」席德尼的失望溢於言表。
「對手沒拿武器,所以不想浪費力氣吧?」
賽莉娜十分納悶。身為魔法師,對於魔力的感應(yīng)能力自然比席德尼要好,所以她更不明白黑髮少年的舉動。
「用魔法很快就分出勝負(fù)了,為什麼要刻意限制?」
「這樣比較公平?」場上還在尷尬的僵持,席德尼挪出一隻眼望著賽莉娜。
「又不是騎士,冒險者哪會管你公不公平?」賽莉娜冷哼。「是故意想輸?還是另有打算?」
穿著斗篷不是很礙事嗎?不帶武器是認(rèn)真的?是想讓我放鬆警戒、更輕視他?阿爾腦中思緒翻飛,念頭橫穿,卻理不出頭緒。
阿爾最終認(rèn)定那是虛張聲勢。他不覺得自己會輸,但對方難以理解的舉動,反而讓他謹(jǐn)慎了起來。
少年對出鞘的武器無動於衷,甚至沒看向他,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用腳尖踢著沙地,彷彿是在大街上等人,而非在決鬥中與人對峙。
「你會後悔的。」
阿爾望向囂張的對手,簡短吐出因殘存的怒意而顫抖的話語。伸直劍身,目光不再猶豫。
「喔?我拭目——」
場上揚起了一陣風(fēng),少年的嘲諷還沒說完,阿爾的身影就從半途中消失。這是他的絕技,利用積蓄在腳底的魔力為推力,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推動全身,在對手還沒察覺前欺進(jìn)無法反擊的極近距離。
他瞄準(zhǔn)的是皮甲上緣、衣領(lǐng)露出的位置。打算在刺中的那一瞬間停下衝勢,宣告他的勝利。
當(dāng)然不只這樣。
這一劍速度雖快,但他也設(shè)想了萬一對方躲過的替代方案。果不其然,對方側(cè)身往右,朝他的死角躲避,阿爾立刻反手揮劍向外。但肩膀都快扭脫了,卻沒擊中目標(biāo)的手感。
攻擊落空的阿爾只聽見一聲輕笑,下一刻天地倒轉(zhuǎn)。待回神,阿爾眼中已沒了敵人的影子,只有亮的刺眼的藍(lán)天。
左臂的劇痛讓他只能躺在原地喘息。後背有盾保護(hù),所以只有被木製握柄撞的發(fā)麻,他嘗試揮動左手確認(rèn)傷勢,就看見赤裸的前臂上,有彷彿鐵鉗攆出的深紅指印。
身體強(qiáng)化?
他用仍握著劍的右臂朝地一撐跳起,戒備地彎著上身搜尋著對手的蹤跡。卻見少年根本沒動,就站在出擊前的位置,得意地微笑。
「你比我想像中重啊!可惜這身閃亮的盔甲,卻沒有同等品質(zhì)的盔甲座。你根本沒看到我做了什麼吧?」
「……」阿爾咬了咬下唇,用還在悶痛的左手取下盾,擋在身前。
全身都是沙塵令他很不自在,人群為對手叫好更令他焦躁。但阿爾沒有失去冷靜,他知道這時更不該慌,更需要試著看清對手的一舉一動。
他把圓盾正舉,劍身朝右打橫藏於盾後,向旁跨步,繞著一動也不動的少年走。
突然間他意識到兜帽的用處。對方臉幾乎都在影子裡,無法從視線方向判斷意圖。全身也都藏在斗篷下,無法從細(xì)微的肢體動作判斷下一步。這名少年看似全是破綻,卻也毫無空隙、無從下手。
額間滑下汗珠,阿爾默默修正了最初的評價。
閣下常說不可以貌取人,我怎麼會犯這種錯呢?
現(xiàn)在後悔已經(jīng)太遲,阿爾只得打起精神,憚思竭慮找尋突破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