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左右,場外城靠近森林某處……)
「來到場外城,釣魚果然是一定要體驗的活動呢。」
「說得好啊,這位小哥,」身穿黑長袍紮著圓髻的年邁漁夫,一手提著魚籃,並單靠另一隻手持竿釣魚。在這狀態之下,他仍能輕鬆地和身旁年輕帥氣的藍眼男子閒談:「在場外城若沒釣過魚,就可以說是白來啦!」
「不過……」長髮蓬鬆的藍眼男子一改笑容,瞇起雙眼一瞥,眼角餘光掃見的棕髮青年,自前者開始釣魚不久後,便佇在這裡立定不動。
「看來那位年輕人是來找你的吧,你打算怎麼辦呢?」漁夫語氣悠哉,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繼續靜待魚兒上鉤:「讓他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天這片魚池因為他的關係趕跑了很多魚啊。」
也不知道是否將漁夫一番話聽進耳裡,藍眼男子依然故我,只是安安靜靜地釣著魚。
* * *
(與此同時,場外城中央無名之塔……)
「靜~白~」
「今天又怎麼了……」場外城幕僚,靜白,今天也是一身軍裝筆挺,並戴著他標誌性的銀面具和深綠軍帽,聽聞同為場外層政府高層的同僚熾婕呼喚,語氣很是不耐煩,並且警覺地將自己愛用的巨大軍刀拉近身邊:「你工作做完了嗎?」
「什麼話!我很認真在處理好不好,」熾婕在靜白身邊拉了張椅子坐定,並放下手中厚重的紀錄冊本,一派輕鬆地搭起話來:「就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而已。」
「……什麼事?」
「鋒心會的事情。」
「……你擺明來找碴。」
「才不是!」熾婕先是提高音量強烈駁斥,而後語氣逐漸變得支支吾吾:「我有些事情想確認……關於這個劍士公會內部派系鬥爭的事情。」
「那跟你在調查的事有什麼關係?」靜白質問得毫不客氣,且簡短。
「仔細比對最近登錄到入境名冊裡的四名鋒心會成員,雖然是集體行動,可是他們就分別來自三個不同派系,」熾婕不拐彎抹角,乾脆地翻開厚實名冊,手指輕輕滑過連貫的四欄鋒心會成員之名:「不覺得這很奇怪嗎?難道說……鋒心會內部的派系之爭已經結束了?」
「不可能,」戴著銀面具的男人微幅搖頭,字裡行間吐露出幾分無奈:「真要結束的話,鋒心會的勢力早就復甦好轉了。」
「靜白,別嫌我多管閒事喔,鋒心會直到六年前,都還是由『無月之師』所主掌的對吧?」女子話一問出,受問者則回以和剛才幅度相當的點頭。
「臣丸國邦大師,他的驟亡點燃了這長達六年,且至今仍在持續中的派系鬥爭導火線……」此言讓熾婕略感驚訝,並不是因為話語中提到什麼驚人的內容,而是靜白這人,竟難得對一個人表達出敬意:「這漫長派系角力的主要人物,全是受過臣丸大師直接栽培的名劍士。」
靜白拿起杯子,直接將杯中水送入面具嘴巴位置的開口處,而後繼續說道:「在這些主要人物當中,現存勢力最龐大的便是『冥火流』與『蒼龍道』。」
「『冥火龍』納沙.龍息,以及『浪花薄櫻鬼』奧田蒼織,這我知道。然後現在掌握公會的,是納沙.龍息。」熾婕像翻閱讀物一般,隨興地翻閱名冊,這是閒來無事就愛閱讀的她所習慣的小動作:「他出身頂級貴族,龍息家族同時擁有人類、獸人、妖精三個種族的議事權。而在這場派系鬥爭中勝出,讓納沙.龍息得以直接掌握鋒心會……也就等於讓這個家族掌握了世界上超過半數的劍士。」
「納沙承襲他家族一貫的作風,在成為鋒心會最高領袖不久後,就展開雷厲風行的『清掃』行動……」靜白雙手交疊在胸前,身體為了放鬆因而稍稍後仰,他的言詞則隱約吐露出貶低式的讚賞:「該說毫不意外嘛,許多流派的掌門在這之後紛紛巧妙地『退位』了,一些活著;一些則不……」
「至少還是有活著的,他沒那麼狠嘛。」熾婕嘻笑一聲,可靜白卻沒陪著樂。
銀面具覆蓋住男人臉龐,而他起身面對審判廳的白金窗戶,接近正午的熾烈陽光自大窗灑進,散落在男人身邊,同時,他的銀面具也因為直面陽光而反射出耀眼光澤。
「還活著的,從此都不再碰,或再也不能碰刀劍兵器了。」靜白拄著他慣用的巨大軍刀,緊緊拄著:「……還有什麼比這更屈辱的?」
熾婕不知從何接話,注視著她眼前那身為劍士的同僚,沉默良久才終於接上另一個話題:「於是,現在的鋒心會,就只剩下擁護納沙.龍息的『冥火流』;仍然茍延殘喘的『蒼龍道』,還有不屬於這兩者的『萬劍閣』囉?」
「萬劍閣如同這場鬥爭下殘存的倖存者們的庇護所,當中由曾經的各個勢力下,目前正活躍、年輕的新銳劍士們組成……只不過萬劍閣成不了一股勢力,在這場鬥爭中暫時還無法造成絲毫影響。」靜白坐回位子上,繼續說:「好在,納沙.龍息多少還算惜才,當中年輕有潛力的劍士,不管他們曾經隸屬哪個派系,萬劍閣都無條件收編他們——你可以將這萬劍閣視為鋒心會當中無權力的分支。」
「至於『蒼龍道』……你只說對一半。」男人望向熾婕,對方驚慌失措的反應顯然感到不太習慣,但靜白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闡述著他要說的話:「光看蒼龍道現存的勢力,確實可用『茍延殘喘』來形容,不過『浪花薄櫻鬼』奧田蒼織,能夠讓這股勢力在這六年間仍未敗下陣來,足以證明他是切切實實的將帥之才。」
「……怎麼說?」
「雖然目前實質上統領鋒心會的是納沙.龍息沒錯,但你猜猜看,外界給予樂觀看待的比例有多少?」
熾婕歪頭吊起眼珠思考,不過靜白並未給予思考的時間,隨即便索性提供前者答案:「不到三分之一。」
「除了貴族、政府給予納沙的支持比較多以外,舉凡民間、非政府組織,還有其他的職業公會等等,大多都間接或直接表態支持奧田蒼織。一來,他對外展現的態度,博得許多人的好感。」
此時,熾婕挑高眉毛接續靜白未說完的話,並佩服得緩緩點頭:「二來,挺過了長達六年的清算,如今他把戰況轉變為二選一的拉鋸戰——二選一,對外界來說就簡單多了。當然,納沙.龍息也不可能再把這場鬥爭藏在檯面下,接下來的一切都將更加透明且白熱化。」
靜白於是做出總結,並大力予以讚賞:「此外,奧田蒼織和納沙.龍息一樣,不僅是臣丸國邦大師親手栽培的大劍士,奧田蒼織更是臣丸國邦所栽培的弟子當中,被世人公認最有資格接手已故的『無月之師』臣丸大師衣缽的繼承人。」
「嗯……一個是掌握實權,被政府和貴族扶持——『冥火流』的『冥火龍』納沙.龍息;一邊是深得民心,廣受外界擁戴——『蒼龍道』的『浪花薄櫻鬼』奧田蒼織嘛,」熾婕食指捲起頭髮把弄著,並提出看法:「看來最後的關鍵就在於『萬劍閣』和其他不隸屬於鋒心會的無所屬劍士們比較支持誰了。」
「鋒心會縱然經歷六年鬥爭失去不少人才,依舊是全世界勢力最大的劍士公會,世界上超過半數的劍士勢力都聚集在那,並對這場拉鋸戰的最終結果引頸期盼……不過,政治實際上在這兩人之間只是先導戰而已……或者更該說是奧田蒼織的門票,只有搶到這張門票,奧田蒼織才有拿起刀劍談判的資格。」銀面具男人垂下頭,下巴靠著交疊起來的手背:「……這次來到場外城的幾個鋒心會劍士,恐怕不像鈴a說的,只是為了那把妖刀而來。」
鄰近正午的陽光,哪怕是深秋,也足以將男人臉上的銀面具給照得溫暖。
「聽你這麼說,我也這麼覺得……不過話說回來,靜白,」女子嘴角藏不住竊笑,但為了不被對方發現,她舉起厚厚的名冊擋在口鼻前:「平常執法一板一眼的你,想不到竟然沒有一面倒地支持那個納沙.龍息啊?竟然還挺關心奧田蒼織!」
「只是把這些情報告訴你而已,別得寸進尺,」對此,靜白撐著巨大軍刀起身,嚴正地以刀鞘頭敲了敲地板,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好歹我也是個劍士,你不會了解『無月之師』臣丸國邦大師對我們這些劍士的影響有多深……當然,還有他的驟亡也是。」
「……我理解哦……我想我大概能理解。」
熾婕放下名冊,安詳且溫柔地盯著被她靜置在原本座席上的《劍與矛盾》——那是她的好書友,已故的場外城政府同僚——晴天-Rêve最愛的一本小說。
「要是換作Hearing-impaired,他一定也會跟你持相同想法……他也是劍士嘛。」
「……或許吧,」這女生還挺念舊,當對方再次提起已故的幕僚同事,靜白便萌生這般想法。於是,也許帶了幾分寬慰,抑或僅是隨口說說,男人拋了句話,隨後便緩緩步出審判廳:「或許,晴天-Rêve也會持相同想法吧。」
* * *
「魂龍先生,回來吧。」
由於場外城位處內陸的緣故,要找到開闊的水源並不容易,更多的是前面早不知行經幾百里長的潺潺溪流。也因此,若能尋得一窪池塘釣魚,那便是屬於這座封閉的城裡另類的樂趣。
「我沒準許你叫我的名字,」被對方喚作魂龍的藍眼男子,其名被叫出口後,頓時失去釣魚的興致與恬靜,他字裡行間充滿著被理性所克制的怨憤:「也不想再和你們有任何瓜葛。」
「魂龍先生,你應該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身穿騎士服的棕髮青年,左手牽著小企鵝寵物,並伸出右手期許對方也能釋出善意,這動作也被小企鵝寵物模仿著。
「『應該』?」魂龍本都不願正眼瞧對方,卻因這一用詞終於拋出了怒視:「沒有什麼是『應該』的,雅爾斯特……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但身在『冥火流』,連單純的你都漸漸被影響了嗎?」
「……」
「那個……我很抱歉。」名為雅爾斯特的青年,索性致了個歉,他的情緒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大的波動,站在旁人角度實在挺難讀出他的心態。
魂龍短歎,神情有些惆悵:「我不會回去了……現在在你眼前的只不過是個斷了劍的劍士。再說,觸手勇者當時在這座城被誣陷入獄的事情我也還沒忘。更別提又是你找上門來——不是因為你,只因為是冥火流,所以我絕對不會答應……你請回吧。」
「魂龍先生——」
——雅爾斯特話音未落,兩條有著龍頭蛇身,且如骸骨般滿布倒刺的紺青色物體從藍眼男子背後竄出,它們儼然具備生命扭動著,並發出直搗靈魂深處的低吼。
「我是個失去佩劍的劍士——假如再讓我說第三遍,那我就不再用劍士的禮儀來對待你……!」威嚇、無奈在魂龍眼神和語氣中交錯著。面前那位青年憨厚固執的個性他再清楚不過,只有把態度踩死,才能逼退對方,而結果正如他所料,雅爾斯特總算服軟。
「……我很抱歉,那麼不會再來問了,對不起。」牽著企鵝的青年鞠了個躬,他的企鵝寵物也跟著躬身行禮,隨後便辭別而去。
漁夫目睹這一切,在魂龍背後的兩條蛇形巨龍收回體內後,問道。
「唉呀,這樣真的好嗎,小哥?」
「看著他在冥火流漸漸被同化;或者是和他一起被冥火流給同化……至少我的選擇,能夠讓我不必經歷這兩種可能。」
魂龍轉過身,暫時屏住氣息,拋竿重新釣起魚來:「我不會去阻止他,誰叫他是如此崇敬『冥火龍』……」
年邁漁夫不做任何反應,拉起了釣竿,把釣上來的魚給收進籃裡。
「看來你知道老朽要問什麼呢。」
* * *
(另一方面,場外城人類區某棟樓屋頂……)
「呀~這樣都被你看出來!?」
「鋒心會的劍士太好認了,你們散發的氣質跟其他的劍士完全不同,」出言暗諷的男子,無論是酒紅色長髮、蒼白皮膚,或是背後形似惡魔的翅膀都令人印象深刻。男子不打算給一點面子,因為對方不請自來的同時也一樣不帶任何禮貌:「所以?鋒心會又在『募集人才』了嗎?」
「大概吧,但我沒那個意思哦,你就別會錯意了~礦石哥。」站在另一邊的,是名有著雪白中短髮的妖精,無論從長相、嗓音,都難以分辨出他的性別。此外,因為身穿鬆垮的白色夾克緣故,也幾乎沒辦法根據其他部分去辨別其身分,像極了在刻意隱藏一樣:「我只是想來一睹那個礦石的風采,曾經叱吒風雲,『前』寇龍組的一、二……啊!第四人啊。」
性別不明的妖精語帶譏嘲,並刻意舉起手指細數,讓這一切看來都更加冒犯。
「嗯?見我一面的代價可不小……想必你是做好心理準備才來的吧?」礦石擺在刀柄上的手蠢蠢欲動,周圍氣氛霎那間多了幾分肅殺。
「真可怕呢,礦石哥,明明都脫離黑道了,殺人如麻的作風還是改不過來嗎?」妖精嘴下毫不留情,面對礦石的警告,他似乎不當一回事:「還是你只是在虛張聲勢呢?」
「取決於你,」礦石並沒有因為妖精的三言兩語輕易被激怒,他看起來相當冷靜,只是說出來的話是另一回事:「看你珍不珍惜自己那張嘴……倒不如說,恢復自由之身的我才是你該懼怕的。」
「我的名字是北極鵝,請你好好記清楚囉,」哪怕礦石完全不像是在嚇唬人,白髮妖精仍自報名諱,並做出意圖上前握手的動作:「好好記住這個名字,這是提醒你別去蹚鋒心會那灘渾水的好人的名字,屆時哪天再見還請你別把手放在那麼危險的東西上面——」
倏地,鏗鏘一聲,金屬敲擊音與鋒刃刺耳的摩擦聲響以兩人為中心點傳開——前一秒沒握成的手,這時已演變成兩人刀劍相向的局面!
「這算什麼,毫無殺氣卻又快得驚人的出劍速度,你在玩我嗎?」及時拔刀擋下的礦石,面對對方摸不清來意的招呼攻勢吐露出不悅。
「呀,我遇到欣賞的人總會忍不住變得話多呢,」出招被擋下後,北極鵝隨即向後蹬跳一小步,順勢避開礦石瞄準腿部的反擊,繼續悠哉地說道:「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手也會比較不安分一點,請你多多包涵~」
「嗯……」
「對我拔刀的後果,可不是一句多多包涵就能了事。」
礦石語畢,他的刀上纏繞起冷冰冰的亮藍魔光,同時,一根又一根冰柱在北極鵝的腳邊如同雨後春筍般快速長高,困住了後者的去路。接著,刀刃上的魔光變得通紅熾熱——當礦石一揮刀,一道強烈的火焰波便往冰柱群聚位置衝去,將冰柱破壞掉,產生出濃烈的霧氣!
「抱歉,你叫什麼名字來著?」隨著礦石刀刃上的紅光逐漸又被黑色光芒取代,有著惡魔雙翼的劍士透過刀尖在空氣中輕輕一點,便開啟了一道黑洞——礦石面對濃霧聚集處,舉劍刺向黑洞——他的劍有如穿越空間一般,即便身處在遠距離依舊直擊濃霧內部!眼看濃霧內的敵人已被這三屬性的連續技給處決,膚色蒼白的男子失望地發出嘆息:「我給忘了,但這下你也沒機會告訴我了吧。」
「不愧是魔刀『墮落』——」
突然,霧裡傳出聲音,一陣勁風同時迎面撲來,使得礦石方才恢復鬆懈的神經被吹得再度緊繃起來——瞬間,北極鵝的身影重現在前者眼前!身穿寬鬆夾克的白髮妖精壓低身子,而他的刀鋒距離礦石的頸動脈只有幾公分之差,倘若礦石沒有即時舉劍格擋,此處恐怕就要提前見血。
「……真是看不懂你這人的思維,」礦石右臂向外出力,把北極鵝連人帶劍一併彈開,而他下一步則揮動巨大的惡魔雙翼,將這棟高樓樓頂的風給吹得更強勁:「明明是飽含殺意的一擊,卻又讓人感覺是在開玩笑一樣的討人厭,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擺動的惡魔翅膀帶起礦石的身子,微微騰空的他藉著低空飛行得以憑藉更快的速度發起衝鋒——然而,一道轟雷從天而降!由不得他繼續前進,逼得他只能緊急煞住,停在距離北極鵝不到五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