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次又一次,如夢中驚醒(1)
哈──呼──哈──呼──不是做夢。
儘管像是從噩夢中嚇醒似的,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這份豔陽的照射更絕非虛假。
我回到了進兒童新樂園前的時間點。
「你還好嗎?臉色很蒼白耶。」
好可怕。
看到尹青珊的臉,腦中馬上就浮現(xiàn)出剛才自己頭斷掉的畫面。
我應該逃跑的。
立刻遠遠地跑開才對。
「沒事,謝謝關(guān)心,有點受不了大太陽而已,是預約下午兩點的尹青珊嘛。」
然而為什麼我會若無其事的這樣回道呢?
是想再死一次嗎?
我個大蠢貨。
可能我內(nèi)心裡還是無法放下,她那最後彷彿不是自願殺死我的懺悔感。
「是的,不好意思讓你等了一陣子。」她邊說邊些微點頭表示了歉意。
手機是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五十六,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果然回到了過去。
緊咬了一下嘴唇,我克制住它的顫抖後說:「沒事的,時間又還沒到嘛,要不要提早一點點開始?」
「可以啊,商世義同學。」
欸?她為什麼會直呼我名字?
發(fā)展突然間不一樣了。
我?guī)е苫笏⒖ㄍㄟ^入口。
對了,她在表單上只有填姓氏,畢竟我當然主打隱私性,沒有要求要填寫全名。
自然會以為我有認出她,是我疏忽掉了這點,這還真是不太好。
「妳居然記得我啊。」
「哼哼──我記憶力可是不錯的喔,當然記得我們有上同一堂通識課,而且我還記得你坐在第一排喔。」
「明明我上課都在睡覺,從來沒抬起頭過。」
「啊哈哈哈哈──確實是耶,不過我常常都是前幾早到的,還是每週都有看到你狼狽地走進教室,然後丟著包包就軟趴趴的倒下的場景。」
「說來話長,我禮拜一精神都格外不好,希望不會被老師死當。」
「沒事啦,這堂通識的期中期末佔比比較重,課堂表現(xiàn)幾乎都用出席來評而已。」
「嗯、我選前爬文也有爬到,期中前我會用工作空檔去補他的課堂PPT。」
「但很可惜耶,我覺得。」
「什麼可惜啊?」
問一個我明知道答案的問題,還真是有點不舒服。
因為老師的講課很用心。
「因為老師的講課很用心,會舉很多實例,甚至用他自身的故事來分享,資料也是花時間整理過的,所以才那麼熱門。」
「聽妳說的樣子,那之前的我還真是不應該,之後我會好好上他的課的。」
「認真上課才是當然的,別把大學生的睡覺滑手機打混摸魚當成顯學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妳說得對。」
「笑得還真開心齁。」
這份大笑,更多的是為看到正常和我說笑的尹青珊而笑的,想到站在我眼前的還是同個人,我瞬間就放下心了許多。
有了前一次的經(jīng)驗,我想試著做些不同的嘗試。
看過那麼多死亡回歸式的劇情,我得找出屬於我的突破口。
「不走上天空步道嗎?」
「我的水快沒了,我想走另一邊去一趟7-11。」
「好啊,也可以,一樣離雲(yún)霄飛車不遠。」
「不了不了,我有懼高癥,不太適合坐雲(yún)霄飛車。」
「真的假的,好可惜,不能體驗很多刺激的耶,那摩天輪呢?」
「摩天輪太高了啦,那對我來說,是史上最刺激的。」
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人生第一次分手跟斷頭都在那裡。
以後都不曉得我還能不能直視摩天輪。
「蛤啊──今天本來滿想坐的,那多給你一千呢?可以嗎!可以嗎?」
「不用多給我錢啦,不然我們做個交易好了。」
「什麼交易?」
「等等陪我去密室逃脫,來兒童新樂園那麼多次,我都還沒去過那裡,去完後我晚點就陪妳坐摩天輪。」
雖然我是真的很不想再坐上去,但情勢所逼。
我只能出此下策。
話說沒去過密室逃脫這件事是說謊的,其實我去過一次。
「收我的錢還開條件,還真是恣意妄為,沒想到你是這麼霸道的人。」
「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確實是任性了點。」
笑了笑後她卻爽快地伸出了手後說:「但看在我們是同大學的份上,所以成交。」
「太好了,感覺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如此答道後,我也欣然的接過了。
「我也覺得,會成為點頭之交以上的好朋友。」
這句話說得太對了,何止點頭,我頭都斷過了,可以稱之為斷頭之交了。
當我?guī)е嗌鹤哌M7-11時,不用回頭,透過便利商店進門的聲響我就同時確信,有個人正在跟著我們。
我假裝看著手機,實則用手機的畫面反射偷看了幾妙後面的人。
儘管間隔了幾秒,縱使那個人有多麼自然的走進便利商店,並假裝在挑選商品,但他始終讓自己的視線裡有尹青珊的這個行為,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簡直是過於反常。
看到他戴著帽T和口罩,我分不出是男是女。
仔細一想,坐雲(yún)霄飛車時他在,女廁跟在尹青珊背後排隊的好像也是他,在排摩天輪時他也在。
上次她挑著空曠的路線,想必就是要讓她自己始終保持在某人的視線下。
如今被我改變路線,被迫一起進到室內(nèi),總算是露出破綻了吧。
「選好要買哪罐了嗎?」
「嗯,我去排隊,可以先去外面等我。」
正當我排隊時,尹青珊朝著便利商店外走出去,帽T傢伙從我旁邊走過打算要跟著時,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捏住。
「一直跟著我們,有什麼事嗎?」
他一言不發(fā),仍然直視著前方,絲毫不將視線移開她。
不知道他究竟有何執(zhí)著。
「回頭看看,轉(zhuǎn)過來看我的臉。」
儘管引起了一旁顧客的騷動,我依然不動搖的抓著他不放。
他試圖奮力掙脫,不過我將另一隻手上的瓶裝水鬆開落在地上,兩腳成弓字型穩(wěn)住,兩隻手全力將他拉了回來,彷彿像拔河的姿勢一般,他的帽T落了下來,露出一頭自然的金亮長髮。
外國人?
「雖然不知道你怎麼察覺到的,如果你想讓大家都死的話,我就可以回頭。」
是男人的聲音。
話語中帶著脅迫,他的中文十分標準,僅在尾音帶有一丁點腔調(diào)。
「本來就想要我死的人,還會在意起別人的死活啊。」
欸?
手揮過來了?
蛤──那個姿勢他的左手會脫臼吧!?
「好痛!」
不妙,居然真的打到我了。
可惡!而且力道還不小。
更糟的是我重心不穩(wěn)滑倒了,還被他掙脫開來。
眼看他就要跑走,我撿起剛落在地上的罐裝水,往他的腳邊丟了過去。
成功了!
在他踉蹌跌倒的那一瞬間,我爬起來打算追上,卻被一旁拿著掃碼機的便利商店店員一把攔住。
「妳幹嘛啊!」我轉(zhuǎn)頭對著她吼道。
她沒有理會我,而是馬上將頭看向倒下的金髮男並喊道:「吳高蒔!可以停手了吧!他不可能是『黑影』。」
只見尹青珊的手握在被稱為「吳高蒔」的男子脖子上,已經(jīng)轉(zhuǎn)了45度角。
「尹青珊!妳……還好嗎?」
她的手不斷顫抖著,緩緩地鬆了開來,緊接著害怕的淚水從眼中落下。
「嗚、那不是夢啊,嗚嗚……我真的親手殺過人啊。」她雙手摀住臉,跪了下來。
什麼意思?
時間不是重來過了嗎?
「不對!不對!我還活得好好的!」
「和你沒關(guān)……嗚、沒任何關(guān)係……」
「呼──哈──計畫……暫停……」拉下口罩吸了一大口氣,儘管聽起來有些難受,吳高蒔依然用盡力氣說了出來。
一聽到他這句話,店裡的所有客人突然間動起身來站到一側(cè),從倉庫裡搬了幾張貌似是原本這裡員工用的小凳子拉到櫃檯前面放著,並且剛才那個店員馬上就將便利商店的鐵門拉下,唯一不變的是所有人在動作的全部過程中都將視線注視著尹青珊。
用眼神示意我們坐下,我對這個擺著臭臉的金髮傢伙沒有任何好感。
我和店員幫忙攙扶起了尹青珊,讓她坐在我一旁,形成了二對二面對面的談話。
「呃咳、咳咳!咳──你,能力講出來,快點把事情交代。」
他的手指指著我,當中不懷任何友好。
儘管他都咳出了血,本來我還打算好聲好氣的和他們談,但一聽到他這態(tài)度我整個人情緒就起來了。
「搞毛啊你們,先不管你們策劃著什麼,至少是個嚴謹?shù)慕M織吧,聚了一群人搞監(jiān)視,帶頭的脾氣還這麼暴躁,還怎麼好好談?你跟我開玩笑啊。」
一看到他臉上青筋彷彿要爆起,又站起來的模樣。
我跟著他站起來,兩個人互相瞪著。
「Fuck! 什麼都不懂還跟我大小聲!」
「我就是懂,才敢跟你鬧,都把女孩子弄哭了,不懂的是你們吧!」
「咳、嗚咳咳──你要發(fā)情關(guān)我屁事,你眼前的哪是什麼女孩子,她可是──咕。」
「吳高蒔,夠了。」
她一把摀住男子的嘴將他用力按了回坐凳上,我都被她嚇了一大跳。
露出親切的笑容擺出手勢請我坐下,面對如此溫柔甜美又不失暴力美學的女子,我當然會照做的。
我不時偷瞄了幾眼哭泣著的她,卻什麼都無法輕易說出口。
因為此刻的我們,只不過是見面沒幾分鐘的陌生人而已。
「商世義同學你好,我是沈雨琴,是這位吳先生的同事,我們來自一個名叫『寵物店』的組織,專門處理並收容所有我們稱『異常』的超自然現(xiàn)象人事物,不好意思,受到平常要處理的事情影響,他腦筋比較死一點,公事公辦不通人情。」
「我才沒──咳、咳咳!」
「不舒服就安靜一點。」她滿臉不屑的對他說,隨後又是滿面燦笑的看著我:
「你看,個性還那麼倔,讓你心情不愉快的確是我們的疏忽。」
「謝謝妳的體諒,我首先想先了解我會被你們盯上的理由,還不惜要搞個美人計來謀害我。」
「這就說來話長了。」她說著說著睜大了眼睛又對我問道:「商同學,神、鬼、外星人這些事情你相信嗎?」
好突然的疑問,本來的話我是抱持著一個不確定的態(tài)度。
但經(jīng)過今天的洗禮,又有點不好說。
「我沒信仰,但姑且算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觀點。」
「很好,那麼是能好好說話了。」
她掏出了手機打開一張照片,秀到了我面前。
第一眼我還沒仔細看清,細看才發(fā)覺不對勁。
那是整個染滿鮮紅與乾掉的黑色血漬的房間,察覺時我全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這是我們將屍體清乾淨後的樣子,裡面的人的死因有大量是自殘致死,再來是窒息死以及餓死,全是我們關(guān)進去的傢伙造成的。」
「這裡關(guān)了什麼?」我整張臉都凝結(jié)了。
但一看到吳高蒔那個看大便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又冷靜了下來。
「我們不知道,可能是神,可能是惡魔,也可能是鬼魂或是外星人,但最可怕的是直到『它』跑掉之前,我們都還以為這個房間仍然乾淨白亮,還有負責去觀測的人都還活著,事實卻全是相反的。」
不敢置信這世界上有這麼個能把人當成蟲子般踐踏的東西,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所以你們正在尋找他。」
「沒有錯,同時也在遏止他進一步造成的破壞。」
沈雨琴看向了我,我滿臉疑惑地用一根手指指著我自己,然後說了個:「蛤?」
「哼、傻啊你,不用那麼困惑,沒有那麼難懂。」
「喂。」
「妳別管我,我喉嚨好多了。」
手伸向脖子邊拉了兩三下,他接著說道:「越是兇惡的『收容物』,在隱藏時就越接近善類,表現(xiàn)的越普通就越有可能是它,同時他也需要一個能壯大的管道以將魔爪擴大,我們注意到了爆紅的你,也已經(jīng)知曉有幾個和你同校或是曾是你顧客的受害者,因此不免將注意力放到你身上,但沒想到你會用如此彆腳的方式弄我,而不是直接宰了我,所以我排除了你的嫌疑。」
雖然聽那說法有點不爽,但我還是把氣給忍了,因為他說到受害者時把手指向了尹青珊,這讓我更是困惑。
「他不是只會殺人?」
「當然不止,他還複製了我們的好幾項『收容物』的能力並散播了出去,受害者無一都曾有嚴重不適與頭暈目眩的癥狀。」
「等等!那我知道事件發(fā)生的時間,是我們社團迎新晚會,就是那天我開始有了癥狀,可以從那天參與的名單去篩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嗚咳咳、咳咳咳。」他一聽到我這麼說就大笑了起來,但也很快就被自己的喉嚨報應,又乾嘔幾下後他繼續(xù)說:「咳哼、很可惜,每個人說的時間點都不同,有人說是聽開學典禮,有人說是逛社團博覽會時,也有人和你說的一樣,很顯然我們俗稱『黑影』的收容物在擾亂記憶這塊來妨礙追查是讓人懼怕的。」
「不過你們卻確信我是『異常』之一,這還真是奇怪。」
「我們有能夠辨認對象是否具有非人類狀態(tài)的儀器,從你上電視那刻我們就鎖定了你,然後就派了我們現(xiàn)在的合作夥伴尹小姐和你來場難以忘懷的約會。」
一場連頭都能擰下來的約會吧,確實想忘都忘不了。
我用腳指頭都想得出來,是這位吳高蒔搞出來的計畫。
「她本人也是受害者,所以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你計畫實行前沒想過我有很高的可能性不是你們口中的『黑影』嗎?」
「寧可錯殺一百個,也不能放過它,就是有如此高的危險性。」
「你這傢伙!」
我緊握住了拳頭,卻被沈雨琴的聲音打斷。
「高蒔,你今天太過分了!」
「妳也是協(xié)助我計畫的共犯就給我閉嘴!!!讓他生氣!讓他打我!讓他爆揍我一頓!他有氣的理由,而我只是誠實告訴他而已,不用裝得好像妳一無所知一樣,妳他媽沈默就好,最後所有責任我都會一個人扛下。」
「責任講得那麼高傲,你憑什麼扛人命了!」我憤怒地對他吼道。
「Fucking hell! 憑外面現(xiàn)在每天多的數(shù)百則失蹤和離奇命案,新聞都快壓不住了。」
「我的命就不是命是吧。」
「和幾百條人命比,確實輕如鴻毛。」
嗚……嗚呃……嗚……
一陣的吵架聲中,尹青珊的啜泣聲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劍拔駑張。
「那幾百條人命裡……嗚……有兩條是我的父母,而且是我……嗚、親手殺死的……沒錯吧……吳高蒔先生,然後是沈雨琴小姐妳身為『異常』,用能力做夢讓我忘記……我沒有記錯吧……」
瞬間,我說不上話來。
看著皺著眉頭糾結(jié)著的沈雨琴,以及滿臉無奈的點了點頭的吳高蒔。
我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只能用震驚來形容我現(xiàn)在的情緒。
對於他們對待尹青珊的處理態(tài)度,我憤怒的啞口無言。
看著她低著頭哭泣與顫抖的模樣,讓我實在是無法接受。
我把手放在她緊緊抓著裙子的右手上,溫柔地問道:「願意和我繼續(xù)今天的心理諮詢嗎?」
「欸?可是?」她疑惑的看著我。
「喂、把鐵門拉開。」我對著那個還是擺著臭臉的混蛋喊道。
他看了看我,然後打量了我們兩個幾秒後,滿臉無所謂的說:「雨琴,幫他拉開。」
「但是我們還沒了解完事情……」
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菸,他對著她又說一遍:「幫他拉開,妳主管正好也想去外面抽一根。」
遲疑了一下子,她還是回了句:「是。」
並拿出了遙控器,打開了鐵門。
我牽住了尹青珊的手,拉著她往外面走。
當我大步前進,經(jīng)過吳高蒔時,聽見了他在我耳邊喃喃道:「眼睛一直看著她,死了我可不管。」
責任給我自己扛好啊,金髮混蛋。
就這樣,雖然有點偏離,但我打算照著原本的計畫,帶著她到了密室逃脫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