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

　　這個世界會跟著我一起關(guān)機(jī)嗎？

　　我問母親 在我十五歲的時候

　　「我怎麼去感受我無法感受到的？」

　　困惑的妳在螢?zāi)谎e聆聽 省不了微笑

　　「我思故我在？」

　　父親在一旁擺著哲學(xué)家的口吻

　　要是你們?nèi)∽呶业拇竽X 獻(xiàn)給我全新的

　　如果我再也認(rèn)不出你們

　　我還是你們的孩子嗎？

　　「就像換了糖衣的薑餅人。」

　　妳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妳永遠(yuǎn)會是我們最棒的孩子。」

　　你們大人用不可理喻的眼神凝視我

　　不過我想 在我意識到自己的卑微時 我才真正長大

　　我想 在他們換光母親生給我的肉體時 我就不那麼想了




　　她睜開雙眼，宛如溺水般呼吸，恐慌侵蝕了她的理智，令她無法停下眼淚。

　　「冷靜，妳的傷口還沒癒合。」女人冷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花園聽見，便向側(cè)邊望去，隨著視線模糊匯聚，意識到自己被困在一間水泥牢房裡。

　　「真是驚人呢，妳身體裡安裝的凝血器官在這時候救了妳，否則帶著槍傷渡海，只有非人才辦得到吧？」

　　花園瞥向那女孩，一襲洋紅色的防水斗篷、金髮桃眸，耳機(jī)上還長有一對角。

　　「妳是從綠島來的嗎？」

　　花園凝視著欄桿外的女人，嘗試解讀對方的意圖。

　　「果然是啊。」女人手插著腰，故作疑惑地問：「但是妳為什麼要偷渡過來呢？妳不知道港口戒備森嚴(yán)嗎？」

　　花園想要回答，卻發(fā)現(xiàn)喉嚨十分沙啞。她想坐起身子，腹部與小腿就傳來疼痛。她緩緩掀開棉被，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銬在床邊。

　　「??妳有聽見嗎？」

　　在這種會問渡海理由並將人上銬的地方，很可能跟政府單位有關(guān)；但是她的身分屬於機(jī)密，就算告訴對方肯定也不會知道。

　　「妳知道只有哪些人會裝那種器官在自己的身體裡嗎？」

　　怎麼辦？由於大部分的紅軍都是機(jī)器人，那些願意用性命去拼搏的都是沒有軍事資源的「黨外組織」。她故意開始咳嗽，此舉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啊，抱歉，都忘了要幫妳倒水，等我一下喔。」

　　她看著女人走入死角。當(dāng)走廊空無一人時，她才意識到這裡是地下室。一個骯髒、充滿壁癌的地方，有可能是政府機(jī)關(guān)嗎？

　　她忍住傷痛坐起，用被鎖鍊銬住的右手撫摸後頸，那層薄薄的人工皮膚被掀開了。他們挖走了腦機(jī)面板。

　　此時，她隱約聽見隔壁男人呢喃的聲音，她轉(zhuǎn)頭面向水泥牆，聲音十分薄弱，那個人似乎在詛咒什麼。

　　走廊又傳來了女人的聲音：「當(dāng)時討海人以為又是偷渡犯。畢竟那些白癡都躲到綠島去了。」女人端水杯回來，她打開房門，將盤子放置在桌上，一邊說：「現(xiàn)在外頭亂成一片，那裡終於也能嗨起來了。」

　　花園想要說話，卻無法出聲。

　　「來吧，喝口水會好一點。」女人微笑地看著花園，手上拿著水杯準(zhǔn)備要餵她喝。

　　花園盯著水杯。從女人打開房門，發(fā)出鐵門摩擦的噪音開始，隔壁的呢喃聲又變得更大了，像即將被生吞活剝的人所發(fā)出的咒罵。

　　「??那些該死的輸誠分子！思想變態(tài)的人渣！他們做了什麼勾當(dāng)大家都知道??」

　　她終於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了。當(dāng)女人拿著水杯要靠近花園時，花園伸手抵住了水杯。

　　「他們不得好死??他們?nèi)荚撍??」

　　女人意識到花園正在聆聽隔壁的聲音。她說：「妳手銬著不好喝水吧？」

　　花園瞪著對方的雙眼。

　　「妳如果只能比手畫腳，到時候我也沒辦法幫妳，懂嗎？」

　　她的猶豫讓女人抓住了她，對方將水杯放到了她的下唇上，水終於流進(jìn)她的咽喉。

　　「放輕鬆，一切都會沒事的。」

　　女人遞著盤子離開了。花園癱倒在床上，在失去時針與太陽的盒子中消磨。那些低語，逐漸和她的意識融成一塊，似鐘聲與漣漪，只留下黑暗。



　　現(xiàn)在外面到底變得怎麼樣了？

　　卡爾？

　　童子軍解散了嗎？

　　總書記還活著嗎？我還有機(jī)會回家嗎??

　　她的夢，困在法拉里斯的銅牛裡燃燒。

　　鎖在焦躁的軀殼中，嗅著五臟六腑被烤熟的味道。焦骨像鑽石般閃耀。



　　當(dāng)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待檢室了。她的睡姿就像路邊的流浪漢，盤腿而坐的獄友們看著她緩緩爬起。花園搓揉乾澀的眼睛，見這座房間沒有燈，只靠門上的玻璃窗透光，為人臉映上一點橙色。

　　「我們完了。」

　　她聽到隔壁男人的聲音，現(xiàn)在就在她旁邊。她轉(zhuǎn)過頭去，眼前的景象就像梵谷畫中的悲痛男人，他們一個個在永恆之門前等待。

　　「我們都被餵了毒藥，只能像這樣，沒有力氣去抵抗。」

　　花園吃力地舉起自己的雙手，它們的確都在顫抖。她想要站起來，身體卻像打了麻藥一樣倒在地上。花園痛得咬牙，她害怕地問：「他們??他們是誰？」

　　另一方面，門外的通道上，兩名穿著防化衣的魚人正押著一名裸女行走，他們身高兩米，矽膠魚臉讓他們能夠在淹沒的城市裡潛泳。裸女被帶進(jìn)開刀房，戴口罩的「主治大夫」從頭上拉下一枚視神經(jīng)放大器（這東西還會眨眼），像看一頭牲畜那樣打量裸女。魚人們將她綁在手術(shù)臺上，她拼命掙扎，卻像蜱蜉撼樹，她呼吸急促地盯著獨眼醫(yī)生，手術(shù)帽上印著的「摘心」圖案令人不寒而慄。大夫掀開了他的白袍，裡頭出現(xiàn)四隻手臂，每一隻手都握有肢解的刀具。

　　「這裡是『魚市場』。他們是刀俎，我們是魚肉。」

　　男人說，黑暗中的白色眼珠正在滴淚。花園的眉頭遲遲無法放鬆，她知道那些刀俎只會對有罪的民族下手，從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那種事。花園抱頭念著：「這樣……這樣到底有什麼意義？我一直以來的努力……現(xiàn)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花園瞥了一下自己的義手，忽然間，她想到了一件事。她將手臂靠近耳朵，並用手指彈了一下，她感覺裡面還有東西，眼睛不自覺睜大。

　　花園轉(zhuǎn)頭面向其他人，猶豫地開口：「那個??我想到一個方法，可能是唯一的方法。」

　　所剩無幾的人們紛紛望向花園。

　　花園伸出手給他們看：「你們，拔開我的手臂吧。」

　　那位大叔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說：「蛤？妳在說什麼啊？」

　　花園渾身冒汗，緊抓著手臂回答：「我的手臂裡藏有刀子。」

　　「??妳要我們扯掉妳的手臂？」

　　「嗯。」

　　「怎麼做？你要我們用那把刀對付那些魚販嗎？」

　　「做就對了嘛！我不想和你們死在一起啊！」

　　一名亂髮蒼白的青年從騷動的人群中走出來，瀏海遮住一隻眼睛，另一隻則呈現(xiàn)雪藍(lán)色。他二話不說地跪在了花園身邊，並仔細(xì)端倪那隻手臂；他似乎對義體兵器很熟悉，因為花園瞥見他的手臂也是金屬骨骼的模樣。

　　「五八年國產(chǎn)的，掌紋模樣的暗器開關(guān)，看來妳不容小覷啊。」青年多疑地盯著花園，下一秒?yún)s像碰到悖論那般若有所思；但危急的情境讓他很快放棄猜忌。他喚了幾個人來替他拆解，他們抓住那隻義手，用力撕扯——花園下意識緊閉眼睛，但她想起這條手臂只是義肢，才敢睜開——人工肌肉被撕成線末，現(xiàn)在折疊刀掛在了青年身上。

　　「喂！妳沒事吧？」大叔向前關(guān)切。

　　「哈??哈??我沒事??」花園就快喘不過來。

　　「妳的手臂都碎開來了啊！」

　　青年盯著手中的摺疊刀，氣喘吁吁，「這看起來超酷的啊??」話才剛落，整個人就昏倒在地上。

　　「現(xiàn)在??換另一隻手??」花園頭昏腦脹地伸出左手，向剛才不敢?guī)兔Φ拇笫逭f：「我沒有說謊吧??還不趕快來幫我??」

　　剩下的人們面面相覷。即使不知所措，也知道這是活命的辦法。

　　此時，待檢室外的走廊傳來靴子踩踏的回聲。一道黃色斗篷的身影十分弔詭，它的頭顱是一架 PP — 2000；滅音器是它的鼻翼，槍托則是它的後腦杓。現(xiàn)在它的陰影籠罩待檢室的門外，只見它將門用力甩開，嚇得人們魂飛魄散，大叔的手裡還捧著支離破碎的手臂。

　　「為什麼……裡面沒有刀子？」大叔直盯著手臂，啞口無言。

　　現(xiàn)場一片沉寂，大家都怕得低下頭來。

　　槍管頭用刺耳的機(jī)械音問道：「你對我們的貨做什麼？」

　　大叔緊握義手，不甘心地大喊：「你這混蛋??把我們當(dāng)作什麼了？」他抬起頭來，怒視著槍管頭吶喊：「該滅絕的是你們這種人才對！你們這些人渣！」

　　大叔舉起花園的義手，準(zhǔn)備向?qū)Ψ酱倘r，槍管頭對著男人的頭部連續(xù)開槍，腦漿和碎骨像雨水般噴到牆上，無頭屍體癱倒在地。人們目睹大叔的斷頸，紛紛發(fā)出驚恐的慘叫。

　　「起來。」槍管頭對著花園說：「大夫指定要先處理妳。跟我們走。」

　　槍管頭讓兩名魚人將花園拖走，花園也沒有手能頑抗。她在通道上回頭望向槍管頭，對方站在原地像關(guān)機(jī)似地動也不動。

　　房間裡的人們因為這場騷亂而大肆喧嘩，在門即將關(guān)閉之際，一隻白色軍靴抵住了門縫，那個金髮桃眸的女孩回來了。她推開待檢室的門，見到大叔的屍體後似乎藏不住驚恐，她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撿起大叔懷裡的義手。

　　「齁??我還是頭一次摸到材質(zhì)這麼逼真的義手。」

　　女人瞧了一下畏首畏尾的人們，他們似乎在保護(hù)什麼，她甩了一下洋紅色的斗篷，示意人們退下，她走進(jìn)退開的人群，發(fā)現(xiàn)因為用力過猛而昏厥的青年，手裡還捧著花園的義肢。

　　「這就是命運(yùn)嗎？」女人蹲了下來，撥開青年的頭髮，宛如要將他的模樣烙印在記憶深處。「這才能解釋我為什麼那麼不走運(yùn)，對吧？」她無奈地笑著，從斗篷裡拿出一支針筒。





原作 超過敏少年夏雨韋