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蒜香捲麵,橄欖油的氣味香醇,大蒜氣味傳入鼻腔令人食指大動,細長的麵條捲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裝盤後細緻的模樣讓亞德里亞愣了許久,她沒辦法想像這是哈爾汀料理出來的餐點。
「亞德里亞,送餐快點!我不喜歡讓客人等太久。」正當亞德里亞欣賞著眼前的捲麵,哈爾汀將臉從送餐口中浮出,眼神兇惡地瞪著亞德里亞,方才的美麗大姐瞬間成了一個路邊混混。
比起餐點的精緻,亞德里亞更對哈爾汀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tài)度感到驚愕,她連忙端起盤子慌亂地去送餐。
當亞德里亞離去,哈爾汀才繼續(xù)著手其他桌的餐點,換上了廚師服的她動作十分流利,站在廚房內(nèi)一個人頂上了許多爐子。
俐落的刀工將魚的骨肉徹底分離,哈爾汀要求自己一根魚刺都不能放過,刀鋒更是精確地將每一塊魚肉以相等的大小切好,她的每一個步驟都像是極致的強迫癥所致。
烹調的食物有明確的基準,多少的溫度、多少的時間,少一秒不可、多一秒也不可,必須臻於完美地進行每一個步驟。哈爾汀所在的廚房,總是有許多碼表在分別計分計秒,但是她看起來仍不顯得繁忙。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這便是哈爾汀站在廚房時給人的氛圍。
坐在吧檯前的蜜珈蘿窺視著哈爾汀的工作模樣,又轉眼看了疲於送餐的亞德里亞一眼,此時的白月屋魔女咖啡館十分熱鬧。
客人高朋滿座,服務員一邊與客人閒聊一邊上工,料理人追求著自己的願景而做,作為店長的她則靜靜地泡著咖啡。
歡笑的聲音令植物也感到快樂,它們能成長得更好,在絢麗的日光下咖啡館內(nèi)的一切祥和無比,這種祥和與溫暖令蜜珈蘿如此稱呼它——
「家。」
縱使蜜珈蘿早已不記得自己真正的家在哪裡,更不記得自己的故鄉(xiāng)遠在何方,但是她喜歡這種名為家的光,那怕雙眼皆盲她仍然對家感到無法忘懷,深深地為家著迷。
她替客人端上了一杯熱咖啡,黑咖啡十分苦澀,正巧與許多人的生活同樣。
忙著忙著,時間對蜜珈蘿來說十分短暫,窗外在不知不覺間射入了昏沉的夕陽光彩,但是蜜珈蘿沒有感覺到休息的時刻到了,她還坐在吧檯邊的椅子上擺弄著小腿,等待下一個客人與她點杯咖啡。
此時店內(nèi)卻是空無一人,因為哈爾汀自行走上前將店門口的門牌換了一面,他們於下午便休息了。
「蜜珈蘿店長,休息的時間到了。」哈爾汀脫下身上的圍裙,她回首用陰冷地視線望著蜜珈蘿,此刻的她顯得有些無情。
「時間過得那麼快嗎?我感覺過不到一小時呢。」蜜珈蘿用手撐著臉頰,語氣透露她覺得今日有些無趣,她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年輕女孩般稚嫩。
負責外場的亞德里亞沒有兩人的餘裕,她滿臉疲憊地看著哈爾汀與蜜珈蘿,眼前的兩人絲毫沒有疲態(tài)令亞德里亞感到有些畏懼,他們彷彿是怎麼工作都不會累的超人一般。
「我們已經(jīng)工作了足足七小時,蜜珈蘿店長……該休息了,今天的晚餐我?guī)蛫吜侠砹酥幔以僮甙伞!构柾『芸旎謴托θ荩男θ菰谙﹃栂嘛@得分柔情,垂下的眼角與眉毛,睫毛所遮住的優(yōu)美目光……現(xiàn)在的她與早晨的她有幾分不同。
「嗯……好吧,但是我沒有準備晚餐的材料,我和妳一起去吧!」蜜珈蘿揚起嘴角笑了一陣,隨後她跳下椅子便準備跟上哈爾汀的腳步。不料哈爾汀直白地說:「妳就待著吧,我和亞德里亞出去買材料。」
「『哎?』」亞德里亞與蜜珈蘿同時出聲,但是亞德里亞僅是錯愕,而蜜珈蘿是感到了失望。
「別楞著了,跟我來!」哈爾汀卻不留給亞德里亞絲毫駐足思考的時間,她推開店門高聲呼喊,沐浴在夕陽光下時她絢麗過任何寶石。
「等我一下啊——」亞德里亞眼看哈爾汀往外跑去,她連忙邁出疲累的步伐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跑離了咖啡館,本來熱絡的地方如今只剩下蜜珈蘿一人獨自豎立,青綠的植被上綻放著雪白的花朵,嬌小的她獨自立於花的芬芳中。
孤寂使她摘下了眼罩,但是她依舊什麼也沒有看見,黑暗吞沒了她的雙眼與思考,她的尖牙緊緊咬住嘴唇,劇痛不知從心底來還是一如既往的身子。
*
「亞德里亞,妳對蜜珈蘿了解多少?」剛走出店外,哈爾汀漫步在商業(yè)街上朝亞德里亞問道,但是她的雙眼仍然直視著前方的道路。
「為什麼忽然這樣問?」亞德里亞困惑地皺眉,她不知道對方為何要如此詢問。
兩人所走的道路十分長,街道向前無止盡地延伸,昏光下大樓反射著優(yōu)美光彩,前景絢麗地無法望見盡頭。
「因為她收留了妳,所以我覺得妳應該要知道一些事情。」哈爾汀在夕陽下的笑顏有些冰冷,她將手插在口袋深處,她駐足在一處盛開著菊花的花壇前。
「像是什麼樣的事情?看妳這麼嚴肅,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對吧?」亞德里亞的眉頭稍稍皺起,入夜前的風讓她感到有些寒冷。
哈爾汀笑了幾聲,她朝著一旁的超市走去,右腳踩過了一隻面臨老死的蟑螂,肉身粉碎的聲響在街道上連一小聲悲鳴都算不上,驟然地消逝。當亞德里亞跟上哈爾汀的身影,她的腳再一次踩過不成形的屍骸,將其抹成了碎塊,這次更連一聲聲響都沒有了。
兩人踏著無聲的死亡進到超市,冰櫃內(nèi)陳列著許多肉品與海鮮,放眼望去全是寂靜地死亡,但是亞德里亞的雙眼瞪大感到了食指大動。
「她啊,身子早就變得破破爛爛了。」哈爾汀推著推車走往冰櫃,金色眼眸仍然耀眼,卻又像是無慈悲的日光般俯視著一片鮮肉。
「什麼意思?」一席話瞬間引起了亞德里亞的注意,她驚愕地回頭朝哈爾汀瞪大眼眸。
哈爾汀冷笑了幾聲,她將包裝在保麗龍內(nèi)的鮮肉放入推車,隨後一邊推行推車一邊開口回應:「字面上的意思,她的身子早就破破爛爛的了。她的器官很緩慢地在衰竭、骨骼不明原因地漸漸崩毀、嚴重時局部肌肉瓦解,那怕不老的靈藥總能讓傷勢得到控制與復原,讓她超脫常人的生死範疇,但是她仍然確確實實地一次次接近死亡。」
「——」哈爾汀的一席話令亞德里亞的楞在了原地,她楞是說不出半句話,聽聞死亡一詞——她被震撼地不能自己。
她看起來是如此年幼,縱使實際經(jīng)過的時間並不短,但是她正在邁向死亡?這怎麼可能?亞德里亞無法相信自己所聽見的一切。
「原因不明,但是她的身體逐漸在崩毀,而且——她不正常。」哈爾汀隨著亞德里亞停下腳步,但她僅是非常冷靜地伸手拿取了一袋吐司,回眸望著亞德里亞時他們已經(jīng)相差了一段距離。
幾片磁磚的距離,亞德里亞沒能跨過,她的嘴巴微微張開,雙眼呆滯地楞在原地。
恰巧貨架遮住了市場的光,亞德里亞的身上盡是影子,沒有半點光。
「如果妳覺得太難接受,我會先不說,除了妳之外現(xiàn)在還站在她身旁的人,都知道這些事情,也有各自的想法與目的……妳遲早也會面對的。」哈爾汀輕蔑地一笑,最後撇了眼亞德里亞,她便回頭朝著賣場的末端繼續(xù)走去。
望著哈爾汀在燈光下遠去,亞德里亞沒能邁步,她陷入沉思。
當亞德里亞回眸一望,她看見了數(shù)不進的死亡被包裝在袋子中,無聲地任由人購買。
父親的葬禮是否也是這種感覺呢?
無聲地離去,親戚們嘻笑地選購父親手中握有的一切,分割著曾屬於父親的事物,彷彿父親不曾存在過,或是為了成為他們的一部份才誕生的。
人類的死,究竟與野獸的死有何差別呢?
最終都是化為白骨,一切被人用盡然後消散,父親也是,幫助自己的她亦是。
亞德里亞冷笑了一陣,她的雙眼半閉起,陰沉地望著貨架上的死亡。
或許,哈爾汀是為了讓她痛苦才說這席話的?亞德里亞甚至忘記了自己正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