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蹲在地上,挑挑撿檢好一陣子。
雖然上一次孟瑤函已經挑撿過,但正式宴會需要的餐具,跟她挑給六絃裝泡麵的款式又不同,等於重新開箱。
西西則是第一次看到侯邦彥的收藏,不禁驚嘆連連。
「我的老天爺,這就是傳說中那批歐洲骨磁嗎?瑤瑤妳知道這個盤子多少錢?上次我在專櫃看到類似款,一個要十二萬七千元哪!」
西西捧著一個盤底繪有城堡的橢圓大盤,戰戰兢兢地端詳。
聽到『傳說中』三個字,孟瑤函的耳朵就拉長了。
「什麼傳說中的骨磁?怎麼大家都好像知道這一件事?」就她不知道。
「唉唷,在鯨鰭灣待得夠久,就會聽說侯邦彥與這批瓷器的故事,但我們總不能在事主面前八卦他吧?」
西西神經兮兮往門口看,深怕侯邦彥此時出現。
「怎麼說?」孟瑤函好奇的眼睛在發亮。
西西壓低嗓音,「妳知道侯邦彥差點結婚這件事吧?」
孟瑤函點頭。
「這些瓷器、甚至六絃,都是他為了結婚成家,用心籌備的。但婚禮在最後一刻取消,侯邦彥因此負債,家人也與他斷絕關係。甚至連他被打成骨折需要動手術,家人也不願意到場簽手術同意書,真是狠心!」西西批評。
「都準備要結婚,感情應該很穩固吧?怎麼會取消?而且大叔還訂了這麼多東西?」孟瑤函被西西影響,情緒也跟著高昂。
以種種跡象推斷,侯邦彥一定是全心全力準備自己的婚宴。
突然取消,這事兒實在太詭異。
「詳情阿朗知道,但他從不拿兄弟磕牙,我也不好多問。侯邦彥既然用不著,我跟阿朗就接手吧。反正日後他如果需要,我們再還回來就好。」
西西喜孜孜在瓷器堆裡挑三撿四的模樣,好像在為自己辦嫁妝,讓孟瑤函看了直想笑。
此時,侯邦彥突然出現在門口,兩女即時把話題打住。
「在聊什麼?」他問。
「沒……沒什麼!」
雙姝回答的嗓音意外地大,簡直露餡。
侯邦彥直覺,她們剛才聊的應該沒好事,撇撇嘴。
「西西,希望妳不要帶壞小瑤。」
「聽聽看你自己的口氣!瑤瑤只是來打工,你又不是她的監護人,講話這麼酸!」
西西眼珠子溜呀溜,一個壞笑。
「要是她歸你管,我倒要把自己的畢生絕學傾囊相授,讓她逃離你的掌控,對男人手到擒來!」
「省省吧,六絃的伙食都是我負責,她小鳥胃,不像妳是肉食女,這麼飢渴。不要亂教她,會吃壞肚子、搞壞品味!」
不理會她們聊到哪兒,侯邦彥走到孟瑤函身旁。結實的胳膊一伸,把她的手腕一提,她直接就站到他身邊。
連詢問都省了。
「我要去一趟黃昏漁市,找熟識漁船長進貨,一起去!」
「好。」孟瑤函也只能乖乖尾隨他。
西西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邊笑邊搖頭,繼續挑撿地上的瓷器。
「漁獲拍賣不是凌晨嗎?我們現在來做什麼?」孟瑤函對鯨鰭灣周遭的環境狀況,越來越清楚。
正規的漁市批發在凌晨三、四點,會有糶手主持拍賣,而且一買就是一大批!黃昏漁市的規模小很多,算是零售,而且來採買的人以外地觀光客為主。
「那是給商家的大批發,于奶奶的家宴用不著。今天來漁市,我想找認識的船家,私下委託幫我張羅一些好貨即可。」侯邦彥解釋。
進入漁市場,出入的多是勞動階級的男子,尤其是船員,長年日曬讓皮膚發亮。女人們的穿著相對保守她們都穿著斗笠長雨靴、戴手套,把自己包得結結實實。
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孟瑤函一入場,格外引人矚目,遠方還響起口哨聲。
侯邦彥警覺地伸手拉她更靠近自己。
「怎麼?你緊張?沒事啦,我又不會對那種招惹有興趣。」感到大叔的緊張,孟瑤函心裡揚起小小的虛榮。
「我的疏忽,忘記船工多是三教九流。有一些歹徒、偷渡客,也常常利用漁工身份。萬一盯上妳,就麻煩了。」
「真的假的?」侯邦彥一說,果真嚇到孟瑤函,她連動作都一驚一乍。
「跟好我,別落單。」
「好。」
侯邦彥的手,自抓住她便緊緊握著。
透過手勁,孟瑤函知道他是真的緊張自己。也就不再抗拒,認命由他帶領,穿梭人群間。
但沒一會兒,孟瑤函的注意力被攤子上的奇貨吸引住。
「大叔你看!那是什麼?還是活的、還在游泳,而且它會變色耶!」她退化成小女生模式,扯著侯邦彥的臂膀、要他一起看。
「那是現撈烏賊!妳真是少見多怪,這樣大聲嚷嚷,商家就知道妳是觀光客啦。」雖然是抱怨,但他揶揄的語氣中帶著一縷寵溺。
「大叔,我們買回家養好嗎?」
侯邦彥哭笑不得。
「六絃有阿逃、妳,每天還有隨機住客,妳還要養烏賊?等一下讓妳買蛤蜊,養四個小時吐完砂,就要上桌。晚餐吃自己挑的小寵物吧。」
「好變態!」她噘嘴抗議。
「在漁港吵著養要上桌的海產,妳才丟臉好嗎。」
這一對有年齡差的男女,開啟鬥嘴模式。
不過,侯邦彥還是放任她,孟瑤函在攤位上看見什麼新奇的海產,都要過去瞧一瞧、摸一摸。他則耐著性子講解每一樣食材的特性,該如何烹調。
看起來就像老師帶學生,也像大哥哥帶著小妹妹,自然流露一種親暱感。
跩著她的手,穿越幾批人潮後,侯邦彥終於看到自己熟識的船家。
「水哥!」
「小侯!」
兩個男人只是眼神對上,就用力扯開嗓門寒暄,但在吵雜的市場,他們聲嘶力竭的兄弟式打招呼顯得無用可笑,聲音根本聽不輕,只能用誇張的嘴型確認意圖。
「無事不登三寶殿!距離上次你來,是多久之前的事?說吧,要我幫你什麼?」
水哥是個熱情的海上男兒,黝黑微胖,看見侯邦彥就勾肩搭背,遞煙遞檳榔。
侯邦彥接過菸,但對檳榔敬謝不敏,他開門見山切入主題。
「接了一場宴席,得辦得風風光光。少不了要大條型美的黃金鯧、龍蝦、沙公沙母。還有,你那私房的金狗蝦還有庫存嗎?」
水哥是澎湖人,本就在海鮮之鄉成長,普通料理用的蝦米看不上眼,非得用澎湖特產金狗蝦,在他眼裡才算得上正宗海味。
侯邦彥提出這要求,逗樂他。
「你這小子,我艙底有什麼好東西你都知道,全被你搬走,我還混什麼?」
說說笑笑時,水哥終於發現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孟瑤函,臉上流露令人玩味的表情。
「這位是?」
「今年的工讀生,瑤瑤。廚藝還行,辦桌總要有助手,我就順便帶她來學。」
跟著侯邦彥久了,孟瑤函也掌握到與長輩應對的心法,馬上一個九十度鞠躬。
「水哥好!」她畢恭畢敬。
「好,好!」水哥世故的眼眸底有一絲詭異飄過。
中年人畢竟是城府深沉,不讓人摸清楚,馬上切換找到話題。
「今天的龍蝦雖不夠大,但帶幾隻回去練手感。你幾年沒做了?難免生疏。」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嘍。」
兩個男人勾肩搭背,上了後方的漁船,把孟瑤函留在在攤子,跟那一簍簍的魚蝦貝培養感情。
不一會兒,兩人回來,侯邦彥抱著一個大紙箱,笑容滿面。
「笑這麼開心?你該不會真的把船長私藏的的金塊拗來吧?」
孟瑤函把濕答答的手隨便往牛仔褲上擦,然後衝到侯邦彥身邊,沒大沒小地搶著翻紙箱。
逾越了份際,同時也有幾分親暱。水哥把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裡。
侯邦彥由著她,在自己的懷裡翻箱倒櫃。
箱子裡有一包黃澄澄的飽滿乾蝦,應該就是侯邦彥指定的金狗蝦吧?還有乾海參、魚膘、九孔,都是極具重量的乾貨。
她又挑出一包黑黑的、扁扁的物件,轉來轉去看不出是啥名堂?
「這是什麼?」她拿出一片對著光,墨黑但是透光,勉強看得出有八隻腳。
侯邦彥看她一眼就挑出奇貨,有點眼力,很是欣賞。
「那是石鮔,一種曬乾的小墨魚,也是澎湖的名產。熬湯好,滷肉時放一塊,增添鮮美,我打算于奶奶的家宴上,用它來滷蹄膀。」
她把石鮔放在鼻子下,吸嗅那獨特的海味。
「的確有海鮮濃郁的鮮味,但用來料理滷肉,我無法想像那味道。」
見她認真推斷的表情,侯邦彥笑意更濃。
「這幾天我會把預備的料理先試做一次,妳就幫忙打下手、試菜,不就先嚐到味道了?」
「耶,大叔做菜最好吃了,我真有口福!」孟瑤函笑瞇了眼、紅潤了兩頰,像隻幸福的小倉鼠。
一抬眼……
侯邦彥的眸中,同時閃耀著從未見過的光彩,神采奕奕,一種難以言喻的爆發力。
跟她第一次踏入六絃,看到那位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大叔,感覺截然不同。
是因為專注在準備宴席,潛能得以發揮的關係嗎?
她覺得,侯邦彥整個人,突然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