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沒有任何一種科技可以將植物從種子瞬間長大。
這意味著光人工種植曼陀羅花並不會這麼快出現(xiàn)土壤改善問題,於是我將讓曼陀羅花根部的萃取毒素重新調(diào)配,成為一種接觸性的自然趨避劑。
但目前文獻(xiàn)上還不知道稀釋倍數(shù),於是我將橘子園劃分四區(qū),每區(qū)大概50平方公尺,分別為稀釋100倍、200倍、500倍和對照組。
幾個月之後,我們進(jìn)行土壤螞蟻族群量的評估,結(jié)論以200倍稀釋最符合成本和效果。
我將紀(jì)錄報告遞交給方倫先生,另外加個副本給長官。
曼陀羅花也持續(xù)進(jìn)行栽培復(fù)育,並且我跟方倫先生保證,這些曼陀羅花並不會影響橘子樹,事實上當(dāng)土壤的鐵質(zhì)減少之後,它便失去優(yōu)勢,會被其他植物取代,成為一個更為健康的草生栽培環(huán)境。
橘子園經(jīng)過環(huán)境重整,持續(xù)施肥、並其藥劑噴灑等雙重手段之下。
終於,植物醫(yī)學(xué)勝利,夏雪消融了。
雪蟲逐漸減少,病態(tài)的橘子逐漸冒出新芽,像是即將迎接初春的熱切。
我和達(dá)斯陸續(xù)在記錄幾個重點的橘子樹,觀察雪蟲消失的程度,僅剩幾處白點,螞蟻減少,螳螂和草蛉等天敵逐漸聚集過來,準(zhǔn)備飽餐一頓。
幾處曼陀羅苗茁壯,地上不再是裸土,而是綠草如蔭。
「應(yīng)該沒問題了,剩下的就等曼陀羅自然生長。」我對身邊的方倫先生說道,他眺望滿山的橘子樹的眼神像終於放下重?fù)?dān)。
「謝謝你老師。」他感激地跟我握手,用力且慎重地將心情傳達(dá)給我。
「沒事,也謝謝你配合。應(yīng)該沒特別問題了,我今天就會離開了,保持聯(lián)絡(luò)。」我說。
「好的,感謝老師!」方倫先生再次道謝。
我跟達(dá)斯將行李放車上,在離開前我決定去找艾咪特打聲招呼。
她依然坐在木椅外的搖椅上,眺望著田野,思緒彷彿迷失在回憶中。
達(dá)斯依然拿著槍警覺。
「達(dá)斯夠了啦,她應(yīng)該不會開槍了。」
「她眼花怎麼辦!」他滿滿不信任。
「……好吧。」我屈服。
艾咪特注意到我們,這時她沒帶獵槍,只是待在椅子上一邊搖動一邊等我們走來。
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指著桌上放了兩杯茶杯:「我聽說你們要離開了,先喝杯茶在走嗎?」
「不用了,只是特別來跟妳道別,妳偶爾看一下西區(qū),曼陀羅花幾朵都開了。」我說道。
「我知道。」她點點頭,靠著木椅眼神半瞇,陷入沉默。
「對了那個……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但前幾個月前……我好像看到妳丈夫了,他要我跟妳說:抱歉,他來不及回去,但他一直在妳身邊」
艾咪特瞠眼,呆滯幾秒,眼淚突然溢滿眼眶,接著淚水如注。
「別、別哭,我知道妳可能不相信我,但是我前幾個月在山上看天空的時候確實感覺到……」
「我知道。」她額外斬釘截鐵。
「什麼?」
「我好像知道他回來了。」她微笑:「我夢到有扇隔了好幾年都安靜無聲的門,終於被敲響,打開之後看到他俊朗的笑臉……他沒有迷路,他一直在我身邊。」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艾咪特一直強調(diào)的丈夫迷路,或許代表著:他們是彼此的歸途。
「還有,我很好奇。」我說的時候看了達(dá)斯髮色一眼:「妳丈夫跟我學(xué)生一樣是少年白嗎?」
艾咪特似乎回憶起美好過往,她露出溫暖的微笑:「年輕的時候就花白了,對了,當(dāng)年他說過在開小型飛機的時候,看到飛翔的昆蟲,很羨慕有翅膀可以自由翱翔的昆蟲,所以就自稱自己是『雪蟲』呢。」
她用抱怨般的語氣笑道:「老糊塗,真正的雪蟲根本不會動啊……倒是我,頭髮白了,還待這裡,更像是雪蟲吧。」
「這種雪蟲的母蟲的確不會移動,但是雄蟲有極高的飛翔能力。」我像是宣示信念一般地說道:「我想,無論母蟲在哪裡,雄蟲總是飛去找到她們。」
艾咪特帶著笑容,看向遠(yuǎn)方,久久不語。
我們都知道,飛越好幾年的歲月,雪蟲最終找到伴侶了。
告別艾咪特之後,我開車準(zhǔn)備離開橘樹鎮(zhèn)。
經(jīng)過路邊,看到當(dāng)初攔下我們的墨鏡警察,我一股衝動的想法閃過腦海。
我將車主動靠向他,拉下車窗道:「嘿,警察大人,我們要走了,再見。」
「哦,恭喜,聽說西區(qū)的橘子樹不再有雪了。」警察說。
「嗯……我只是好奇,你跟多年前的飛機失事有關(guān)嗎?」
警察愣一會,接著大笑起來,他擦擦墨鏡之下的眼淚笑道:「不是,不是,你找過艾咪特了吧?也知道多前年失蹤機長的事了。」
「對,抱歉我以為......」
「我是當(dāng)初那架班機上的乘客家屬之一。」警察笑道:「我家人都在那場飛機失事倖存,我們很感謝機長,聽到他人還沒找到,所以就搬來這裡工作,希望有天能夠幫到忙。」
「這是很高貴的情操呢。」我點點頭。
「這鎮(zhèn)上的人來來去去,但是和那場飛機失事有關(guān)的人,彷彿已經(jīng)扎根土地中。」不知道警察是在說艾咪特還是自己,「但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植物病理學(xué)家,這是我直覺。」
「你是不是常常唬爛啊。」
「才沒有。」
警察哈哈笑幾聲:「總之,還是謝謝你讓曼陀羅花綻放,那對我們倖存者家屬而言,是一種悼念的模式。」
我點頭跟警察告別,他祝福我們回家平安。
開出鎮(zhèn)上不久,後座的達(dá)斯開口「你為什麼要多說這些話?」他不解。
「只是覺得有時候人需要聊聊。」我道。
我知道他很困惑,但是他沒有排斥這種行為。
「老師真奇怪。」他仰躺在後座,像是孩子出遊的懶散。
「農(nóng)業(yè)與人有關(guān),有人就要顧及心情嘛,這是日常訓(xùn)練,你也該多跟別人聊聊天。」
達(dá)斯沒說話,只是看著窗外。
但我知道他聽進(jìn)去了,或許有天他會交到很多好朋友吧。
幾個月後回到家中,一打開門,便看到小菈已經(jīng)在門口抱胸等我:「爸!你回來了,要先吃飯嗎?」她接過我手上工具。
「好啊,還有再給我一瓶啤酒。」
廚房傳來小菈的聲音:「工作都順利嗎?」
「不錯、不錯,達(dá)斯也不錯。」
「我又沒問他。」
「妳之前也不會特別迎接我啊。」我走到廚房,吻了她的額頭道。
她嘟囊著要我滾出去。
我上樓想換件衣服,想到或許可以在晚餐之前洗個澡。
我打開客房說道:「真累啊。」
鏡子前脫下外套,我疏鬆著筋骨,覺得自己老了,不禁看著疲憊又有明顯法令紋的臉感嘆。
「老婆,我老了妳還會愛我嗎?」我摸摸有點鬍渣的下巴問。
我嘆口氣,將床頭櫃上的照片拿起來:「唉,妳知道嗎?我今天遇到一個非常思念她丈夫的婆婆,看著她,我不禁想自己之前模樣。」
我對著照片裡的妻子微笑,她也對我微笑。
「不過小菈長大了,不用我說妳應(yīng)該也明白,她跟妳一樣漂亮,不過她最近交了一個小她一歲的男友,是我學(xué)生,看著兩人戀愛我不禁懷念起以前的交往時段呢。」
我嘿嘿笑幾聲,凝視照片沉默不語,直到樓下傳來小菈的喊聲。
「啊,她語氣也越來越像妳了呢。」我親照片中的妻子:「我會好好的養(yǎng)大她的,到時候我們在另個世界再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