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壞事發生時往往沒有天氣預報,你可能待在沒有窗戶的房間裡,不辨日夜晨昏沉迷網路世界,無論是股票、社群或各種電腦遊戲,更別說注意到天空烏雲密布,電光閃爍,直到那道巨雷劈下為止。
又或者你會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得到小小警訊,比如急速逼近的引擎聲,但正在停等紅燈的你心緒早已飛到他處,只是機械性地留意燈號變化,直到被死神擁抱的那一瞬都不知發生什麼事。
尼莫穿越到平行世界前一秒,他正在一架疑似失事的廉航客機上從德州飛回臺北。
捲髮青年不認為是空難導致穿越,他甚至連那架飛機只是遭遇亂流或真的墜落都一無所知。除了失去本名以及與本名聯繫最深的重要個人資料,比如生日血型和父母名字,尼莫基本上沒忘記從小到大所有穿越前還記得的回憶。
愈接近本名的具體情報,印象就愈模糊,甚至從來不曾產生閃回反應。比如尼莫非常確定自己租過的幾處公寓地點環境,卻不記得學校名字和老家地址電話,影像、遭遇、曾有的喜怒哀樂和完整經歷不受影響,彷彿電影畫面似,可以在許多國家找到類似鄉下自然風光,甚至不必是亞洲,只不過廟宇和住戶建築特色絕對是在臺灣沒錯,尼莫卻未產生強烈尋根衝動,他強烈感覺到所處世界真的不一樣了。
尼莫的確打算找機會前往平行世界的臺灣島,現在已經是屬於中國並受到嚴密控制的獨立州,並非為了確定這個世界有無拷貝他的老家和父母,而是彌補穿越前一些遺憾想法,見證這個不同世界的臺灣命運,交了新的臺灣朋友後,也想替他們做些什麼,比如討債尋仇之類。
總之他對平行臺灣的使命感,主要源於好奇心與穿越後決定的生存目標,尼莫會貫徹始終,如同當年他在網路遊戲「信長之野望」裡找到心靈容身之處,尼莫此後將近二十年縱使曾因故暫停,比如服兵役或找工作,但他一直沒真正離開信長網遊,頂多是在「信長」臺服衰落後接觸魔獸世界美服當成備用避難所解悶冒險,後來也不知不覺持續了十年。
所以自己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玩遊戲呢?尼莫說不上來,他對決定參與的遊戲世界觀細節和角色可塑性非常投入,正是所謂的角色扮演型玩家,非到萬不得已不看攻略。網路遊戲對他來說是另一個更加可控安全的幻想世界。和現實一樣會遭遇種種挫折失敗,卻不必付出嚴重代價,容許一次次復活重來,這種猶有餘裕的感覺撫慰了他為了活著忍受的委屈苦痛。
尼莫對遊戲地圖就像上班途中會經過幾處路口紅綠燈,每個NPC都像在地路邊攤或小公司老闆一樣爛熟於胸,時光荏苒,遊戲引擎科技愈發進步,手機強大功能取代桌機後的各種炫目遊戲卻沒能打動尼莫,連免費試玩都毫無興趣。
他就是這樣一個無趣的人,現實中沒有任何親密往來對象,主動斷絕原生家庭聯繫,網路上大家已經習慣某個人突如其來不再上線,或者因為各種因素宣告退出遊戲。尼莫於是決定,穿越對他來說並非壞事,再說他沒有感到任何不祥預兆,說來就來的魂穿,簡單到讓人好尷尬。
未發現隨身老爺爺和神奇系統,倒是被前身熟人告知身懷不良的義警背景,說得再好聽也是犯過眾多謀殺罪的重刑犯預備軍,後來還覺醒超能力當上羞死人的制服超級英雄。
穿越後包含現成工作朋友住處綠卡在內種種外掛雖然很多,玩遊戲從不開掛雇代練,氪金也僅限官方商城的尼莫,本質上並不認為得到世界首富或排行榜第二強超英之流的青睞照顧是好事,更別提愈來愈多正反派和灰色身分超能力者的認同。
尼莫討厭站隊,一旦站了隊,無論再不利的局勢,己方玩家人數再少,他都不會改變陣營,沒有特別的理由,尼莫將之想像成俗稱「本尊」的第一隻角色誕生在遊戲世界中的宿命,與其說忠誠,更接近偏執和強迫癥,就像他現在站了「孤星市」和「格林集團」超英陣營,有必要就和聯邦政府對幹,反正隔壁德州也可能隨時不爽就恢復獨立王國。
剛接觸網遊時他還是國中生,真正的中二,完全把自己想像成遊戲裡的人,當時信長網遊裡沒有官方氪金功能,事事都很陽春,花時間努力就能變強,當然花新臺幣也可以,只是後者尼莫覺得沒意思也沒那本錢。後來心態轉變,遊戲成為交朋友和打發時間的夢中王國,成就感反而掉到最末,哪怕已經在某個陣營裡,尼莫也偏好獨來獨往,從不放過遊戲裡各種無聊任務挑戰,不隨大流趕進度。
即便在穿越前,尼莫也不是博學強記或每件小事都要在意的類型,並非大方而是懶。尼莫只是個打工度日的孤僻遊戲宅,加上一些冷門興趣如國際局勢以及末日求生技能題材。他喜歡待在租屋處自得其樂,包括沉浸特定長青線上遊戲內的戰國時代,或者到魔獸世界體驗不同幻想風格,以及其他族繁不及備載的室內活動,肉體與精神雙重與世隔絕讓他更有安全感。
舉例來說,別的WOW玩家可能在各種副本或戰場組隊打得如火如荼,尼莫卻能一個人自由地在廢物的,喔,說錯了,是費伍德森林反覆打怪農惡魔布兼採集草藥,為自己的分身小術士練生產技能。不只在現實裡,遊戲中也是快樂的孤僻玩家,遇到想加入的話題和能接話的玩家就在公開頻道嘴一晚上,也可以沉寂如死為了買坐騎躲在某處礦坑理撿龍蛋換聲望值,就是這點小小自由讓人覺得日子還過得下去。
一年半前還在上個世界的尼莫相當厭世,終於受不了慣老闆,抓狂放棄微薄收入來源辭職不幹,還飛去美國德州和認識十年的魔獸公會網友面基兼玩槍,尼莫還記得當時的心情,發生奇怪意外也好,只作為普通旅行結束也罷,全都隨便了。
「奇怪,為何忽然又在意過去的事?」還想得特別深入複雜?情況不太對勁。
捲髮睡衣青年按著額角喃喃自語。
現在不該是自我耽溺的時候,人工島上只剩下他負責護衛魔女,尼莫理應全神貫注在別墅內外乃至高山湖整體安全性,不然就是思考與魔女有關的勢力活動跡象,過去每次單獨值班他都是這麼做。
持續緊盯魔女的不只是中共,還有美國政府,至於克里姆林宮,在上次三國密約中比較像打醬油,但尼莫認為現在最有可能企圖偷偷吞掉魔女的就是俄國人,目前就算俄烏戰爭俄國靠堆屍流拖時間稍佔上風,結果卻是內政崩潰在即的北極熊已經餓瘋了。
如同新中國出現「龍的傳人」組織,俄羅斯內部肯定也有許多憎恨戰爭造成損失和殘酷徵兵行動的人,想要推翻獨裁者的反抗軍,打算改朝換代的野心家,不同立場目標的激進主義者都可能試圖掠奪魔女,何必對毀滅性武器有任何同情慈悲?
半小時前米迦勒去協助日本地震災情,同時按馬修要求順便偵查遠東列島與周邊海域是否有怪獸活動跡象,如今不只調查單一巨大怪獸,還要查怪獸的類似眷族和瘋狂迷信的人類崇拜者,尼莫就是為了隨時能接手當臨時魔女保姆才住在湖心別墅裡。
尼莫想起拯救魔女任務開始之前,光是閱讀證據資料,馬修就必須透過AI全程監控他的下意識身體反應,詳細到呼吸心跳和眼神焦距,鑑別是否已受魔力滲透起碼得是這種強度的提防。如今同吃同住還結為義兄妹,尼莫不煩惱這方面風險,並非對自己的抗魔體質過度自信,而是馬修會監視大家,尼莫若神色肢體出現任何異常瞞不了首富。
倘若那影響今日才出現,又細小到難以發覺,只是讓他稍稍放鬆戒心呢?休息也是人類重要本能,尼莫還渴望獨處。他迅速反省自己參加這場監護任務後隨著時間拉長可能出現的精神漏洞。
要說魔女擔心義兄太辛苦,希望他能好好休息的意念不小心搞到尼莫,捲髮青年倒是半點都不意外,誰叫尼莫之前發下豪語表示他不受魔力影響,這也是魔女對義兄特別放心親近的原因,魔女的確害怕魔力失控害人。
捲髮青年瞥了眼牆上時鐘,九點半,在超英和部分非居家人士體感中,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對開始嚴格健康管理的魔女卻是進房間洗澡後就不再下樓的時段,她可能泡杯有安神作用的藥草茶看書或上網,大約十一點左右入睡。
尼莫稍微調高感官知覺,立刻聽見二樓客房其中一間浴室傳來蓮蓬頭灑水聲,還能聽得更細,但那就是不亞於偷窺的侵犯了,通常尼莫連浴室水聲都不去聽,畢竟會構成鐵打的變態癡漢行為。
「沒有任何明顯異常。」尼莫盯著修剪整齊的指甲沉思,掌心一翻,眨眼間手中就多了把苦無,尖錐帶刃形狀的忍者武器在他指間熟練地轉動。魔女很清楚別墅裡只剩下尼莫和她時,不該希望尼莫好好休息,尼莫更不會放鬆警戒,針對義兄的冒失魔力影響,只可能是米迦勒和馬修同時在場時。
「如果打算對付我,至少得做到這種偽裝程度,是吧?石玉。」
尼莫將超知覺集中在魔女那間客房浴室下方排水管,反饋而來的訊息是熱水混著大量鮮血。
尼莫想也不想衝上二樓,魔女客房果然鎖上了,尼莫直接用苦無撬壞門鎖,一腳踢開房門。預設給超英暫時投宿的房間,門鎖本來就是裝飾用。客房裡不見魔女蹤影,尼莫進房前就知道人在浴室裡,他已經不客氣地用超知覺近距離確認魔女根本不是在洗澡,而是在做一件極其糟糕的事。
「石玉,立刻回答,否則我數到三之後破門。」緊急狀況時,尼莫可不會因為對方是異性就扭扭捏捏。
倒數三聲,浴室裡仍沒有回應。「該死!」
尼莫繼續破壞浴室門鎖,但他顧忌魔女衝上來擋門,不敢用力推開,盡可能輕柔快速地開門。
淋浴間裡,蓮蓬頭水聲嘩啦作響,魔女本人卻站在洗手檯前,任狂湧的鮮血混著熱水流入排水口,似乎是不想讓血弄髒地板,傷口一瞬被沖淨,隨即繼續冒血,是條約七公分長的垂直刀傷。
映入尼莫眼底的就是這幕安靜又血腥的畫面,浴室愈是整齊乾淨,愈顯出命運的殘酷,齊髮少女熬過種種苦難,最後卻自願走上絕路。
她倉皇轉頭看著尼莫,似是訝異他的反應之快,連忙舉起小刀還想再劃一下,
「妳敢?!放下刀子!」
魔女被尼莫前所未有的大聲怒斥嚇得頓住,其實她也不剩下再次自殘的勇氣和力量了,凝視體內湧出大量鮮血帶來的迷幻效果讓她有些恍惚,不想弄得一地狼藉給人添更多麻煩,魔女靠意志力勉強站著,堅持將血流在洗手檯裡。
「馬修?格林!立刻打開別墅所有監控和自動防衛系統,我馬上帶魔女去閣樓,準備達文西手術,魔女割腕了,成功傷到動脈,目前正大量出血。」尼莫吼了一聲,別墅所有室內燈光瞬間亮起,顯示馬修已經第一時間接收到尼莫警告。
尼莫抽起洗臉巾用苦無撕割出一條細帶,隨即拋掉武器抓住魔女左臂,這個動作打破魔女搖搖欲墜的姿態,右手握著的小刀應聲掉落,尼莫直接綁緊手肘內側肱動脈止血點,又將剩下毛巾料折成一疊用力壓在傷口處握緊她的手腕,順勢一帶,魔女倒進他臂彎中,被尼莫打橫抱起往閣樓衝。
魔女在捲髮青年懷裡無聲地流淚,彷彿這樣做可以代替她未流盡的血液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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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眼見不見得為真,更別說在心裡武斷別人的想法,這或許是每個人都不斷受傷以及傷害別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