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過,借過!主攝影機進場!請清空道路!」
樓梯間傳來成年男性宏亮的提醒。不愧是警察,那種說話的力度和語氣令人不自覺地想要遵守,連包含我在內的頂樓群眾都下意識地朝著那個方向回頭。
數名身穿黑色背心的成年男性衝上來,有些扛著攝影機,有些拿著看起來像是劇本的薄書,其他人則帶著各種化妝用品、道具箱、醫療包、水、小點心、陽傘、椅子等等的雜物。
這也未免準備得太周全了吧。我看著男子們身上寫著「STAFF」的制服背心,突然閃過一種這些會不會是真正的劇組人員的念頭。我也被扭曲過的真實蒙蔽了雙眼了嗎?
「好了好了,請無關人士後退。不好意思,我們節目錄製中禁止攝影,請把手機收起來。」
雖然這個聲音怎麼聽都是清酒哥,我左看右看卻沒看見他的身影,只看見一個戴著大墨鏡、留著嚴肅的平頭、西裝筆挺、神情肅穆的大哥,頗有氣勢地張開手掌,命令著圍觀人群。
形象也未免差太多了吧!清酒哥的正職難不成是演員嗎?還有他的半邊時尚瀏海哪去了?應該不是為了配合我演出才把頭髮剃掉的吧!之後可別來找我算帳啊!
觀眾們突然被一群黑漆漆的成年大哥大叔包圍,受到的震懾比被獅子吼或是看見鄭川朔流血還要大。他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不確定,舉著手機的手也慢慢放了下來。
在氣氛冷卻下來的情形之下,警察們的命令輕易地就能起作用。他們繼續指示群眾後退,大家就毫無怨言地遵守了,後排的一些人更是直接轉身下樓離開。
「許筑媛。」
趁清酒哥展開進一步的行動之前,我朝向仍呆立在原地的她出聲。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試著說服林芷瑩吧。」
她緩緩轉頭看我,眼神像是墜落山谷的絕望之人一般。
「……你都帶這麼多人來抓她了,還想繼續騙我嗎?」
真是火眼金睛,居然看得出這些假劇組人員是跟我一夥的。
看不出是清酒哥的清酒哥走到我身旁,在說話之前瞥了許筑媛一眼。
「偏偏選頂樓這種位置,實在是不好行動啊。」
「這已經是會製造最少目擊者的地方了。況且地點也不是我選的。」
「所以現在的計畫是?」
我們一同看向場中央,鄭川朔仍在和林芷瑩纏鬥著。她發現我們的視線,以冷靜的嗓音表示:「請清酒前來支援,百星盡快撤退。」
叫我撤退是吧。我撇撇嘴,但胸中那股苦悶的情緒使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反抗,自動自發地轉身驅趕剩下的群眾。
「好了好了,就說要拍要趁剛才,現在沒機會了,全部回去吃飯睡覺。袁亮,快點帶大家回去。」
「你這次的惡作劇也玩太大了吧?」袁亮盡責地吐槽,臉上寫滿被我使喚來使喚去的疲憊。好像有點對不起他,改天叫謝御銘找他去遊戲中心玩吧。
「就說我們是在拍節目。沒你的事了,走啦走啦。」
我們把最後一批觀眾趕到樓梯口。殿後的袁亮踏出第一步,卻又突然轉頭,傾身對我竊竊私語。
「為什麼你會和許筑媛在一起啊?」
「她是預備演員啦。你快走,等一下被獅子怪咬我可不會救你。」
他皺眉看著我,似乎想說點什麼,不過最後還是放棄,和警察們一起驅趕人群緩緩下樓。
或許袁亮早就看出那隻白色獅子才不是什麼布偶裝,鄭川朔的傷也是真的,我對整件事情也一點都不樂在其中。
但那又如何,只要他沒有問出口,群眾合力編出的故事就會取代事實。最後是非難辨,他也會開始懷疑起自己,接著就不再有人會在意真真假假,期中考能不能及格才是真正值得關注的重大議題。
袁亮一離開,我就轉過身,打算看看清酒哥和鄭川朔會如何處理現在的狀況。結果我的眼神和許筑媛意外對上了,她正盯著樓梯口,見到袁亮的後腳跟消失之後——
「芷瑩,快跑!」
她用盡全身力氣朝空地大喊。本來殺紅了眼的白色獅子腳步一滯,很快地環視周遭一圈。其實現在的狀況乍看之下和剛才沒什麼不同,同樣有一群觀眾聚集在頂樓,只是身分從無辜的學生變成扛著攝影機的假劇組人員。
或許因為是她的好朋友的建議,林芷瑩瞬間就決定採納。她半轉過身,朝著頂樓圍牆的方向壓低身體——這是跳躍前的準備動作。
不會吧,她真的打算從四樓跳下去嗎?我不擔心她逃跑,我擔心的是鄭川朔會追上去——不是擔心這個可能性,那傢伙百分之百一定會追上去。但是她現在還流著血,又穿著學生制服,而且剛剛才被拍到,如果在上課時間到處飛來飛去的話……
「妳要繼續逃避嗎,林芷瑩!」
我隨便亂吼一通,沒想到居然成功讓她的動作出現延遲。
在這微小的時間之中,鄭川朔已經使用透明的絲線一彈,轉眼就來到了林芷瑩的前方。白色獅子朝天怒吼,但那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她向後一躍。
「——就是現在!」
清酒哥一聲令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警察們設置好的巨型網子陷阱便迅速向上收攏,完美地將整隻白色獅子困在半空中。
到底哪來這麼多奇怪的道具啊。藍天翔的財力真的不是蓋的耶。
我看著在巨大網子中掙扎的獅子的身影,她的右爪上還殘留著些微的紅色血痕。
最終還是必須走到這一步嗎。
「芷瑩!」許筑媛衝向網邊,悲痛地喊著。「你們想對她做什麼!」
清酒哥轉頭看我,但我沒有力氣再管這些事了。我對他擺擺手,意思是叫他自己處理。接著,我拖著腳步走向靜靜地站在一段距離外的鄭川朔。
「你盡力了。」
我眨眨眼,過了好幾秒才確定是鄭川朔在對我說話沒錯。
「原來妳也會說好聽話安慰人啊。」我苦笑兩聲,搖搖頭。「我才沒有,我什麼事都沒做,什麼事都做不到……」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淡淡地瞥向我後方。對於林芷瑩,她既沒有展現出敵意,也沒有憤怒或同情,就只是以不帶感情的眼神靜靜地凝視,正如她對所有人所做的一樣。「她沒有意願把這股力量用在正確的事情上,那麼就理所當然必須要自己承擔一切。」
「……我不想和妳爭辯。」
我感到頭腦發脹。反正一切都結束了,她怎麼說林芷瑩的事情對我來說應該都無所謂了。
但是,她話中某種與我的想法有著重大分歧的意思令我煩悶。
她微微歪了歪頭。「我們並沒有在爭辯。」
「我的意思是不說這個了。話說妳啊,受了那麼重的傷為什麼還一臉沒事似地站在這裡?」
我轉頭看了一眼。警察們打算使用推車把巨大獅子連同網子送走,但一行人正卡在入口的鐵門進退兩難。看來我們得稍等一下子才能離開這裡了。另外,我沒看到清酒哥和許筑媛的身影,不知道他們談得如何了。
「我的傷勢並不嚴重。」
鄭川朔根本看也沒看左臂上的傷口一眼就這麼說。接著她點點左耳,開啟她從出現以來就一直戴著的通訊器。
「是否需要援手?銀川、百星隨時能夠支援。」
我也開啟我的通訊器,在聽到清酒哥的回答之前就搶先說:「不需要支援對不對?我會送銀川去醫院。」
「放學後我會自己去。」
「現在就給我去啦,妳難不成還打算繼續上課啊?」
「假如清酒判斷任務順利完成,不需要後續支援的話,自然是如此。」
「一點都不自然。剛才可是有好幾個班的人親眼目睹妳在實境節目上和獅子怪打得如火如荼,妳現在回去上課,一定會被糾纏到死。」
「沒有問題。」她居然眼神堅定,態度帶著些許自信地回答。「我會妥善處理。」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哪裡有問題,又或者有問題的是我的腦袋。
總之,我心中累積到現在的某種情緒,或者說好一些情緒,在經歷錯綜複雜的壓抑、糾纏與混合之後,突然在這個瞬間一口氣爆發了。
「——妳什麼時候妥善處理過了啊!」
我以毫無收斂的音量,對著鄭川朔失控地大吼。
「又會不聽命令,又會衝動行事,還會拉著人一起跳樓,也不管怪物有多危險就一個人追上去,還在莫名其妙的時間點冒出來打亂這一切——啊啊,我到底是來這裡幹嘛的啊!早知道全都交給妳我不就樂得輕鬆了嗎!」
空曠的樓頂,聲音很快就會在微風中消散,創造出一種不真實的奇幻感。好像我所說的這些話,只是我個人的自言自語,不會被任何人所聽見,不會被任何人發現我內心的茫然、脆弱與自暴自棄。
「為什麼妳能這麼冷靜啊!林芷瑩可是和我們同樣年紀、說著同樣的語言、穿著同樣的制服、過著比我們還要平凡的普通生活的高中生耶!不想被當成怪物看是很正常的吧!不想把她當成怪物看是很正常的吧!想要幫助她是很合理的吧!」
即使被我兇狠質問,鄭川朔依舊維持那副冷靜從容到惹人厭的地步的姿態,相當正經地表示:「我們在說的是班上同學的話題。」
我實在是差點吐血。這傢伙果然腦袋灌水泥,居然連想吵架都吵不起來。我的怒氣像是被潑了滿滿一桶冰塊水,瞬間冷卻外加凍結。
於是我決定閉嘴。我向前一步,什麼話也不說,直接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拖著她轉身就走。
我抓的是她有傷的左手,所以即使她想掙脫應該也辦不到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理她,而是對著依舊沒有回應的通訊器,如軍隊司令一般霸氣地命令。
「清酒哥,備車!載我們去醫院!」
作者的話:
下一章就是尾聲了,不會有打架也不會有談戀愛了。(與好哥們的戀愛線是收費隱藏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